
邓布利多踌躇地踱步,石头屋子被他用脚丈量了几百次,他把血盟放在手心反复摩挲,又忍不住把它按压在胸口的位置。链条缠绕着他每根手指,手腕被勒成青白的颜色。邓布利多发出近似哭泣的呜咽,血盟被他托在半空,杖尖发出心灰意冷的光。此时屋外天地幽暗,雷声疾迅,狂风裹挟着雨水与树叶不断敲击脆弱的窗户,发出令人不安的咣当声。
邓布利多不知怎的想起山谷的阳光和闷热的谷仓,融你我之血,定终身之誓,并肩而立,永不相伤。*他无法自控地念起,而后两滴血落在地上,灼烧出连魔法都无法修复的黑渍。他猛地清醒,古老的誓言竟轻易解开,是双方愿望催生的结果吗?
邓布利多默然,一切都结束了。
血盟破碎的声音没有传到格林德沃耳里,反而在邓布利多心中无限放大,他连续几天梦见那年夏天,山坡上的榆树高大而繁茂,远处的溪水是那么清澈,倦怠的午后和甜蜜的松饼,他靠在格林德沃的肩头,柔软的金发落在他鼻尖,一切都是停滞的幸福。
梦醒时分战火蔓延,格林德沃以帝王的姿态宣告他的决心,鲜血泪水与生命被墓碑掩盖,指责在咒语下被迫噤声。德国魔法部多年前就已倒戈,阿尔萨斯在雷电交加的夜晚升起双G的旗帜,至此法国沦陷,大半个欧洲被染上浓重的深绿。
“不,我不能……”邓布利多拒绝了一帮又一帮说客,这些或急切或愤怒或悲切的面孔,威逼利诱已经无法撼动他满目疮痍的心。他再次被严密监视起来,恼羞成怒的英国魔法部把他当成了假想敌、一个随时会投入格林德沃怀抱的叛逃者。
格林德沃不可能停下伟大的脚步,继意大利被他收入囊中,英国最终成了一座孤岛。
举世瞩目的决斗变成一纸空谈,除了邓布利多的刻意回避,格林德沃又怎么可能在最后一步放任意外发生。
谈判桌上本没有博弈的余地,纽蒙迦德态度一向强硬,但这次却出乎意料平和。
自治区是巨大的诱惑,一个邓布利多又算什么。
部长谈论牺牲、大义与拯救,一个傲罗甚至引入巫师中不存在的家国概念。他们势在必得,仿佛邓布利多的妥协只是时间问题。
邓布利多的魔杖被收缴,代替他本人被存放在战后审判局,个人意愿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被推上夜骐马车,目的地是奥地利的格洛克纳山。
格林德沃给了他极高的礼遇,他风度翩翩地道歉,“请相信,我无意强迫你到来”,邓布利多看着格林德沃的脸,岁月的刻印让对方多出青年时期没有的魅力,但邓布利多已无法看出他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来自远东的客人坐在最靠近主人的位置,一切准备就绪,侍者鱼贯而入,点缀着花朵的蟹肉与鱼子酱被端上餐桌,主菜是布雷斯鸡配小菠菜和春季羊肚菌,格林德沃优雅地切下一块胸肉,侧耳倾听身旁亚洲人的言语。
偶尔有人朝邓布利多投来探寻的目光,纽蒙迦德并没有公布谈判细节,英国的自治也没有勾起其他地区蠢蠢欲动的心,数目可观的圣徒被派遣至不列颠岛,人们相信英部长与格林德沃达成了某项协议,邓布利多的行踪被有意透露,于是他在报纸上成为绥靖政策的大使,拒绝决斗被视为对格林德沃的讨好。
无论是英部长擦汗的动作与邓布利多悲落的侧颜,都被解读成心虚与谄媚,上不得台面的猜测被反复提及,口诛笔伐愈演愈烈,直到纽蒙迦德的下属机构SSIS(Saint Secret Intelligence Service)在伦敦与伯明翰相继落成,迫于秘密警察的威慑这些无端的攻击才减少了一点。
格林德沃并非仁慈的君主,但恫吓与威胁不是统治的全部,在最初的交流中,格林德沃不得不承认虽然邓布利多的观点过于柔和,只要找准切入点反而更加行之有效。
远东的巫师有更多目的,庆贺巫粹党的成功显然只是一方面。邓布利多无法拿准格林德沃的意思,这场宴会偏向外交性质,而他只是纽蒙迦德的囚徒。
“这得问问我的顾问了,邓布利多先生”格林德沃向他举起一支干邑白兰地,邓布利多心底惊愕,但马上面不改色地回礼,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流淌,他拒绝了侍者添酒的好意,低头吃起接骨木花掼奶油来。
远东巫师为首的是个身穿和服的女人,她似乎与格林德沃相谈甚欢,但无意中紧蹙的罥烟眉能看出她并不怎么愉悦。邓布利多坐在长桌中段的位置,耳边是刀具轻碰的声音,偶尔有几句低声交谈。宴会快到尾声了,如果不是格林德沃突如其来的话,邓布利多平时很喜欢的草莓蛋白酥也不会那么难以下咽。
邓布利多刚来纽蒙迦德的几天,他的行动范围被巧妙限制在了一小片区域,除了第一天的露面,格林德沃没有再次见他的意思。他以为这是软禁,但一周后合身的燕尾服被送到卧室,格林德沃亲口承认他是服务于纽蒙迦德的幕僚。
次日大大小小的报纸报道了这次会面,格林德沃暂时不想插手亚洲的事情,欧洲没有完全臣服,北非成了反对者的大本营,美洲摇摆不定,北美倾向联合纽蒙迦德,而南美的官方从法国失守就保持缄默。
当邓布利多被带到格林德沃的书房时,后者正在研究一尊玉佛像。
“日本人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格林德沃示意他过来,邓布利多接过佛像观察着,他数秒后抬头,发现格林德沃正仔细端详他。
邓布利多一下子哽住了,他早已不是单纯的少年,却还会因为对方认真的注视红了脸。格林德沃却像没发现一样端给他茶水,然后自顾自坐下。
这一天他们谈论了过去、现在与未来,邓布利多这才知道除了挪威南部的一个城市作为试行点,格林德沃并未把魔法世界暴露在麻瓜面前。
“时机还不成熟”格林德沃解释了几句,随后把谈话引入更深处。他是个高瞻远瞩的领袖,领导能力放眼整个欧洲都无出其右,他寻求更稳定的机制,对麻瓜的政策需要反复推敲,几亿的人口并非没有灵智的生物,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更不用说要平衡各大家族的关系,以至于巫粹党内部隐约的派系斗争,这些都需要大量精力与敏锐的嗅觉,早年间就追随他的几个高层已经有了其他重要工作,格林德沃需要同样忠诚且智慧的伙伴。
“阿不思,我们不能倒施逆行”格林德沃诚恳的话语犹在耳侧,邓布利多回去的路上没有圣徒以跟随的名义监视,他突然想到处走走。格林德沃的祖辈在群山之巅建造了这座城堡,它的面积比表面看上去多出千百倍。无数大门依次对他打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进入一间又一间屋子,纽蒙迦德的外观肃杀而冷硬,内部却如此恢宏而奢华。
邓布利多深知巫师的弊病,当格林德沃提出“如果我们携手而治”时,他又记起几十年前想象的愿景,他在格林德沃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对方为之奋斗一生,他因为一场葬礼止步不前。
或许更早之前,他就学会逃避,束缚他的从不是家人,而是那颗温柔却犹疑的心。
高大厚重的柚木门被邓布利多轻易推开,会议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格林德沃坐在上首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眼里是欣赏与鼓励。
邓布利多落座,并不管别人各异的神态。
格林德沃用十几年建立了广而深的情报网,昨天SSIS再一次捕捉到了敌对者的动向,这些人收敛了魔法传输,运用麻瓜的技术,这也是为什么能在南欧销声匿迹三个月之久。
面对沃格尔一贯主张的就地处决,邓布利多提出了不同意见。“他们的具体诉求是什么?与麻瓜搭上线了吗”
邓布利多明白格林德沃在最初的夺权中过于激进,他招纳的信徒从来能者居上,巫粹党中有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有因利而聚的纯血贵族,有自学魔法者和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是巫粹党最初的组成部分,如今享有一定的话语权,格林德沃不能忽视他们的意见,但擅长在战争中冲锋陷阵的人不一定懂得后方建设,现在纽蒙迦德更需要刚柔并济的智囊型人物而非一味铁血的将军。
“邓布利多先生,这是圣徒内部的事情,我劝您最好不要插手”沃格尔语气嘲讽,他没有负责英国的事,也就无从得知格林德沃的处心积虑。邓布利多曾被称为英格兰最后的防线,他能出现在宴会现场本就十分微妙,如今会议上竟有了他的席位。沃格尔属于早年投诚的官员,他好不容易走到格林德沃亲信的位置,成了仅次于罗齐尔的三号人物,如果邓布利多也加入巫粹党,他恐怕得让位了,最坏的可能是被边缘化。作为曾经的德国魔法部要员,他隐约听过格林德沃与邓布利多是旧识,两人有过亲密无间的过去。
“安东,你多虑了”罗齐尔的语调一贯慵懒,但沃格尔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会议在诡异的氛围里结束。尽管邓布利多从没有公开反对过格林德沃,但小报上夸张的宣传有目共睹,他们对邓布利多仍旧抱有疑虑。
邓布利多毁掉血盟却没有提出决斗,格林德沃当时拿不准对方的意思,他想过很多原因,直到那天长谈,邓布利多面对他的疑问,叹息道“太难熬了”。
“我身旁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格林德沃的声音没有蛊惑,而是承诺。邓布利多拿过本应存放在审判司的魔杖,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如果事实无法改变,至少我能构建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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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欧洲巫师联合会会长、霍格沃茨荣誉校长和梅林勋章获得者,邓布利多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
为了应付伏地魔,欧洲巫师联合会总部今年年初刚从维也纳搬迁到伦敦,但还有很多手续没有交接完成,所以当奥地利魔法部把一份加急讯息放到邓布利多的案头,他立刻就让秘书读起来,但内容跟他以为的大相径庭。
“您看……?”秘书暗自思衬,所谓邓布利多的死对头都活不过他,无论是在欧洲猖獗过的格林德沃还是后来跟他政斗十几年的埃蒙德,有这么一位大人物坐镇,就算伏地魔也只会是又一个手下败将。
“死了就死了,这帮没见识的就爱大惊小怪。”邓布利多没有停下手里的笔,他接过秘书的文件,利索地在上面签了个名字,便重新投入工作。
“让他们看着办就好,”邓布利多又扫了一眼秘书,像是在疑惑他怎么还不走:“记得收拾干净点。”
猫头鹰横渡多佛尔海峡,跨越了比利时与德国,处理决定三天后在奥地利官方的首肯下送达至纽蒙迦德。当年这座城堡有着最完备的安保与禁锢,这也是它被选中成为囚禁格林德沃监牢的一个原因。
“真是瘟疫,死了也是。”两个傲罗跟在守卫后面小声嘀咕。格林德沃在历史里的形象非常恶劣,战争贩子几乎是人们的共识,尤其当他们看见塔楼里登天一样的旋转式楼梯,每一层都有半米高,便更不加掩饰地骂骂咧咧了。
守卫是在送去的饭菜没被动过才发现不对劲的,他立刻上报了,魔法部磨磨蹭蹭两天才派人来检查。
格林德沃的变革之路算是魔法编年史的大事,奥地利忙不迭把消息告知邓布利多,怕被责备还很贴心地把格林德沃死亡时间往后推迟了五天,谁知邓布利多的态度堪比已阅二字,除此之外毫无反应,于是部长放下心,草草指派两个傲罗处理后事。
三人通过最后一扇窄门,终于进入了牢房。牢房不太干净但还算整洁,格林德沃背对着他们趴在桌上,能看出死气。
他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傲罗搬尸体,守卫收拾东西,从此这地方就要彻底封存了。
“幸好这地方没夏天,不然味儿不敢想。”一个傲罗颇为嫌弃地捂住口鼻,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还无法使用魔法。”
“行了快点搞,真怕一动尸臭味就飘出来,等会验完真身回去好好洗个澡。”另一个傲罗说。
他们极不情愿地把尸体放在担架上下楼了。
牢房就剩守卫一人,他在这儿守了几十年,虽然格林德沃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还是对这个被称为魔鬼与恶棍的人有点好奇的。
他带了点隐秘的窥探心理收拾遗物,书桌上有几本被翻阅到起了毛边的书,下面压着一张稿纸,明显是从书上撕下来的,纸面的字写了又划掉,黑乎乎的看不出内容,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守卫顿感无聊,他很快拾掇完走了。
格林德沃的尸体在拍照后被就地掩埋,遗物随着灰烬消失在风中。几年后霍格沃茨的教科书要换代了,邓布利多终审时,发现格林德沃名字后面的年份被补全了:盖勒特•格林德沃(1883-1998)
*出自BV1Dt411a72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