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这不公平，但很有用，你看，现在你们学院就没人再这样赤裸裸地攻击你俩了。”梅多斯说。
“是啊，前提是你不把那些嘲笑当成攻击。”哈利没精打采地说。奚落并不比指向自己的魔杖更好忍受，西弗勒斯也没能回到他的黑魔法小团体中，他依然和哈利一起，被排除在斯莱特林的核心以外——这是唯一能让哈利感觉有些庆幸的事情了。
“事实上，哈利……”莉莉有些犹豫地说，“我们这几天都在考虑……”
“考虑什么？”
“你看，多卡斯要专心准备N.E.W.T.s考试，而且她马上就要毕业了……”莉莉吞吞吐吐，“我们重新制定了一个排班表……”
麦金农打断了莉莉的迟疑，抢先说：“新表里面没有多卡斯的名字，也没有你的，哈利。”
“——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了？”哈利惊呆了。
“你是个很好的伙伴，哈利，但是现在，你的朋友花费了巨大的努力，给了你一个重新回去的机会。”梅多斯说，“我们的问题又一次回到了最初，或者比那时候更严肃：再和我们待在一起，会不会又有斯莱特林针对你？你确定还要跟自己的学院对着干吗？”
“为什么不呢，你不会以为他们现在就停止排挤我了吧？我们在做正义的事！”哈利大声叫道，“血统主义者在欺负人，我为什么不能参与到保护别人的队伍中呢？”
“即使把你的朋友抛到一边？”麦金农反问，“我不喜欢斯内普，但他对你确实没话说，哈利，你真的要继续和血统主义者作对，白白浪费掉他的付出吗？”
吼叫信的巨响立刻又在耳朵里回荡，哈利张开嘴，发现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忽然消失了——西弗勒斯靠费尽心思的研究、真金白银割出去的利益和在全校面前丢脸换来的保护伞，不是为了让他又一次把它踹破的。
可是，保护被欺负的麻瓜出身者，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珍惜朋友的牺牲，不要再拖累他，这难道不也是应该的吗？
“别难过，哈利，”莉莉轻声说，把那张没有哈利的排班表推到了桌子中间，“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来找你的。”
哈利知道莉莉只是在安慰他，在期末越来越紧张的功课里，她和她的朋友们再也没喊他帮过忙，幸好纯血们同样需要应付期末，不再有那么多的时间在麻种学生身上展现自己的优越感，哈利心不在焉地在黑魔法防御课的作业上涂了几个单词，伤疤刚刚又疼了一次，他不耐烦地揉着额头，把它归咎于现在表面平静、却比复活节假期那会儿更让人烦躁的生活——西弗勒斯从马尔福那里得到了庇护，哈利也靠在马尔福家的商店获取报酬来维持生计，他上次卖出魔药还是在暑假，差不多一年过去，哈利口袋里的金加隆又快要用完了，可是……
纯血里有太多讨人厌的家伙，比纯血更糟的是血统主义者，比血统主义者更糟的是斯莱特林核心的那个玩弄黑魔法的小团体，比那个小团体更糟的是食死徒——
马尔福就是食死徒。
哈利数着自己仅剩的几个金币，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食死徒跟随着一个让邓布利多都忌惮的黑巫师，在哈利的梦里残忍地杀死无辜者，对着别人用不可饶恕咒，那么，西弗勒斯被当成食死徒马尔福的人，意味着什么？
那么，哈利从食死徒马尔福那里赚钱，意味着什么？
哈利心情沉重地把金币装回口袋，他不愿意再和这些食死徒或者准食死徒打交道，却沦落到不得不靠着食死徒的庇护和报酬才能正常生活，哈利的反抗以失败告终，他的心在叫嚣着逃跑，和其他无辜的普通人一起跑到没有排挤和伤害的地方，可现实却像一张大网把他罩住，用暴力、用情理、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深渊里拉。更糟糕的是，西弗勒斯也在网中，用尽一切努力保护着哈利，同时拽着他心甘情愿地朝深渊走去。
哈利不知道该把自己烦闷的心事说给谁听，西弗勒斯一定会大骂他不识时务，莉莉倒是会坚决地支持他，也许还会说服伊万斯夫妇直接负担哈利读书生活的费用，但哈利始终觉得，他已经在伊万斯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和在假期的餐桌上点菜的权利，那就实在不应该继续麻烦他们了。有那么几个时刻，哈利甚至在期盼大脑封闭术课的到来，邓布利多教授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既可能理解他的想法、也可能为他提供解决办法的成年人，然而夏季学期开始后，哈利一次也不曾在教授席上看见过邓布利多，更不要说收到他的上课通知了——邓布利多可能在学校外对抗着伏地魔，哈利只是一个偶尔脑子有问题的普通学生，怎么比得上那些足以影响到整个魔法界的大事呢？
“如果能在明年的O.W.L.s考试里拿到魔药学的证书，对角巷药剂商店就不会再克扣你的报酬，那会是个好选择。”雷古勒斯建议说。
哈利依然闷闷不乐：“即使我能，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我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其他人针对我们，马尔福训斥我们，还逼着我们低头认错？我和西弗勒斯到底做错了什么？”
雷古勒斯闭嘴摆弄了一会儿扫帚，轻声说：“你也许对纯血不够尊重，但没做错别的……错的是其他人。”
“你也这样觉得——”
“欺辱麻瓜种不可能展现他们身份的尊贵，那些人完全是在丢纯血的脸。”雷古勒斯完全没有掩饰语气里的不屑和厌恶，“你的问题是当众扇了他们耳光，而斯内普和你绑在一起，却没有足够的能量收拾你的烂摊子，他在这件事上完全是个倒霉蛋。”
“我很乐意继续当众扇他们耳光，可就算我自己情愿因为买不起课本而被开除，也绝不能害得西弗勒斯又被我拖累一次。”哈利小声说，“如果西弗勒斯不会被我影响就好了……我不想再要马尔福给的报酬，与其再被他施舍我不想要的东西，我还不如现在就去联系对角巷药剂商店，三分之一的报酬不多，但应该也够买几本二手书的……”
“你能熬出最高级的魔药是什么？”雷古勒斯突然问。
“呃……缓和剂，我猜？”哈利愣愣地回答。
雷古勒斯的眉心皱起一个疙瘩，他不太信任地看了哈利一眼，勉强说：“我家一般不收这种药剂……但你可以寄点样品过去，如果品质够好，我就让他们囤上几瓶。”
哈利的嘴巴越张越大，雷古勒斯略显尴尬地回避了他的注视，哈利发觉自己的颧骨正在克制不住地往上升，因为朋友的存在，希望的光芒又一次落到了他的肩上。
几天以后，哈利费劲地把一大堆复习资料夹在左手和下巴之间，右手兴奋地挥舞着重新加上了他的排班表，一溜小跑出现在了西弗勒斯面前，还不等他对自己的造型做出什么评判，就抢先说：“我决定继续给莉莉她们帮忙了，但你不用担心——”
“只有莉莉才会担心你，哈利，我只会在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更加嫌弃你的愚蠢。”西弗勒斯纠正他。
“你尽管嫌弃吧，同时也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哈利无所畏惧，“如果我们总是一致对外，那不管我想做什么，都一定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你，所以西弗，以后不管我和谁起冲突，你都不要再插手，我会自己去和他们打架的。”
西弗勒斯挑起一边的眉毛，对哈利的提议显得不太乐意，哈利接着说：“你让卡罗他们觉得你是马尔福的人，而我仅仅是一个被顺便带上的家伙，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就不会再拿马尔福的钱，努力和他划清界限，这样，我在别人眼里也就不会总和你绑在一起了！如果纯血们再想排挤我，那就让他们针对我一个人吧！”
西弗勒斯立刻冷笑了一声。
“很有志气，哈利，”他的嘴角讥讽地朝两边扯开，表情像是看见了一只滑稽可笑的怪物，轻声问，“但如果没有卢修斯，你的生活费从哪里来？”
“我把缓和剂样品寄去了布莱克家的商店，并且已经通过了他们的质量检测！”哈利挺起胸膛大声宣布，“雷古勒斯答应……”
“——‘雷古勒斯’？！”西弗勒斯的嗓门突然不可置信地提高了。
哈利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连带着肩膀也心虚地缩了起来，他小心观察着西弗勒斯的脸色，坚强地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雷古勒斯答应让我把缓和剂卖给他家……你哪怕以后再也不联系马尔福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西弗，只要你不买太多书，我赚的钱就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了。”
西弗勒斯没有半点感动的意思，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怒视着哈利，哈利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后面的话，过了好久，西弗勒斯才用比看见海格的宠物在天上飞时更差的语气，不情不愿地说：“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哈利……你的‘雷古勒斯’是个正常的斯莱特林，但愿他能让你的脑子也变得正常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不会和其他斯莱特林交朋友的……哼。”
学院里的一切鸡飞狗跳在距离期末考只有一个月时彻底偃旗息鼓，学生们同时保持着生无可恋和惊慌失措的状态被赶着学这个、学那个，最后被一窝蜂地赶进考场，再出来以后，迷人的暑假就已经站在了每个人眼前。哈利和莉莉拖着行李箱回到家里，但是伊万斯夫人没让他们收拾箱子，反而又从楼上搬了几个行李箱下来。
“莉莉写信告诉过我们，你对自己父母的身份有些疑惑，哈利？”伊万斯先生把佩妮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笑眯眯地说，“我向公司请了年假，正好带你们去萨里郡，当面问问你姨妈就好了！”
“啊……那可真是……”哈利感动极了，“太感谢了，伊万斯先生……”
“别紧张，亲爱的，我们都在你身边，把这一场普通的公路旅行就好。”伊万斯夫人从后面给哈利乱糟糟的脑袋戴上一顶小圆帽，同样笑眯眯地说，“正好去告诉你姨妈，你已经在我们家长成一个像样的小伙子了。”
萨里郡，小惠金区，哈利已经有四年多没来过这里，伊万斯先生一只手搭着方向盘，调侃说：“我想我们最好下去问个路，不能指望一个十岁就离开这里的小男孩记得自己原来住在哪儿，不是吗？”
哈利有些惭愧地承认：“我只记得地址是女贞路4号，别的都记不清了。”
“我们应该给哈利的姨妈一家准备点礼物，买点花什么的。”佩妮在车后座提议说，“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规矩的一家人！”
他们在路边的一家餐馆问了路、解决了午饭，又去隔壁的超市买了一束花，重新回到车上，顺利地驶进了女贞路街区。
“怎么样，哈利，能不能想起来哪幢是你姨妈家的房子？”哈利把脸贴在车窗上一个劲儿地往外看，莉莉问。
“我……”哈利迟疑地注视着窗外的街道，拼命回想着记忆里那些模糊的房子、花园、行道树、邻居，没错，这个地方有片小公园，达力会在这里追着他打，公园里有一棵大树……真的是这棵吗？哈利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几年里长高了那么多，在他印象中异常高大的一棵树，原来只有这么一点平平无奇的高度吗？
“经过那棵树向右拐，伊万斯先生。”他不太有底气地说，期盼着德思礼家的房子能出现在拐角的后面，佩妮和莉莉挤在一起，奇怪地问：“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熟悉这里，哈利？”
“路边的景色全都变了……”哈利小声说，“地砖、路灯、邻居花园里的摆设……几年过去，全都重新翻修了……”
“才怪呢，这路灯起码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你只是忘记了它们真实的样子而已。”佩妮说，抱着胳膊打量着周围的风景，“虽然有些旧，但这里其实是个好地方，靠近伦敦，设施完善，居民看上去都是体面人，你姨妈家还挺有眼光——要是这些地砖和路灯真能翻修一遍，那就更好了。”
“再往前一小段，嗯……”哈利把脑袋伸到驾驶座旁边，犹豫地看着前方，“应该还要再往左拐个弯……等等，不是这里，可能还要再往前……不对……”
“我们刚才经过的那幢房子就是女贞路4号呀！”伊万斯夫人指着门牌号叫起来，伊万斯先生猛地刹住了车，往后倒回了那幢楼前。
哈利迷惑极了：“……这里？”
“他们大概也翻修了花园和外墙呢，哈利。”莉莉越过哈利打开车门，推着他跳下汽车，说。
“不可能，德思礼们讨厌任何变化，连红色的碗必须要放在蓝色的碗上面都规定得死死的！”
“红色的碗就是应该放在蓝色的碗上面。”佩妮回嘴，抱着捧花从另一边下了车，伊万斯先生已经走到围栏前，伸手摁响了门铃。
哈利屏住呼吸，会是谁来开门呢？佩妮姨妈这个点应该在烤达力的蛋糕，她会不会在下一秒满手面糊地出现在门里面？她会变老吗？她今天在做什么口味的蛋糕？达力还喜欢吃蛋糕吗？他和弗农姨父是不是还是那样胖？德思礼还能不能认出哈利来？他们会对他说什么呢？……
哈利在脑子里紧张地胡思乱想，等待主人开门的时间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但其实只过去一两分钟，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和善的老太太出现在了伊万斯一家的面前。
“……你们好？”她困惑地扫视着家门前的伊万斯一家，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请问德思礼家是在这里吗？”伊万斯先生问。
“德思礼家？”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哈利失声叫了起来，“怎么会——”
“你是不是把地址记错了，哈利？”佩妮问。
“抱歉，夫人——那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姓德思礼的？”莉莉挤到父母中间，大声问。
“没有，没有。”老太太干脆地摇着头，“这一整个街区，就没有姓德思礼的。”
哈利无法控制地跑到莉莉旁边，问：“请问你是这几年才搬来的吗，夫人？你知不知道之前住在这里的一家人，很胖的丈夫、很瘦的妻子，他们的胖儿子，也许、也许还有一个瘦小的小男孩——”
“之前？”老太太语调古怪，“孩子，我们家已经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三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这家人。”
“可是——”
“我就说你记错地方了，哈利！”
“可是我十岁以前确实住在这里——”哈利四下扫视着这幢房子，萨里郡，小惠金区，女贞路4号，他怎么会记错呢？陌生的花园、陌生的装饰、陌生的外墙粉刷，但是是熟悉的格局，这片草坪哈利亲手打理过无数次，从最左边走到最右边需要五十三步，现在他长高了，可能只需要三十五步了……哈利试图越过女主人的肩膀向屋里看，希望能找到一些他熟悉的东西，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问：“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吗，夫人？我小时候住在这里——”
老太太皱起了眉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你，男孩，你小时候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莉莉立刻接过佩妮抱着的捧花，把它送到了女主人面前：“拜托了，夫人，麻烦让哈利进去看一眼就好，不会太打扰你们的！”
老太太无奈地接过花，叹着气让开了门后的空间：“进来吧，你不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哈利立刻像把飞天扫帚一样飞进了屋里，门厅、厨房、客厅，一切装潢都不一样——餐桌横放在餐厅中央，窄的那头对着厨房门，德思礼家是对着墙放的——客厅的壁炉没有封上，不是德思礼家的电壁炉——楼梯下面有一扇小门，哈利扑到它前面，用力将门拉开，厚重的灰尘一下子扑了他满脸，陈年的杂物在里面堆得摇摇欲坠，塞满了楼梯下的整个空间——
“你这无礼的男孩呀！”哈利被灰尘呛得疯狂咳嗽，女主人在他身后不悦地叫起来，伊万斯夫人不住地向她道着歉，莉莉跑到哈利身边，费劲地帮他关上了储物柜不知道多少年没被打开过的门。
“可是我以前就睡在这里……”哈利被呛得满脸都是泪水，艰难地对莉莉说，“楼梯下面的储物柜，我明明从小就睡在里面……”
“我家的储物柜可从没住过人！”老太太脚步重重地走过来，尖声说，“可怜的孩子，如果你小时候曾经睡在储物柜里，那就去把虐待你的人告上法院，但我家不是你要找的地方！”
“真是太抱歉了，夫人！我们马上把这里的灰尘打扫干净，太抱歉了——”莉莉手忙脚乱地帮哈利擦着脸，连连道歉说，伊万斯先生在女主人的指引下拿来了扫帚和拖把，伊万斯夫人接过清洁工具，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从来都没听说过德思礼吗，夫人？”
“不能说从来没听说过……一两个月以前，也有人敲门来问过有没有一家德思礼住在这儿，我说没有，他就走了。”
“也有人来问过？”佩妮有些意外地追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不高也不矮、不美也不丑、不胖也不瘦……但他是个有礼貌的绅士，不像你们家的男孩……唉。”老太太把手里的花束放到茶几上，叹着气说，“你们最好带他去医院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小时候被虐待过，现在记忆出问题了……”
“我的记忆没有问题，我记得很清楚……”哈利小声反驳，但是看着这间陌生的房子，这种话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他不来自这里，萨里郡，小惠金区，女贞路4号，这幢房子里没有一家把他养大到十岁的德思礼……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家德思礼吗？世界上真的有佩妮姨妈、弗农姨父、还有达力·德思礼吗？
如果没有，那到底是谁把哈利养大的？
“……那我呢？我又到底是谁？”哈利喃喃地问自己。
“你是我们家的哈利。”莉莉紧紧地抱着他，声音里带着哽咽，“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