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溪天]一命一价

燕云十六声 | Where Winds Meet (Video 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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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溪天]一命一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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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一命一价”的故事按照门规写的两个人,青溪没有加门派深入了解,如有ooc我先认错TT

少侠无意间救了个怪人。

暮春的杏花经了场骤雨,细碎粉瓣飘落满地,如雪般覆盖丛生的杂草,当时那怪人便倒在其间,面色比满地落花还要苍白。

她醒后盯着少侠手腕间绕的红线呆了很久,才蓦地开口道:“一命一价,你虽不是青溪门人,但也不好让你白救我一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一命一价’的故事。”

也不管少侠是否想听,她已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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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刚入门青溪,她是我救的第一个人。

那年春寒料峭,积雪未化,她血淋淋地倒在苍茫里,脸惨白得几乎要融进一旁的雪。

虽然知道一命一价的规矩,但到底年少,我看她生得好看,眉心一颗痣像菩萨,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一时鬼迷心窍,竟就这般将人带回去医治了。

只是我刚将药熬好,正准备端进屋里时,却发现她已醒来站在门外,睫毛上还凝着初结的霜,开口声音沉哑:“为什么要救我。”

真是奇怪,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难道会有人想死而不想活吗?

她听着我的疑问,半晌嗤笑出声,“也不知青溪是怎么养出你这样天真愚蠢之人的。”

“你怎知道我是……”话出口一半,我想起前几日刚领得门派衣服,此刻正好穿在身上,便改口道,“那正好,你既知道我是青溪弟子,想必也清楚我们的门规——”

我正准备向她讨要报酬,再抬头却只见她红衣一角,而后是从远处传来的冷冰冰的五字:“与我又何干?”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我立在原地无语凝噎。长得赏心悦目,心肝却和药汁一样黑。

 

我没想过会再见到她。

收到孙玉堂师兄的扣分信后,我苦哈哈地到院里领药材补救,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归家途中竟下起了瓢泼大雨。所幸不远处有个旧庙,我连忙跑进去,便见着她倚在破败的观音像前小憩。

黑衣衬得她肤白如纸,额心的痣却红得诡谲,昏暗里看着不像那普渡众生的菩萨了,倒像是地狱里爬出的修罗,非神、非鬼、亦非人。她听得我入门的声响也仅是掀起眼帘懒懒看我一眼,又闭目养神起来,似鸦羽般秾丽纤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晕开一道淡淡的阴影。

不过也正是这一眼,方才绕在她身旁那种似悲切似绝望的鬼魅感没了个干净,又像是我先前救起的那个漂亮坏人了。

正在我以为她不会搭理我时,她却开口道:“追到这向我讨东西来了?”

我那会也是个倔脾气,听她一提起,便怒得誓要报那十点守律值之仇。“无偿之物不足惜,无偿之命不足贵,无偿之医不足敬。”我背着入门时袁博士的训诫,“人不敬医者,怎会敬医术,怎会敬生路?”

“姑娘若是不付诊金便是不敬生路。不敬生路,何来生路?”

她却说:“三更天从来不敬生路,注定无生路。”

什么三更天有生路无生路的。我蹙紧眉头,还不待我思索出什么结果,她又说:“那你要何物?”

这问题却让我一下愣住了,瞅她身上空空落落的,除了腰间那双刀与绯色令签,竟是什么也没有。幸而我眼尖,瞧到了她发间那抹红影,“便要你头上那根发绳,如何?”

她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只是慢慢将它解下来,挂在其上的两坠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像她缓缓向我走来的脚步——很快也被雨声淹没了。

葱白的指尖从我的发间穿过,她靠得很近,身上混着血腥气的甜腻檀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地顺着我的鼻腔钻进颅骨。蓦地一道惊雷闪过她眉心的朱砂痣,落进她那双倒映着我模样的漆黑眸子……那双仿佛沉有腐败尸骨般死寂的眸子,像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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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想听吗?”少侠正入迷,下意识地点头,便听面前人说,“还想听的话,便拿朵杏花来换吧。”

眼下即有棵杏树,取支杏花有何难?少侠虽不解,但仍是轻功起身,摘了枝头最嫩的一支给她。

她摩挲那娇柔的花瓣,水珠沾上她修得平整的指甲,直到一阵风挟走残存的湿意。

“她此生给我留下的,除了那发绳外,便是一支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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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也是个潮湿多雨的春日,可惜本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却成了瘟疫蔓延的温床。

我听从师姐的吩咐去往一个病村,正好撞见她俯身合上患者溃烂的眼睑,随后提起刀走到另个奄奄一息的人身旁。

“他分明还有救,你为何要杀他。”我急忙上前拦住她的动作。

“救活的人或许明日便死了。”她指尖还残留着血的余温,“又何苦留他们再在人间挣扎这么一轮。况且这乱世如火宅地狱,活人比死人苦。”

我能感觉到自己握住她的手正微微发抖,一同我的声音:“可至少活着,还能见到明天。”

她不说话了,只是冷眼站到一旁让我去医治。

靠近时,病重的那人突然抓上我的裙角,浑浊的眼睛倒映天际残阳:“菩萨。俺闺女今儿个去嘞……俺怕她等急,恁、恁帮帮我……”

原来真的有人是想死的。我愣在当场,直到温热的掌心覆盖我的双眼,血腥又在空气中漫开,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句呢喃:“阿比加当噶。”

暮色四合时,穹顶最后一抹赤霞被浓墨侵袭殆尽。我坐在房檐上,抬头看寒鸦盘旋凄叫、星子点点闪烁,却不敢向下看。

死去的人笑着,活着的人巴不得死了解脱。我学“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学“医者仁心,一命一价”,此时见了人间竟都觉得那些不过是空谈。

双刀入鞘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我望向她染上血迹的侧脸,清冷的月光照得她又像修罗了,心硬似铁,无悲无喜。“你去哪儿?”我忍不住问她。

“你们续命,我们送行。本就不是一路人。”

“可你看起来很累。”

那瘦削的身影闻言站了很久,久到几乎要融进夜色,仿佛我一眨眼便会被黑暗吞没,她才坐到我身边。

我们都没说话,只衣角挨在一起,未干的血顺着这点接触也沾上了我的裙摆,似乎不知何时,我与她命运也这般悄然勾连、纠缠。

“你没入三更天前在做什么。”我朝她的方向蹭,暗红的衣袂叠了起来。

“记不清了。街坊邻里、鸡飞狗跳,也无外乎这些。”

“总有点别的吧?比如爹娘、亲朋,此、类……”她又用那双沉重的眼眸看着我了,今夜如此透亮的月色竟也一点都渗不进其中。

“没有。”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有个妹妹,得了重病。我亲手渡的她。”

“抱歉。”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她敛起眸,双眉中的那点朱砂像是第三双眼,我竟无端地感觉其上好似蒙着几分怀念。

总归是没有生气。

但我到底也不敢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无言中渐渐已更深夜重,迷蒙间她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手臂。果然再冷情冷性的人,怀抱也总是温暖的。

至少这个凉夜里,我们互相依偎着,属于彼此。意识彻底困倒前,一簇隐秘的欣喜在我未弄清其意时已蔓延心底。

 

脑袋昏昏沉沉,我猜想我是病了。

眼皮如同有千斤重,想醒来却又不小心坠入新的梦魇。

有时梦到小时候,我在阿爹肩上摸太阳;有时又梦到青溪,袁博士给的七百个穴位和一千副方剂;忽地又会见到那日攥我裙角的老妪,残阳似血,地上也淌满了血——温热的手掌又盖住我的眼睛了。

我安心地睡去,好像她在身边一切杂乱的纷扰都会被尽数斩尽。

直到窃窃的私语又将我惊醒。

“你的刀,变慢了;你,动心了。”

“是。”

“因为她?”

“……不是。”

“呵,既不愿斩这世间人,自不必再行杀生道。施主既已沉沦苦海、置身火宅,吾等自当以大慈悲为念,入地狱断轮回;承负杀生罪业,引渡弱者极乐。”

不,不要。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幔,此刻人去楼空,仿佛此前种种不过黄粱一梦。

 

将她从觉障林捡回来时,她身上已无一处好皮。

我又救了她一次。但终究还是来晚了,拼尽全力也只多给她续了几口气。她到一片荒林便不肯走了,她说这里漂亮,可我环顾四周也只发现一棵半枯的杏树勉强能和漂亮沾上边,我说这哪有我们青溪的杏林好看,你快起来,我带你去看。

她但笑摇头。“真的漂亮。”她把杏花别在我的耳边,水眸潋滟,倒映着我的模样,光影倬倬,我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只能任由泪水一颗颗地落下,打湿她眉心的痣。

方觉她既不是菩萨也不是修罗,她不过是这世道里千万个可怜人中的一个。

她满是薄茧的指尖逐渐凉了,却依旧温柔,“你往前走,别回头。”

她看出了我的纠结:这无可救药的乱世中,延续生命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对错之分,生离、或者死别每时每刻都在各处发生着,能为了大义英勇献身是幸、能守着所爱苟且偷生也是幸。

如今我也不同了,我得了一支杏花,应当要把她养成暖春里最美的一朵。可晨露未晞,那瓣浅杏已显出血液干涸般的褐色。

我救过那么多人,却唯独救不了她……唯独害死了她。

一命一价,她的命教我,花有谢时。

人亦有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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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年年开遍山野,杏花年年被作诊金,可她再也寻不回当初那一支。

闭上眼时,她眼角还挂着泪,唇边却是带笑的。

少侠将她葬在这棵杏树下时,碰巧遇上了一阵风,杏花扑簌簌地落下,吻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

像是谁正等着她,与她生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