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
王曼昱很喜欢钱天一。
第一次见到钱天一,是在2014年她加入国家队的时候。王曼昱已经在二队训练了一年,听说又要来新的小妹妹,她跟伙伴们一起去看热闹。那会儿的钱天一还是短发,用卡子把刘海别起来,水灵又挺拔得像小树苗。王曼昱很久没见到和她一般高的小伙伴了,她挠着脑袋站在一边,偷看她白净得像鹅蛋一样的脸盘儿。
“钱天一,她是江苏的,但是好高啊。”同为北方人的小不点队友跟她抱怨。江南水乡,和齐齐哈尔像一对反义词一样。王曼昱一边练发球一边听钱天一和队友说话,其实青春期时女生也会变声,钱天一似乎因为早早长高了个子,因此变声期也比同龄的朋友们来得早。于是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中,钱天一温柔且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王曼昱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南方人的口音。
温柔的声音和明亮的脸庞,王曼昱在小伙伴的依偎下穿过马路时,又一次下意识越过人群看向她,但这次收到了回望的视线。钱天一抿着嘴笑了,王曼昱也笑,不好意思地把视线移开。南方人笑得真含蓄……王曼昱喜欢含蓄的笑,让她感觉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她正在努力冲刺一队,比赛打了一场又一场,志得意满,势在必得,这样小小的羽毛装点在收获奖牌的狂喜之上,让她在一次次胜利时下意识搜寻那双弯弯的笑眼。
在二队的时间里,王曼昱没怎么有机会和钱天一说话,不过她从小就敢。所以当教练组问她,这一年世青的女双想和谁一起打时,她说:“钱天一好像是不是左手呀,我可能还是需要配个左手吧,教练。”
于是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鹅蛋脸的女孩,不过这次钱天一把刘海放下来了,像一个小蘑菇,可能是白玉菇……因为比较细长……而且白净……王曼昱赶紧开口:“你这个发型有点像陈可……”她看到钱天一的脸色好像有点变了,又说“陈可你还记得吗?”陈可和钱天一都是江苏的,王曼昱知道,她想,这样应该可以多说两句话。“我也能和你拿冠军。”说完这句的钱天一脸有点红,王曼昱眨眨眼:“拿!”
不小心没能拿。但王曼昱喜欢和钱天一说话,哪怕就这么两句。南方人还是太文静了,王曼昱这样想着,却又想起赛场上钱天一坚定又不服气的眼睛,南方人还是……
后来钱天一似乎悄悄把头发留长了,王曼昱发现这一点是在布达佩斯的庆功宴上,那时钱天一刚刚升入一队,过去两个月她们每天都能见到,但不知道为什么王曼昱似乎一直没注意到这件事。
她甩着奖牌和一队的队友们闹做一团,一回头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钱天一,留了齐刘海,金色的,衬得眼睛似乎比之前冷了一些。王曼昱第一次犹豫了,这时队友拉着她说要去洗手间,她只好跟着离开,再回来就看到大家在收拾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回想着那个没能完成的对视和没能开始的对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再是小孩子了。
“曼昱,你那染发膏还有吗?”队友问她。
“放着呢,咋了?”王曼昱还没回神儿,漫不经心地回答。
“天一想染头,你要不用的话明儿我找你拿?”
“她……你们会用吗?”王曼昱突然坐直了,把倚在她胳膊上的队友耸得一晃悠,“这个弄到身上都没法洗的,而且是新的,和上次你用那种不太一样。“
队友把她按下去,又重新倚在她身上:“那咋办,你教我。”
“我去给她染吧反正明天都放假,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估计也不用了,明天我也没事主要是。”王曼昱坦坦荡荡,王曼昱絮絮叨叨。
王曼昱哆哆嗦嗦。她把钱天一的头发从脖子上撩起来的时候紧张得像10:9领先并手持一个发球。“这个你不染发根,所以应该不疼。”王曼昱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她好像忘了告诉钱天一,染头发之前不能洗头,会损伤发质,现在钱天一的头发上有一股洗发露味儿,搞得她特别紧张,主要是怕弄伤她的头发。王曼昱很喜欢上次队里一起送的洗发露,她下次肯定是还要买这个牌子的。
“你是不是总自己染头发呀。”钱天一说话了,她声音似乎比之前还要稍微低沉一点点,但口音好像没有那么明显了,北京实在非常可恶。
“对,我喜欢自己染。”谁喜欢自己染,王曼昱就自己染过这么一次。“要不咱俩下次一起拼染发剂吧,你这么长的头发,要是全染估计得用一瓶半,我每次基本都用半瓶。”王曼昱第三板得分。王曼昱以11-9拿下了这一局。王曼昱未来可期。
所以后来她们熟悉得非常自然,虽然队友都说头发不需要补色那么多次。她们渐渐地开始说一些别的东西,说未来的规划,说远大的理想,也说赚钱养家,说吃好喝好。“要不你来鲁能得了。”王曼昱挺喜欢鲁能的,给钱大方,小伙伴们也都在。“要不咱俩一起走得了,我看你这裙子,你也不冷?”王曼昱挺喜欢自己今天的蓝西装,又暖和又是蓝色,钱天一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头发还有点卷,让王曼昱变得有一点点上蹿下跳。
“室内冷什么呀……”钱天一在拨弄自己的刘海,王曼昱眨巴着眼睛盯着看,“留长发什么感觉?”
“吹头发和梳头发的时候有点烦,但还好吧,也有点习惯了。”钱天一伸手碰了碰王曼昱的睫毛。王曼昱喜欢被碰睫毛,她眯起眼睛:“我今天是你的护花使者。“
“切……“钱天一才是护花使者,她突然说”是女才女貌吧“的时候,王曼昱忍不住笑了。 她其实没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她为了这个放弃了那个,明明可以这个结果变成了那个。但她喜欢钱天一自己把自己吓一跳之后和她对视的眼神,让她感觉像有什么柔软却有分量的东西扑通一下跌落在她心里积攒的小羽毛上。
再后来她经历了进入国家队以来最痛苦的冠军荒,最荣耀的休斯顿,和最无措的一段时间。钱天一并不会在她低谷时安慰她,也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用一个拥抱迎接世界冠军王曼昱,她只是和她一起上下训,一起吃饭,笑着说她臭美但是反手真帅,然后顺顺她飞扬的头发,用没说的话代替太过于轻飘飘的话。
“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你是不是得叫我师姐啊,或者姐姐。”王曼昱摇头晃脑,她盯着钱天一看,看着她的脸慢慢变红,自己也害羞地笑起来。王曼昱喜欢钱天一红扑扑的脸颊。
王曼昱喜欢钱天一红扑扑的脸颊和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湿润的眼睛。2023年乒超的那场比赛里,看到钱天一落后两局时,王曼昱本来已经觉得恐怕没有了,所以只笑眯眯地用眼睛安慰她,结果就看到她抿起了嘴。一分两分,身边的陈幸同像安了弹簧一样往起蹦。 “你喊呀你快喊。“陈幸同揍她。王曼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不好意思,她攥着毛巾偷看钱天一,结果看到了她湿润的坚忍不拔的眼睛和涨红的脸。王曼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劲儿,她和陈幸同喊得全世界都在看她们。钱天一也看,她越看王曼昱和陈幸同越要喊。 “你看,是不是有用,她看过来了看过来了,天一!漂亮!“陈幸同得意洋洋,又揍了王曼昱一拳。最后钱天一赢了,王曼昱手心攥得全是毛巾的纹,眼里全是她轻盈的得胜归来的钱天一。
“我脸是不是被烤红了嘛?“眼前有着同样红扑扑脸蛋的钱天一小声问,王曼昱知道附近有球迷在拍她们,她忍不住笑了,又把肉往她碗里夹,“不明显。吃肉呀。”釜山世乒赛并不是多愉快的记忆,王曼昱感受到一种钝钝的压力——好像早就已经在了,但好像又刚刚出现——这是属于奥运年的压力。
她开始花更多时间和钱天一待在一起,放肆地依赖彼此,直到有一天钱天一轻轻地、轻轻地把手背贴在她脸上,说:“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王曼昱下意识地歪了歪头从而能更紧地依偎着她的手,但她却同时想起此前教练组说她一定是“低谷期”,但肯定不会“一直这样”,她嗤之以鼻,却又咬紧牙关。于是这一刻王曼昱像在布达佩斯一样犹豫了,等她醒转过来,那双手已经从她脸上撤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2019年的王曼昱和钱天一其实还是小朋友吧。王曼昱明明很喜欢“一直这样”这种表达的。
“然后呢?”这几个人又在说谈恋爱的事。王曼昱让自己把眼睛有骨气地挪走,但是她再有骨气也没办法让耳朵关闭。钱天一又在温柔地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不是都被教练组骂了吗?笑笑笑。王曼昱打开手机扒拉,结果网上也是某某和某某谈恋爱的事,她只好手无寸铁地一条条往下看——把每一个内容都点开,看完所有评论然后再给视频点踩。视频看得差不多,她们也终于聊完了,王曼昱先飞快地抬头又低头,又地重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目送钱天一拿着手机往外走。接电话是吧,哈哈,吃个饭也要打有人真是太没安全感了。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差五分钟就一小时了,男队唱歌已经进行到嚎叫的步骤,王曼昱大步流星地出门了。
到底当时自己在心虚什么东西。王曼昱躺在床上翻看自己在阿那亚的vlog,一群人啊,而且大多数画面只有自己。钱天一抖音好像从来不跟自己互动,原来也看了啊。王曼昱喜欢自己的抖音有比较多的播放量。她在钱天一的抖音转了转,随手点了个关注,觉得自己像进别人家不关门一样,满意地锁屏。她看着天花板,回想起对话结束时钱天一在路灯映照下的眼睛,明亮得像刚刚诞生的星星。这样,也好。
小番外
好个屁。王曼昱点开一篇“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吧——情侣装照1情侣装照2情侣装照34567”,点了个踩之后装模做样地换到其他页面,因为刚刚画面里的主人已经坐在自己身边了,穿着那件情~侣~装~。王曼昱嘴上胡乱地回答着钱天一说的什么话,随手蹂躏了一把她的袖口。“怎么?”她还问。王曼昱把头转向窗外,恶狠狠地说:“这破衣服都不夹棉,你得冻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