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男孩短暂地沉默，秒针像榔头一样敲响在对话的空白里。
“嗯，我想大概是，”再次两秒停顿，显得男孩在真实地在思考，
“大概是我很难对亲近的人和朋友表示出足够的关心吧。”嘴角勾起一抹惯用的、无奈的笑。
漂亮温和的金发主持人没有接话，旋即进入下一个话题，对亲近的人和朋友的关心像电子烟一样被咽下，紧闭的嘴角不留一丝痕迹。
*
他滑动退出视频，拆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最近行程很忙，为了尽量保持身材，他又克制又贪嘴的饮食，让他感到裤腰略紧，胃不满足。
年龄上来了代谢就是降了。他想。
“中年人的三大错觉，我还年轻，他还爱我，股票会涨。”门外隐约飘来一句同事的闲聊，他听罢自嘲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他又拿起手机，屏幕亮起解锁，爱人的脸庞停顿在一个略微滑稽的表情。
演得像个小寡妇。他想。可是心里还是被勾起一抹悸动。
真是的，我认识他有多少年了？十年？十一年？他转了转眼睛，瞥见办公室里男孩留下的一件毛衣，柔软地搭在椅背。
他想起男孩咸咸地靠在椅背上看他忙个不停地打电话，难得男孩抽空偷摸来见他，还得加班。男孩往嘴里送了一块饼干，咀嚼时脸颊微微鼓动让他有点心猿意马。
男孩在他办公室里游手好闲，东张西望。偶尔拿起什么端详，并且不放回原处。
像一只猫，他想。
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忽然亲呢地在脸颊落下一个吻。他正在通电话，电话那头是好声好气给他下套的老家伙，他一边忽悠，一边在纸上画迷宫。
他仰起头，男孩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眼角弯弯嘴角弯弯，歪着头冲他笑，俯下身子握住他的左手，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咧咧的大笑。他闻见男孩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很想摸一摸男孩卫衣下的腰身，捏捏肚皮上的肉。可惜他现在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被握着画画。
“好的，那就先这样，谢谢您。”对面的老头终于絮叨完毕，他礼貌客气地迅速结束了通话。探身抱住男孩，他终于腾出手把手机放在桌上，旋即探进男孩卫衣下摆。
男孩顺势坐在扶手上，“结束了？”男孩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不答话，脑子里忽然飘过中年人三大错觉。他盯着男孩，向他努努嘴。
果然男孩乖巧地低下头亲他。
他应该还爱我。他想。猫应该是爱我的。
“我想要那个。”男孩指着桌上的一个小摆件，是上次他参观一个汽车企业的时候对方送给他的，一个小小的汽车模型。
他知道男孩不一定是真的看上那个摆件，男孩喜欢时不时顺点他的东西走，或者留点什么东西在他这。宣示主权般。助理帮忙收拾办公室的时候经常一脸疑惑，但聪明的助理聪明地没有问。
像只猫，他想。
“你，”他开口，想问一句访谈的情况，也不是想问。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关心不够？还是，组建家庭？他不知如何问起，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男孩已经套上外套，修长的身体，没有表情，低头拉外套拉链。
“访谈一切顺利吗？”他想来想去斟酌地开口。
“啊？很好啊，很好。”男孩闻声扭头，递过他的外套，“主持人挺会接话的，要是其他电视台的人也这样该多好你说。”
“那没什么爆点了，大家可就爱看吵架。”他也套上外套，两人一起往外走着。
话到嘴边还是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面对男孩的时候变得一样的稚气。“那个，你要不要对，亲近的人表达一下，呃，足够的关心？”
两个人并肩在电梯里站着，他从镜面的电梯门看见男孩头不动眼球动地盯着他。
坏了，猫炸毛了。他想。
他冲着镜子里的男孩扬了扬眉毛。可以再逗一下，他想。
到一层，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猫头也不回丝滑地走出去，留给他稍显迅疾又仿佛毫不在意的背影。
“你知道我爱你的。对吧？”他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中午吃什么？回去做还是出去吃？”
男孩好像也没有恼怒，语气波澜不惊，“那我得好好想想中午吃什么可以表达足够的关心呐。”
发动车，男孩正一脸冷冷地离他最远的距离斜倚在副驾车窗向外看，表达他被发现在节目偷偷吐露爱意后小小的别扭。一言不发，只有收音机传出的新闻报道充斥着车内空间。
像只猫，他想。
他关掉收音机凑过去，“嘿，嘿，宝贝。看着我。”
他握住男孩的手。稍微用力地握住。
“你做得很好了，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很充分地能感受到你的爱的。”他盯住男孩眼睛，用最诚恳的语气表达。
男孩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以为猫会煽情或者被感动一下什么的，结果男孩努努嘴，“那你要爱我。我有时候会担心你爱不爱我。在我能…和你重新组建家庭之前。”
他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又飘过中年人三大错觉。
猫怎么这么可爱啊。
猫怎么这么可爱啊。
猫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想。
他像主持人一样没有继续谈论这个目前无解的问题，因为他认为这不是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当然”或者“你放心”之类的。扭动方向盘，汽车驶上马路。
*
“我从来没考虑过和其他人终老。”他忽然在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对窝在床上对着ipad傻笑的男孩说。
“我知道。”男孩傻乐着回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不过他知道男孩听进去了。
猫好，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