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哈]审判日

德拉科至今还记得审判日那天交织的黑与白。

说起来这确实有点荒唐，当万物在他眼里褪去了所有绚丽只留下基本的时候，德拉科也觉得这是荒唐的。

那种感受难以具体描述，他模糊却有时清晰地感受到现实高踞在头顶，眼睛虹膜失去辨别色彩的能力，世界最终变成沉默的颜色，还有无休无止的耳鸣。

迷茫，慌乱，恐惧，欺骗自我般的镇静，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在喷涌前最后的几秒平静。

当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这座火山是死是活。

这是彻底的混乱。

关于审判日，他记起的依旧是一片黑与白的混乱，他也只记得那一片黑与白的混乱，其他有关他是怎么进入法庭，怎么面对法官和四周的陪审团，怎么陈述证词，都被他刻意从记忆中抹去。

遗忘能很好的保护他。

他像是缩进了脆弱的堡垒之中，缄默地等待着尖利的刀刃刺穿他温热的胸膛与跳动的心脏，鲜血将会淌流。

这一切都起始于他走进威森加摩法庭。

麻木陈述，机械回答，带来的结果究竟会指向怎样的未来连先知都无法妄言。

唯一能肯定的是，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他终究会面对现实，而这正是他一直所逃逃避的。

似乎有人轻叹了一声，像劫后余生的感慨，又像是悲伤的哀叹。

德拉科静静聆听了半响，才恍然发觉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来自两个不同的端点。

“现在开始表决。”

德拉科蜷缩起手指，慢慢攥紧，本就白皙的指节在压迫下变得更加苍白。身下的凳子变得灼热而不可难耐。

他感觉自己在灼烧至自我沸腾。

“...反对票多于赞成票!”金斯莱高喊道，手中的法槌敲在底座上，发出嗒的一声。威森加摩象征审判的宝剑落了下来，作出了它认为最公正的判决。

“我宣布德拉科·马尔福无罪释放。”

审判之剑锋利的刃尖轻轻落下，虚幻的黑白世界被轻松点破。德拉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无措的双眼从凌乱的金色头发下露出来。他朝四周的看去，黑与白的强烈冲击下，他看见反对票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改变了局面。

他被赦免了？

像是一桶冷水浇灭了那些不知要蔓延到何处的炙热火焰。

听到了离开的许可后，德拉科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紧闭的黑色大门走去。

此刻他的眼睛里灰与黑混杂，接近半盲的状态。

路过证人席位时，无意中，他瞟见了一片闯进来的白。

波特正坐在证人席位上转过头看着他，似乎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也许是几句恭喜的话？谁知道呢，波特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他感觉到自己熄灭的灰烬有复燃的趋势。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波特的行为让他觉得烦躁不已。

没有人知道哈利·波特在审判前与德拉科·马尔福见了一面，即使连哈利自己都被这个决定吓了一跳，他也不知这是对是错。

“我会帮你作证，马尔福。”哈利尽量使他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勉强。

他未能听到赞美或感谢，就像有关梅林的笑话不会消失于巫师的唇齿之中。有时他会怀疑马尔福是不是天生缺乏这方面的功能。

“别多管闲事，波特。”德拉科脸上浮现出恼怒而绝非感激的神色，好像哈利不是打算施以他援手而是狠狠揍了他一拳。

“离开这儿，收起你无处安放的怜悯之心，你会害了自己。”他语气糟糕的补上一句。

“什么？”哈利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略显愠怒地反问道。

德拉科没有多说，脸上的表情由恼怒变为傲慢，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离开这儿。”

他看见眼前橙红色的火焰凭空诞生。

哈利拼命压制住想往马尔福脸上揍一拳的愤怒，他本以为对方就算没有感激也起码有点基本的礼貌，现在看来德拉科·马尔福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做了一个彻头彻尾错误的选择。

“你想多了，只是因为你的母亲，仅此而已。”他冷冷地说。

火焰开始摇曳了，金与红在黑烟里闪烁。

马尔福看了他一眼，对他射来的反击尖刺毫不理会，转身走进了大门背后的法庭。

他一定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拳头落在马尔福的脸上。哈利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拳头，掌心微微湿润。

所以，当德拉科在法庭上见到面无表情的哈利·波特时，他的震惊难以言喻。

哈利刻意放缓了走到法官面前的步子，好让自己的辩证看起来没有那么急躁。经过马尔福身边时，他恰好就在那个时候向右瞟了一眼，出乎意料地看见马尔福以一种十分防备的姿势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头低垂着，看不清脸旁，以往一贯一丝不苟的柔顺金发此刻显得乱糟糟，看起来十分颓然与疲惫。

哈利没有继续在大脑中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忽然有点动摇了。

眼前的火还在燃烧着。

德拉科看着哈利站在前面，阐述了一遍又一遍的证词，也算得上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救世主的声嘶力竭。

救世主在为一个被公序良俗称为罪犯的人脱罪。

德拉科不清楚他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或许应该感激，但事实上，他只觉得烦躁。他想笑出声，以显示他的嘲讽，嘴巴却干巴巴的，咧都咧不开。他愣愣地看着小臂上的黑魔标记，将厌恶的目光放在盘旋在苍白皮肤的黑蛇上面。他讨厌这些，不只是这个印记，还有被人怜悯的感觉。

他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偏偏欠了他最不想欠的人两次。

耳内依旧是刺耳的，令人窒息的声音，他已经几乎习惯了。

忽地，他再次抬起眼，就在视野上端的尽头，他看见波特清瘦的，纯白的背影。

身周是一片粘稠的黑。

关于那天的记忆，或许也不只是一片模糊的黑白，还有一个清晰的背影。

当德拉科走出威森加摩大门时，哈利在众人的注视下紧随其后。

大门缓缓闭紧。

不知是因何原因，门外原本人流涌动的走廊此刻几乎寂静，身后的脚步声在一切的窸窸窣窣中异常刺耳。

德拉科此刻恨不得将魔杖从魔法部那里抢回来给自己施一个闭耳塞听，这样他就可以不去理会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该死的，惹人讨厌的，缺乏同理心的波特。

虚弱的脚步沿着弯曲的白色走廊走向他的前路，经过一堵破裂的墙前，他放缓了步子，抬头仰视。一道道弯弯折折的黑色裂缝在白色的墙面上蔓延。如此之大的撞击痕迹，不用说他也能猜出这是什么，波特差点炸掉半个魔法部的证据，马尔福家失宠的见证者，也是历史。

德拉科动了动手指，想要触碰，但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手臂。黑色的裂缝似乎幽深地能吞噬一切事物，像一条盘旋的巨蟒，看起来格外丑陋不堪。

他看到眼前的火焰又从灰烬中诞生了。

他的行为或许在波特眼里只是像傻瓜一样在一堵墙前踌躇，看起来莫明其妙。但他懒得顾忌，他的伤痕早就一览无余。

他相信哈利·波特是不会理解的。

火焰像是即将熄灭在灰烬上。

哈利沉默地站在德拉科身后几米的位置，几次想出声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他隐约明白马尔福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这个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他不想也不善于聊。深陷于历史中的人反而更不愿意去触碰它，因为这代表无穷无尽难以言说的伤痛和苦难。

哈利只在德拉科身后停留了片刻就悄声离开了。他不是那个适合安慰他的人，有些事还是需要马尔福自己思索清楚。

火焰熄灭了，在一摊湿泥上。

注视的目光抽离，脚步声渐渐远离他。虹膜忽地恢复正常，万物的绚丽与多彩再次回归他的视野。德拉科伸出手堪堪扶住墙壁，支撑自己往旁边的屋子走去，脚步无比虚浮。

母亲现在肯定正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待审判结果。

他加快了脚步，此刻他好想靠在母亲肩膀上，逃避即将坠落的现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