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
纽特睁开双眼。
遮住窗户的窗帘足够厚重,房间里一片安宁的黑暗。
纽特从把他锢在床上的被子下钻出来,感到头脑一阵昏沉。他的靴子被整齐摆在床下,鞋尖冲外;外衣被脱下来挂在角落的落地衣架上;独独里衣和裤子还都在身上却没有动过。纽特难以想象昨晚被这一身布料粗硬的衬衣和裤子包裹着,他是如何安然入眠的?他一下子溜下床,拉开窗帘,打开被他哥哥妥善安置到床头柜脚边的手提箱,把更为柔软舒适的衣物抽出来换上,这才坐下来。
房间唯一的窗户在靠近床头柜的一侧,纽特盘腿坐在床上就能看到远处的天空。现在它是雾蓝色的了,早早步入中年般,全无一个属于早晨的天空应有的活力,相反的极为沉静和端庄。雪地白得晃眼,黑色的森林和路边灌木让人勉强能分辨出道路的形状。
纽特凝视远方良久才突然回神一般注意到床头柜上的字条。
果然,纽特心想。忒修斯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给他留下了什么东西的。
那上面有一个忙着离开的人的潦草笔迹。
纽特:
昨晚你发烧了。是不是一路上太过劳累了?
魔法部工作繁忙,我无法留下来照顾你,这房子里也没有治疗发热的药品,晚些时候带来给你。
不必担心和我之间的独处,我不会在这里久留。另外,真诚地建议,你最好恢复健康后再动身离开。
照顾好自己。
忒修斯
纽特叹出一口气,昨晚的记忆在忒修斯抱住他以后就消失了,他伸手探了探自己额头的温度,或许真的是病了。
但是也没那么严重。纽特心想。
他颇带着无奈地从行李里翻出一双织着圣诞树图案的红色毛线袜,把他终于被温暖织物包裹的双脚又一次安置在那双破旧的短靴中。
他的靴子在木质阶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纽特窜下楼来,出门前给自己加了条围巾。
不必担心,他并非又一次不告而别,他只是想看看屋外的新雪。
忒修斯的这一夜再没有合眼。
他用咒语收拾好面前桌子上散落的公文,此时文书工作的优先级已被更为紧要的事情取代,他刚回复下属的紧急传讯,魔法部急迫地需要忒修斯返回魔法部和同事们汇合,进而商量处理这次事件的具体对策。
犯罪者蓄谋已久,在警备松懈的节日当晚于公共场合使用黑魔法突袭人群后逃脱,造成不少伤亡和财产损失。上级降下压力,要他们尽快将犯罪者缉拿归案以安抚民众。
来不及再多看一眼他的弟弟,忒修斯熄灭蜡烛后就匆匆离开了。他的胸前被眼泪濡湿的布料还没有干透。
会议室里氛围紧张。事发当天,忒修斯下属的值班傲罗因错误低估了事件的恶劣程度和犯罪者的水平,而错失了抓捕的最佳时机。忒修斯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梅林的名字才略微平息自己的愤怒。会议室里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都识趣地没有吭声。
忒修斯的面色难以抑制地愈加阴沉,他低下头避开视线,一手抵住太阳穴,一手不自觉地轻点着桌上的文件:
“休整过后,准备重返事发地还原和追查逃跑踪迹。”
首席傲罗下达了指令。
此时已晨光熹微,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第一缕阳光打在忒修斯身后的玻璃上,他才暂时解除了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
纽特把双手揣进外衣口袋,他看见一个穿着一身沉闷黑色的男人正站在他哥哥房子的门前,在敲门与转身离开中两难。
“嘿!”
“有什么事吗?”
纽特小步跑追上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
那人似乎因纽特的突然出现而受惊,他肩膀一耸,一下子转过头来。一双透露出局促不安的眼睛对上纽特的视线。
“不,不好意思。您是……这附近的邻居,还是……不不不,不重要。您认识斯卡曼德吗?纽特•斯卡曼德,他在这房子里面吗?”
纽特好奇地看着他。他风格严肃的挎包里随着转身的动作而发出玻璃相碰的脆响。
“哦,天哪!”
黑衣人赶紧用手稳住自己的挎包,
“可不能搞砸了斯卡曼德的任务,眼下正是忙乱的时候,不能再出差错……”
黑衣人无视纽特的存在般,自顾自碎碎念起来。
而纽特已心下明了,这是哥哥承诺过要送来的药,而此人还不认识自己的脸,大概是某个新来的实习傲罗……纽特撇了撇嘴,他还以为忒修斯会亲自过来。
“嘿,朋友。你是受忒修斯•斯卡曼德之托来给他弟弟纽特•斯卡曼德送药的吧。”
纽特微微张开双臂,
“来,给我吧。给我就好。”
纽特尽力做出单纯无邪的表情,而黑衣人狐疑地斜眼看着他。
“额……你知道斯卡曼德先生不总到这里来,我只是受雇定期来这里打扫和维护房子的。是的,小斯卡曼德先生现在正在这房子里,他病得很严重,下不了床……所以,你只管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纽特向黑衣人伸出双手,如愿拿到两个绑着便签的魔药瓶和意料外一段客套的嘘寒问暖。
他向黑衣人简单致意,走进了房子。
纽特随手把两个玻璃瓶放在一楼的茶几上,那便签上简要地说明了药物功用和服用须知。他略一看过,便把瓶内的魔药通通灌进嘴里。
一股暖意从体内升腾起来,一定是魔药在起作用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他就会退烧,然后痊愈。纽特在心里对自己说,随后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他睡了比想象中久得多的时间。再睁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西风紧吹着,屋外的灌木纷纷倒向同一个方向,这一片的积雪无人清理,所以融化不多,没有冻硬的雪片再一次被风吹着飞扬起来。然而这一切与屋内的斯卡曼德无关,一簇镶嵌着暖橙色边缘的昏暗烛影在墙上轻轻摇曳。
在沙发上直起身子的斯卡曼德看见另一位斯卡曼德正坐在茶几的另一面,一本《烤面包的魔法》严实地挡住了他的脸。
纽特看清封面上几个烫金字就倏然笑了出来。
“你又对烹饪和烘焙感兴趣了?”
“说真的,你可以向雅各布请教。”
纽特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他哥哥,他的嗓音带着刚刚苏醒的迷蒙和粘稠。
忒修斯把书合上放到一边,露出他被焦虑和忙碌折磨了一天的脸孔,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威严与不可接近。于是纽特的笑容很快平复了。
忒修斯挥动魔杖,又点燃了几盏灯。屋子里一下变得很亮堂,忒修斯脸上的威严被疲惫替代,藏在暗影下的双眼显露出来,蓝色的瞳孔注视着他的弟弟。
“你怎么样?”
纽特没有回答,把下巴往回收,肩膀又缩了起来。他抛出另一个问题:
“魔法部那边还好吗?”
“不算好。”
忒修斯耸耸肩,
“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纽特。”
忒修斯接过纽特从另一边扔过来的,已经被他团成一团的毛毯。
“不要说你刚才只是在礼貌地客套问候,别又伤了你哥哥的心。”
忒修斯用手指在远处隔空点点纽特的额头,以示告诫,随即起身往厨房走去。纽特淡淡地笑了,他看着忒修斯的背影,曲起腿窝在沙发里,一种久违的舒适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座房子终于有了点生气。
忒修斯皱着眉从厨房里端出两盘羹汤似的食物,他除掉了领带,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把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那是一种介于傲罗和哥哥之间的形象。纽特不禁眯起眼看他。
“抱歉纽特,来的路上只有买些罐头食物的功夫,将就一下吧。明天我就去请些人来买菜做饭。”
纽特装出受宠若惊的怪异表情。他埋下头,用勺子舀了一口那盘卖相并不算好的东西,送进嘴里。
好吧,平平无奇,不好吃,但也并非难以下咽。
忒修斯注视着他弟弟的发顶,终于露出了这天里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你不要再费力去找人帮忙了。”
“我自己可以。”
纽特换好了睡衣,边跑上楼梯边扔给忒修斯一句话。
忒修斯恍然间感觉此刻的自己和弟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岁月,彼时他还未从霍格沃茨毕业,而纽特也只是个对神奇动物有浓厚兴趣的小孩子。那时候他弟弟尚且能直白热忱地肆意表达对家人的爱意,也从不羞于在遇到困难时寻求哥哥的帮助。
小小的纽特才及少年忒修斯的腰间,他会才穿好一身米白色的干净睡衣,就关紧房门,偷偷抓出白天从石头下的湿泥里翻出来的比利威格虫。纽特在进行他对神奇动物的小小研究时会有意躲开父母的目光,但从不避讳忒修斯的在场,他知道哥哥从来不会责难他,还会帮着他在父母面前打掩护。于是忒修斯只好无奈地捧起纽特沾了泥土和灰尘的小手,把他们用肥皂仔细搓洗干净,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爸爸妈妈料理家务和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你可不能再让动物朋友们给我们添麻烦了哦。
小纽特点点头,把自己埋进哥哥的胸怀。
每回忆到这里,忒修斯就觉得自己真是已经到了怀旧的年纪。他无奈地叹气,难以抑制地感慨起成长和时间。他多么希望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怀念过去的人啊。他想他弟弟大概不会怀念他们之间的过去,他弟弟会把更多更遥远的生命安置在记忆深处,忒修斯并不自信于那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哪怕只是偶尔想起呢?如果真的是这样,忒修斯的孤单也能减轻很多了。
很快,上面传来的动静平息了下来。忒修斯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他想他弟弟在楼上也许会又一次打开那支被施了空间折叠咒的手提箱,然后满心欢喜地跳进去;也许他明天就会悄悄地溜走,什么也不留下;又也许他此刻正在翻窗,计划切断所有通信,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烟雾慢慢升起、弥散,打碎了忒修斯坚硬的轮廓,这是一个见惯了腥风血雨,也看多了政界博弈的男人最柔软的时刻,然而他知道这个夜晚留给他的时间经不起挥霍,不等天亮,他就会整理好马甲和怀表,轻轻摩挲魔杖的尾端,默念过每一个最危险的咒语,然后走出门去,独自一人迎接他此前每一天都如此迎接过的痛苦与欢欣。
纽特停留在这里的第二个白天。
病痛似乎从不存在似的,丝毫没有减损这位神奇动物学家的活力。他从床上弹起来,裹紧外衣,独自一人走到两英里以外的麻瓜村落,又负重背回鸡蛋、莴苣、香肠、烤面包和罐装豌豆,他当然没忘了南瓜汁、牛肉酱、伍斯特酱、海盐和胡椒,再加上从手提箱里摘下的几朵罗勒叶和椒薄荷,足以组成一天美餐的齐全原料。
纽特甚至还带回来一口精致的平底小煎锅,以备这房子里没有锅,或者太过陈旧难以使用。而事实证明纽特多虑了,忒修斯做事太过周全。
碗碟和刀叉一对对从橱柜里飞出,厨具们灵巧地运作,纽特很久不使用和烹饪相关的魔法了,以至于鸡蛋和培根略微有些焦了,但这一顿丰盛的餐食足够补偿纽特在野外因食材不足而必须忍受的单一饮食了。
忒修斯则没有这样的幸运。精锐的傲罗队伍加班加点,仅用了一天就确定了犯罪者的身份,摸清了逃窜轨迹和其临时居所。前去蹲守犯罪者的路上,忒修斯没有时间顾及吃饭。他和同事们换上便衣,在犯罪者经常出入的酒吧里扮演普通顾客,心猿意马地吞下些有酒精色泽的苹果汁。
分针转过了好几圈,远超出傲罗们的预料,目标人物平日出没酒吧的高峰时段已经过去,其人却迟迟没有现身。忒修斯不耐地用皮鞋鞋跟叩了叩地面,随后起身,躲开人群,拿出随身的小块双面镜,得知另一队突袭犯罪者藏身之处的傲罗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忒修斯没有松动表情,不动声色地冲同事们打了个暗号,示意收队。
接下来在魔法部等着傲罗们的则是不知道何时可以结束的调查摸排和追踪任务、无尽的外勤以及案卷文书。忒修斯踏进办公室就紧急向其他辖区乃至境外的相关部门传讯,告知犯人可能出现的流窜情况,外加正式发布通缉令。尽管精简了许多书面程序,魔法部的规矩还是显得冗长,他大概又要在节日假期加上好几天班了。且不提送别纽特,他甚至还没把那句节日祝福说出口。
忒修斯提醒自己不要再反复回想他弟弟那晚被眼泪沾湿的脸。一个掌握尖端黑魔法的危险人物逃窜在外,整座城市的安全宛如累卵,忒修斯需要自己表现得专业而高效,他被赋予的责任也需要他更像个精英傲罗,而非某人的哥哥。
只是忒修斯现在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不需要正名责实,不追求某个白纸黑字的答案,他甚至不奢求纽特如何的反应,他只是渴求一些倾诉,一些坦诚,只是简短的几句话。还有抢在他弟弟离开之前,做一个称得上是告别的告别。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工作活成生活的全部,他没有玩忽职守,而这甚至连微小的瑕疵也算不上。毕竟谁会忍心苛责一个极尽心血耕耘工作岗位的傲罗呢?但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不再纵容自己的私情生长,坦然接受纽特的眼泪和厌恶、疏远和逃避,这不是为了他弟弟,却是为了他自己。
于是等不到天暗,忒修斯叩响门扉。等待回应的那十几秒里,他感觉兜住灰白色云团的天空正在沉甸甸地下坠,即将落在他的头顶上,把他整个人笼罩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而门打开之后出现的那张脸瞬间终结了他的不安幻想。他惊喜于他弟弟没有提前溜走,又紧张于接下来短暂的相处时刻。
“我很抱歉。”
首席傲罗,哦不,斯卡曼德家的大儿子开门见山道。
忒修斯站在台阶下,纽特站在门内略高于他的哥哥。他身后屋内的热度随着一股药草的香味扑出来,筛在他哥哥脸上,便现出一种即便作为弟弟也极少见过的神情,那对纽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但那神情有一种魔力,它让纽特相信,无论忒修斯接下来要为何种不堪的丑事道歉,或坦白何种不可饶恕的罪行,纽特都会原谅他。
“进来吧,忒修斯。”
纽特轻声说。
门被完全敞开来,忒修斯看到纽特穿上了马甲和短靴,全身上下行装整齐,大衣已经被取下来挂在靠近门口的椅子背上。忒修斯的心登时下沉,他对纽特行动的猜想果然没有出错。
“不。只是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忒修斯固执地留在门外不肯踏近一步。
“嘿,忒修斯。你最好进……”
纽特很少被他哥哥打断。
“抱歉纽特,原谅我。事实上,什么事也没有。你要走了吧,我只是……来和你说声再见。”
“哦,原来如此。那还请你让开一下?”
纽特的表情品不出情绪。忒修斯往后一步。他弟弟轻巧地从椅背上拿过外衣来穿上,还不忘竖起领子,那只手提箱从某处飞来,被紧紧拉住。现在的纽特很像他最常示人的那种旅人形象了,总是奔波不停而难以久留,总有下一个目的地等待他造访。
纽特大步往外迈,留下门合拢在身后,却突然无法装出急忙想要奔赴某处的样子。
他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他的肩膀擦过哥哥的肩膀,两个人即将奔向相反的方向,但他们只是各自回到他们原本就该回到的地方罢了。
“我很抱歉。”
忒修斯不甘心于自己难堪的沉默,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句子。
纽特的脚步一顿,也许他本来就没打算以那样的步速,逃跑似的离开。
“你不必的,忒修斯。”
纽特微微侧过身。他轻轻地把视线落在忒修斯外衣领子之上,后脑勺发尾之下的那一段脖颈上。
“只是些浓度极低的缓和剂和有安眠作用的药草。没有危害,我知道它们。”
“我只是睡上更长的时间罢了。”
忒修斯心底一颤,他转过身来。
“不……纽特。”
纽特用手腕粗糙地抹了一把脸颊,他的眼睛又看向不同的地方。
“忒修斯。”
“我想,你只是……太想念你的弟弟了,不是吗?不总能回来看你和爸妈,我真的很抱歉……原谅我。”
“你是在躲着我吗,纽特?”
忒修斯的声音颤抖着,他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后悔说出这些话,后悔搞出这出荒唐的闹剧来。他再没有勇气像那天晚上一样,抓住他弟弟的胳膊,强迫他不准离开。他怎么能允许自己阻止他弟弟奔向他所属于的人生?
“对不起,纽特。我不该质问你的。你走吧。”
然而纽特似乎被激怒了一般,他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着忒修斯的脸,眉间紧蹙,嘴唇灰白,眼窝再也存不住泪水。纽特•斯卡曼德就那样任由眼泪流下来,滑下他的面颊,落在他和他哥哥之间。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你的自制力,忒修斯。看到你,我会怕我再也不想忍耐了。”
纽特的语言晦暗不明,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掀起朦胧面纱的一角,就已经费尽力气。忒修斯伫立原地无法动弹,他的下颌冻结了一般无法活动,某个呼之欲出的音节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干脆闭上嘴,取出内侧衣袋里紧贴着他胸膛的魔杖。
他举起魔杖,轻轻地把杖尖提到与太阳穴同高的位置。一缕闪着亮光的银白色纱幔一样从忒修斯的头部一侧钻出,最后在空中铺展开来。
天色渐渐暗了,那些亮色的颗粒在空中极为显眼,纽特看见他哥哥的背影。忒修斯轻托起怀中人的脸,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那人合着眼,眉头紧锁,似在梦中仍不安宁。
纽特不敢相信他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他所能看到的,而忒修斯只是默默地任其发生。
那记忆片段中的纽特被忒修斯放开在床上,除掉了外衣和靴子,掖好了薄绒被。而忒修斯坐在床边,脸朝向躺着的纽特。
纽特几乎完全笃定了。
而他接下来只是看见忒修斯微微地低垂下背颈,用嘴唇轻轻与面前人的面颊相触,仅此而已。
那些记忆碎片很快弥散在晚风中。
“一忘皆空……对吗?但是,你为什么……”
纽特哽咽,再次望向他哥哥,对面那双湖蓝色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八年的生命与生活皆深埋其中,那是斯卡曼德兄弟之间,无法弥合的八年。纽特这时候领悟到,在某些事情上,他永远无法领先他哥哥。
“你想说……明明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是吗?”
每一个单词都有相当的重量,忒修斯每说一段,便需汲取片刻的喘息。然而喉咙的阻滞消失了,他只是感觉越加的轻松。
“是的,一忘皆空。这才是我真正想道歉的。我明明可以不对你使用那个咒语的……”
“而你偏偏用了……”
“是我问心有愧……纽特。”
忒修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亲手击碎了自己筑起的那道界碑,如此轻巧,不堪一击。而现在他到达了界线的另一边,他惊喜的地发现,那里正是春天。
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倾轧过来,纽特被忒修斯的话震慑住了,那些词句被赋予了最强大的巫师也无法破解的魔力,猝不及防,通通撞进纽特的心房。他肋骨之下的某处,因此而躁动起来,温热的脉动一时间遍及全身。
今晚以后,神奇动物学家,纽特•斯卡曼德依旧要踏上离开这个国家的旅程,首席傲罗,忒修斯•斯卡曼德依旧要赶回魔法部继续他的工作;但同样是今晚以后,斯卡曼德兄弟中的谁也再不必承受猜疑与忍耐的苦楚,他们都相信,在未来,他们将会拥有更多留给彼此的时间。
于是纽特笑了起来,现在他感觉自己也许是真的发烧了,因为他听见他自己对哥哥说:
“嘿,你或许想吃点肉香肠布丁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