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你推开所有的云

Harry Potter - J. K. Rowling
M/M
G
晴朗的你推开所有的云

故事始于2007

一只乌云盖雪的猫与德拉科的裤脚贴得极近,他以为是路上行人太多,自己阻了猫的道,于是往左手边靠去——猫跟了过来。挨着走了好几步,猫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兀自路过皮鞋鞋尖,打横走向路灯,寻得一处舒适的洼地就伏下身体,前肢交叉地朝前,然而脖颈和眼睛都昂着,好像德拉科的黑西装是窃了它的黑背染成的。
猫的审视令德拉科驻足。他走向这只近似遗照的猫,与那双竖瞳对视——混血的绿色,德拉科不喜欢混血巫师,所以不喜欢混血的一切。但这不过是一只猫。德拉科取出纸袋里的三明治,面无表情地给猫分享了五分之一的早餐——掰成了几小块,因为他发现它瘦得很厉害,毛发却刻意地整洁着——绿眼睛一动不动,半晌才低头进食。
德拉科直起身子,没有收养它的打算。通讯录里的雅各布或是阿普里尔已经很教人头疼,养一只猫,难免取人名,又是一个雅各布或者阿普里尔——“NO”在德拉科的眉头简化成三条直线。他往公寓的方向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周日,六点左右的街道空旷得像马尔福庄园。现在只有他、咖啡店以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愚蠢地醒着;甚至所有人都糟糕得像被飓风登陆,而他的领带一丝不苟。难怪店员将同情的眼神和早餐一齐递给了他。
然而最糟的是星期日。十一点后,整个美国都会醒来,通讯录里的雅各布或者阿普里尔也睁开睡眼:“我不敢相信我差点儿错过周日的午饭——你会跟我一起吃的,对吧?迫不及待想见你。”德拉科不得不接住来电者的每一声“甜心”和“宝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订好餐厅——他每一周都会提前预定位置——跟上几句面不改色的情话或下流话,最后是“吻你一千遍”。
德拉科打开手机——他跟麻瓜物品成为了不错的朋友——确认餐厅是否预订成功,浏览约会讯息——大拇指先是向上滑动,三十秒后又往下拉——这个周日的浪漫对象是安东尼(如果备注没有出错的话),青涩的大学生,佩戴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像一颗溪边的掺有几点黑的素色鹅卵石。德拉科对他的喜欢,类似下班得晚了,路过打烊的高档餐厅拐进二十四小时制的快餐店。
回过头去,猫仍然望着他,从容得不像一只猫。德拉科认真地思忖是否要领养它,答案也依旧是否定,但他将三明治都掰碎了予它吃。

学生的时间比社会的时间早两个钟,安东尼的问好于九点前后从电话里流出:“早上好,马尔福先生。”男孩的声音是一阵怯,以颤巍巍的欣忭作尾调,“希望没有打扰您——但我等不及了。我忍不住期待我们的约会。”
“事实上这是我们数不清的约会的其中一次。”德拉科不曾着意改正自己的腔调,他清楚情人们会宽宏大量地爱他,“但我同样期待。相信餐厅会为慵懒的爱人提供早午餐。”
他们在十点见到了彼此。德拉科为安东尼拉开椅子,后者看起来想吻他,被他不经意地忽略了。差强人意的早午餐,点睛之笔是安东尼戳破那颗太阳蛋时的手忙脚乱,黄澄澄的蛋液流得满是,安东尼的黑发也变得不安分——德拉科看走了神。一切都是周日阳光的阴谋。
金发与黑发绞在一起,凉丝丝的镜片贴上德拉科的脸颊,安东尼每次都想摘掉眼镜,德拉科每次都不准。酒店的房间大得出奇,活像被人施了无痕伸展咒,他不得不忆起自己也曾与一头黑发缠绵,从被偷偷施下无痕伸展咒的房间门口吻到最里面——波特钟情于宅家做爱,而逼仄的卧房并非能让两个成年男人尽兴的最佳选择——燎原的情欲令摆饰接二连三地掉落,仿佛世界一点点坍塌,而他们越来越饱满。
接吻时,德拉科权当是镜片在吻他;性交时,德拉科只作是黑发在叫床。对方闭着眼或是背对他,全然不知混乱的体液内德拉科的眼泪占据百分之十,有时是没有的,缄默的笑从他眼里流出来,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安东尼与他提分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交媾后的腥气和疲倦仍裹着情人们,像懒得脱去的安全套,所以安东尼尚未离开,德拉科同样不打算驱他走。大学生吐出一个句号,类似汗珠直筒筒地从额角滑落,“马尔福先生,你有一个爱人。”
德拉科不响。
“这并没有什么,你对我好极了。”安东尼竟然在为他们爱情的背叛者辩解,“我是说,你那么的体贴,还有漂亮的金发,以及男孩都嫉妒的面容——比如我——有人比我更爱你,不足为奇。”
更。德拉科咀嚼这个比较词,品出火炉燃尽后木炭冷却的味道,感到一阵眩晕,使眼前的安东尼在身体的曲线中震颤不已。“对不起。”男人的声音像上世纪的黄昏,安东尼不在这片黄昏之下,“我很抱歉。但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还那么年轻。”
“他比我更年轻。”安东尼发现马尔福先生的嗓音变成书页翻动的声音,来自传奇故事的第一章,“他死了。”

“哈利·波特死了。”
魔咒伤害科的治疗师的哽咽成为救世主的讣告,德拉科亲眼看着这句死亡证明为哈利的脸蒙上白布,而所有人都和魔法史编辑者一样残忍——两三句话结束人的一生,翻页便是旧世纪的落幕,哈利·波特死于“哈利·波特死了”之下。
德拉科决定搬家。马尔福庄园空得心慌,哈利的公寓紧得窒息,他仅仅在街边走着,都失去了心跳的自主权——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哈利,以至于憎恨英国是一个岛国:他是一条老旧的船,大西洋海浪退去,他被搁浅在凌乱的海滩上。
恋爱的时候,德拉科与哈利来过几次美国,一个西风东风都被倾慕的国度,不用施无痕伸展咒也能做尽兴的爱,不必施闭耳塞听咒也能说高昂的爱,不消饮下迷情剂也能拥抱晴朗的爱。更重要的是,哈利喜欢这儿。德拉科买下一间公寓,问男友想不想养猫,“我担心你总是看着我,你会腻。你最近都不怎么吃糖浆水果馅饼了——”“噢,当然不会,”哈利大笑着,像夏天的第一个早晨,“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而且我保证你会吃小猫的醋。”“这是诽谤,波特先生,我有权把你送入威森加摩——”斯莱特林把爱人锢在怀里,惩罚性地挠他的痒,哈利吃吃地笑着,躲也躲得不彻底,唇还往德拉科那边凑。
他们极喜欢突发奇想并瞒着所有人飞往大西洋彼岸的国度。远离本初子午线,仿佛爱也摆脱时间:华盛顿比伦敦迟了五小时,倒时差令德拉科浑身难受,闷在哈利的脖颈不说话,哈利却拥紧了他,惊呼道:“德拉科,我们比其他人要多出五个小时来相爱呢!”
爱顺着胸腔的鼓点一齐震入德拉科的身体,宛如许多座小峰拔地而起。他分明一动也不动,可是身子仿佛坐在公路旅行的自驾车上,美国的风鼓蓬蓬地在脸颊上拍动。可是那不是风,那是哈利的吻。
结婚后,他们便去得少了。哈利身上遽然生出许许多多责任,傲罗的责任、家庭的责任、成年人的责任——尽管迟到了三年——它们令哈利的绿眼睛沉了,像大西洋的海水灌进来,纯粹的太阳变成海平面上的太阳。德拉科说,以后坐飞机时你要少看海,或者我们不坐飞机,直接幻影移形;哈利拒绝他,这是我怎样逗弄你你都没法报复我的时候,你不能剥夺我的乐趣。他们亦不免吵架,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样争执,但并不严重: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在危险词出现前止住声音,绿的眼和灰的眼剑拔弩张。万幸唇是软的,互相吸吮时从不觉得痛,只有撒气似的轻咬对方的舌,像灵魂磕在天堂的台阶上。然而他们终究去得少了。
哈利再一次拒绝德拉科的美国之旅时,后者产生喜剧性的悲凉,“是因为你不再爱我了吗?”
“不,”爱人诧异又坚定地擦去蒙着他的霾,“是我爱你爱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晴朗的天气不喜爱英国,一如英国人反感东风。德拉科每日醒来瞟见窗外宛如羊毛绒的云,就会下意识皱起鼻子;哈利透过朦胧的睡眼看见细小的皱纹,也会下意识亲吻他,流出一阵模糊的咕哝:“......这就是我们要少去美国的缘故,娇气的大少爷......”声音戛然而止,类似太阳下的毛毛雨,有潮气却摸不着,德拉科总要跟哈利急,可也总是在陷入回笼觉前将哈利搂得更紧。
德拉科到底抓住了询问哈利的机会。雨天的xing馫ai后,他埋首于哈利的锁骨处,说话时嘴唇的一张一合是半个音节的吻。哈利怕极了痒,想要推开德拉科又担心他多想,不得不操着漏气的声音哄他,“你......噗......这样、让我怎么说......啊......”
斯莱特林恼怒地瞪哈利一眼,低头在他的锁骨上打下一个清脆的吻,不言语了。哈利反而将德拉科的脸捧起来,祖母绿的海水几乎要流入他的眼:“我和你一样想念美国——我对我的自私感到抱歉,但我希望你的晴朗全部来源于我。”
真诚的哈利·波特是一颗从大西洋里蹦出来的太阳。所有的语言、思绪都被蒸发,德拉科以为自己变成了融化的棒冰,滑稽的胭脂或者喧哗的河流——他怕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哈利的爱抽身而去。
“怎么不说话?好吧,我就知道这样的理由很荒唐......”
“的确太荒唐了,哈利。你怎么敢给我这么多爱?”
“噢......大概是因为德拉科·马尔福的爱也多得不像话吧。”
金发男人把一个吻和一句“梅林”都落在哈利的唇角,“这个世界只有接吻和做爱两种表达爱的形式吗?无聊的人类——”
“打住,无聊的德拉科。”哈利献出一个无聊的吻,磨蹭爱人半勃的阴茎,“你应该物尽其用。”

每一载春夏秋冬均能证明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几乎能代替彼此,他们爱着对方的任一种可能,直至哈利·波特死去。德拉科紧扣哈利的手被很多人、很多次残酷地掰开,而他知道所有的手皆来自的哈利,每一次分开都是一句“请忘了我”。
德拉科悄无声息地搬进美国公寓,正如往日与哈利心血来潮的蜜月旅行。有些时日没来了,地面和家具都蒙了一层灰,德拉科抽出魔杖又放回去——他决定与哈利·波特的生活断个干净。他拨通家政电话,很快跑进酒店。他害怕被屋内哈利的笑声砸中。
美国的天气也变得很坏,几乎是刻薄的高温或寒冷,德拉科的脾气也渐渐糟糕。他甚至开始怨恨哈利,怨恨哈利晴朗的绿眼睛,怨恨哈利赤忱的情话,怨恨哈利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身边的云——德拉科被吓得不轻。这天夜里大西洋肆虐着暴风雨,海水从德拉科的眼角滑落。
德拉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是很多很多的——以前爱着哈利时从不觉得——简直令他成为一只吹过头的气球。他泄出一点点气,争先恐后地吹到了好些人,他们都爱上他的爱,说不过几句情话就要接吻,交换不过几次亲吻便要上床。德拉科学得迅速,甚至庆幸爱情的应接不暇令他分不出神去思念哈利——如果接吻不超过十秒,如果争执不长于三分钟。
女人的耳光,响亮却力道不足,因为她们花费百分之六十的体力流泪;男人的拳头,沉闷却余痛难消,因为他们刮肠搜肚地咒骂德拉科的可鄙。每一位得知真相的情人都质问德拉科,怎么不去找你的心上人,难道他死了么?
德拉科与雅各布们、阿普里尔们或安东尼们身上的同哈利相仿的特征对视,只觉得每一处都被虫蛀空了——它们是被稀释的晴朗,抹不净德拉科的霾。
他到底和这些人断绝往来了,也不再回避多云的故土。哈利葬于戈德里克山谷,与他的父母挨得极近,但另一侧突兀地空着,德拉科知道那是他的墓。他不常去那儿,害怕被自戕的冲动吞噬,更害怕死去寻不见哈利的身影——左小臂的黑魔标记是地狱的邀请函。
二零零九年,距离哈利忌日尚早的日子,德拉科却幻影移形至戈德里克山谷。他缓慢又沉默地踩上戈德里克山谷的每一条道,像坏了好些年的表,兀自走着,发出不被睬的声响。德拉科最后踱着步子走向哈利的坟,苍白的脸色仿佛自己的碑;德拉科站定,眼下是躺倒的灰白的哈利——思绪飘到十二年前的战争,彼时德拉科也站着,哈利僵硬地躺着。他堪堪发觉当初哈利全身沾满雨过天晴的泥土。

“预言家日报报道,德拉科·马尔福死于2009年3月12日的英美航线,当天天气多云。”故事主人公之一摇头晃脑地读着,阅及结尾险些打翻手里的南瓜汁,“抱歉——死了?无意冒犯,帕金森对我们——特别是对你——有这么大的怨恨?”
“人之常情,傻宝宝波特。”山楂木魔杖轻轻一挥,哈利手中的南瓜汁被续满了,“上学的时候应该没有人支持我们谈恋爱吧?当然,现在同理。”
哈利难以与斯莱特林的心安理得共鸣,“但我们被写死了!”
“是啊,是啊。”德拉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南瓜汁,眼睛和手都落在杯子上,却没有喝的意思,“创作需要想象力,不是吗?我们同样需要给予创作者鼓励——”
“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剧本!”哈利气呼呼的。
“冷静,亲爱的,冷静。我们只是创作原型,写成剧本拍为电影后,名字会被完全替换,情节也会修改一二。”
“他们最好是!”格兰芬多倔强得像他不服帖的头发,“我没有忘记上次帕金森只是把我的名字字母重新排列组合就提交剧本了!还有上上次——”
哈利与火龙或许有血缘关系的猜测令德拉科忍俊不禁,被男友的眼神剜过后正色道,“你说得没错。我会从头到尾盯着潘西的修改直到你满意。”
“倒也不至于.....”德拉科的正式让哈利感觉自己小题大做了,他窘迫地喝了一大口南瓜汁,许久才开口道,“......事先说明,我还是很介意死亡。但是——但是如果我真的去世了,你会怎么办?”
哈利想把眼睛立刻转到别处去,或者再喝一口南瓜汁,然而他的翠绿一动不动,像等待翻阅的一本书。
“我想.....我可能不会意识到我能在很爱你的程度上变得更爱你。”

德拉科的灰色是夕阳后的大西洋,月亮之外的万里无云。哈利对帕金森深感惋惜——女孩的剧本没有解读出德拉科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