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mily/家人
比起昨天花揪树结的红浆果颜色又深了一点，一串串肉粉色的果实像倒挂的花束一样浪漫，还未成熟就惹来了两三只画眉与黑鸫鸟。哈利摘下几颗颜色最深的尝试喂给它们，画眉们立即飞入桦树林中，黑鸫鸟倒是不怕，它从面前的人类手中叼走果子，落到池塘边享用。曾经降落的泥沼改造为小水塘，被泛黄的芨芨草包围，只除了一小块，他走近几步，那一块野草被几株人为种下的新绿色草本植物代替，在秋天里格格不入。
他推开小木门，客厅空无一人，矮脚茶几上有三杯冷掉的茶，她今天有客人？
“咳咳，安多米达？下午好，我来了。”
棕发妇人应声从房间出来，她见到哈利后脸上欣喜了一瞬便恢复从容：“下午好哈利，你没告诉我今天这个点会过来。”
“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哈利抓抓头。他刚从圣芒戈回来，陪赫敏带格兰杰夫妇问诊结束。开学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离开霍格沃兹，这也是拯救世界后的特权：赫敏每周末带父母去一次圣芒戈——他们的情况用不着住院，只是依然没有完全恢复，一周中有四五次忘记女儿；哈利来陪伴他的教子，帮安多米达照顾他，履行身为教父的义务；罗恩在韦斯莱笑话店帮忙，乔治时不时会掏出一面镜子自言自语，这种时候除了家人他谁也不理。他们仨有时彼此陪伴，但大部分时间都各干各的。通常哈利周五先让法尔克给安多米达送信，告知她周六或者周日拜访，在早餐时间抵达，然后待上一天，晚上告辞，直到下一个周末。而这周他昨天才来过。
“谢谢你——请别抓，哈利，已经够乱的了。”安多米达不赞成地说，在她发现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力气后被迫习惯了青年糟糕的黑发，但，不能更乱了。她挥一挥魔杖撤走三杯茶，“刚好有人来拜访我，你的同学，德拉科·马尔福。他正在里面陪泰迪玩，进去找他们吧。请原谅，我得去重新沏茶，没有热水了。”
她抚平黑裙的褶皱，转身款款步入厨房。哈利惊讶地看着她笔直的背影，他不知道安多米达是什么时候与马尔福开始来往的，此前她从未提及。但哈利没有多问，战争能改变许多事情，而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当他推开房门看到金发男人正用魔法逗他的教子开心时又一次想到。
一只千纸鹤在满屋乱飞，泰迪咯咯笑着挥舞他胖乎乎的小手试图抓住它，两岁的孩子已经学会走路，德拉科微笑着看他跌跌撞撞地追逐纸鹤，控制它飞行的高度——刚好在一个泰迪跳起来的高度。哈利注意到教子现在是铂金色的脑袋了，就在昨天它还是黑色，看来他很喜欢这个舅舅。
他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幕，脸上无意识流露出掺杂着渴望的笑容。
纸鹤直直飞向房门，哈利顺势弯腰一把抓住，假装没有注意到德拉科震惊的眼神，单膝跪地朝他可爱的教子张开双臂：“来哈利这儿。”
泰迪立即扑进他怀里，扭来扭去着躲避教父的亲吻：“哈利，哦不要，我不要！不要你的亲亲！”
哈利局促地放开他：“那你要什么？”
“鸟，德拉科给我的小鸟！”他去掰教父的手，哈利顺从地摊开手掌，被抓住后的纸鹤有气无力地扑扇了一下翅膀。
“飞，小鸟飞！”泰迪急了，德拉科终于有所动作，他举起魔杖遥遥一点，纸鹤再次绕着泰迪飞舞起来，引诱他追赶。
“波特，你应该把你的胡子刮干净。”
“我刮了！”哈利忍不住看向他光滑的脸，他今天肯定还是化了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讲究！他有些不服气，胡子？马尔福为什么突然说胡子？呃太诡异了，开学这么久后的第一次对话他就说胡子，还是在这，泰迪家，在他们陪泰迪玩耍后……
德拉科勾起一抹哈利熟悉的假笑：“你刮了？很显然那些碴子还在，你的教子嫌弃你的亲吻！介于你那巨怪鼻毛一样硬的头发，我完全能想象出你的胡茬子会有多令人难以忍受。”
“咳咳。注意言辞。”
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颊，不得不承认是有点扎手，所以泰迪并不是嫌弃自己。角落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哈利这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人，他站在阴影里。
“下午好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你。”
“没关系，下午好，波特先生。你可以叫我巴里特，需要我到客厅去吗？”
哈利看向德拉科，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对话，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纸鹤飞行：“好的巴里特，叫我哈利吧，呃，如果可以的话，谢谢你。”
巴里特起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泰迪的声音。小朋友并不清楚大人之间的恩怨，他很开心教父和舅舅一起来陪他玩。泰迪在又玩了几分钟后感到疲惫，他对哈利张开手讨要抱抱。哈利一边咕哝“小坏蛋现在又来撒娇”，一边将他抱上床，德拉科沉默着收起千纸鹤。
“还要听故事吗？”
泰迪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于是哈利给他讲了小红帽的故事，泰迪在听到小红帽和外婆被救出后终于放心了，他向德拉科讨要他的小鸟，并把它放在床头，煞有其事地对两个大人说：“你们要保护好我们。”
哈利：“I will.”
“还有granny.”
“I will.”
“还有小鸟。”
“I will.”
得到承诺后他闭上眼睛乖乖入睡。哈利凝视他红扑扑的脸蛋，每当看到他的睡颜，莱姆斯的话就回荡在耳边：“他会知道他的父母是为什么牺牲的。”哈利小声说：“你的爸爸妈妈都会保护你的。”他扭头，德拉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哈利施下静音咒：“怎么了马尔福，觉得我很愚蠢吗？”
德拉科一愣，哈利瞬间从他无措的表情背后窥见疲惫与迷茫，审讯室里的他又回来了，不，只是他平时做把自己藏在面具之下，哈利想起赫敏说化妆是一种伪装。德拉科别过头，竭力用一贯嘲讽的语气说话：“你很有自知之明，那个故事相当愚蠢，狼人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不可能还活着被救出来，狼人不是蛇。我想但凡你用你那高贵的头脑想一下下都不会编出这样一个故事。”
哈利立即反驳：“这是个麻瓜的童话故事！你只是没听过，故事里只是一头会说话的狼，不是狼人！”
“呵，麻瓜的，”他嘴角抽搐，酝酿出一些更恶毒的语句，“既然你知道这是麻瓜蠢笨可笑的故事，就不应该给他讲！他是个巫师！我们的世界里会说话的狼只有狼人，狼人是低等、野蛮、危险的生物，没有感情，就和摄魂怪一样邪恶。狼人的脑子里只有杀戮，尤其是你知道他爸爸就是一个低等——”
“Shut up,Malfoy.”哈利嗓音低沉地警告他不要再说了，“莱姆斯是狼人，但他不会伤害泰迪，不会伤害安多米达。”
很显然马尔福不明白闭嘴：“那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月圆之夜……”
哈利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去他的同情马尔福，他咆哮：“不，因为他们是家人！你个白痴！因为莱姆斯在变成狼人之前就是莱姆斯，是他自己！他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包括你！至于你，在洗干净嘴巴之前需要做的就是——闭——嘴——！”
在吼完后哈利就感到深深的懊悔，他的声音太大了，可能打破了刚才施展的静音咒——他没用魔杖，最近夜里练习的无杖静音还不够稳定。泰迪没有被吵醒，但安多米达闻声赶来，她站在门口责备地看向两人：“泰迪睡着了？他成年的教父和舅舅可不会大吵大闹，”她强调“成年”这个词，“我原以为你们可以好好相处，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相处，至少在泰迪面前。我建议你们现在换个地方聊天。”她看了马尔福一眼：“她不会这样。德拉科，不要说令自己后悔的话。”
她带两个年轻人到阳台，然后留下他们解决自己的问题。哈利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望向花园里火红的花揪树，打定主意如果马尔福不开口他马上就走。他知道安多米达指的是纳西莎，但现在看来马尔福没有一点改变，他不会后悔的，他只是因为经历了战争暂时性脆弱，一旦恢复精神他还是从前那个混蛋。火车上决定对他视而不见是正确的，至于马尔福为什么开始打扮，在有求必应屋里做什么，他再也不会关注了，该死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阅读，比如练习无声无杖魔法，比如DA，比如帮助赫敏解决她父母的问题……
“对不起。”德拉科嗫嚅着说，这是哈利第二次听到他说对不起，他平静了一些，“我不应该……我相信卢平不会伤害他们，他们是家人。安多米达都认可了他，我想我……”
“三年级的时候，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学生。”
“那是因为有西弗勒斯为他制作狼毒药剂！”
“那是因为莱姆斯愿意服用狼毒药剂。”哈利现在完全平静了，“在成为狼人这事上，他没有选择权，但在是否咬人这事上，他选择了不。”
“他很善良。”
又一只乌鸫鸟，或许是同一只，它钻入花揪树层层叠叠的叶间。
“也许你邪恶的眼睛在嘲笑他衣服破烂的时候注意到了莱姆斯脸上的伤疤。”
“那是他自己抓的，他变形后很痛苦。”
“他很勇敢，他一直在抵御这个，狼人的暴虐。”
“他爱他们，唐克斯一家接纳了他。”
小黑鸟探出脑袋，倏忽间飞走了。
“……你说的对。”德拉科的音量更小了，哈利不得不向他靠近一点才能听清，“我只是……我厌恶狼人，我看到过他们吃……吃东西。”
哈利立刻想起记忆里黑暗的马尔福庄园，想起格雷伯克趴在拉文德身上吸血：“我也看到过。”
“你也？”
哈利嘴里有些发苦：“但童话故事从来不是写实的，哪怕是诗翁彼豆里的故事。小红帽里的不是狼人，现实中狼人也并不全是邪恶的。我给泰迪讲它是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童话。”
“喜欢？”
“我喜欢猎人的部分，他救了她们。我小时候会想……”哈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马尔福，“如果有个人能在我父母出车祸的时候，去把车门打开……其实他们没有死，只是没有人帮他们把车门打开……”他保留了自己被关在碗柜里的幻想，如果有人能打开柜门……
“他们是因为……”德拉科沉默了。
“是的。他们是为了保护我去世的，就像泰迪的父母一样，因我而死。”
“不，他们是因为伏地魔去世的。”
哈利惊讶地看向他，德拉科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你觉得我没有胆子说他的名字？甚至在他死了以后？”他的眼里充满怨恨。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惊讶你那么说，如果那个时候我直接去禁林……”
德拉科抬高了音量：“什么时候救世主才明白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他们就是因为伏地魔去世的，不是因为你！你的父母保护你，是因为没有人会不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要他是个合格的家长！如果没有伏地魔，你父母根本用不着保护你。”
哈利喉头一紧，想说什么反驳，但又想到卢修斯和纳西莎对儿子的保护，缓缓道：“……谢谢。”
他苍白的脸泛起红晕，磕磕巴巴地说：“救世主的大脑不仅蠢笨，还过于自恋，白痴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死对头提醒。”
哈利勾起嘴角，他喜欢马尔福这幅模样：“是吗？”他打了个响指，拇指指尖跳动着一撮金色的火苗，“大概是因为他有自恋的资本吧。”
德拉科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温暖的小东西：“无杖无声魔法……等等，刚刚你是不是就用了无杖魔法……果然是自恋狂，臭显摆！”他的语气愤懑不平，但哈利注意到他眼中克制的敬佩和向往：“这是很强大的力量……波特，怪不得你可以消灭伏地魔。”
他有些反感，手一挥，熄灭了火焰：“打败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我当然知道。”德拉科摆摆手，“只有疯子才相信靠一个没毕业的学生就能干掉伏地魔。最相信的那个是他自己，已经死了。而你不能否认最后一下是你干的。”
哈利忍不住放声大笑，第一次发现当马尔福的尖酸刻薄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时有多么幽默，这令他想起罗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