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蛇和食人花
汤姆拿着车票漫步在伦敦的街头,今天难得出了太阳,也许是个好兆头。哈利在他旁边按弄着他刚在路边买的圆边遮阳帽,因为是成人的尺寸,它的帽檐非常宽大,所以汤姆的头发总是被哈利旋转帽子的时候戳到弄乱。
“哈利,我们不是去海滩旅游。”在第十一次被那帽子戳到时,汤姆忍不住出声提醒。
“是的,汤姆,我知道,但在上车之前,我们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先逛逛,你有什么主意吗?”
“图书馆。”汤姆简短地回答。
“哪里都有图书馆。”哈利两步跳到汤姆面前,侧着叉腰抬头看他,汤姆能看到阳光透过帽子草编的空隙打在他脸上,形成一小格一小格的光斑。哈利继续尝试说服,“我们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只要六点前到车站就行。”
汤姆露出一个假笑,这有别于汤姆对别人露出来的那种看起来优雅谦和的——每当他在纵容哈利的时候,他的嘴角就会用力地提起一个奇怪的弧度,尤其是看着哈利故作可爱状瞪大的双眼时,他无奈地说出哈利想要的答案:“好吧,那就去游乐园。”
“耶!我双手双脚赞成!”哈利十分享受汤姆的纵容,他开始掰着手指计算要玩哪几个游戏项目,虽然他们之前没有去过,但从同学的口中也能知道一二,“其中,一定要去玩的是过山车。”
汤姆微笑的弧度更大了,他不想玩这个,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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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慢了!”哈利在空中大叫,他们坐在第一排,在过山车上爬到空中的时候,哈利便不住地挪动着向前看,在上面他们能看见游乐园巨大的湖泊和远处茂密的树林,紧接着咻一声,过山车来到最顶端的时候便像果冻一样滑了下去,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但哈利仍觉得不够,他挥舞双臂,高喊再快一点,汤姆忍无可忍地捉住他做乱的手——哈利总是打到他。
“没有骑扫帚好玩,不过,风景很好看!”哈利出来时仍在兴奋状态中,他一直在回味着奔上高空又从那下坠的感受,“汤姆,我还想再试一遍。”
“我们还要赶车,最好早点到车站。”汤姆扯住哈利,其实为时尚早,但他讨厌这种被绑在机器上失去控制的感觉,连带着他也不想让哈利这样做。
哈利回头看了一眼那巨大无比的游乐装置,并依依不舍地同它道别,这让汤姆的心刺痛一下。很快,那颗心又重新坚硬起来,他牵起哈利的手,带他离开这里——离开之前,汤姆给哈利买了一个小熊耳朵状的发箍,哈利变得很高兴,他迫不及待地将它戴在头上,连吊牌都没舍得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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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前,汤姆再次把哈利拉到他身后,这次,哈利没有抗拒。
“小朋友,要买两张车票吗?”
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黑漆漆的油垢堆在他脸上的褶子里,中间的酒槽鼻红红的,嘴唇往内缩着,露出的两排牙齿脏得可怕,全身穿着破布一样的衣服,斜挎着一个缝满补丁的帆布包,他拿着两张车票往前伸,上面的墨水被磨得看不清日期。
哈利退后几步,他攥紧了口袋里的车票。汤姆冷冷地盯着那个男人,故意用posh(上流贵族)式的腔调说话:“我们是前往德国访学的学生代表,不需要车票,会有老师接我们。”
这句话透露出几个信息:1.他们不是普通的小孩,而是国家级活动的成员代表 2.有老师在附近 3.也许会有人实时关注他们的位置。
在像流浪汉似的男人身后,有几个藏在阴暗处的脚步退缩了,这个男人将车票重新揣回兜里,汤姆收回目光,他挺直腰板,大步地带哈利走进车站。
车站里,渐渐能看到和他们穿着一样校服的同学,和其他个子更高,长相更成熟的学生,不过他们的身边都有监护人陪同,只有他们是单独过来的。
“那个叔叔为什么要在门口拦住我们?”哈利好奇地问,过了刚刚那会后,他很快就回到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要把我们拐走卖到山沟里去。”汤姆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将哈利的遮阳帽拿过盖在自己的脸上打算小憩一会。
“真的吗?这可是在伦敦。”哈利凑到汤姆旁边,他从提箱里拿出《埃米尔和侦探》,这是一本来自德国的儿童小说,不仅故事有趣,还能帮助哈利熟悉德语——去那里生活所需的德语全靠他们自学。
“骗你的!”汤姆突然“暴起”挠着哈利的胳肢窝,哈利被迫笑着挣扎起来——这只“小蜜蜂”的精力太充沛了,总得做点什么消耗才能让他消停会。
两人打闹一会,汤姆才低声说:“是真的,他身后的巷子里还有好几个大人,和他一样脏。”
哈利沉默着,他在假设自己如果真的被陌生人带走怎么办,汤姆找得到他吗?波特夫妇和弗利蒙特能再见到他吗?不过,乐天的他很快便想起自己是个巫师,他可以用魔力将他们震开,然后逃跑。
即使心里有了答案,哈利仍向汤姆问出这个问题:“汤姆,假如我被拐走怎么办。”
“我会把你带回来。”
“你怎么带我回来?他们那么高,那么壮。”
“反正我一定会。”
‘汤姆不管怎样都会来接我的,就像每次放学都会来球馆接我回去,风雨无阻。得到肯定的哈利感到满足,他想起每次下暴雨,汤姆不管怎样都会撑着伞来等他。有时候风太大,雨把汤姆的书都淋湿了,汤姆也不在意,他平时明明那么的爱护书本。
“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哈利乐观地说,“如果有,我会高喊‘扫帚飞来’,然后框框两下把坏人打败。”
“首先,你没有扫帚,其次,你不会飞来咒。”汤姆无情指出,在遮阳帽没遮住的地方,能看到他似乎在笑,这个笑容比他其他时候露出的那些更加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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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和带队老师碰头后,从伦敦坐火车赶往多佛,再从多佛坐轮渡到达法国巴黎,可惜此时已是深夜,他们没有时间参观埃菲尔铁塔,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踏上前往德国的列车。
哈利和汤姆收拾好车上的卧铺,因为铺位的宽度只有70厘米左右,无法让他们一起睡下,哈利小声抱怨,这也许是他们这几年来第一次分床睡觉。
“但我们还可以先窝在被子里共鸣,不会被发现的。”汤姆悄声安慰哈利,他们缩在上卧的角落,用额头贴着额头,一天没休息过的哈利在火车的摇晃和魔力柔和的震荡中酣睡过去。
汤姆亲了亲哈利的脸颊,在车上小憩过的他此时还比较精神,他打算去盥洗室洗脸。
下床时,汤姆看见睡他们对面的、两个明显年长许多的男学生坐在铺位上窃窃私语,他想用余光辨别他们制服上的校徽,可惜因为环境太暗的关系只能作罢。
列车摇摇摆摆地行进着,两边的墙壁是深绿色的,墙角攀着许多黑色的霉斑,走廊两侧凹进许多黑黝黝的门洞,里面的鼾声此起彼伏,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汤姆穿过这条走廊来到盥洗室,惨白的灯光反射在铁质的盥洗台上,水声哗啦啦的,有人正在洗手,他没有注意看那个人的脸,直到一个令他厌恶的声音喊出他的名字:“你是哈利的哥哥吗?佩弗利尔,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
汤姆伸去接水的手顿在空中,他抬头望向前方,那长满红褐色铁锈的镜子里,扭曲地倒映着他和萨沙•布伦南的脸。
‘像见了鬼似的。’
水冰冷地浇在汤姆手上,他向旁边的人抬起头,顶光在布伦南的脸上打下投影,凸出的颧骨让这个人温和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古怪。
汤姆不动声色,他让自己的眼角下垂,眉眼弯弯,嘴角轻快地挑起,露出洁白的牙齿,就像哈利的那种、非常纯良的表情:“我也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你,布伦南学长,哈利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我可以问问哈利在哪吗?”就在汤姆低头捧着水浸过自己的脸时,布伦南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寂静。
汤姆的两只手用指腹用力地按压着眉骨和鼻梁,在水声中,他清晰流畅的声音穿过水幕,只是回避了布伦南的问题,“很遗憾,哈利刚睡着不久。”
“那只能下车后再和他打招呼了。”
布伦南的声音在盥洗室中回荡,显得很空灵,汤姆睁开眼,布伦南仍在洗手——是不是洗得太久了?
他将漆黑的眼珠转向另一个水龙头下,在水沫中,一条条细细的、柔嫩的茎干,攀附在那苍白的手上,像是直接从经脉里长出来的那般。
这让汤姆忍不住张大眼睛,瞳仁急剧缩小——他没看错,那些不知名的植物确确实实是从布伦南的血管里长出来的。
水花因此溅进汤姆的眼里,他微微将头转正,闭上眼睛让自己适应刚才让水进到眼睛里的不适——过往的回忆纷沓涌来:
他突然想起学校里的闹鬼事件——会不会是布伦南在练习漂浮术?
他突然想起那些异常茂盛的植物——会不会是布伦南的特殊天赋?
他突然想起万圣节那天路边死去的学生——布伦南就在附近的花店里,会不会是他干的?
他突然想起哈利的吊兰,那盆吊兰明明被哈利浇过几次热水,为什么还是能长得这么好——会不会是哈利找了布伦南帮忙?
他突然想起布伦南被鞭打过后仍光洁如初的腿,他突然想起这几年陆陆续续在校园里失踪的学生和动物,当时他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那些失踪的学生和动物,都是霸凌者重视的对象。因为霸凌布伦南的人过得好好的,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万圣节那天的死者正是他某次在图书馆的偷听对象,他的堂兄是霸凌布伦南的人。
“我在其他学院的堂兄会出手教训他。”那个男孩戏谑的笑声重新在汤姆耳边响起(见第14章)。
重新响起的不止有那个已故男孩的声音,还有布伦南关切的声音:“佩弗利尔,眼睛不舒服吗?”
“嗯。”汤姆用右手按住左手——为了抑制下意识的战栗,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水下传来,“刚刚水弄进眼睛了,有点痛。”
过了一会,汤姆再度抬起头,镜子里的他被铁锈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模样,他的双眼通红,却和他的长相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该长这样。
镜子里的布伦南看着这样的汤姆,竟然露出了一丝温柔的微笑:“要小心些,佩弗利尔,火车上的水比较冰。”
汤姆对着镜子里的布伦南点点头,说谢谢关心,时间不早他该回去了。布伦南闻言含笑让他早点休息并挥手道别。
就在汤姆即将踏进阴暗的走廊里时,布伦南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佩弗利尔。”——汤姆的脚步停在阴影前。
汤姆侧头看回去,此时沾水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不知道和布伦南比起来谁更像鬼——此时,他的右手依然按在左手上。
“谢谢你,佩弗利尔,你的宠物帮我解决了许多麻烦。”
汤姆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但他的目光依然不变,他直直地盯着布伦南,就像一条蛇和一朵食人花,半晌,汤姆又作出哈利的那种笑容,他甜甜地笑道:“不用谢,布伦南,我们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汤姆重新回到阴影里,萨沙仍在光亮的盥洗室里“洗手”。
没过多久,他轻轻地将手抬起来,对着那些长在他手上的小可爱们自言自语,“佩弗利尔竟然在学他弟弟的表情说话,学得真恶心,你们也看到了吧?”
水滴顺着枝叶下落,就像它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