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型搬家汽车在公寓楼面前停下。
正值最热的时候，炙热的阳光烤着水泥地，蝉躲在树枝间发出扰人的声响，绿叶的油面散发着植物的清香。
尼禄戴着一顶棒球帽，从车上抱下来一个硕大的纸箱，没有封上的纸箱口可以看见毛绒小熊的半边、扳手的头部、运动水壶。
她单手拿出手机，拨给了房东，她用肩膀夹着手机，插入钥匙，打开这间小公寓的房门。
电话接通了。
“啊，你好？我今天入住了，想通知你一下。”
房东像得了流感一样声音含糊不清，“啊，好，好，每个月的第一天收租，押金不退，你知道的，要是你突然不住了，我需要请人来给你打扫…⋯”
什么？她才刚刚住进来，怎么可能突然就退房。尼禄皱着眉，随意地应付几句，挂断了电话。
纸盒堆在她的脚边，闷热的房间里窗帘紧紧拉着，光几乎很难从厚重的窗帘透过来。女孩捏住鼻子，拍了一下窗帘，灰尘顷刻撒下，细小的微粒在灰暗的房间里跳舞。
看来窗帘也要拆下来洗……麻烦了。她将就着在小客厅清扫出来一块空地，把压缩的床垫拖到电视面前。
说起来有些奇怪。
她并不是一个有神论者，准确来说，是不太相信这世界有超自然的力量：可以给予人想要的，或者摧毁人拥有的。她本来就是个工科生，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就是她专注于生活可见可触的一切。
但很奇怪。她进房间越久，她就越觉得⋯⋯
似乎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心里一惊。冷静，尼禄，你绝对是陪妮可看太多恐怖片了，在姬莉叶拿着抱枕回房间的时候，就不应该继续倒腾什么恐怖电影之夜了！她甚至能想出来在恐怖电影里她会在第几幕撞鬼！
砰。卧室里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板上。
尼禄猛地一回头。很好，没有阴森森的鬼趴在背后，但是窗户外面有风在缓缓吹动窗帘。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扭动了卧室的门把手。
她打开了灯。
卧室里大部分家具已经拆下来防尘套：木制书柜、一些水晶和唱片的摆件装饰、有些窄而且被拆掉了床垫的床。尼禄的手放在电灯开光上，用目光搜寻噪音的来源。
一本诗集静静躺在书柜前的地板上，书柜中拥挤的书因这本诗集的掉落而空缺出一个角。
尼禄捡起来那本诗集翻了翻，诗集出自威廉·布菜克⋯⋯鲜艳又古朴的绘画插入其中打破了严肃的氛围，上面甚至画了只眼睛亮亮的老虎。她减轻了被不寻常声音吓到的恐惧。
“怀着对时间的厌倦整天数着太阳的脚步
它寻求甜蜜而金色的天边——
倦旅的旅途在那儿结束”
她愣住了，她似乎听到一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盘旋在脑子里，像一段午后的轻喃，又像一个人死前最轻的吐息。
2.
事情本不该这样发展。
V目睹着这个女孩是如何拧开她家的门，和房东打电话，又对着自己离开很久后积尘的窗帘皱着眉。
不速之客。幽灵嚼着这个字眼，她已经在这间房子里死去很久了，目前她并不是很想多一个活人室友，还是有点吵的那种。
女孩拖了一张床垫到电视机面前，她怎么
也喜欢这样做？V绕着那位躺在床垫上，姿势不是很文雅的室友走了两圈，女孩忽然就抬起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对着自己的方向堪称恶狠狠地盯着。
一人一鬼就这样对视了两秒，不过新室友肯定看不见自己，她的执念已经变得很淡很淡，说不定第二天就会随着阳光消失，像吸血鬼被太阳照射变成灰一样，V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她打算继续照常按照自己的规划活动。
她拨开卧室窗帘的一角，打算就着窗台这一点点微亮的月光读最喜欢的诗集，谁说幽灵不可以享乐了？她从书架上拿出那本诗集，花了最大的力气，也近乎不可挪动分毫。
但V很固执，用力地抓住书柜，她放大自己的执念，诗集被扯出来的一瞬间，她也失力摔在地上。更准确来说是轻飘飘地像一片叶子一样掉地了。
她看见女孩拧开房门，打开电灯，V仰躺在地上，望着女孩的下颌角和视角倒置的蓝眼睛……她似乎在哪遇见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一个下着雨的夜晚，闪电像天使投射的火标枪一样闪烁，树叶在暴雨里沙沙颤动，一个女孩像她一样拧开自己卧室的门，那双蓝眼睛含着同样的期待和犹豫。
尼⋯⋯她蠕动着嘴唇，试图重新发音——
尼禄。
她想起来这位不速之客为何这么眼熟了。
3.
哎……这是这周第几次房门又锁上了。
尼禄抓着脖子上的耳机，靠在房门上，被迫打招呼，“在吗？能不能别学恐怖片那套了，我真的很急着出门，要迟到了！"
她咬牙切齿地拧了拧把手，门如她所愿打开了，她套上运动鞋，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
是的，她的房间似乎有一个灵体。
但目前来说一切还好。尼禄坐在电车上，咬着夹着鸡胸肉的三明治，开始回顾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
从拿到诗集的那一刻开始，那股被凝视的感觉就瞬间增强了，几乎让人不寒而栗，但尼禄不能放弃这么便宜的房子，尤其是在对方似乎没有那么凶狠，可以商量的情况下。
一周大概两次，她会在进浴室洗漱的时候，在水池里找到几根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黑发就这么挂在水池边缘，一股凉气吹在后颈上，对方似乎就站在自己身后。
尼禄不回头，也不看镜子，总之没有打算顺着对方的意思：被恐吓和被迫搬走。她对着粘上薄荷味牙膏泡沫的洗漱池自言自语，“你别浪费这个心思了，我真的很需要找个房租像这么便宜的地方住。”这样说似乎不太尊重对方的吓人成果。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补充，“好吧，我是说，其实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我也尽量不在半夜一点后出声，所以……我们两个还算合拍？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好了这话现在听起来像告白，尼禄你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感觉到背后的凉气离开了。
或许是出于人类本能的猎奇心理，她并没有想着逃走，换个地方住，她曾经觉得电影里住上了鬼屋不愿走的人是完全的dumb ass，现在她理解了。
她甚至想知道跟自己住一起的“室友”还想制造些什么动静，后续还会继续发生什么，人类天生就是被神秘的好奇心攥住的动物。
打个比方说，房门前突然出现一个带点血迹，但是没有什么异味的快递盒，理智告诉你，你得报警了；另一方面，你却想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4.
V目前正在给自己找点乐子。大概一周三到四次，她会给尼禄设置一点“小惊喜”。
不过尼禄大概只能注意到两次。神经粗大的女孩经常忽视她的东西被换了个位置，或者她原本就喜欢乱放东西。
V搂着尼禄那只年头已久，毛绒磨得有些秃的小熊，它真可爱，手臂还挂着布制的绷带当作装饰。她想起来以前尼禄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摔下楼梯，把手摔折了。
尼禄单手打了石膏，一向活跃的女孩没有因为手受伤了就低沉，她依旧和V一起上学，噢，她甚至能带着打了石膏的手去踢球。
V的手摩挲着这只小熊，她甚至想起来尼禄曾经拿彩笔递给她，让她给自己的石膏上涂鸦，她已经找了姬莉叶和妮可画过了，她说这叫荣誉的象征。
你的荣誉象征怎么会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戴墨镜太阳，一个穿polo衫的小火苗——V拿起笔，在石膏上涂了几笔。
另外还有一只胡须长长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