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需要你,是出于一种恶习,就像一个人对什么上瘾一样。——《空白画布》
托马斯在布鲁斯五岁那年给他带回来了一个弟弟。
那时玛莎担忧的摸着他的脑袋:“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布鲁斯,如果你不想接受他,我们就把他送到孤儿院。”
布鲁斯盯着小孩天蓝色的天真眼睛,小孩看到他就笑了起来,于是布鲁斯想家里多个小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孩才一岁,没有名字,看起来像个小乞丐,玛莎给他起名叫克拉克,克拉克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哥哥”,托马斯每天都教他这么说,他不想半夜听到有人喊自己,所以他第一个学会的词是“哥哥”,接着就一直“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小布鲁斯当时很高傲的对他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叫我了,那我就会好好保护你。”
三年之后,布鲁斯抱着克拉克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前不让他看眼前的惨状,用手紧紧捂住他的眼睛,用并不十分健硕的身体撑起了整个家。
“我只有你了,克拉克,”他低声颤抖着说。
那个晚上,他们的父母倒在血泊里再也没能醒来。
接着布鲁斯离开这个家,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年三个月零十一天,哥哥。”克拉克说。
男孩已经长成比他还要高的青年,天蓝色的眼睛看上去真挚无辜,他穿着黑色衬衫,戴上一个黑框眼镜,语调沉静又平稳报出一个日日计算的数字。
其实布鲁斯走的那天他看到了,那几天布鲁斯总是匆匆忙忙的,但是更久之前他甚至不愿意走出他卧室的门,克拉克当时在做他的功课,那时他10岁,学校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简单,阿福为他请了家教,在每周五的晚上过来,布鲁斯也不去上课,他当时还以为这很正常,大家想在哪读书都行。
桌上的电话响了,克拉克拿起来放在耳边,右手还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他画了一只猫,黑色的,有胡须和尖尖的耳朵,美术老师说他很有天赋,他可能会去当个画家,他在涂色,把线条装进每一个空隙。
“额……克拉克?”布鲁斯的声音有点模糊,他那边的风很躁动不安。
“怎么了哥哥?”克拉克说。
“我出门了,克拉克,嗯……我走了。”他说。
“好的哥哥,一路顺风,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点零食吗?阿福不让我吃太多。”克拉克说。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克拉克又说:“不行就算啦,没有零食我也能过得很好。”
“我会回来的,克拉克。”布鲁斯说。
“你当然会回来,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呢?”克拉克莫名其妙的说,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撑着脑袋看窗外的草坪,旁边的树枝伸到窗前,绿叶阻挡了他一部分视线。
他刚开始写作业的时候看到布鲁斯出门,背了一个背包,穿着夹克、里面是卫衣,牛仔裤还有一个黑色的帽子,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他本来想喊布鲁斯一声,吓他一跳,但是树枝上一只蝴蝶吸引了他的目光。
“克拉克,”布鲁斯说,“再见。”
“再见!”克拉克说。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
接着是一个月、一年、十年……克拉克一直在看窗外,等一个穿着夹克、里面是卫衣,牛仔裤还有一个黑色的帽子,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的人回来,等着他给自己带零食,或是不带。
阿尔弗雷德告诉克拉克他的哥哥去历练了,去学习他需要的所有技能,去世界之巅或是去污泥里滚一圈,他有他自己的新的故事,可能会有个女朋友,然后分分合合,有敌人,会进局子,会流血会哭泣,在树荫底下睡一整天……没有一个跟克拉克有关系,他知道的时候手指开始发抖,抖得拿不起笔,他想打电话,但那个号码没了,变成了空号,他拨了很多遍,以为是自己按错了数字,但是结果就是这样,布鲁斯变成了一个空号,新的号码与他无关。
要是他不看蝴蝶就好了,克拉克想,那样他还能吓他一跳。
布鲁斯走后的半个月,全世界的声音突然涌进他的耳朵,那些哭泣和悲鸣格外的刺耳,克拉克整宿睡不着觉,他听到全世界的呼号,唯独听不到布鲁斯的,家教老师不再来了,他不再能教克拉克什么东西,当他看到那孩子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他感到害怕。
地球是颗苦涩的糖果,很多人都说它好吃,克拉克只尝到苦味,他的味觉太过灵敏,要是他只听到窗前树枝上的事,也许他也能尝到甜味,但他尝不到,苦涩的东西总是更为深刻,每每想起,记忆犹新。
阿福把他拥入怀中,给他唱摇篮曲,他听不到,声音太嘈杂了,有一次他捅破了自己的耳膜,安静了几秒钟,它又自己愈合,耳朵里的血都没干涸,老管家看着他,目光悲切。
克拉克木着脸,耳朵里的血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淌,他说:“阿福,我想哥哥了,我想听到他,我听不到,我该怎么办?”
“也许您该知道一件事情。”阿福说。
那是韦恩夫妇捡到他时承载着他的东西,一个逃生舱。
“去吧,克拉克,”阿福说,“去找属于你的未来。”
于是他也离开了,去了北极,每次只呆很短的时间他就回来,他害怕错过布鲁斯回家的日子。
他没错过,因为布鲁斯一直没回来。
所以克拉克接管了公司,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布鲁斯离开那年也是十五岁,克拉克没当画家,他再也没有画画,那只尖尖耳朵黑猫是他画的最后一个东西。
“你错过了我21岁的生日,”克拉克轻轻的说,“就在昨天晚上。”
“是的,抱歉,我本来想昨天回来,但是飞机晚点了,我在墨西哥留了一天,然后……”
“没关系,”克拉克打断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布鲁斯动了动唇,有点挫败的低下头,拎起行李上楼,他手里一轻,克拉克拿过他的行李,不发一言的往楼上走,他们走到布鲁斯的旧房间,克拉克推开门,把行李放进去,背对着布鲁斯站在床边不动了。
“克拉克,你还好吗?”布鲁斯说。
克拉克转身拥抱他,双臂紧紧的箍在他的背上,泪水滴入他的衣领,克拉克小声抽泣着,布鲁斯愣了一下,回抱他,轻拍他的背部。
“没事了,克拉克,我回来了。”他说。
“你有想我吗?哥哥,拜托告诉我你有在想念我……”他说。
“无时无刻,”布鲁斯说,松了一口气,抬手揉揉克拉克毛茸茸的脑袋,“我该收拾行李了。”
克拉克没松开,他抱得很紧、很紧,他的怀抱好像要把布鲁斯吃掉,克拉克的力气大的像个怪物,布鲁斯不想承认这件事,但是如果克拉克不想松开手他就无法挣脱。
“好了,克拉克。”他说。
布鲁斯弯腰拉开背包,里面是一堆如果被阿福看到就绝对不能进家门的破烂东西,他看着行李沉默片刻,把它踢到一边。
“哥哥,欢迎回来。”克拉克靠在门边,看着他,眼睫垂的低低的、湿漉漉的,被遗弃的狗似的。
“谢谢。”布鲁斯局促的搓了搓手。
他打算重新布置宅子底下的那个溶洞,克拉克打着灯,阿尔弗雷德拎着铲子,洞顶冰凉的液体滴滴嗒嗒的掉下来,他们的到来惊飞一片蝙蝠,它们胡乱飞,最后安静下来吊在洞顶,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
克拉克的衬衫袖子撸到上臂,掰下一块石头作样本,他身上的肌肉很结实,动手的时候简直要把衬衫撑爆了,克拉克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向他,举起那块石头,眼睛亮晶晶的冲他笑。
“你打算怎么做?”阿福问。
“我想改造它,以前防空洞的框架已经有了,其实没有很困难。”布鲁斯说。
“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克拉克说。
布鲁斯摇头,看了一眼克拉克:“不了,暂时不用。”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只是不想让克拉克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他要保护克拉克就不会让他知道这些事情,阿福听到他的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兄弟俩都一样。”他说。
克拉克的目光倒映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对面是一个教堂,顶部巨大的十字架悬在他的头顶,像一把剑,助理无声的进门送来资料又离开,落叶一样轻飘的声音落入他的耳朵里宛如巨石落地,夜晚,他躺在床上听洞里传来的声响,闭上眼,布鲁斯不让他参与,他就闭眼。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因此早上布鲁斯赖床他也从来不催他,只是象征性的威胁说没饭吃了,布鲁斯嘟囔着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布鲁斯的身上开始有了伤痕,他抬高手臂遮住脸,青紫的痕迹出现在他的皮肤上,克拉克摩挲那块印记,布鲁斯一下子清醒过来打掉他的手,用被子盖住自己,眼里居然是警惕。
“我听说,”克拉克低头看他,“城里出现了一只蝙蝠怪物,有尖利的爪牙和巨大的翅膀,有人说那是个幻想,有人说那是神派来惩罚哥谭人的使者。”
“吓小孩的恐怖故事而已,害怕了吗我的克拉克宝宝——”布鲁斯盖住头,初醒的嗓音低哑。
“是吗。”克拉克意义不明的说。
床边一阵塌陷,克拉克坐在他的床边,侧头看桌子上那个合照。
“哥哥,我爱你,”他一字一句的说,“但有时候,我也有点恨你。”
我希望没有我的日子你都过的不开心,你的生命中与无我关的事都不会成功,我是如此的恨你。
被子里,布鲁斯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神父,我有罪。”克拉克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上。
“你犯了什么罪?别担心,如果你对上帝倾诉,上帝会原谅你的。”帘子后面的那人说。
“不,他不饶恕这个。”克拉克笃定的说。
耶稣像闭着眼,后面是巨大的彩窗,阳光透进来的时候斑斓的光点洒在大堂的地板上,格外圣洁美丽,他出资修缮了这里,神父从忏悔室里钻出来,去前面用圣水洗了洗手,黑色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翻开桌子上的圣经,手指点着纸张开始念。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别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忍耐,凡事相信,凡事盼望。爱是永不止息……”
“艾伦,闭嘴,否则我不给你修缮外墙的资金了。”克拉克说。
神父闭上嘴,看他的目光温和宽厚。
他走到最后的一间祷告室里,脱掉外衣露出底下的黑色制服,他发誓他本来想告诉布鲁斯的,一开始有人喊他怪物、外星人……他不觉得布鲁斯会像别人一样这么喊他,但布鲁斯不告诉他他的事,他也不告诉他这件事,他知道这是赌气,但既然布鲁斯瞒着他,他当然也有权利这么做。
这件衣服来自于北极的堡垒,堡垒里的ai告诉他那个“S”代表希望,他不喜欢哥谭,也不会把希望带给哥谭,这里没有爸妈,没有哥哥,哥谭给他的只有死亡和等待。他跟别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求救,他就去,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夜晚,他远远的跟着哥谭那个黑色的影子,听蝙蝠车的轰鸣越过大街小巷,他救了他几次,布鲁斯的态度都不是很好,并且特意针对他设计了战衣,他不再能看透他的面罩。
“滚开!”他低声嘶吼。
克拉克停在巷口,布鲁斯躺在最里面的黑暗里,他看到那些血从他身上的裂口处溢了出来,他像碎掉的彩窗,有锋利的切口。
“你会死的。”克拉克说,他步步逼近,披风轻柔的跟着他的动作小幅度摇摆。
“跟你无关,超人,不用伪善的装作喜欢帮助别人。”他说。
“能帮到不就好了,真心还是假意很重要吗?”克拉克轻轻的说,他蹲下来,看到他侧腹的伤口,腹部也火烧似的痛起来。
他抱他起来,去了教堂,神父背对着他们在做祷告,低密的文字从他的嘴里不断吐出来。
“医疗箱,艾伦!”克拉克喊道。
神父回头,跑去侧室拎出来一个盒子蹲下来给他包扎,外露的血肉泛白,血一直止不住的流出来,蝙蝠抬头,看到超人负手站在祷告台前不敬的盯着神像,彩色的月光给他的黑色制服也渡上了一点色彩,一绺卷发搭在他的眉骨上,神一样完美没有瑕疵的面孔冷淡的抿着唇。
“这是你的据点?”蝙蝠开口。
克拉克摇头,背光走过来弯腰看他的伤口处。
“如果注意的话,三天后就能结痂了。”他说。
神父处理完伤口,回头继续祷告。
“你明明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还要留在哥谭?你住在哥谭?”蝙蝠试探性的开口。
克拉克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眯着眼看向月光照过来的方向。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一本正经的说。
第二天他要去工作的时候布鲁斯喊住了他。
“我也去看看,这么久都没去了。”他说,但是仍然闭着眼把头埋在臂膀间。
克拉克说:“好吧,但是你再不动我就要迟到了哥哥,我从来不迟到。”
他们进门前布鲁斯看了对面的教堂一段时间,这是个很古老的教堂,在拓荒的那一代就建成了,外墙苔痕斑斑,古穆森严。
“你怎么看超人?”克拉克问他,布鲁斯八爪鱼似的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布鲁斯说。
克拉克笑了一下:“那蝙蝠侠呢?”
“大傻逼!”布鲁斯掷地有声。
他们就像兄弟身份互换,本应该宽厚稳重的哥哥成了那个混不吝的,左拥右抱,泡遍每一个月刊女郎,报纸的财经版是弟弟的脸,娱乐版是哥哥的脸,所幸两张脸都十分悦目。
布鲁斯为他的隐藏身份所做出的努力让阿福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在除极限运动外他又为他身上的伤痕找到了新的理由,上流圈层都在流传布鲁斯喜欢一些特殊的游戏,他们不敢当着另一个韦恩的面说,不知道为什么,克拉克的目光就像看透了他们所有下流的秘密。
晚宴后布鲁斯通常会带一个女伴回家,有时候是两个,床晃的吱呀响,欢笑、低吼和尖叫都如此刺耳,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麝香味,每当他这么做,第二天早上克拉克就不会进他的房间喊他起床,克拉克为这个事情的隐喻感到恐慌,布鲁斯会结婚,某天会离开他组成新的家庭,甚至可能会离开这个宅子,这里没给他们多少好的回忆,离开一点也不稀奇。
心脏在他的胸腔里挤成一团,挤成石子、挤成苍耳,无数个苍耳,尖刺扎进每一个神经末梢,血液灼烧血管,岩浆流经四肢百骸,胃部的火焰燃起滚滚黑烟。
他不怪他,他说,离开是合理的、理所当然的、有理有据的。
既如此,你为何痛苦?神父说。
神父,我有罪,他低声说。
既如此,就改正吧,神父说。
布鲁斯再带女伴回来时,克拉克靠在门边看着他,女人怪异的撇了他一眼。
“布鲁斯,”他说,“我肚子疼。”
他抬头,眼里含着泪:“好疼,哥哥。”
“怎么回事?”布鲁斯扶着他,皱起眉,克拉克眨巴着眼,泪珠啪嗒一下掉在地板上。
“我不知道,哥哥,好疼……肚子好疼。”他的声音里带着泣音。
布鲁斯走去拿起车钥匙,抱歉跟他的女伴解释,她很好说话,带着钱离开了,布鲁斯扶着克拉克走到车上,带他去医院。
“你吃了什么?”他问。
“我什么都没吃。”克拉克小声说。
布鲁斯挑眉,语带嘲讽:“事务繁忙的总裁先生总是会得胃病,嗯?一定有人诅咒了这个职业。”
克拉克有气无力的呻吟起来,脸色发白,布鲁斯收起毒液,单手开车,在他肚子上放了一只手轻轻的揉着。
“胃穿孔,得做手术。”医生说。
“我没事……”克拉克说。
布鲁斯瞪了他一眼:“闭嘴!再不吃饭我就插根管子直接灌你胃里。”
手术工程并不大,匆匆忙忙赶来的阿尔弗雷德隔着手术室的玻璃与他对视,克拉克心虚的撇过头,被打上麻药剖开腹部。
“哥——”
“不许撒娇,张嘴。”布鲁斯端着粥往他嘴里送。
“我真的吃饱了,万一肚子撑破了漏出来怎么办?”克拉克据理力争。
“漏出来也给吃进去。”布鲁斯放下碗,摸了摸他的头发,叹气。
“抱歉。”克拉克说。
“不怪你,是我太疏忽。”布鲁斯说。
此后布鲁斯一带人回来他就可怜兮兮的窝在沙发上说还没吃饭,说工作太忙,董事会气的他肚子疼,说没心情吃饭,所以布鲁斯很少带人回来了,他能明白克拉克是什么意思。
喝完汤,克拉克缩在被子里揪住他的衣角:“哥哥,别离开我。”
可能是之前那十年太难熬,布鲁斯总是会如他所愿,克拉克想要什么他都给,他的脸也不再出现在娱乐版,这段怪异的关系里总有人需要妥协,他总是妥协,因为内疚。
“你很难受吗?”
布鲁斯从浴室出来,被门边的克拉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扯了一下腰间的浴巾。
“没有,没事……”布鲁斯含糊不清的说,指望快点把这件事略过去。
“抱歉。”克拉克说。
克拉克总是道歉,但他从不妥协,布鲁斯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浴室关着门,他知道克拉克讨厌这股味道,而鼻子又很灵敏。
他尴尬的揪住浴巾一角:“真没关系,克拉克,你……还有别的事吗?”
“也许该离开的是我。”他闷声说。
“不,”布鲁斯走过来扶着他的脸抹了抹他将哭未哭的眼睛,“怎么会呢,克拉克,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爸妈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可你们都把我抛下了,所以也许我不是礼物,是个灾难,”他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组成了新的家庭,哥哥,你会再次离开我吗?”
“我不会有新的家庭,克拉克,这里就是我的家,也是唯一的家。”布鲁斯拥住他,沐浴露的清香钻进他的鼻腔,皮肤的触感温热潮湿,身上有一股引人眷恋的气息,克拉克想回抱他,但他愣住了,接着逃也似的离开布鲁斯的房间。
神父,我有罪,他说。
而你不会改正,神父说。
我会下地狱的,艾伦,犯下这种罪的人都会下地狱,他说。
神父在胸前画十字,阿门。
克拉克,爱是恒久忍耐,艾伦说。
这段时间他没再缠着布鲁斯,也有在好好吃饭,即使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他也只是埋头匆匆吃完自己那份,快速的回到房间,除此之外布鲁斯见不到他的身影,克拉克没那么粘人了,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件好事,过度依赖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好。
克拉克开始不再回家,他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问克拉克为什么不回家,克拉克只是冷冰冰的说他在市区买了房子,不解释也不道歉,他继续追问原因,克拉克说他长大了。
是吗?布鲁斯困惑的喃喃自语,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克拉克比他高,那又怎样?现在小孩吃得好长得快,克拉克还是个小孩呢,怎么就长大了?哪里长大了?他看不出来。
“布鲁斯,别无理取闹。”克拉克淡淡的说。
然后他就不回家了,他的房子到公司两点一线,偶尔去一次教堂,他一直都抽出时间去教堂,去祷告,去忏悔,有时候蝙蝠侠去教堂找超人,在晚上的时候,也能看到克拉克的身影,他就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盯着神像发愣。
“你好?”蝙蝠侠说。
克拉克侧头看他,眉眼微动,泪光满盈,走出教堂。
他问艾伦超人在哪里,下一秒超人就从大门走进来,他看着超人的脸,对方的眼眶微红,蝙蝠侠觉得他好像不久前才哭过,又或者刚用热视线烧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不回家了?布鲁斯问阿福,我做错了什么?
阿福只是叹息,他逐渐在让自己接受一些事情,暂时无法回应布鲁斯的疑问。
最后克拉克愿意回家还是因为阿福,他回到市中心那个房子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会儿,老人的满头银发表明了他的身份。
克拉克开门的手一滞,胃里涌起一股苦味,一直顶到嗓子眼,口水都变苦了,牙也是苦的,嘴唇也苦,苦的像不小心进到嘴里的电池漏液,金属味混合着苦味,还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呕吐感。
房间里没开灯,阿福起身,看他的眼神就像知道了一切。
“回家吧,克拉克少爷,布鲁斯少爷很想念你。”他说。
克拉克从喉咙里卡出一道单音,他自己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阿福从他身边走过,下楼,离开。
布鲁斯看到餐桌上多了一份餐具,欣喜的看向大门口,直到饭菜都上桌了克拉克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躲避着布鲁斯的目光,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穿着黑色衬衫,戴着黑框眼镜,与几年前布鲁斯刚回来时候的模样重叠,仿佛他又这样一个人走了很久。
用的是沙发前的小桌子,所以克拉克其实也没能离他多远,他给克拉克递勺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克拉克触电似的避开,汤勺掉在地上,阿福捡起来拿到厨房,又拿来新的两个勺子,一人一个。
布鲁斯抿了抿唇,低头喝自己那份浓汤,汤进肚子里,索然无味,他不明白,难道这就是长大,克拉克是否也会厌烦他的保护,觉得他控制欲过剩?他不想再失去更多所以只能不断的握紧拳头、束紧铁笼,克拉克是否觉得窒息?他不敢问,怕把岌岌可危的现状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即使克拉克回来了他们也没有多说话,布鲁斯晚出早归,在房间里一睡就是一整天,克拉克早出晚归,要是他们刻意躲避,一整天也见不到一面,明明在一个房子里生活,却过的如同在平行时空的陌生人。
克拉克其实没睡觉,他很久没有睡觉了,晚上他用另一个身份与他见面,从眼睛里肆意漏出见不到底的爱意,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他这个身份,给自己留了一个退路,一个转圜的余地,布鲁斯也不再叫他伪君子。
前一段时间蝙蝠侠问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他摇头,说没有,蝙蝠侠于是气馁,他问怎么了,他这么问的时候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朋友有个弟弟,他最近不理他了,前不久他才跟他说过不会离开,然后拥抱,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弟弟跑了,也不再回家。”
“可能是那个弟弟做了错事不敢说,犯下滔天大罪,世所不容,所以不敢回家。”
“不可能,他一直很乖。”蝙蝠侠立刻反驳。
超人看着他笑了笑,不说话。
“别看我,超人,”他说,“你的眼睛有点可怕。”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没发现吗?”超人说。
“发现了,”蝙蝠侠骂道,“你根本没隐瞒!”
因为克拉克隐瞒的太苦了,所以超人的感情就无法不喷薄而出。
超人嘴角噙笑继续看他,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超人的时候以为他是个反派,他从来不笑,无论是救人还是战斗都不近人情,但是超人给他一种奇怪的、没有缘由的亲近感,所以就算他觉得超人不是个好人也还是愿意接近他。
温热的气息慢慢靠近,超人停留片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唇瓣冰凉干燥,他起身,迎着夕阳飞向有光的地方。
布鲁斯,布鲁斯……克拉克说,我爱你。
布鲁斯放下报纸,喝一口咖啡,咖啡渍留在他的唇边,克拉克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手指抹掉它,布鲁斯抓住他的手腕,眼里透露着狡黠,类似于“抓住你了”。
“你最近是怎么了?不爱哥哥了?”他调侃道。
克拉克唇角上扬,眼睛微眯,看猎物似的盯着他的眼睛:“爱,我当然爱你,布鲁斯,爱的要命。”
要是你离开我就发疯,说一句恶心我就亲你一口,直到你熟悉我的气息,并且不再呕吐,我要爱你到死,最好我们俩一起死,这样我就不用从棺材里爬出来索你的命,强迫你跟我躺在一起,从我们骨头里长出一朵双头花,花茎汲取我们身体里的养分,它一定要是红色的,红的发苦、苦的灼人,我要路过的人都唾弃我们的坟墓说“看啊,这里躺着的就是那对乱伦的兄弟!”
布鲁斯,我就像这般的爱你,如果你知道了,你能接受吗?你会逃跑吗?你会再次抛弃我吗?我不是十岁了,布鲁斯,我很难再被甩掉,布鲁斯,你一定要大声唾骂,因为我喜欢听你说话,因为这样你好歹愿意跟我说话。
布鲁斯放下手,眉头一跳,直到看到克拉克恶作剧似的笑了一下,他才放下心。
“怎么?”克拉克漫不经心的弯腰拿他身边的报纸,“我不能这样爱你吗?”
“不……”布鲁斯伸手想把报纸抢回来,急促的动作打飞了克拉克鼻梁上的眼镜,克拉克茫然抬头,看到他惊讶的眼睛,反应迟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快速的捡起地上的眼镜,胡乱放回脸上,镜腿戳到了眼球,克拉克慌忙往门外跑去,布鲁斯在后面喊他,说的什么他都听不清,雾蒙蒙的糊在他的耳边,他跑的飞快,跌了几跤,仿佛这样就能跑出这段怪异的感情,他跪在地上,揪着春天新生的草芽哭泣。
草叶断裂的味道苦涩酸楚,草的汁液喷洒进鼻腔里,极尽晕眩,他已经到了一个无人的山坡,克拉克摘下眼镜,飞向教堂。
“艾伦……艾伦,”他说,“他知道了。”
“克拉克,”艾伦说,“你抖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走过来,看向克拉克恐慌的眼睛,懂了,艾伦把克拉克带到旁边休息的隔间里,现在天还亮着,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坐在长椅上等候告解,克拉克在漆黑的房间里听他们唱圣歌,每个人的声音都融入歌里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涌向天际。
直到声音止息,一切都陷进眼前的黑暗里,艾伦才打开门进来。
“他刚刚来找你了,我说你不在。”他说。
“他看起来怎么样,他生气吗?”克拉克说。
“他面无表情,我看不出来。”艾伦说。
“怎么会发现?”他说。
克拉克摘下眼镜:“就是这样发现的,昨天超人还在吻他,今天弟弟就变成了超人。”
“这个眼镜……算了,”艾伦陪他坐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要是他叫我,我还是会回去,他叫我我就得回去,艾伦,我会回去,他说他不会再抛下我,他说过的,他不能抛下我,他不能……”他不停重复。
“克拉克,停下来!”艾伦说。
“我们身上没有相同的血液,用任何东西我都无法留下他,我们没有那个血亲的纽带,他轻而易举的就能离开我,每一次,每一次!要是他不承认,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以前的那些痕迹都荡然无存,因为,当然了,没有任何东西把我们扭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克拉克说。
艾伦安静的看着他,等他平息下来才继续说话:“如果你需要的话,教堂底下还有个撒旦告解室,也许他能解决你的困扰。”
“什么时候……你就拿我的钱干这事?我就说外墙怎么还是那么破。”克拉克说。
“我们是哥谭人,什么有用我们信什么,而且耶稣闭眼了,他看不到。”艾伦说。
夜晚,布鲁斯又来了,来的是蝙蝠侠,他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出现,穿着漆黑可怖的战甲,坐在最前面,什么话也不说,看的艾伦后背发凉,打了个冷颤,一把冰做的刀塞进他的衣领慢割他的喉咙。
“你叫他他就出来,”他回头,“我保证。”
“克拉克——”蝙蝠侠沉声说。
克拉克从祷告室走出来,布鲁斯上下打量他,没发现什么伤口之后才放下心。
“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今晚上的晚饭没人吃,阿福生气了。”
“布鲁斯,你没明白吗——我喜欢你,”克拉克说,“布鲁斯,哥哥,我爱你,我想操你,那天你抱着我,我硬了,你明白吗?”
“克拉克,我让你回家,你能明白吗?”布鲁斯声音清晰的说。
克拉克低头,跟在他后面,坐上蝙蝠车,布鲁斯的脸被包裹在铁里,看不清表情,两边的树木成片的向后倒伏,变成流光,车熄火,他从里面出来,布鲁斯把战甲脱下来,留下一层薄薄的黑色紧身衣贴合着他漂亮的肌肉线条,他裹着浴袍上楼,克拉克跟着他,电梯里谁也不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轻之又轻。
电梯上来是书房,布鲁斯在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
“克拉克,”他说,“不许再不回家。”
“你离开了这里十年,布鲁斯,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克拉克说。
布鲁斯听到后一下子显得很疲惫,蓝眼睛倦怠的眯起来。
“回去睡觉吧,克拉克……”
“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解决,”克拉克俯身靠近他,“布鲁斯,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克拉克,你想让我怎么办?因为显然我不想失去你,不想你离开,可是爱,克拉克,你还年轻,你应该多谈谈恋爱,也许你就能明白你现在想法有多幼稚。”布鲁斯平静的看着他。
“我不是十五岁,布鲁斯,我二十五了,有些人这个年纪都死了,有些人都有了好几个孩子,”克拉克嘲讽的勾了勾唇角,“而你居然还把我当那个十岁的小屁孩,布鲁斯,我要是再混账点家里都能多五六个小孩了。”
他继续俯身,布鲁斯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最后克拉克的唇瓣落在他的唇上,只是那样轻轻挨着,呼吸清浅的拂过他的皮肤,他没忍心推开他,因为克拉克在发抖。
“好了,休息吧。”布鲁斯轻轻说,他其实想再抱抱他,克拉克看起来很害怕,他又不想让他误会,但他最后还是抱了他,那是他的弟弟,他怎么能就那样看着他受苦。
“我真的爱你,布鲁斯,如果你喜欢上别人了,千万别让我看见,我会嫉妒的发狂。”克拉克轻轻的说。
“但你能看见一切。”
“是的,我能,所以你最好不要喜欢上别人,我没要威胁你,哥哥,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克拉克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很知道该怎么拿捏布鲁斯。
果然布鲁斯说“好”,在他背后,克拉克隐秘的微笑。
他不再约会,礼貌的推拒晚会上别人的邀约,他们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现在在做礼拜和祷告,耶稣指示他要清心寡欲,他们似懂非懂的点头离开,在胸前画十字说祝你好运。
克拉克靠在甜点桌上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一个合作伙伴在与他交流的时候问他他们怎么怪怪的,他被盯得浑身发毛。
“你们兄弟俩现在是什么关系?”他问。
“当然是兄弟,”布鲁斯说,“不然呢?法律上写的清清楚楚。”
克拉克笑着从他背后拿走他手里的酒放在唇边抿了一口,目光轻轻的划过那人探究的目光。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他明知故问。
那人转身就走,几乎是在跑。
“刚回来,嗯?”布鲁斯说。
“你不是在我身上放了定位器?我还以为你知道。”克拉克说。
“哦,好吧,”布鲁斯欲盖弥彰的拿了一块小蛋糕,“那是因为你总是不回家,纯粹是为了安全考虑,一点也怪不了我。”
“哥,要是我喜欢上别人了,我会和那个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还是会离开这里,布鲁斯,你受得了吗?”克拉克低语。
“家里有很多房间,很多卧室,游戏房、婴儿房、书房……一应俱全,完全没必要离开。”布鲁斯说。
“你受不了。”克拉克说。
他说的对,他受不了。
“哥——”克拉克说,他微微低头,有人撇到这边以为他们在耳语,实际上克拉克吻去了他唇边的奶油,布鲁斯犹疑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柔软的舌尖伸进去,夺走了他嘴里剩下的奶油。
“哥哥,是甜的。”克拉克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