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圣袍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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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太太过得并不好，虽然只在监狱里待了三个月，但也因此丧失了继续运营伍式孤儿院的资格。另一方面，随着工业时代的进步，她引以为豪的缝纫手艺很难在成衣店中找到像样的工作，连原本孤儿院对面那家高级成衣店都搬到了人流量更大的地方。最后，她只能进工厂里当一个最低级的缝纫女工。
那一次举报击垮了科尔太太大半生的努力，导致她现在每天都得日夜颠倒地在黑心服装厂里踩着缝纫机，却只能拿到一些微薄的薪水——能去干嘛呢？
凌晨的深夜，科尔太太颤颤巍巍地被酒馆老板赶出来，“轻一点！老约翰！”她扶着腰，粗鲁地朝里边咒骂道。
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赊账了，如果不是科尔太太先前经常在这里喝酒——加上熟识的老板留着一些善心没有报警，不然恐怕她现在又会被警察带走送到监狱里去。
科尔太太的双颊泛着浓重的酡红，她身形踉跄，一头栽倒在下水道旁， “嘿嘿” 傻笑着，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随后，她从身上那件破布般的连衣裙里，掏出一个酒瓶，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酒液。这酒，是她刚才在酒馆里偷偷顺来的。周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脏臭气息，她却置若未闻——谁能看得出来，她在一年前还是位举止讲究的孤儿院院长？
酒很快被她喝空了，她高举着酒瓶，露出一个满足的憨笑，空空的酒瓶倒映出天上的明月。
看着看着，看着看着，科尔太太怔愣下来，傻傻挂在脸上的嘴角慢慢垂落。她在一年前，还是一个体面人，每天都会穿着干净的衣物，手边有喝不完的酒，身边围绕着一群又一群孩子，在每周，她还会带着孩子们去教堂做礼拜，她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科尔太太突然想起，她进酒馆的时候是除夕夜，现在，想必已过了零点的钟声，圣诞节悄然而至。
“圣诞节。”科尔太太低声咕哝着，简单的音节里装着许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她伸手扶住旁边的大树，费了好大的劲，才慢慢起身。最后，她脚步蹒跚、摇摇晃晃地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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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太太不是第一次来到圣保罗大教堂。此刻，她被一群奔赴圣地、满怀虔诚的教徒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推挤。宿醉使得她视线模糊，原本矗立在周围庄严肃穆的壁柱，在她眼中幻化成一道道重叠的影子。
她仰起头，目光追寻着穹顶，试图瞻仰那上面神圣的壁画。可那些画就像被砂纸擦过般模糊难辨，每一次努力的眯眼聚焦，都像在与那层无形的迷雾抗争。直到最后，她都没能看清壁画的真容。
“安静点。”周围的人推搡着，“唱诗班要到了。”
‘唱诗班？’科尔太太迟钝地辨别着这个词语，唱诗班……曾经的伍氏孤儿院也组建过唱诗班。
这时，一阵悠扬的管风琴声吹响了前奏，身着洁白长袍的孩子们从侧廊鱼贯而出，他们是由麦克劳伦合唱团组成的唱诗班，长长的裙摆让他们走起路来身姿轻盈，站定时，脸上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小歌唱家。
为首的领唱率先开腔，那纯净清脆的嗓音宛如清晨穿透薄雾的阳光。孩子们的歌声交织成一股和谐又磅礴的声浪，时而如潺潺溪流，温柔抚慰心灵；时而似汹涌海浪，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科尔太太原本混沌的意识，在这歌声的冲击下渐渐清醒。她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孩子的脸庞。
恍惚间，她将这些孩子认成了艾米、艾比、比利......和......汤姆？汤姆怎么可能在这里？
科尔太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眼睛像死鱼般滑稽地凸出来，可是，不管她怎么看，那都是汤姆——她化成灰都能认得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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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正专注地唱着圣歌，原本吵闹的教堂里只剩下唱诗班的歌声在穹顶回荡着。和哈利不同，汤姆在唱歌时，稍微分了下神，他注意到台下的信徒满脸泪水地望着他们，这让他觉得好笑，不就一首歌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除了讥讽外，一种奇异的掌控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仿佛底下的人是因他而哭，因他而笑，而不是因为上帝。
正当汤姆打算收回注意时，一道强烈的目光如芒在背。他顺着这种感觉找到目标后，露出了一个玩味的微笑。
科尔太太的这一年看上去过得很不好，她的头上长出了很多白发，那些白发乱蓬蓬地披散在凹陷的颧骨周围，她的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脸皮耸拉得像哈巴狗，她穿着一套黑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连衣裙，最可笑的是她看他的表情，双眼凸出，鼻孔张大，就像活见鬼——
‘能在今天看见声名狼藉、一无所有、处境艰难的你，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汤姆将头微微侧过去，当视线和科尔太太交汇时，他对她露出一个他自认为最纯洁、最可爱、最无邪的微笑，像在宣告他的胜利。
科尔太太剧烈颤抖着——周围人也在剧烈颤抖着。
“魔鬼。”科尔太太喃喃——“天使。”周围人也喃喃。
眩晕导致的重影将汤姆裂成好多片，他带起微笑一张一合的嘴巴包围了科尔太太的视线，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那一袭纯洁无瑕的圣袍底下蠕动着，叫嚣着。
“啊！上帝！”科尔太太尖叫——“啊！”周围人也尖叫——“上帝！”
伴着周围热烈的掌声，那东西将汤姆可爱纯真的外壳撕成两半，从他的头顶里钻出来。那是混乱的、粘稠的、不可名状的邪恶生物，他张开那对沾满粘液的蝙蝠双翼，伸出那双泛着寒光的长长利爪，猛地向她扑过来。
科尔太太晕倒了。因为人太多的关系，几个人架着她没让她倒地，其中一个人探了探她的鼻息，在确认她还活着后，推测道：“也许是唱诗班的合唱太精彩了，让这位女士激动得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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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后，每个孩子都为合唱的顺利而兴奋，汤姆看上去更疯狂一些，一直在大喘着气，连头发散乱在脸颊两边也不管。哈利注意到这点，便上前给他拨弄头发。
‘我想过很多种和科尔太太再次见面的场合，没有一种会比这次见面更诙谐。’
“终于轮到我给你整理头发了。”
“嗯。”汤姆声音沙哑地应着，同时目光炯炯地看着哈利。
“嗨，汤姆，我知道这很让人兴奋，毕竟我们等会就可以回家吃大餐，拆礼物！”炯炯目光看得哈利不太自在，他将视线从汤姆的眼睛处移开，随后发现汤姆的脸色很红，嘴巴很红，继而他摸了摸汤姆的脸，惊叫，“可是你不需要这么激动！你真的好烫！”
‘我曾幻想过科尔太太的许多死法，她会在监狱里死掉吗？她会因贫穷而饿死吗？她会因醉酒而摔死吗？还是只是被一场简单意外的带走，亦或是死在我的手上？’
“嗯。”汤姆仍是这个回答，他的目光不住地闪烁，“我真的太高兴了，哈利，谢谢你。”
“噢不，老天，你唱歌唱傻了？”哈利晃了晃汤姆的脑袋，汤姆顺着惯性埋到哈利的脖颈间，然后突然开始闷声大笑，连带着哈利也跟他一块抖了起来。
‘可是啊，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让有些人活着，能比让他们死去更折磨。’
“汤姆——”哈利锤着汤姆的背抱怨。
‘真好。’汤姆瞥到哈利脖子上，那原本被高领白色长袍挡住的黑色丝带，因为刚才动作间的拉扯而显露出来，他忍不住悄悄地比较着：‘我什么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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