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BRB】棋差一招

Harry Potter - J. K. Row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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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BRB】棋差一招
Summary
雷古勒斯是个臭棋篓子。预警:人物过去捏造有。ooc有。

在读过一些麻瓜三流小报上的阴谋论政治新闻之后,有时小天狼星会不由得怀疑布莱克家族的水源、食物和空气里都含有某种毒素,又或者这毒素就是由流淌在他们的身体里那种被神圣地称之为纯净的血液所诞生并扩散到布莱克们的生存环境中的,否则你怎么能解释从这个姓氏之中孕育出来的几乎所有苗裔,甚至于跟他们不幸沾上边的一切生物都有点疯疯癫癫的这一事实呢?在一件侦查任务的等待间隙,为了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他煞有介事地和詹姆讨论起此事:不,他不是想给他那群讨人喜欢的亲戚们下毒,不,他也没想给任何人下毒,不过这听起来倒挺有启发性。

想想看吧叉子,小天狼星沉思着说,即使在众多纯血家族中间布莱克家族的作风也显得如此独树一帜——不如说这个姓氏本身就是乱伦、偏执狂、妄想症与精神分裂的代名词。
我觉得你有点太偏激了,詹姆谨慎地说,咱俩往上数几代总归算是表兄弟呢。

小天狼星用一种怜悯的口吻说很不幸那你肯定也染上布莱克综合征了,好消息是症状比较轻微,坏消息是这病无药可救。随后他向詹姆举了他弟弟的例子,故事是这样的:
雷古勒斯·布莱克在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个正常孩子,在他身上唯一出了问题的就是这个姓氏本身,这代表无论他表现得有多正常,在他的本质中总得有一点怪怪的地方,好让你把他和其他没被污染过的正常人区分开来。举个例子吧,雷古勒斯继承了布莱克家族的固执的天性,如果让这孩子认定了某事,他会用一种与他柔软的性格几乎截然相反的、百折不挠的耐心来完成它,而这种奇怪的热情在生活中体现为一些怪癖:他三餐都有固定的食谱,他每天在固定的时段做剪报,他刻意要求自己的每门科目的成绩保持在某个精确到小数点分数以上(没人能解释这个分数是由什么标准制定的),以及他的许多爱好能从童年时代一直保持到青少年时代。最后一点似乎人畜无害,但雷古勒斯的爱好之一是伏地魔,爱好之二是黑魔法,爱好之三是巫师棋——再次,最后一点似乎人畜无害,对吧?

对于正处在智力发育阶段的儿童来说,喜欢下巫师棋似乎是一件好事,然而对于一个布莱克来说这个爱好正常得过了头以至于能从中咂摸出几分古怪。雷古勒斯的这种爱好最初究竟是受什么人或事启发如今已不可考,就小天狼星自己而言,他只能回忆起他最开始还为弟弟不再跟在他屁股后头有点不爽来着呢,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发现:总不能指望父亲、母亲或者克利切来跟雷古勒斯下棋吧?于是,小天狼星,倒霉的小天狼星,不幸有一个弟弟而这弟弟又不幸也是布莱克的小天狼星,从六岁那年开始被迫成为雷古勒斯唯一的对手。好消息是他自己玩得不错,坏消息是,雷古勒斯尽管仔仔细细地翻遍了家里能找到的每一本棋谱,却实在是个臭棋篓子。最初的兴趣过后,小天狼星飞速地厌倦了这种毫无挑战性的游戏,雷古勒斯发现他越来越难以说服小天狼星陪他下棋。当时对雷古勒斯的固执只有模糊概念的小天狼星急于从中脱身,提出了一项新规则,那就是输家必须满足赢家一个愿望。雷古勒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从这之后一直到小天狼星去霍格沃茨,他们每周都雷打不动地下三次棋。

小天狼星去了霍格沃茨的第二周,温顺的雷古勒斯第一次在父母面前爆发了,没有小天狼星陪他下巫师棋,他拒绝吃饭。他们的母亲刚刚给小天狼星寄去一封吼叫信,现在她不得不给他再寄一封以要求他解决雷古勒斯不肯吃饭的问题。他原本可以拒绝的,然而就像后来很多次一样,他从未真正拒绝过潜藏在这之后的那无声的、渴望的请求。

在那特殊的一年,棋局是以信件的方式重新建立起来的。尽管每一步棋都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但正如先前所说,雷古勒斯是一个相当耐心的儿童,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詹姆还记得在第一个学期的几乎每天中午都有一只猫头鹰在小天狼星的麦片粥里丢下一张折好的纸条。大部分时间,他能看见小天狼星闭上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随即胸有成竹地在那张纸条的背面潦草地写下回复。不过,也有少数时候,那张小纸条会使得他的朋友拧紧眉头,用面包屑在饭桌上模拟起棋子的走势,而那只高傲的猫头鹰正由于迟迟等不到回复而不耐烦地啄着小天狼星的手。

在那年圣诞节假期的前一天,他们的第一盘棋正好下完,尽管雷古勒斯在小天狼星手里从来没坚持到四十二步这么远过,但他的溃败已成定局。小天狼星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时,雷古勒斯正坐在楼梯上等他,他们那盘棋的残局就摆在他手边。小天狼星把行李丢到一旁,席地而坐,游刃有余地在五步之内把雷古勒斯的白王逼到死角。

“将军。”小天狼星说。

雷古勒斯咬着嘴唇研究着情势,似乎极力在寻找还有没有隐藏着的希望——直到他突然伸出手将白王往棋盘上一推,属于他的棋子们立即发出懊丧的嚎叫,一个接一个地追随着王一起倒下。我又输了,雷古勒斯苦恼地说,哪怕这盘棋对你来说如此不公正——我是说在思考的时间上,可我为什么还是赢不了你?

小天狼星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意思,转而向他弟弟抱怨:你已经输了太多次,我实在想不出该让你做什么了!我们可以跳过这个环节吗?就当我十分仁慈的放你一马?

雷古勒斯冷静地说:那可不行,这是游戏规则呀!

小天狼星顿了顿,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如果,我要求你来格兰芬多,你能做到吗?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小天狼星意识到他真的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雷古勒斯的眉头孩子气地扭成一团,腮帮子慢慢地鼓了起来,好像一只小松鼠。显然这个要求正使他感到为难,可他也不想违背那个他奉如圭臬的规则。

小天狼星说:……算了,逗你玩的。说到这个,我现在突然很想吃克利切给晚餐准备的那个蛋糕——这你总做得到吧?

后来雷古勒斯果然去了斯莱特林,小天狼星本以为这下他的棋瘾能有所改善,或者至少他能换几个人来折腾,但结果是,每周雷古勒斯都在固定的时间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格兰芬多长桌上,怀里抱着他那盒价格不菲的巫师棋:这副棋子全部由象牙雕成,做工极其精细,每一枚棋都被赋予了某位布莱克家族先祖的高贵面容,并且据称附着在上面的魔法使每个棋子都对将近一百五十盘经典对局耳熟能详,是初学者的绝佳帮手——不过,这些棋子在小天狼星手里总是噤若寒蝉,对于小天狼星来说,它们唯一的优点是安静,而与之相反的是雷古勒斯总是低下头来倾听它们的窃窃私语,好像在认真考虑棋子们给他出谋划策。这套棋子是雷古勒斯九岁的生日礼物,是他们的父亲为了庆祝雷古勒斯被分进斯莱特林而专门定做的,他将它们视若珍宝,轻易不会离身。

斯莱特林的其他学生究竟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小天狼星并不在乎,但他反正不介意每周一次和弟弟分享同一张餐桌,并且相当乐意见到斯莱特林学生们被惹恼了的表情。这一习惯延续了比他想象中更长的时间,并且由此证明了小天狼星在使唤人方面的想象力与才能几乎是无可穷尽的——最出色的那一次无疑是他曾在二年级时和雷古勒斯互换了三天身份,不得不说斯莱特林的宿舍条件可真够呛。至于雷古勒斯,他的技术终于在他孜孜不倦地看完可能是第一万本棋谱之后有所长进,终于能和小天狼星下得有来有回,尽管小天狼星仍然在大部分时间赢下棋局,但偶尔格兰芬多们会发现小天狼星坐在图书馆里咬着牙写一份显然不该是他这个年级来完成的论文或者报告。从这个角度看来,雷古勒斯实在是个太过体贴的赢家。

但实际上,从某一天开始,在棋局之外,他们已经不怎么说话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雷古勒斯有了新的爱好、新的政治主张、新的朋友呢?五年级的暑假,他第一次未经允许闯进雷古勒斯的房间,他的弟弟如痴如醉地盘坐在银绿相间的房间中央,被密密麻麻覆盖着墙壁的剪报所簇拥着,好像一只陷入网中却浑然不觉的蛾子,仍然陶醉在某种纤细、华美却不堪一击的幻景之中。雷古勒斯急切地想要和小天狼星分享他的新爱好:他将那个人称为一位论战家,一位杰出的黑魔法理论学者,一位活跃在捍卫巫师权益第一线的先锋,一位革命者,一位斗士;那个人的言辞是那么优美,那个人的话语是那么动听,而那个人描述的愿景是多么宏伟壮丽,在那个由纯血统巫师来管理的未来世界里,无论是混血种还是麻瓜们都将秩序井然、等级森严地生活其中,没有战争、也不再有躲藏。

他们大吵一架。

詹姆突然说道:“有人来了。”

小天狼星闭上了嘴,任由詹姆将他一把拉进了隐身衣里,与此同时在大约五百米之外,三个人和一具棺材凭空出现在墓园的空地上。这支稍显寒酸的送葬队伍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匆匆地穿过林立的墓石间的小径。小天狼星静静地、熟练地分辨着这些他始终相当熟悉的脸孔:他的舅舅西格纳斯,他的堂姐纳西莎,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那个人——那是母亲。

必须承认,毫无防护地看见那张脸不可避免地在他的身体中激起了某种不舒服的感觉,小天狼星想他们大概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尖刻地谩骂着他的女人,那个曾经孕育过他、哺乳他的女人,她苍老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有一瞬间那张面孔显得陌生。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衰弱的样子,她甚至必须紧紧倚靠着西格纳斯才能站稳身体,那对于一个把得体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在他们的脚边,克利切正用一只细长的手指指挥着那口棺材,使它悬在半空中,亦步亦趋地跟从着生者们的足迹。

送葬的队伍最终在一座旧坟旁边停下来,随后,西格纳斯笨拙地挥舞起魔杖,在那里他为棺木移开泥土,凿出墓穴——这一切原本进展顺利、有条不紊,如果不是在移入棺材的过程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情的话:由于对棺材宽度估计不够,西格纳斯错误地将墓穴挖得太窄了,而棺材在降下来的中途被歪斜地卡在当中,尴尬的不上不下。纳西莎不得不低声提醒他得再把两侧拓宽一英寸。

除此之外,整个下葬的过程总体而言快得令人惊异。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想要为死者献上悼词,纳西莎沉默、迅捷地将棺材掩埋起来,立起了墓碑,当她在做这一切时,克利切已经完全维持不了站着的姿态,它两只手撕扯着自己的耳朵瘫倒在地,从它的小小的胸脯里不断地挤出破风箱似的喘气声,好像一团有生命的烂泥。而西格纳斯、纳西莎、母亲,他们沉默不语,面目模糊,他们流露的情感还不如一只家养小精灵。

真奇怪,小天狼星想,你们不为死者哭泣吗?他难道不是你们的血亲吗?你们为什么既不痛哭、也不为他念悼词呢?幻影移形发出的爆鸣声让他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墓园中再一次空了下来: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纳西莎一个人站在墓碑前。

“你可以出来了。”纳西莎说。

再一次地,詹姆朝他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小天狼星摇了摇头,独自走了出去。天气阴沉而寒冷,尤其刚下过一场小雨,墓园里的土地泥泞不堪,他在一列列墓碑之间穿行时不由得轻轻地打了个哆嗦。死者们在他的身边沉默不语。纳西莎长久地注视着他,却看起来并不为他的出现感到惊讶,而小天狼星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实际上她的眼眶下也有红肿的痕迹,尽管被妆容掩饰过却仍显得憔悴。他朝她点了点头,和她并肩站在这座新坟前,大理石质的墓碑上以一种庄重的字体刻着死者的名字: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好一阵子他们都感到无话可说,好像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从他的嘴里掉进了胃里。他本该哭的啊!然而他的双眼仿佛一口已经干涸许久的水井,那里再也流不出什么东西了。小天狼星低下头,漫无目的地观察着地上的草皮,那上面布满凌乱的足迹和脚印,他抽出魔杖,将坟前的痕迹清理一新。

“棺材里真的有尸体吗?”小天狼星问。

纳西莎摇了摇头:“只有一些旧衣服。他一定是事先处理过了,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他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就连——”
她突然闭口不言了。在越来越令人不舒服的沉默中,小天狼星注意到纳西莎正无意识地拨弄着她的婚戒,似乎正在逐渐变得不安。小天狼星猜想她大概是不想被人发现和自己呆在一起,或者是被人发现来参加了雷古勒斯的葬礼。一时之间他感到轻微的讽刺,但他谨慎地没有选择在此时此地开口。他在自己的一连串问题里挑挑拣拣,最后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纳西莎说:“没有人知道,或许他是逃走了吧?贝拉觉得他是个懦夫,背叛了伟大的事业——”

小天狼星没有说话。她于是接着说:“卢修斯和贝拉都跟我提到过,他在黑魔王那里从来没有那么重要。也许……也许他只是害怕了。你难道不是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更了解他吗?”

在那次争吵之后大概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在家里都对彼此视而不见。前所未有的,在小天狼星的心中升起一种蒙受背叛的愤怒,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感到自己正在一座正被围攻的堡垒中孤身奋战。由于他“不得体的表现”,克利切被禁止向他送来一日三餐,而在那个暑假剩余的时间中,他源源不断地给詹姆和莱姆斯寄去信件,尽管那些信中从来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他还是写个不停,就好像他的生命并不是依靠食物和饮水而是借由这些不断送出的信件所延续的。在他写那些信的时候,他时常能听见楼下母亲、雷古勒斯和他的堂姐们正纵情欢笑,她们隐约的、模糊的声音不断上升,穿过腐朽的楼板、穿过陈旧的楼梯,在这古老而黑暗的厅堂中无垠地回荡,虔敬地应和着在这房子中无数死者曾不停重复过的话语。

那天晚上,小天狼星从一个焦渴的梦中惊醒,感到前所未有的反胃。他跳下床,连外套都没有披上,匆匆穿过狭窄的走道,一把推开了雷古勒斯的房门,将还在睡梦中的弟弟摇醒。

“拿上你的东西,”小天狼星对他说,“我们离开这里。”

“我们为什么要走?”雷古勒斯惶惑不安地说,“我不明白……”

小天狼星忍无可忍地吼道:“你就不能把目光放长远些吗?!”他的声音像是某种东西碎裂了,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出奇的刺耳。楼下传来了轻微的骚动,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一把抓住雷古勒斯的胳膊想要把他从床上拖下来,而正是在那时,他注意到他的弟弟在他的触碰之下轻轻地瑟缩了一下。是的,雷古勒斯正在畏惧他,就像畏惧一头野兽或者一头不可理喻的怪物,就像他们两个曾经畏惧母亲,而那种被背叛的愤怒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

“跟我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小天狼星强忍着怒火说,“我们去戈德里克山谷,詹姆告诉我——”

而雷古勒斯却轻轻地说:“我绝不会走,我永远不会走。”

对于小天狼星而言,真正奇怪的事情是,自从他从格里莫广场逃出去以后——尽管那个人的阴影逐渐开始盘旋在所有人上空,尽管安多米达和一个麻瓜出身的巫师私奔了,尽管纳西莎和讨人厌的卢修斯·马尔福结婚了,尽管从那以后他们没有给彼此写过一封信,但雷古勒斯还是会带着棋盘,在某个随机的时刻坐在他的对面。他本可以拒绝的,他本可以对此视而不见的,他从未喜欢过这套无聊的把戏、毫无挑战性的胜利、死气沉沉的对手。雷古勒斯坐在他对面,他的弟弟坐在他的对面,有许多人说过他们长相相似,他看着雷古勒斯时总觉得在看一个被扭曲了的、有点儿古怪的另一个自己,一个更糟糕版本的自己,那个自己傲慢、软弱却固执。许多次,他本可以拒绝的,而每一次小天狼星都对自己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然而每一次他都拿起棋子,带着某种扭曲的快意目睹它们跌跌撞撞、毫无准备地奔赴必死的命运。棋局的次数不可避免的减少了,先是由一周一次变为两周一次,然后是一个月一次,再然后是三个月一次——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有它仍然始终默默存在着,像一根细而透明的丝线将他和他的弟弟隐秘地相连。他并非不知道这是雷古勒斯挽留他的方式,他的弟弟总是这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只有一次。雷古勒斯曾小心翼翼地说:你能不能……回来?
小天狼星古怪地笑起来而雷古勒斯瑟缩了。他把欢呼雀跃的棋子们收回盒子里,最终只是说:算了,来抱我一下吧,哥哥。)

不合时宜的,小天狼星回想起他和雷古勒斯最后一次下棋是在他的毕业晚会之前,雷古勒斯在走廊里叫住他,当时他正和詹姆和莱姆斯他们在一起,准备去礼堂,而走过一个转角时他看到他的弟弟站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仍很明亮。他让詹姆他们先走,随后找了个空教室,他们摆开棋局的时候,小天狼星想他的弟弟看起来几乎还是个孩子,而他是在后来才知道当时雷古勒斯已经接受了烙印,加入了食死徒。

这一轮,雷古勒斯执白棋,小天狼星执黑棋,雷古勒斯心不在焉地咬着嘴唇,几乎未经思考就将王前兵推到e4,而他的手还没挪开小天狼星已将自己的卒子推向d5,这一应对全凭本能。随后雷古勒斯将马走到f3,而作为应对他也将马到c6,四枚棋子都对棋盘中心的位置形成控制,虎视眈眈,直到雷古勒斯出动第二枚卒子抢占此处,他们的卒子和马短暂而快速地交锋,两人各被吃掉一个卒子,再次僵持起来。一个如此经典而老套的西西里防御,一时之间却使他无从揣摩雷古勒斯如此走棋的用意,而他自己的应对也太过草率,好像按照某种顺序将这些棋子依次行进到特定的位置仅仅具有一种象征性的作用,这一系列的动作的目的既不是为了让他或者雷古勒斯攫取胜利,也不是为了从中获得乐趣,而仅仅是完成某种仪式的令人疲惫的一部分。没来由的,小天狼星感到心烦意乱,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棋局上去:现在已经走到第十七步,雷古勒斯的卒子走到c1,兵变后,而他的象早已伺机在侧,此时立即将她吃掉,这虽然会使他的象落入被马吃掉的危险中,却能够使他的一枚卒子去威胁对面的车……

与此同时,不知道为何他却感到眼前那张由六十四个方格组成的黑白交错的棋盘好像正在越变越大,正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一样将他兜头罩住,而他就好像在一件没有开口的衣服中挣扎、窒息。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掀翻这张桌子,掀翻这张棋盘,将雷古勒斯从他所藏身的棋盘之后拖出来——

长久的沉默。这是第几步了?雷古勒斯突然伸出手,干脆利落地将白王往棋盘上一推,属于他的棋子们立即发出懊丧的嚎叫,用小小的手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脑袋,他却充耳不闻,将它们全部粗暴地从棋盘上赶了下去。

“你赢了。”雷古勒斯言简意赅地说。他的样子看起来几乎是松了口气。

又是沉默。

小天狼星在良久的沉默后说:“一个要求,对吧?那么,离开他们。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而雷古勒斯只是看着他。在这个奇怪的时刻里小天狼星突然发现雷古勒斯的个头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但却显得那么瘦削,好像在那层皮肤下只剩下一束枯柴似的骨头。他们的双眼曾分享着相同的颜色,那双眼睛常常使他想起静谧的湖水和无云的夜空,雷古勒斯看着他,那神态看起来很陌生,如今他已经不再能轻易地分辨出雷古勒斯的那些复杂的眼神的含义,此刻他感到自己正被一套神秘却熟悉的语言拒斥在大门之外,而那语言他虽然也曾用舌头言说和品尝过可却在早在更久远的之前就已经被他遗弃了。不。实际上他只感觉到遗憾。

他又等了等。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耐心。随后他说:那么,希望我们不用再见,弟弟。

葬礼之后的那天晚上他借住在戈德里克山谷,詹姆和莉莉为他整理出一间客房,就像他过去很长时间在詹姆的家里所拥有的那个一样,在他心中这两者都远比雷古勒斯希望他能回去的那个地方更接近于家。不知为何,小天狼星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那种由解脱所带来的自由的感觉正如同失重般将他高高托起,逐渐远离孕育痛苦的大地、远离饱含泪水的云层、远离冷酷无情的天空,在那个他从未抵达过的地方俯瞰下去,一切都变得渺小,小得仿佛不存在。现在,他感到自己好像挣开了一重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模糊而隐约的束缚,那束缚固然并不沉重,也非有力,它轻柔而朦胧的存在仅仅是遥远地栖息在他意识的最角落,像一根系在小指上的丝线——但那仍然是束缚,而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将其摆脱。小天狼星推开窗户,在远离伦敦的地方空气清新而冷冽,夜空清澈得几近透明,群星闪烁,象征着他自己的那颗星星正骄傲地高悬其中,耀眼夺目,无拘无束。

我自由了。他不无苦涩地想。我是自由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回到——

也许是因为谈论了太多巫师棋的事情,那天晚上小天狼星久违地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他无比熟悉的棋盘上,六十四块非黑即白的方格,那些棋子是如此高大,以至于在它们面前他好像蚂蚁、好像尘埃,那些姿容庄严的皇后和国王们用牙和手撕咬彼此,用沉重的身躯肆意践踏着敌人,它们象牙做的身体碎裂、跌落、流淌出鲜血,以至于将所有的棋子都染成了相同的颜色,谁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谁战胜了谁、谁又被谁吞吃。而他,他自己,并非皇后和国王,也不是主教、战车和骑士,不,都不是,只是卒子而已。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卒子正在杀人?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卒子正在被杀?皇后和国王们柔软的肢体从高空跌落下来,像雨点又像流星,而他站得太低了,太低了以至于看不清局势。白方卒子到e4。黑方卒子到d5。他往前一步,抬起手臂,预备撕碎面前的敌人,而他看见那同样是卒子的敌人有着一双好似夜空的眼睛。

凤凰社的事务繁多琐碎,直到两周以后小天狼星才有空回到他在伦敦租住的寓所,房东告诉他有个寄给他的包裹已经到了很长时间。眼下尽管已经到了春天,伦敦仍然没有摆脱潮湿而阴郁的天气,小天狼星点起壁炉,把包裹剪开,出乎他意料的是,里面装着的一盒巫师棋。它的样式陈旧而奢华,无论是装饰、纹样还是细小的划痕都是为他所熟悉的。那天在墓园时的那种冰冷的感觉此刻被重新唤醒了,它并没有随着房间变得温暖而从他的身体里被驱逐出去,而是化作一种轻微的战栗像蛇一样缓缓爬上他的脊背,使他不由自主地靠得离炉火近了一点、更近了一点。

小天狼星将盒子打开,一张折好的纸条正静静地躺在沉默不语的棋子之间;而当他把纸条拿出来时,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从中掉了出来,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板上。小天狼星没有管它,他的心狂跳起来,带着一种毫无根据的希望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尽管那字迹相当潦草,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它是属于谁的。纸条上写着:“将军”。在炉火边的角落,一枚雕刻着布莱克家族饰章的戒指正静静地反射着温暖的光。

他在炉火边坐了好一会,始终若有所思地研究着那张纸条,好像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这个词似的。希望正在缓慢地冷却下来,析出苦涩的回味。渐渐的,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耸动起来,一阵就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的狂笑从他的胸腔中迸裂而出,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那笑声不断鼓胀、膨大,在空荡荡的起居室里横冲直撞,刺耳地擂击着约束着它们的四壁,小天狼星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如此空洞和刺耳。在那阵歇斯底里中,他一把抓起那些散落的棋子,将它们猛地掷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那些曾被人如此细致地呵护和珍爱的宝贵之物散落而出,那些象牙制的昂贵的棋子在遇到火焰的一瞬间骤然发出悚然的尖叫,那些属于布莱克家族先祖们的高贵面孔正在开裂、变黑,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它们徒劳地挥舞手臂、大声祈祷,仿佛正向某种业已离去并且永不归返的东西寻求保护,而最终它们将不可避免地变成碎片、灰烬与尘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至于那枚象征继承人身份的戒指,小天狼星把它冲进了下水道,这导致后来麻瓜警察和傲罗们来清缴这间公寓中遗留的小天狼星的个人物品时,唯一找到的东西就是那张写着“将军”的纸条。当时在场的人中并没有人能理解它为什么具有被专门保存下来的价值,因此它最终被装进了某只档案盒中封存起来,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而静静地风化了。不管怎样,这就是十八岁的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所留下的少数几件遗物的其中之三的最终下落。

实际上,按照雷古勒斯处理遗产前的估计,在他死后,无论他们的母亲再怎么不乐意,小天狼星都将是布莱克家族财产的唯一继承人;而无论小天狼星是否愿意接受这笔遗赠,他都永远无法摆脱它们,小天狼星将永远和布莱克紧密相连。尽管手段不太妥当,但这至少是强行使他的哥哥履行了一项对自己的承诺。他并不为此感到任何抱歉。我们会永远缀在他的身后,与他形影不离,除非有一天他也摆脱了自己的生命——因此,雷古勒斯想,小天狼星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行。

而后来因为出卖波特夫妇,谋杀小矮星彼得以及十二名麻瓜而被捕入狱的小天狼星心想:雷古勒斯到底还是棋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