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芙/芙爱/红龙骨] 无终奇语](https://fanfictionbook.net/img/nofanfic.jpg)
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夜晚。罗德岛停泊在两山之间,狭长的谷地里布满低矮的草丛和灌木,风快速掠过,在舰上能听到笛声一样飘渺的树叶轻颤。温度低于以往。
有人轻轻敲门。两三声的力度恰到好处。
高尚的红龙十分守约,在19:27分到来,提前三分钟。她像过去那样坐到了属于助理位置的办公桌后。而博士招呼她过去。
“我向你保证,她不在这里。好久不见,拉芙希妮。”
这只是一场久违的老友对谈,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倒上一杯麦茶。快把那边那盏台灯灭了。它的光白得太刺眼,并且不适合这个氛围。讲故事的氛围。用这个更好。
博士从收纳箱里拿出了一盏外型古朴的铜灯,布满划痕的玻璃和白色的蜡,把它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拉芙希妮小心地为它点着了火,暖黄的光随即照亮了整个空间。
一枚象牙白的棋子被放在灯前,拖出长影。火苗闪动,那道影子跟着一起晃动,墙壁上像是有一条黑色的伤口。它沉默地吞食着情绪,逐渐扩大。交谈声渐渐远去,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花朵的香味散发出来。
“啪——”
恍然抬头,眼前是燃烧的篝火。一双粗糙的手正在忙着折断树枝。
在拉芙希妮怔怔地盯着火焰时,莫兰呼唤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回答也没放在心上。头顶上方没有任何人造物的约束,唯有漆黑的夜空。营地里人群走动,如往常一样做着入睡前的准备工作。
这是哪一天?
莫兰抱着篮子转过身来,“明天我们就要到达纳斯尔纱了。大家都很兴奋……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它。”
拉芙希妮的表情先是变得困惑,随后闪过一瞬间的悲哀,最终沉静下来。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像是下定了决心。
天明之后,她依然像过去那样带领着人们前行,直到纳斯尔纱的阴影出现视线里,她叫住了队伍,让他们跟着守灵人暂时远离纳斯尔纱。以后……我们会进城的。只是这需要一些时间。请大家稍作等待。
她沉默地跟随来人进入纳斯尔纱,又一次看见那些居民,无法自控地把目光投到他们腰间的紫火。所谓“红龙的祝福”。
与记忆中完全一样的长廊尽头,那个悲哀的来源早已等候多时。她忽然想到,此时的爱布拉娜或许已经接近了那个边缘。如果生是一本书的封面,死是它的封底,姐姐只是停留在最后那薄薄的几页,留待她来写上结局。那么它唯一的可能就是挽歌吗?
她直视着爱布拉娜的眼睛。再一次听见那个一只红龙杀死另一只的邀请。爱布拉娜还是如此轻松,拉芙希妮的坚定目光让她格外满足,甚至比第一次更为愉悦。
“杀死你,然后让紫火随你一同离去。这就是你的计划吗,爱布拉娜?纳斯尔纱的生者,不得安眠的死者……这就是塔拉王冠的代价吗?”
爱布拉娜瞥了眼广场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当然,拉芙希妮。我希望你已经明白世间一切都有代价。爱有,梦有,理想也有。你也可以选择其他的东西作为代价。只要你能证明你的代价比我给出的更好,更有效。”
拉芙希妮深吸一口气。“我曾经误以为我们还有时间。还来得及。但是死亡对你而言不是惩罚,只是你脱身的工具。”
贪婪的红龙笑了,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点骄傲的情绪,“如果我已经完成了塔拉的故事,又有什么妨碍我去开启新的探险呢?至于这顶王冠……”
爱布拉娜顿了一下,看着日光照射下妹妹的面庞,和自己如此相似的脸。
“你可以选择接过它,成为塔拉的红龙。也可以把它丢给铁公爵……哪一个更有趣呢?当然,无论你要哪一个,我都会给予你,拉芙希妮。”
你会给予我一切,唯独不是以我想要的方式。拉芙希妮闭上眼睛。阴谋,算计。温情,期许。这些曾像巨石一样把她死死压住。而那条红龙的生命正在悄无声息地从紫火里流逝。她以前从未感觉到,但那个结局历历在眼前。
我不能让你的阴谋成真。
拉芙希妮举起了那把枪。对准。爱布拉娜微笑着,迎接黄昏来临。
“最后,拉芙希妮,你选择哪个?”
“不。”
枪尖迸发出火花,迅速扩大,剧烈燃烧,如同第一颗太阳炸膛。
生命的洄游顺着那杆枪上升,黄色与紫色的火焰在互相侵染,交织着冲进整个空间。
她无法再提问。在死亡之火从贯穿她身体的伤口中喷涌出来之前,生命之火先一步注入封堵。强烈的震荡让拉芙希妮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缓缓将姐姐的手放下。
爱布拉娜安然地倒在地毯之上,好像睡着一般。正如她身下地毯绘制的,千年以前塔拉人在旷野遇到的休憩的红龙。
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快看,堡垒,着火了!”
纳斯尔纱人抬头望见整座堡垒被涌动的黄色火光所包围,一如逆转时间,将暗夜拨回初晨。
红龙?!
拉芙希妮穿过街道,两侧的居民自动分开,混杂着疑惑和狂热的情绪铺展开来。他们亲眼见到她走向红龙的雕塑,随后向身旁的一位居民伸出了手。对方把火,那摇曳但略带了一丝温和的紫火交到她的手中。
她万分艰难地开口。这是一场葬礼……为了埋葬过去的塔拉。它也是一场洗礼,为了铭记我们的再生。
纳斯尔纱的紫火没有熄灭。它只是被温暖的火光困住,熊熊烈焰里仍然时不时传来死者的悲叹,恍若往昔之风。
罗德岛上多了一位访客。那个曾经囚禁过一位德拉克的最高等级监牢,如今又迎来另一位德拉克的造访。
拉芙希妮在凯尔希医生无奈的叹息声中得到了允许。她无意再多停留,至少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慢慢走过回廊,在路过办公室时,听见了博士的呼唤。
拉芙希妮。拉芙希妮·都柏林。
……
这一切真的会发生吗?
不。
即使你没有杀死她,紫火在她身上的影响也不会停止。拉芙希妮。这样的一种可能:你用你的顽强战胜她全部的阴谋诡计,在塔拉和亲情之中取得了平衡……这不是爱布拉娜·都柏林所存在过的土地上生长的树木,能够产下的结局。
如果你面前的是两杯苦酒,爱布拉娜一定会把你推向其中一杯。在两种愧悔与思念之间的空间只容得下你迟疑一瞬。
这支蜡烛要熄灭了。博士说。我们换一支新的吧。拉芙希妮。
戴上荆棘王冠并非你的愿景。但为了捕捉她身上唯一一丝,温情,而抛弃塔拉的人民,也绝非你会做出的选择。
高尚的红龙贪婪地想要拯救所有人,贪婪的红龙却高尚地用自己铺平前路。
是非所愿,执着难忘,人之常情。
如果你真的要平衡这一切,困在原地。
那么爱布拉娜也不会太过悲伤或者愤怒。她大概只会,愿赌服输,让威灵顿公爵掩埋纳斯尔纱的所有丑恶,和善良的部分一起掩入历史的尘烟。
千百年后,人们会传说红龙曾经显身过一次,为塔拉而战。人们既不会称颂爱布拉娜·都柏林,也不会记住拉芙希妮·都柏林。虽然这对于爱布拉娜和拉芙希妮而言都算不上什么惩罚,但纳斯尔纱的万千民众,沉默地化为灰烬,游荡在塔拉的各处的紫火又会掀起什么仇与罪?
当那一刻来临。倒在小巷中的拉芙希妮,和纳斯尔纱一起毁灭,回避了选择。
于是两者都成空。
拉芙希妮,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
嗯,一只会打鼓的小熊。爸爸妈妈觉得你会喜欢的。快看,它可以走正步,就像我们在节庆上会见到的军乐队一样!每个维多利亚的孩子都会喜欢的、威风凛凛的模样。
童年温暖的壁炉又一次照亮她的眼睛。
拉芙希妮接过那只小熊。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啊,你一定是困了。快去睡觉吧。姐姐应该已经在等你了。看外面的雪那么大,恐怕明天早上就会堆起垫子那样厚的一层,适合做些什么呢,拉芙希妮?我们明天就会知道了。
不。
她站在原地,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点点靠近那个时刻。
拉芙希妮?
那个刺客果真破门而入,随后迎面感受到的并不是他期待的鲜血和哀嚎,而是愤怒流动的火焰,剧烈的疼痛让他像烤好的红薯一样绽开。
拉芙希妮感到一阵眩晕。天啊。天啊……父母的声音逐渐远去。但她听到了一句:
“我们必须得搬走。马上走。”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宁静生活就这样降临。爸爸、妈妈和姐姐。我们四个人都在。我们离开了维多利亚,尽管那充满痛苦……我们来到了哥伦比亚,在它靠近南部荒野的地方住下。日子里来来往往的繁华不见了,换来的是几乎称得上恬静的生活。
拉芙希妮从诗集里抬眼,穿过书架的缝隙,正好对上姐姐的眼睛。
爱布拉娜对她一笑。旧图书馆里起了一阵风,积累不知多久的沙恰好飘进了她的眼。
你怎么了,拉芙希妮?
我没事……姐姐。
平静的时光比剧烈的动荡更像一匹野马,狂奔的速度超乎了想象。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手已经为她别上了徽章。
“恭喜你,拉芙希妮。你成为了拓荒区的大家评选的‘最佳天灾信使’!”老妇人开怀地笑着,“还有这个。”
她指着旁边桌上的一个木盒子。拉芙希妮走上前去,掀开盖子,看见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本装帧精美的诗歌集。上面的语言和字迹无比陌生。但她知道那是谁写的。
老妇人拥抱了她。“你姐姐不能回来,所以她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她在旷野里继续她小小的理想,和那些拓荒者、淘金人、流浪者、冒险家在一起,在跨越整片大地的旅途中做着梦。
她曾经梦想过的一隅栖身之地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大。有一天她站上某处荒野里最高的山顶,遥望着远处被霞光渲染的黑云,褐色与青绿并生的土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而下山时,她在一块石头上遇见了爱布拉娜。
拉芙希妮坦然地接受了她突然的出现。久未相逢,她不知道姐姐此时正在做什么。或者说,她想象不到远离权力阴云的爱布拉娜会是什么形状。
爱布拉娜只是说,和我在草甸上跳一支舞吧,拉芙希妮。
她避开那些山石和沙砾,站在山腰平坦嫩绿的草地,迎着晚风答应了。
爱布拉娜哼起了一首故乡的歌曲,那声音在风里若隐若现。她们跳的也是故乡最简单的舞。
拉芙希妮。拉芙希妮。
梦会有醒的时候。遗憾也大多不会被弥补。
荒野之上难道只有你的诗歌和美丽的童话,而不是由于资源的匮乏和法度的缺失,有着更多的争斗和厮杀吗?就像我们此刻是在死亡中间起舞。
她睁开眼,发现两人回旋的地面旁满是血污。没有风声和歌谣,而是争吵和叫骂。身边围绕的全是拓荒者,身上沾满自己的和他人的血液,有人已经倒下,有人说不出话,而爱布拉娜就在那一刻放开了她。
一瞬间的寂静,一支错误射出的箭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缓缓倒在沙土之中。
“起来。拉芙希妮。”
眼前是一片浓雾的森林。像诗人吟诵的那样,有树精跑过枝条,有勇者和巫师的交锋。
她想抬手拨开迷雾,却发现制造了一阵气流。
“你要振翅飞走吗,拉芙希妮。可是你现在,还是一只小红龙。”
她听见爱布拉娜的声音,非常响,特别近。随后一阵算不上温热也称不上冰凉的触感传来。
爱布拉娜摸了摸肩上红龙的翅膀。
这是梦,拉芙希妮清晰地感觉到。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聆听着自己的心跳。
爱布拉娜用佩剑劈开一条路,走出了森林,面前的谷地无比宽阔。风与云之间她看见塔拉千百年的历史上,每一个人,每一个罪孽和喜悦的亡者从她面前经过,回旋在生于死之间,凝结、凝结。
“如果你要自由,就去寻找自由吧,拉芙希妮。”爱布拉娜突然说。“不过在此之前,在这个你也知道不存在的世界上,我们一起去探险吧。”
红龙和勇者,烈火与宝剑。或许你始终希求的温情和留恋一直都存在。你要的也不多,只是一杯,但那个人所有的加和一起,不过一线。
一束光穿破玻璃,打在了棋子上。
“没想到我们聊了一整夜,已经是早上了。”博士不好意思地说。
拉芙希妮温和地和博士道别,起身走出了办公室。穿过有些昏暗的走廊,走向透着亮光的户外平台。金盏花一样的日光打在面庞,晨雾里传来咖啡的香气。她看见不远处的凯尔希医生,和她问好,随后走向日出的方向。
凯尔希点头向她致意,看着拉芙希妮·都柏林站在露台边静静出神。她无意去打扰。就如同她曾经观看过的一切悲欢,离别是空悬在历史记录之外摇荡的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