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
“南瓜又被偷吃了。”鲁伯•海格掐着腰,弯下身观察着田地里的一枚枚小脚印和一地南瓜碎瓤的狼藉,“过来,牙牙。你看见了吗?”
趴在木屋台阶下吃狗粮的小狗发出几声吃撑了的呼噜。
“你可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又在给自己开脱了吧?哼?”海格说,“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那几个捣蛋鬼不可,你也要一起挨罚,你可没有好好承担南瓜地看守的职务。”
他弯下腰,正要细看脚印来自哪种啮齿动物,不远处小屋后院忽然爆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几只麻雀慌慌张张地从海格头顶飞过去。牙牙吓得发出尖细的呜咽,狗粮也不啃了,一闪身钻进了屋子里。
海格不得不再起身,环视一圈田地周遭的树林,皱起眉头。巨响过后,噪音来源的那团灌木丛有安静得诡异,偶尔只有几只蜘蛛爬过,或飞过一两只落单的恶婆鸟。矮灌木偶尔微微翕动,沙沙地发出声响。
海格气呼呼地瞪向那丛灌木。
“出来,弗雷德,乔治!”他喊道,“我看到你俩了,两个小捣蛋鬼、鼻涕虫!你们每天就不能找点正事做吗?回你们自己的窝里去,学点狗该学的知识!”
灌木丛里一前一后跳出两只又高又瘦、称得上完全一模一样的红毛雪达犬,吐着舌头,快活地哈着气,欢蹦乐跳地绕着海格转圈。
“这可不是我们的错,海格!”弗雷德喊道。
“你那块南瓜地根本就是没有恶龙看守的宝藏嘛。”乔治笑嘻嘻地说。
“恶龙刚才在吃它的雪貂骨头呢!”
“它怎么会料到有名小小的不速之客,躲在南瓜地的枞树后呢?”
“——伪装成老鼠,窃取了我们这几天来所有的恶作剧成果!”
“而我们还要因为这条没犯过的罪行被你怪罪!”
海格可能听到了他们的一唱一和,但他没有细听,他走到栅栏旁边,驱赶被南瓜香味吸引而来的恶婆鸟。牙牙又从门后钻了出来,在他脚下绕着圈,偶尔发出两声微小的吼叫,依然没有上前的胆子。这两只红毛犬站在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的新客人在林子里躲了好几天了。”
“虽然我完全不介意多担几条恶作剧的罪名——但是吃了我们的南瓜,却不和我们打招呼,多失礼啊。”
“是时候带他出来见见这屋子的主人了。”
“真巧,我就是这么想的,伙计。”
这两个双胞胎达成一致,便愉快地掉了个头,一前一后往树林深处走去。
哈利蜷在柔软的草地上睡着觉。他心中十分惬意,因为很久没有得到这样充分的休息了,这儿环境优美,气候也宜人,连他久久未愈的腿伤也大有好转,哈利决定要在这儿好好待上一阵子,等明确了自己要去的方向再离开。这附近就是一条小溪,今晚他可以顺着溪流往下游走,沿途问问动物们这附近的情况。
空气中响起一阵沙沙声。哈利抬起脑袋,看见是两只黑兔爬过树根,又闭上眼睡了。
他忽然又睁开眼,往左侧敏捷地一跳。原本所处的位置啪地一声,重重落下一张米字绳网。
哈利睡意全无,绷直了身子左右环视。林中依然阙静一片,微风的声响也消失了,连一只鸟扑动翅膀的声音都听不见。肯定是猎人。哈利紧盯眼前两颗粗壮的树干,挪着脚慢慢地后退,后退——
啪!
他又是往身侧一跃,这次头顶却没有网落下来。右后蹄很沉,似乎粘上了什么东西,哈利不敢停下来去细看,扭头往小溪下游方向跑去了。
猎人没再追回来,他也没敢跑得太远。几个小时,哈利又原路返回,因为天黑之后的深林只会更加危险,如果潜伏着野狼、棕熊,那他还是情愿选择和猎人斗智斗勇——至少对付人他还有点经验。他小心翼翼绕过早上遭埋伏的位置,慢慢接近着南瓜地,很快闻到了晚饭的诱人香气。所幸,陷阱和猎网还保持着早上的样子,猎人看样子是离开了。这个时间,人类和他们养的动物也都在吃饭,不会有闲心来南瓜地吹风的。
不远处有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鸟站在那,不过它的四足都拴着重重的铁链。哈利来的第一天就看见他了,他高大威武、气宇轩昂,总是以骄傲桀骜的姿态注视着一切,不过视力显然不怎么样,这几天它压根没察觉到哈利的存在,只一心打理着它精美的羽毛、吃杀好的雪貂肉。
哈利依然谨慎,步子轻盈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嘴套带子落在土地上,拖曳时发出细小的沙沙声。他顺利钻进巨型南瓜地,咬住其中一瓣南瓜,努力拖着它往来时的方向退。南瓜很沉,他则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一团巨大的影子从他头顶上方慢慢地笼了上来,整个盖住了鹿崽小小的身体。
“哪来的小家伙?”南瓜地上方响起一道浑厚、沙哑的男人声音,“你在这儿干什么?”
哈利想不到今天竟能如此倒霉,一连被逮住两次。他丢下南瓜,转身就撒开腿狂奔。才跑出几步,右后蹄沉甸甸的感觉突然又加重了——哈利被自己动弹不得的腿绊住,惯性使然往前一扑,摔倒在原地。一张比刚才还大的编织网应声而落,席天卷地砸在他身上。哈利奋力挣扎起来,可怕的是,他越是卯足力气,网在他身上收得越紧。
同时他的视线也被猎网遮挡,恐惧席卷了他,令他不管不顾地疯狂挣扎,嘴里也发出惊慌的叫声。也许他喊得太大声,凌乱的视野中,哈利看见两头动物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两团毛绒绒的、棕红色的动物,在他周围绕来绕去,发出兴奋的喘息声。
“乔治!弗雷德!”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我说过不准你们再用这些恶作剧玩意儿了,会伤害到其他动物的!”
“他根本一点事儿都没有嘛,只是太害怕了。”其中一只动物说。哈利的确害怕,却马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人类在和他的宠物对话?
“要不是我们韦斯莱出品的弹力网,你才没这么容易抓到他呢。”另一只动物说,还抬起爪子来扯了扯猎网。
他这么一拨弄,哈利又可以看清眼前的景象了。原来这是两只狗,红棕色的乱糟糟毛发、湛蓝色眼睛,高挑精瘦,精力充沛,显然是对双胞胎,因为他们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脸上顽皮的神态都如出一辙。他俩盯着像只小蜘蛛一样趴伏在地、直不起身的哈利,都坏心眼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他吓成什么样了,耳朵都在抖,尾巴也在抖!”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跟腌癞蛤蟆皮的颜色似的。”
“你们两个到一边去!”那个男人说,似乎在哈利身后蹲了下来。“好了,冷静点,小家伙。这两个小子不会伤害你的,他们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
哈利不吭声,依然控制不了自己本能恐惧下造成的浑身发颤,但心里已经开骂了。鬼才相信两条虎视眈眈、尖牙利齿的狗会和一头鹿开“玩笑”!
人类他见得多了,满嘴谎话的虚伪人类他也是见识过的。马戏团老板还说如果哈利能帮他赚一大笔门票钱,就请他喝女王特供的牛奶呢,哈利要是什么都信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别害怕,我这就放你出来。但是你可不要乱跑,好吗?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身上的重量果然变轻了,猎网被从哈利身上掀了起来。哈利用还颤颤巍巍的膝盖撑起半个身子,感到后腿一阵疼痛。恐怕是前段时间被马戏团土狗咬过的伤又复发了。这两条狗围在他身边,居然真的没有伤害他,只是凑上前,充满好奇地在哈利全身上下嗅来嗅去。
“好了,”男人说,“让我看看,你嘴上的东西是什么?防咬套?”
他扯着带子一头,把倔得像头小驴的哈利扯到自己身边来。又是咔嚓几下,禁锢了哈利许久的嘴套终于掉落在地,彻底与他告别了。
“可怜的小家伙。你是不是从哪户人家里走丢的?”
哈利听见这句话,差点又犯了应激,挣扎着想要逃跑。只是他才站稳身子就被男人的两只手掐住了腰,向上拎了起来。两只狗仰头看着身体僵直,悬空乱蹬乱踹的哈利,兴奋的尾巴在身后晃个不停。
“原来鹿是这么叫的?”其中一只说,“声音跟小羊崽似的。”
这个简直快赶上迷你马戏团帐篷高、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则丝毫不被哈利的剧烈反击所影响,被咬了一口手指之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很勇于反抗嘛。作为一个小东西你力气还真不小,是不是?”
哈利不动了。他低着头,绝望地看到了对方粗壮得快赶上矮树干的胳膊。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巨硕的人类,在他看来简直就像房子一样高大,把他拎起来如同拎一串葡萄般轻而易举,一只手掌就几乎包住他的腰身。哈利完全相信,只要这个人愿意,下一秒他就可以两手一捏,毫不费力地把自己掐死。
察觉到了哈利的僵硬,男人又把他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不用害怕,这里没人能伤害你了。或许你不喜欢被我抱着?行,我把你放下来,但你可别再乱跑……这样是不是好点了?”
他弯下腰将哈利放回在草地上。两条狗又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嘟囔着,盯着他看的四只眼珠仍然充满好奇。哈利知道那不是对待猎物的饥渴眼神,但他仍然想跑。可惜在该死的弱食动物本能下,他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
“哈,你的魔术球把他的右腿弄折了!”绕到哈利身后的那条狗说,“你做的好事!乔治。”
“魔术球?那才不是我。”乔治说,“那是你负责的部分!”
“是你做的!”
“你做的!”
“别吵他了,你们两个小坏蛋!”男人说,“腿伤看起来不严重,等我把他带回去看看。你们俩现在最好亲自去把你们的杰作清理干净。小家伙,你可以自己走吗?好,那就先起来吧——”
他话音未落,却忽然睁大了眼睛,猛地凑上前来端详哈利的脸,毛蓬蓬的胡子都蹭到了哈利的鼻头上。那对细小的、混浊的双眼忽然满是惊喜的光彩,他爆发出一阵气沉丹田的喊声,吓得才刚撑起半个身子的哈利一屁股又坐回草地上。
“你是、你是哈利!”他大喊道。
哈利完全愣住了,脑中快速回忆着自己在马戏团有没有见过这个巨人。
“你是哈利——天哪,我怎么这么蠢!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该知道你是哈利呀!你是一头小鹿,还有这个伤疤……当然了!”
不等哈利做反应,他又双手捉住小鹿的腰肢,高高举到半空中。
“弗雷德!乔治!”男人大声说,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哈利无法理解的感动的哭腔,“你们瞧,这是哈利!哈利回来了!天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哈利懵然看着底下那两只大红毛狗亢奋地汪汪大叫,上蹿下跳个不停,尾巴甩得更欢了,简直像两枚螺旋桨。
“今天晚上我们要举行一场宴会。”男人说,“庆祝我们的小崽时隔十一年终于回到了他的家!”
男人名叫鲁伯·海格,是这一带的守林员。他带着哈利来到他敦实的石砌屋子,一打开门,暖融融的干燥气息立即扑面而来。小屋里光线很好,已近黄昏,石窗外透进满满当当的光线,整个房间都洋溢在金灿灿的温暖中。
屋子里的所有陈设都比寻常人家的大上一圈,但看上去依然亲切温暖。房间里家具不多,有一只沙发、几个凳子,一张高大的木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灰扑扑蛋糕和又大又坚硬的饼,一口汤锅吊在壁炉中间烧着。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像永远不会熄灭似的,一只矮小的近似哈巴的狗缩在一旁睡得正香。
“起来,牙牙,”男人说,“到外面睡觉去。让哈利在这休息一会儿。”
牙牙站起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哈利被放在一张火红色地毯上,暖绒绒的触感让他直打哈欠。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巨人以相当专业的手法帮他包扎了受伤的腿,还拿起一只巨大的盆,用杵子搅拌盆里的食物,嘴里的话就没对哈利停过。他坚称自己认识哈利的父母,而且在哈利刚出生的时候就抱过他。
哈利觉得自己不该再信人类的话了,可对方实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听着听着就不由得被带了进去。
“我根本就不记得我认识你。”说到他刚出生那会儿,哈利忍不住插嘴,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你真的听得懂我说话?”
“当然啦,”海格把一盆南瓜泥放在他跟前,我敢吹嘘,这世上几乎没有我听不懂的动物语言。不过不急着跟你解释这些,你一定饿坏了,快吃吧。”
哈利本来没什么饥饿的实感,海格话音才落,他忽然闻到了面前奶油南瓜泥的香气。他扑上前,埋进食盆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所以,前几天的那些南瓜残渣其实也是你吃的,对吧?”
哈利停下咀嚼,抬起绿眼睛从下往上瞄着他,轻轻眨了一下眼。
“我不怪你。”海格读懂了他的表情,大手一挥,“南瓜种出来不就是为了吃么?你就算把那片地里的南瓜全吃光了我也不在乎。你看看你,瘦得简直像只小老鼠。”
在这位半混血巨人面前,哈利的确小得像只老鼠。他舔光了食盆,又感激地凑上去舔海格粗糙的掌心。海格被他逗得咯咯笑,把他毛绒绒的毛发揉得更乱了。
“我得让大家都知道这事儿,”他喃喃地说,“天哪,想想他们会多么震惊,整片森林都会议论你……”
哈利没有听到他这话,他还想问很多很多问题,但这段时间的奔波疲劳让他不一会儿就蜷在地上睡着了。海格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放在离壁炉更近的位置。汤锅里的汤煮开了,盖子跳得呯嘭响,他一挥手让它恢复了安静。
“他们都会很高兴的。”他摸着小鹿崽顺贴的耳朵,笑着说。
哈利又进入了一个梦。梦里他在一片青葱曼丽的草原上跳跃,这正是春色好时,日光明媚,草芽下蟋蟀跃动,周边蝶群蹁跹,微风轻拂着他微微颤动的毛发。这儿不是海格的林子,但和这片林子同样美丽。他的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碧绿平原,右手边是延绵不绝的山谷,在湛蓝天际下像一顶顶精致的深色礼帽,交错矗立在他眼前。
他觉得很亲切、很温暖,心中无尽平和依恋,就好像他生来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他的蹄子踏足在柔软如纱布的草地上,微风中每一根滴着露珠的草都像在朝着他挥手。大自然交织演奏出的快乐旋律,让他情不自禁地转着圈、跳起舞来。
忽然,他发现不远处的森林入口,有一簇柔软的橘红光晕,在昏暗的林子前散发着无声的光亮。起初那只是很小的一团光,但它仿佛感受到了哈利对它的注视,在他的目光下,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刺眼的闪烁,它慢慢地拓大、发散起来,直至快要染红了整片林子边缘。
哈利循着那道光走过去,距离它愈来愈近。随着他的接近,这光簇变得愈來愈大、愈來愈刺眼难忍,几乎要吞没他小小的身躯。但它只是温暖着他,用自己看不见触不着的躯体拥抱他。哈利正沉浸在这温暖之中,突然,周边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了。黑云乌压压聚拢在山麓边上,昏暗从周边向他席卷而来。温暖灿烂的橘光在一刹那消失了,哈利茫然地看着周遭陷入越来越深的黑色的虚无。
倏忽间,他眼前闪过一阵刺目的、令人心惊的绿光——只是一瞬间,紧接着一切又归于黑暗了。
哈利努力想睁大眼睛,在魆黑中寻清楚。他用力地盯、努力地想用目光破开这虚无;起初什么也看不到,渐渐地,他闻到了一阵干燥的、近似烤焦曲奇与酸山楂混合的气味,掺杂着隐隐约约的抽气声和呼吸。这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又一会儿简直就凑到了他跟前来,在他面前上下浮动。明亮的蓝色渐渐侵蚀了他的视野,黑暗在朦胧中消散了,眼前的场景逐渐又重回眼前。
哈利先是看到一对圆圆的、睁得很大的眼珠。他和这对眼睛凑得这么近,他都能在瞳孔中见到自己小小的剪影;然后是一小团模糊的乌黑色,在他眼皮底下。哈利晃晃脑袋,感觉到鼻子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顶着,然后他就明白了,顶着他鼻子的是另一只鼻子。
他疑惑地眨眨眼睛。对面也跟着眨眨眼睛。
他又下意识抽抽鼻子。对面也跟着抽抽鼻子。
哈利忍无可忍,撑着腿直起身来。对面的生物与他眼对着眼,鼻头贴着鼻头,以同样的速度一点一点站起来,直到他们的身形不再遮挡身后的壁炉,洞窗紧闭的小屋中,火光将他们两个的容貌都照亮了。
这又是一只狗。其实单是看着这湛蓝的、明亮的圆眼睛,哈利马上就认出来了。他和狗打交道的时间实在太长,太过熟悉他们,光是看到他们的眼睛——甚至无需闻气味,就可以识别出来。火光中,这只长手长脚的、瘦削的动物站在他跟前,简直像一只乱糟糟的巨大红毛丹,蓬乱的毛发被映得像燃烧起来一样。当他贴近着自己,哈利不由得感到身上都温暖了起来。
“你的伤疤是真的吗?”这是罗恩•韦斯莱对哈利说的第一句话。
不等哈利回答,他就绕着他转来转去,鼻子控制不住好奇地抽个不停。他砖红色的毛茸茸尾巴又长又弯,摇起来时就像一把小镰刀在开心地挥舞。哈利也见过许多狗对他摇尾巴,但要么就是想扑上来咬他,要么就是想玩弄他取乐。
眼前这只小狗比他高了几公分,体格很瘦,年龄看上去也并不大,说不定还和哈利岁数相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友善的探究,一种哈利从来没在其他狗的眼中见过的东西。
“我叫罗恩。”红毛小狗说,“我知道你是哈利·波特。”
哈利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他用鼻头拱上来嗅来嗅去。他身上狗毛和烤曲奇混合的气味让哈利直想打喷嚏。
“梅林,我从来没闻过这样的味道。”他闻个不停,连带着话语也含糊不清,就好像哈利身上有闻不完的讯息,“你……你真的是一只鹿吗?”
“当然啦!”哈利说,“难道你从没见过鹿吗?”
“我当然见过!”小狗不服气地说,“我是说——我早就在海格的动物插图册上见过。只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小的鹿,你刚才趴在壁炉这儿,我还以为你是块烤棉花糖呢……”
哈利有点不高兴,又不能不承认对方的确比他壮实。这只小狗和哈利早上见到的弗雷德与乔治长得很相似,显然有血缘关系;同样是一头乱糟糟的、野蛮生长的蓬乱红毛,还有又高又瘦的个子,与他兄弟不同的是钝钝的脑袋和长在不同位置的,几粒眼眶底下的雀斑,让他看起来又机灵又有点笨拙。
“你身上怎么什么味道都有?太神奇了。”罗恩还在继续闻他,“这个,问起来像烧焦的炸尾螺壳和马人羽毛的混合物,还有这个,像腐烂的飞艇李……”
“说得我好像垃圾堆似的。”哈利嘟囔道。
“哦,那倒不会,”罗恩说,“我敢打赌格林迪沃待的水底比你难闻十倍,你不会想去那儿做客的。你都去过哪儿啊?弗雷德和乔治说你来这里之前是个探险家,走过大半个世界,那一定是很酷的体验吧。”
“我不是什么探险家,我是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哈利说,“为什么你们好像都认识我?”
“你在开玩笑吧?”罗恩诧异道,“这片森林怎么可能会有动物不认识你呢?你可是哈利·波特!”
哈利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罗恩盯着他,疑惑地歪着脑袋,思考几秒,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想起来了。”他愁眉苦脸地说,“海格说你出生没多久就从这儿被抱走了。抱歉。”
“没关系,”哈利道,“我不介意讲讲我在马戏团的见闻,你们也许会有兴趣。不过我想先听你说,我都不知道我自个儿的过去呢。”
罗恩点点头,才要开口,一阵铺天盖地的爆炸声从他们身后的窗子里冲了出来,房子简直都跟着颤了一下。两只小动物都不自觉抖了抖。他们向窗外看去,只听得一阵鸡飞狗跳的响声,有蜘蛛的窸窣,狗的狂吠,疑似来自那只白色巨鸟的长啸,然后是海格的怒吼。“狂奔的戈耳工啊,我说了不准捉弄牙牙!这次我一定要告诉莫丽!你们这两只坏小狗!”
“嗯,弗雷德和乔治你应该见过了吧?那是我的哥哥们。”罗恩的语气很难说清是自豪还是嫌弃,“他们平时就喜欢捣鼓一些魔法道具,还说毕生梦想是去人类的城镇里为魔术师或马戏团工作。”
话音刚落,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屋的门被大力撞开了。在一团呛人的火药味和浓浓的黑烟中,弗雷德和乔治灰头土脸、耀武扬威地跑了进来,狗爪形状的泥巴点子踩得满地板都是。
“我可听到你说我们的坏话啦!小弟弟。”
“怎么样,哈利,休息得不错吧?”
“呃,挺好的,”哈利还没从他俩早上的反派嘴脸中缓过来,“我——”
“你肯定睡够了,快走吧!你还没见到我们藏着的真正的好东西呢。”
他们俩绕到罗恩和哈利身后,拱着他们往前走。“再这样下去,海格真的会把你们俩关禁闭的。”罗恩嘟囔着,但他还是跟着一起出了门。
这正是午后,当头直照的阳光比早晨更加热烈灿烂了。林子边上的一切都被这生机勃勃的光芒照彻,发出水晶般的伶俐的光泽。哈利感觉到身上的毛都暖烘烘的,仿佛所有过去的不快乐都像有害菌一样被高温消灭了。他慵懒地眯起眼,又想在草地上打个盹了。但是身旁的几只小狗却在日头底下兴奋不已,一副现在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的阵仗。
“你藏好没有?”弗雷德说。
“放心吧。”乔治志在必得地笑道,“万事俱备,只等时机成熟啦。”
他们走到房子后边,这儿正位于一个矮坡的上方,右边地势平坦,一大片肥沃的土壤里种着十几株才发芽的不知名小苗;左侧则是很陡的下坡,往下去是一片更加茂密的林子。房子后堆着几副种植工具,都比普通人用的大一号。哈利看到中午捉住了他的那只网也堆在这里。
“我们辛辛苦苦研发的新发明就这样被没收了。”弗雷德用一副悲伤的口吻说,“可惜它只来得及被用了一次,我们本来是想要用它来抓更大的玩意儿的。”
“不过哈利也算是个大人物嘛。”乔治笑着说,又用爪子捞了捞那只已经被拆除关键零件、宣告作废的大网,“这成绩倒也不错。”
“你们打算拿这个来做什么?”哈利好奇道,“捕鸟?还是鸡?”
“鸡?谁会做那么大材小用的事情!”弗雷德说,“在你之前,我们本来是想用它给某些人一个警示的。谁叫他老是带着他那只讨人厌的黄色老醋栗来我们的地盘吵吵嚷嚷。光是海格对我们唠叨来唠叨去的已经够我们烦的了。”
“他们在说费尔奇。”罗恩向哈利解释道,“他是另一片森林的守林员,一个特别可恶的老头子。总是带着他那只丑得要命的老猫,以各种借口过来找海格和我们的麻烦。我看他只是也想接管海格这片区域而已,他早就眼馋了。”
“要不是海格不让我们来一次认真的,他早就老实了。”乔治说,“天知道我们的海格为什么变得和麦格女士越来越像了——这也不准做,那也不准做,一点儿幽默细胞也没有。不过,这张网能抓到你,也可以光荣退休啦。”
“你们都认识我?”
“当然啦,只是抓你的时候怎么想得到那会是你呢!”弗雷德笑嘻嘻地说,“早上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你不会介意吧。”
“事先声明,我可不是罗恩那样的小笨蛋。”乔治说,“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
“是啊,你还信誓旦旦地说南瓜地里绝对有只白鼬呢。”弗雷德嘲笑道。
“我第一天也闻到了!”罗恩不高兴地说,“说得好像你们就能闻出鹿的味道一样。”
哈利还想继续问,海格从房子前边绕了过来,手里提着两只死掉的雪貂。
“你们几个在这儿呢。怎么样,哈利,休息得好吗?你肚子还饿吗?”
“我不饿了,谢谢。”哈利说,“可以的话,我想在这周围逛一会儿。”
“当然了,这几天你可以在这周边尽情玩,”海格笑着说,“不过现在我们有点儿事情要说。你们几个乖乖坐下。”
“我们可不吃你的雪貂肉。”弗雷德说。
“别油嘴滑舌的。好了,现在我们这儿有四个孩子,我要开一个简短的会议。”海格清一清嗓子,拎起一只雪貂。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起范儿啦?”乔治说。
“第一个议题,”海格无视他们,继续道,“早上我已经写信,把哈利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邓布利多。他非常重视这件事情——哈利,我知道你想提问,但不是现在——我刚刚收到他的回信,三天后,他会派人来找你。”
“他找哈利做什么?”
“他要找哈利的事儿可多了。”海格笑眯眯地说,“我相信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了。只是他一直很忙,你知道的……好了,第二个议题。呃,让我想想,是什么来着——”
“归还我们的捕猎网!”弗雷德说。
“想都别想,你们这两个小坏蛋。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海格说,“如果再被我逮到你们搞些可恶的恶作剧,你们俩就等着吧!——对了,第二个议题!我要给哈利找个小向导,在这段时间里,他要负责带哈利熟悉这里的环境,保护哈利不受其他动物的打扰——”
他故作悬念地停顿几秒。同时,目光扫过一只只摇着尾巴、两眼放光的狗狗,然后十分郑重其事地大手一挥。
“就决定是你了!罗恩!”
“好耶!”在场最小的韦斯莱高兴得快蹦上天了。乔治和弗雷德发出一阵扫兴的起哄声。
“罗恩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儿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
“你找他还不如叫恶婆鸟给哈利当向导呢!”
“你们这是小心眼的妒忌。”罗恩得意洋洋地说,尾巴像只鸡毛掸子一样甩个不停,“谁都看得出哈利和我玩得最好!”
小孩之间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快速又突兀的。从这一瞬间开始,罗恩•韦斯莱真的就成为了哈利最好的朋友。哈利从来没想过,和一只动物无话不谈,亲密地漫步、肩并肩一同探索新的地盘,是一件这么理所应当的、快乐的事情。他从没有因为自己在马戏团不幸的童年而自怨自艾过,此刻却骤然觉得回忆里这十一年的时光是如此孤独难捱,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不敢相信,再让哈利回到那样的生活里,他绝对无法再待上一秒。往日马戏团里的大象、长颈鹿们亲昵地和同类挤在一起分享美食,把他挤到昏暗的角落,哈利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嬉戏打闹的背影,可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朋友,跑得快、对他无话不说,热心又仗义。
下午,他们从海格小屋的南边出发,穿过在风中摇头晃脑的蓓蕾们,在草坪上寻找饮露的蟋蟀、四处授粉的蝴蝶,趁着它们低头小憩时悄悄走近,再往草地里猛地一扑,把它们惊得四处逃窜,满天飞散,乐此不疲。等玩腻了,就到旁边的围栏比赛谁能跳过更多的树桩。树上的灰林鸟和苇莺被他们吵得不得安生,都歪着头瞪着这两只开心得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小动物。
“我觉得邓布利多肯定会带你回你的老家。”玩累了之后,他俩一起躺在草坪上,任由蝴蝶停在他们耳朵上扑腾着翅膀。“那儿是一处山谷,我忘了叫什么了。但我更希望你去霍格沃兹,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邓布利多是谁?霍格沃兹又是哪儿?”
“邓布利多是霍格沃兹的守护者,海格说——大家都这么说——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受大家尊敬的守护者。霍格沃兹就在那儿,”罗恩起身,一面说一面带他走到一处高高的崖口,哈利向下眺望,遥望无际的翠色草原之中,有一簇森森的墨绿尤其显眼。“历代守护者们布下的结界守护着霍格沃兹,让它能抵御黑魔法的入侵,所以这儿最安全。邓布利多说,一切不愿屈服于邪恶的动物都可以来霍格沃兹生活,所以那里什么动物都有。我觉得这根本就是矛盾的,如果一个地方同时生活着无数对天敌,又怎么可能安全呢?对斑斑来说,你走着走着就会突然被树丛中蹿出来的狐狸或者猫吃掉——虽然这本来就是常事——这算哪门子的安全啊?”
“听着倒有点像我待着的马戏团。”哈利说。“什么动物都有……大家都能在一起生活相处吗?他们之间能相处得融洽吗?”
“邓布利多说这就是霍格沃兹存在的意义。”罗恩说,“动物们不论强弱、不论品种,只要愿意就能在一起生活。实际上当然没这么美好了,我见过的动物有不少都是十足的混账。不过,总的来说,也还不错吧。”
“真想现在就去看看。”哈利喃喃地说。“你也住那儿吗?”
“我们家不在霍格沃兹,不过离那儿很近。白天我们会去那儿捕食、帮爸爸的忙。住在霍格沃兹的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动物。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好的了,没有比霍格沃兹更加适合居住的地方了。”
“那儿漂亮吗?”哈利期待地问。
“漂亮?我说不准。至少比我住的地方好多了,”罗恩说,“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可是我们只能挤在一间很小的磨坊里。那是我爸爸的同事给我们的,否则我们还只能在山洞过活。”他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拿爪子摩挲地上的沙土。不一会儿,又偷偷去瞄哈利的反应,像是有点担心似的。但哈利的脸上只有好奇。
“它是什么样子?”
“没什么,”罗恩嘟囔道,“就是那些农民……那些人类住的地方。它有点旧了……从前那儿是他们制作粮食的地方,后来这个房子卖给我爸爸的同事,他又卖给了我爸爸。那旁边还有一条河,爸爸说住在河边对我们很方便。”
“听起来很酷。”哈利说。罗恩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亮了起来,抖抖耳朵,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那儿有两层高,是用石头堆砌的,冬天会很暖和。二楼安着一个大风车,机关很老了,我们不能转动它,可是只要刮起风来它还是会转,整个房子都响着它呜呜的叫声,别提多威风了!房子旁边还有一个水车,那儿就是我们的游乐场。乔治和弗雷德有好多有趣的点子可以在那儿实施。”他顿了顿,看着小鹿瞪大了注视着他的碧绿的眼睛,“你也一定要来,一定会很好玩的。”
“会吗?”哈利喃喃地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脸上露出了傻笑。
“那还用说!”罗恩说,也咧开嘴笑了。
一整个下午,哈利都沉浸在自己终于可以回到家乡、可以去朋友家做客的喜悦之中,就连傍晚弗雷德和乔治埋伏在榛木丛中跳出来吓他们,都没能转移哈利的注意力。太多好事情一股脑儿地降临在他身上,让他整副身体都轻飘飘的。
他们几个绕着小屋周边的林子逛,几兄弟听着哈利给他们讲述在马戏团里的见闻,七嘴八舌谈论个不停。
“麻瓜动物?意思就是不会魔法的动物。我正对这事儿好奇呢,麻瓜动物他们也会说话吗?”
“都会说,但有些说得不太好。”哈利回忆道,“我猜这是根据他们接近人类的程度来划分的,而不是智商,因为就算有些动物蠢到家了,话依然很多。”
几只狗都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麻瓜的狗分不清红色和绿色,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应该是吧。”哈利说,“其实我和它们关系不是很好。”
“喜欢玩你追我跑,是不是?”乔治说,“如果他们没有恶意,你可得原谅他们,伙计。我们天生就是忍不住想追什么东西……就连我们几岁大的妹妹有时候也会和斑斑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呢,斑斑每次都差点被吓死,但用不了多久就跟没事儿一样了。”
“话虽如此,就我而言,我可没有什么追着鹿咬的癖好。”弗雷德拿爪子挠了挠鼻子,“除非有人告诉我这头鹿可以换一大块肉,或者一筐子的恶作剧玩具。”
“你说的也有道理,”哈利恹恹地说,“他们多半是被马戏团的老板训练出来的,看见我就两眼放光。”
“对了,我们这儿也有只很威风的狗呢,你还没打招呼吧?”乔治笑嘻嘻地从哈利身后拱着他往前走,他们来到小屋右侧的大山毛榉树下。林荫之下,只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小型犬,像两团没成型的泥巴拼凑在一起。他低头吭哧吭哧吃着菜叶,碎叶子从他嘴边溅得到处都是。这正是哈利早上在壁炉前见到的狗。
“来见见牙牙,”弗雷德介绍道,“他和我们有点儿不一样,他是一只更符合生物意义的狗。”
“也就是说他没法和我们说话。”乔治说。
“你的意思是……他也是你们说的麻瓜动物?还是说他是哑巴……”
“据我所知,他只是没试过说话而已。”弗雷德说,“可能他更喜欢汪汪叫,这样更能彰显他的身份。你放心,他的身体好着呢,一顿能吃四条大排骨。而且不管他用什么方式说,反正海格都能听懂。”
“海格是人吗?”哈利问出了他一直很疑惑的问题。
“他当然是人啦,你又不是没见过人类!”乔治说,“不过嘛,他的确不是麻瓜,就像我们不是普通的动物一样。他是巫师和巨人的混血。他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可以直接与动物们对话,可不是所有巫师都能随随便便做到这一点的。当今世上只有三名巫师做到这一点:邓布利多,麦格女士,还有就是我们伟大的海格啦。”
“你把神秘人给忘了。”弗雷德提醒他。罗恩忽然微微打了个寒战,表情变得有些不安。
“怎么了?”哈利问道。这时,他们身后远远地传来海格的喊声:
“乌云这么多,我看今天晚上肯定会下雨!你们几个小家伙赶紧回屋子里吧!”
下起大暴雨时,海格的屋子里更显得温馨惬意。黑压压的乌云占据了整片天空,屋外就像被摘掉了太阳一样,陷入令人焦躁的昏暗之中。还没见到雨水,就先听见声音,沙沙沙、嗒嗒嗒,打在叶背上、铁桶上、草地里……整个世界都被这粗糙野蛮的声响所占据。
哈利探着脑袋往窗外望,心中充满了厚实的安全感。从前一闻到下雨的信号,他就要苦恼要去哪儿避雨、要躲在什么地方才会不加剧寒冷饥饿。现在他可以住在一道坚固温暖的屋檐之下,再也不会被赶走,什么也不用操心。
宴会如期举行,海格准备了许多热气腾腾的美食。虽然有些看着色泽有些诡异,形状也很古怪,但依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每个动物面前都有一大块肉和一堆骨头,除了哈利,他面前是块用南瓜、栗子、胡萝卜烘烤的流心派,上面缀满了各色浆果和散发着清香的小雏菊,旁边还有一盘烤棉花糖(哈利绝对不会承认这东西和自己的颜色确实很像)。
大家都开心得像是在过圣诞节一样。海格甚至兴致冲冲地打开了啤酒桶,为自己满上一大杯。
“这儿没有人可以和我干杯,”他笑眯眯地说,“但我还是该庆祝一下,今天是个多宝贵的日子啊!敬你,哈利。”
“敬哈利!”大家都跟着说,接着是嗷呜嗷呜的兴奋吼叫。
啤酒杯上的泡沫从杯沿咕噜咕噜地溢出来,哈利的心也跟着咕噜咕噜地溢出来,满满当当的。他埋头吃着派,一心希望这个美妙得像梦一样的夜晚过得慢一些。
罗恩吃完了,也不啃骨头了,走到他身边来蜷成一团坐下。哈利把一颗栗子推到他跟前,罗恩伸出爪子将它滚着玩。弗雷德和乔治开始嚷嚷,“我们想听你之前养的火龙怎么样了!”
“还是讲些关于哈利的事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罗恩说。哈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海格顿了顿,欣喜的神色平静了下来。他放下了酒杯。
“当然了,”他说,喷了一声鼻息,“你一定也很想知道你父母的事吧。”
哈利眼神亮晶晶地注视他。海格又清了清嗓子,热切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平息下来。
“是这样的。我和你的父亲和母亲当年就是通过邓布利多认识的。”海格说,“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邓布利多收留了我。他带着你父母来拜访我之后,我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你父母的族群扎根在戈德里克山谷,世世代代他们都会来到霍格沃兹,认识世界、学习生存技巧,你和你父母就是在这儿。他们一同在霍格沃兹长大,互相爱慕,很快就结了婚……他们真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没有动物会否认这一点。你父亲一直对你母亲忠贞不渝,他虽然身为鹿王,却不愿意和其他母鹿繁衍后代。他自始至终只有你母亲一个伴侣,你母亲也是一样。”
“我爸爸……我爸爸是鹿王?”哈利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他是一名很特立独行的鹿王。当然他足够智慧,也足够强大,否则他怎么能成为候选呢?可是他常常做出一些让动物们都大跌眼镜的事……他就是这样的鹿。他很调皮,在林子里闯过不少祸,有些做得相当过火,把守护者们气得够呛,包括你妈妈。”
“可是,当邓布利多向大家宣布即将有人类入侵这片森林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也是你爸爸。邓布利多和人类走的很近,因此有些动物忌惮他或不信任他,多亏了你父亲首先率领鹿群加入了他的阵营,才慢慢说服了其他动物们参与,保证了这场保卫战最终的成功。”
“保卫战是什么?”
“这一带的土地都是有着古老而神秘莫测的魔法的,哈利,万物能够四季如春地持续生长,动物们能够比麻瓜动物们更健康长寿,还拥有特殊的魔法,对人类来说这些都是宝贵的资源。一直以来都人类试图染指这里,想把这占为己有。霍格沃兹就是通往这片魔法之境的入口,想要守卫我们的家园就必须保住霍格沃兹。从前我们抵御过很多不怀好意的外来者,而二十年前的保卫战……就是我们最艰难的一次。”
“神秘人。”乔治说。
“他是个精明,凶残,丝毫没有爱心的人,战斗的最后,他没能打赢我们,甚至往森林放了一把火试图把动物们都逼出来。当时死了很多动物,大片美丽的草原,树木……都被烧毁了。还好,这十几年的重建工作做得很不错。后来我们根据习俗,给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动物们建了一片墓地,下次你去那儿,你会看见你父母的位置的。”
海格停了下来,所有动物都转头看他。房子里陷入了沉默。哈利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这样。“墓地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那是人类安放他们某些亲人或朋友的地方。”罗恩说,“如果有个人类再也不能动了,他们就会先把他放进一个长盒子里,然后埋进土地,再在上面插一块石头。”
“为什么?”
“为了让他们得到安宁与尊重。”海格说,“这样,哪怕他们已经不在,每次有谁路过那块代表他们的石头,就能想起他们。你父母就算已经在离开你,但只要你还有记忆,他们也永远在你心中,哈利。”
哈利眨眨眼,抬头望着他络腮胡后悲伤的脸庞。“你的意思是,我的父母不在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海格没有说话,依然是那副有愧的难过的神情。罗恩把下巴搁在地板上,静静地,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
“可是……你不是说我爸爸很强大吗?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他们不会死的。”海格愤愤地说,“那个人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对反抗他的动物们赶尽杀绝。我们做了许多筹谋,许多规划,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才最终阻止了他和他的部下。”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他现在在哪?”哈利愤怒地追问,海格却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神秘人——只有少数的动物见过他,大部分动物都不知道他和他众多的同伙长什么样子,也辨认不出。所以动物们只能见到人类就逃跑。有时候不能怪他们对人类如此有偏见……人类对他们太残忍了……”
“他已经死了,哈利。”弗雷德说。“我听到的说法是,你妈妈在搏斗中重伤了他,导致他也没能活下来。”
“他死前我曾经看见过他的脸。当时的一些动物也见过。”海格深沉地说,“那个残忍的、贪婪的家伙,巫师中的耻辱,我真不愿意说我与他有着同样的血统。他们有许多专门捕猎动物的凶残工具,猎杀动物太轻而易举……他们也杀死了你爸爸。你妈妈没有屈服,在生死关头,她在他跟前保护了你,你是她拿命换来的呀,哈利。没有了他,他的同伙也自乱阵脚了,邓布利多便率领着动物们成功反扑,保卫了霍格沃兹。”
“那我为什么会离开霍格沃兹?”
“谁都不知道。”海格忧伤地说,“事后我们推测,可能是那个人的部下趁乱悄悄带走了你。你们的族群几乎都被那帮暴徒剿灭了,只剩下你一个……他一定是想把你带回去,大赚一笔。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经历了什么,你竟然逃了出去,被关进了马戏团!天哪,想想真是后怕。你能活着真是不容易,我知道他们怎样虐待那些可怜的麻瓜动物。”
“哈利就是奇迹本身嘛。”乔治说。
“是啊,这类事总是会发生的,对不对?”海格揉着眼角,“邓布利多和你父母的朋友没有放弃找你,他们没办法走遍全世界,却已经走过了英国的许多地方,十几年如一日地到处找远行的动物们打探你的消息。邓布利多说,你的血液和这里的土地有着感应,总有一天你可以自己回来的,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安慰我们。”
“你该多令你爸爸妈妈自豪啊,哈利,你可是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呀……你还这么小、这么瘦弱,却完成了这么艰难的旅行……”
屋子里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牙牙都不啃骨头了,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海格掏出手帕,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好啦,我们就别提这么多过去的伤心事了。人类如果要再来,那就让他们再来吧,有邓布利多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你也不用!是的,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哈利——想想霍格沃兹吧,你在那儿的生活还有很多盼头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