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岁月的特权是可以在希望的美妙连贯中预先享受时日，不知停顿亦无所自省。”
——〔英〕约瑟夫·康拉德
“所以，你们真的结婚了？”
Jack正在参观这幢新房的第三个房间，一个温馨的主卧，天花板很高，内部空间宽阔而静谧，Doctor很没有礼貌地躺在正中间的床上，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Jack尽量不去过度注意这个正在睡梦中的人。
房间的装饰风格是带着点科技风的自然柔软，不像复杂的Tardis，也不像冷暗的Torchwood。Jack站在门口扫视一圈，凉爽的风穿过丝绸窗帘拨动他的汗珠，一个蘑菇型的金属书架，一盏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吊灯……他无法立刻区分每一件物品的归属，这很正常，和Doctor一起旅行之后，会更趋向于成为像他那样的怪人，而不是回归为正常人类。然而，当下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这里是他们的家，所有的东西同时属于他们二人。
“家”，Jack算不得喜欢这个词，与家的陌生关系让他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潜在的永恒游客。
虽然Rose在见面的第一刻就热情邀请他进入这个家——半小时前，Jack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花园里，这类的怪事从前时有发生，不是吗？
Rose把方才端着的药放在床头柜上，熟练地把手搭在Doctor的额头前，替他舒展因疼痛而不自觉皱起的眉心。
Jack对这一幕感到陌生，一副脆弱的人类躯体，一个困扰于承载了太多特殊能量的Doctor。
“天呐，一颗地球钻石。”他选择立刻转移注意力，激动地指着Rose的无名指，语调上扬。Rose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之后，他眨了眨右眼，轻笑着说，“但是超级大。”
Rose随着他的声音忍不住抚摸起那块小小的闪光石头，他们选择在这个世界里自力更生，不算富有，Doctor曾经燃烧了一颗行星只为了见她，这些徒有其表的身外之物根本不算什么。
“你知道这不重要，Jack，再给我讲一遍，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被一种带有时空裂缝能量的粒子牵引过来的，上一秒我正准备触摸它，下一秒我就看到了你花园里种的杜鹃，颜色真不错，那么，我们不该继续叙旧了，我要尽快找到那东西。”
“和刚见面时说得一样，所以，就这么简单？”Rose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眼神思索，“我应该现在就跟你一起的，但这种时候我离不开他。”
“就这么简单，Rose，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情，况且我自己能行。”
话音刚落，Rose站了起来，双手张开走向Jack，“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时候，一个拥抱并不能象征太多东西，只是对当下时刻的抚慰，有时候，一个拥抱确实把千万年拢成一块肌肤相贴，Jack知道，他和Rose只需要一个拥抱。
“或许是我和平行时空的联系最大，所以只有我被传送走了，这是好事，对吧？”
Jack主动加深了这个拥抱，右手卷起Rose的金色长发，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绕了个环。戒指是人类的发明，婚戒则是被某家钻石公司的广告成功宣扬的习俗，从此这几样东西就成为了恒久必要的仪式。
他觉得未必，他不喜欢婚姻，他深吸一口气，玫瑰香味的洗发水。
“你先松开手再说话。”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把药一口饮尽。
Jack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位Doctor的体格确实健壮了一些，但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虚弱。
“还记得我？你现在叫什么名字？算了，不要说，我喜欢叫你Doc。”Jack咧嘴一笑，语调暧昧，露出他那颗小小的虎牙。
“无论你还想说什么，停下来，我和Rose已经结婚了。”
毋庸置疑，Doctor表现得有些不够友好，话语依然直击要点。没关系，眼前这个是只有一颗心脏的人类Doctor，他们难得一见，Jack愿意原谅他的一切。
但并不代表喜欢他的一切。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Jack嘀咕一声，凑上去触摸他的鬓角和胡茬，“太神奇了，你真的在老去。”
“毕竟这是纯人类的身躯，除此之外，时间领主的记忆和灵魂偶尔还会让我头痛难忍。”
经历过那样一场战争后，Doctor没什么叙旧的兴趣，戴上眼镜，拿起书桌上的某件像音速起子一样的东西开始研究，Jack凑过去看，遗憾地发现那是一个属于现实生活的真实的工具起子。
Rose忽然调侃道，“家里总要有点真正能用的东西。”
“所以你没有选择忘了我？”Jack把胳膊搭在Doctor的肩上，某种程度上算是欣赏着他专注的神情，语气是难得一见的天真。
“有史以来最英俊的上校，你是小孩子吗？”Doctor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去，“好啦，来吧。”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下一秒，Doctor的爽朗笑容突然收住，“怪不得今天这么难受，是你带来的能量波及到了我，Jack，离我远点！”
Jack马上松手，看着Doctor无助地按住了自己抽痛的太阳穴。
他想到那次扒在Tardis外面跟着去往宇宙的边界，或许Tardis内部发出了类似的尖叫声，为了躲开他。
他早就知道，这应该是他们亲密的极限了，他不是变态色情狂，不需要每时每刻的身体触碰和含糊不清的情意，却也难免留恋来之不易的熟悉温度，或许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基因决定的，或许他的不死之力过早地为他的行事作风埋下根源。
不过这不是发散感伤的时候，毕竟Doctor只是就事论事，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去找到那个粒子。
环绕房屋一圈之后，探测器告诉他目标仍在Rose的家附近，不会超出半径为一公里的范围。幸好他们住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邻居不多，现在又是午后，也没什么过路人。
“它在以某种规律移动。”Jack自言自语道。他刚刚赶到信号提示最强的地方，却发现目标又指向了东北方向的五百米处。
“是生物吗？”Rose推开家门匆匆赶来，Doctor站在门口，精神在药效发挥之后变得不错，静静观察着一切。他现在是身体和情绪都不易掌控的人类，万事应该更加小心。
“一种粒子而已。”Doctor和Jack几乎同时说道，Jack继续补充，“但依然要小心接触。”
“或许它已经在耗散自身的能量了，因为它怎么也找不到逃离的方式。”Rose拿着某种小型设备，从另一个角度慢慢移向那个目标方位，果然，信号没再波动。
“什么意思？你在家门口布上了迷宫？”Jack惊讶的同时感到喜悦，这是Rose，这正是他想念已久的聪明同伴。
“嘿！当我不存在吗？”Doctor向Jack挥挥手，又双手插兜走了过去，扬起他那副得意洋洋且十分可爱的笑容，“我变成了半人，不是变成了废物。”
“说不定是这个迷宫先抓住了它，然后导致了我的出现。”Jack沉思，更重要的是，他要怎么才能抑制住此刻亲吻的冲动。如果面前是其它任何生物，都没那么容易，却也不算困难，而现在他面前是Doctor，这是一个和解决自身永生困境一样难度的问题。
没关系，Doctor总有答案，Doctor总是答案。
他走近的瞬间，似乎刚来得及分析出Jack的表情意味着什么，粒子就肉眼可见地产生了某种爆炸，从光波来看，应该是对Doctor身上的能量产生了极强的排斥反应。
粒子在眼前消失了，而Doctor又晕倒了，故事回到初始的房间里。
“抱歉，把你们的生活搞成这样。”Jack双手抱头，颇为无助地坐在椅子上。他情难自禁地开始想象，如果是那个人，如果是真正的Doctor，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
真的吗？可是谁能猜到Doctor的每一步行动呢？他不惮于将自己称作Doctor的追随者，因为事实的确是他永远追不上，除了寥寥几次，更重要的是，当Torchwood的领头和自己灵魂的主人同样艰难，只有在追随的过程中他得以避免思考自我，只需要沉浸地使用生命。
“Jack，我再也不想听到你说这种话了。”Rose替Doctor掖了掖被角，起身走过去轻抚Jack乱糟糟的头发。
生活过一段简单日子的她想起他们的年龄都在一次又一次旅行中被拉伸再压缩，以至于分不清他们应该更像兄妹还是姐弟，不过此时她要扮演的是母亲的角色。
“不要再怀疑我和他是否会遗忘一切了，根本不会，但我正在开始担心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什么？”Jack抬起头，无色的镜子会反映一切，浅蓝色的瞳孔也从不会弄虚作假，Rose几乎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自己的神情，期许和忧虑并重。
“冲动，我们都会追寻冲动的力量，是这种本能让我们遇见。”
Rose停顿片刻，拍了拍Jack的后脑勺，突然把声音压低，嘴角咧开，“我还要感谢你呢，亲爱的上校，平静的生活过多了也会无趣的。”
她直起身来，依靠在门楣上，“走吧，我们继续去找那个小东西。”
仿佛在玩躲猫猫，Jack发誓这是他遇到过的最无害也最恼人的异世界力量，甚至像是过于贴心，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和Rose一起探险，却又不至于危害安全。
太阳正在往山下落，不知道夜晚是否会产生新的特殊影响，新的一轮追逐战开启，他们加紧脚步，这次跑到了Rose家的阁楼上，在狭窄的墙壁之间，Jack刚要进行捕捉，那个粒子突然闪烁起格外明亮的光芒。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色一直是烟熏过的灰，还在傍晚却已经等同于黑夜。街道两侧的路灯早已亮起，家里的灯也都开着，在粒子变化的同时，Jack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Rose，Jack，停电了！”Doctor在楼下大喊，仓促的脚步声正沿着台阶而上。
“Doc，别再移动了，保持在原地！”Jack大声回应，阁楼的小门是由电力系统控制的，现在已经打不开了。他紧盯着那团迷雾一样的金色漩涡，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抬起左手，试图检测时间漩涡操控器，却得不到任何反应。
“它在尽可能地吸收一切能量。”Rose忧心忡忡地说。
“但这些平凡的电能不是它需要的，它要耗尽了，我想我可能也要离开了。”
意识到了什么似的，Jack的心情反而略微平静下来。他倚靠在墙上，在朦胧的光晕里看向身边的人，“Rose，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
“第一个问题是，你得过Doctor病吗？”
“什么？”Rose发出疑惑的笑声。Jack也跟着忍俊不禁，他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多奇怪，更知道所指的内容有多不可言说。
“具体症状表现为，看什么都像Doctor，多云的天空里藏着Tardis，无云的天空里下一秒会出现Tardis，红绿灯是Tardis在闪烁，流浪狗嘴里叼着的肉可能是Doctor给的，工地上的水泥堆可能是Doctor的藏身之地……”
“我当然得过！”Rose不愿等他全部说完，在原地轻轻跳了两下，“我没想到你也是，但是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每个进过Tardis的人都会有一段这样的时间。”
Jack努努嘴，心说他的这一段时间可真是足够长的。他想起Rose让他不要忘记“冲动”，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建议，他应该立刻执行，靠着这样与生俱来的向往继续保卫地球，尤其是同时要忘掉Doctor，至少不应该这样痛苦地记着找到他，等到他。
“那就足够了。”Jack仿佛下定了决心，双手对拍，在黑暗中响得清亮，“我要问第二个问题咯，因为他有两颗心脏，所以我一直好奇他会不会有两个，你懂的，那个部位。”
“Jack？”Rose诧异的语调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他完全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
或许他们已经四目相对，或许没有，他只是巧合地和Rose同时在黑暗中大笑，尤其是Jack，像是被安上了某种开关，简直笑得喘不过气。
“这真是你的风格！”Rose大张着嘴，然后神秘地摇摇头，“哇哦，未解之谜，反正娶我的这位只有一个，而且他如果知道你笑成这样，一定又会头痛的。”
“是啊”，Jack还在大口呼吸，声音笑得发闷，断断续续又时大时小，“幸好他把他留给你了……虽然是削弱版的，但还是他。”
其实Jack觉得不是，记忆、外貌和灵魂确实是一致的，然而他明明很难再见到Doctor了，却以这种方式又见到了这一位，不一样的，这一位不会夺过他的时间漩涡操控器进行检查，勒令他不许再使用，当然，他也早已无法再使用它。
但Jack只能对Rose这么说。
Rose还不足够了解他，他确实不会对她隐瞒任何表面的事实，但心情从来不是一类能够明示的东西。
“上校，说实话吧，不会完全一样的，但又能怎么办呢？我爱他。”
Jack没想过Rose会这样理智地自嘲，却又没看到她此时此刻的幸福笑容。她知道，于是伸过去握紧了他的手，决定告诉他，“Jack，其实我已经怀孕了。”
“上天啊，我早该猜到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会遗传时间领主的力量吗，又或许是双胞胎，你想好名字了吗，要是我能亲眼看到就好了，预产期什么时候……Rose，我真的很开心。”
Jack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好几倍，因为他感知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正在被削弱，又因新的情报而无比增强。
他的手被Rose牵引到和常人暂时无异的肚皮上，隔着好几层衣服，他集中一切感官的力量，却依然只能感受到自己和Rose的心脏跳动。
“你看，能量要没了，我想我该被传送回去了。”那团光晕开始黯淡，Jack反过来握住了Rose的手，随着电能的逐渐恢复，他们重新看清彼此，Doctor也终于推开了阁楼的门。
Jack发现自己正在渐渐漂浮进半空中，形体的实在已经减弱，Doctor站在原地目送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表情悲伤。
Jack早已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勾起嘴角，吸了吸鼻子，“Doctor，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更像船长，或者一个新手船员，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港口，而所有人都已经联系不上了。”
Rose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迫地大喊，“上校！那第二个问题并不好笑，你刚才是在哭。”
她试图跳起来抓住他，却什么也碰不到。
Jack在空中蹲下，和她的掌心虚空相握，留下一个温柔的笑容，“Rose，没关系的，别担心，没有下次了，祝我们都幸福。”
他看向门口，郑重地说，“再见，Doctor。”
在时空裂缝中穿梭的滋味很难描述，以从a到z为开头可以说出无数组26个单词，却也都不足以完全形容。
那是离去的感觉。
已经活了几百年，Jack明白，自己现在才真正离开了少年时代，而未来还要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