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肉飞行艇

明日方舟 | Arknights (Video 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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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肉飞行艇
Summary
原作if线,含少量莱茵群像【两位年轻合伙人的第一次飞行试验?当然要喊上莱特先生和莱特夫人了!】

塞雷娅打着手电筒找到墙壁上的照明电闸,她将手里的那一束小光亮引向厂房深处,手探上电闸将其拉下。厂房里亮起来的那一刻她定住了,她忘了手电还开着,也忘了松手去关上电闸盒盖,她嘴巴微张,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她们飞行艇的蒙皮被全部漆成了粉色。

不仅如此,朝着厂房大门的气舱前端还被写上了“大”字,用一种很嫩的天蓝色。塞雷娅深吸一口气,快步往飞行艇的侧面走,蒙皮上还写了几个大字:珍妮午餐肉。

然后这口气被叹了出来,是了,这是她们的赞助商。早知道昨晚的收尾工作福斯会来,她就该在这个厂里打地铺睡一晚,寸步不离。她绕着飞行艇逆时针顺时针共走了三圈:幸好它只有外观上的变化。气舱的换气口上没有粉色,呈十字交叉的两对尾翼上没有粉色,助推器上没有粉色,控制舱……只有门是粉色。并且幸好没有粉色顺着控制舱流到飞行艇下方的场地沟道中去——那里面有被保护得很好的轮子和天线。油漆的重量应该不至于改变它的气动性能,何况她们还有源石助推器,再不济她们还有降落伞。应该。但愿这小伙子刷漆下手轻点,别给她们抹个四五层。油漆桶子一个都没留下,顺手丢垃圾真是个好习惯,不然她说不定还能好好算算这些漆的重量。

厂房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她和塞雷娅之前一样愣在了门口,这夸张的气舱把她凌晨路上仅剩的一丁点困意全踹飞了。她手扶住额头叹了口气,然后手指从金发中穿过,皱着眉挠了挠脑袋。

“我觉得问题不大,克丽斯腾。保险起见,五点半我找福斯问问用了多少漆,我们再微调一下起飞前的参数。”塞雷娅向金发女孩走去,“至少控制舱外面的'莱茵科技'字样还留着。呃,虽然控制舱的门把手也变成了粉色。”

克丽斯腾很快接受了现状,也绕着飞行艇走起来,边走边查看,像她的伙伴先前做的那样。塞雷娅跟在她一摇一摆的尾巴后面,听她碎碎念着:“斯佩姆夫人直到昨天才任性一把,已经很了不起了。”还有诸如“毕竟她对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要求,只是见过我俩一面就兴冲冲地掏钱了”和“毕竟这个厂房也是她赞助的,毕竟给娜斯提工程小队的钱也是她赞助的……”塞雷娅频频点头。

绕完了三圈她们停下脚步,已接近五点钟,塞雷娅面朝她们的飞行艇,叉着腰仰头再看了看气舱两侧牵着的缆绳,问:“你父母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六点,他们受邀坐斯佩姆夫人的车一起过来。”克丽斯腾也叉起腰,抬头看她们的心血,“我从没觉得我们的飞行艇有这么大过……”塞雷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飞行艇,如果克丽斯腾这时候转过头来会看见她满脸写着:有吗。

“来吧,我们去控制舱走一遍自检流程。”克丽斯腾率先挪脚,从背后朝塞雷娅招了招手,利索地打开控制舱的门,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塞雷娅看她转过身来展示了粉红色的手掌,不禁笑出来:“油漆未干。”

五点十五分,缪尔赛思带着莱茵科技的人手们过来了,他们拎着黑压压的包和缠了线缆的设备,线缆的插头全部被保护套包裹着。厂房外的卡车上还有三台推车,塞雷娅离开控制舱去提供点体力上的帮助。五点三十分,娜斯提工程小队来了六个人,是主要负责操作配重车的,同塞雷娅他们一起进入了厂房,而完成全部电子系统自检的克丽斯腾去迎接他们。塞雷娅给她带回一块淋了溶剂的湿布,示意她擦擦手;缪尔赛思给她们带了功能饮料,说:“起飞前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你们俩得及时补充,噢,我这儿还有能量棒,千万别饿着肚子上天。”克丽斯腾擦着手笑起来,侧身把外衣口袋露给她:“我想起当初设计好飞行艇的上升速度时,你第一反应是让我们带着零食上去。”“那当然啦,悠闲的空中之旅耶。”缪尔赛思把能量棒塞进她的口袋里。不远处塞雷娅开始招呼莱茵的人操作厂房门边两侧那些巨大的气罐,同时在嘈杂的环境里用终端呼叫起福斯。

特里蒙的这片地上只有这一座厂,不远处全是农田,郊外的夜总是格外黑的。好在不知捱过了多少个鲜有人气的夜晚,天终于要亮了。几乎一望无际的郊外被群青色笼罩着,厂房大门和侧边的窗户里透出的暖黄色灯光成为另一种破晓。伴随着巨型气罐安稳的呼吸声。

从城区的方向有一辆破烂的小车蜿蜒着打着灯往厂房开,最终靠在了那几辆还开着灯的卡车边上。和周围有些颠簸的小路不同,一靠近厂房的地面车轮子底下瞬间顺畅了起来,外场地面平整扎实得令人惊叹,司机的屁股得救了。“哇吼这起飞平台吗?莱茵的工程团队做得真好。”司机压着鸭舌帽的帽檐快步往厂房里走,边走边借着光不停回头看外场的地面和上面的划线。直到他径直走到门口,虽然没人拦他,但他也停下了脚步。司机把帽子脱了下来,仰望这蹲伏在钢架下的巨物。

“你是谁?”塞雷娅警觉地走向这陌生人。

他两眼重新聚光,伸出来一只手来:“想必您就是塞雷娅女士!幸会,我是‘时报’的记者,我叫……”“您好您好!”缪尔赛思溜过来满脸堆笑握上他的手摇了摇,转头小声对塞雷娅说,“是实习记者。”

“我约的。”她凑得离塞雷娅更近更小声。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报社只愿派实习的来。”

塞雷娅轻轻叹了口气,再主动和记者握了握手,给缪尔赛思留了一句,你管好他别让他添乱就行。

说完她抱着管路继续往飞行艇的方向铺,目前总共四条管路,得往气舱上接。铺管子的和推脚手架的都气喘吁吁,连塞雷娅额头上都覆上一层细汗。克丽斯腾则从控制舱边的推车——上面堆放了已经同缪尔赛思测试过的数据链设备——拿着饮料走向塞雷娅,拧开盖子喂她喝了一口。人手不足就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把刹车踩下来,你推那边。”缪尔赛思使唤记者帮她从厂房深处上锁的房间里推出又一台推车,比用来临时放数据链的那台要高级不少:黑色的箱体上有阳极铝合金包边和包角,轮子滚在地上几乎没有噪音。“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放防护服的设备。众所周知,人不能裸着上天,所以我们专门定制了具有NORE-TEX面料以及特氟龙内衬的……”精灵一路讲得头头是道,以致于记者忘了自己不仅背着沉甸甸的相机同时还在推着沉甸甸的车这回事,并且贴在金属推杆上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热汗。他只记得光是这件防护服就可以申请起码五个源石防护技术领域的发明专利。为什么是源石防护技术领域的,他也不太懂尖端研究,毕竟他只是民间科学爱好者,总之好像是说越靠近隔离层,除了电离反应之外,和源石相关的物质浓度也大幅上升了。具体怎么探测到的?缪尔赛思说那个圆滚滚的气动探测装置是克丽斯腾女士和塞雷娅女士共同发明的,这便是飞行艇的雏形。顺带这又申请了十来个专利,只是她们目前还在发愁没多余的钱能用来走快速审理通道。天呐,多希望能有几个慧眼识珠的投资者来好好投资一下这两位天才。

而她们历史上的第一位投资者的车到了,一辆粉色的敞篷道奇。斯佩姆夫人亲自开车,胖乎乎的手上还戴着她的白色蕾丝手套。

“让我们看看女孩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斯佩姆夫人兴奋地停车,厂房的小门却在她眼前关上了,“……噢。”她略显尖锐的嗓音僵在空气里。但没过两秒,她面朝的这堵厂房的“墙”从中间开裂,向两侧徐徐拉开,宛如开膛破肚。“墙”沿着埋设在混凝土地里的金属轨道滑动,多台联动的电机尽最大功率运转着。明亮的灯光从厂房真正的大门中涌出,与夫人背后柔和的自然日出不同,她面前这人造的白昼里缓缓显现出这个小团队所有人的智慧结晶。厂房顶部和深处的巨型钢梁、钢柱仿佛肩胛,在其中有四条动脉向心脏——午餐肉飞行艇——输送血液。一位忙得满头大汗的瓦伊凡逆着白光从粉红色的心脏小步跑来。

车左后侧的门打开了。背向朝阳,莱特夫人下车。她穿着天蓝色带花领的雪纺衬衣和白色的便西,下身是及膝的白裙配上一双柔软轻便的方跟小皮鞋,金发被绾起来,发尾和微卷的刘海随风摆动。塞雷娅同莱特夫妇打了招呼,一边熟练地打开车的后备箱,从其中提出一把折叠轮椅,一边告诉她克丽斯腾正在里面演算起飞参数。接着她展开轮椅,打开右后侧的车门,将莱特先生从车内扶坐到轮椅上。莱特先生灰毛衣的背后又起球了。

这件毛衣的前世是小克丽斯腾在他飞行试验前选给他的。不幸的是他的飞行器在高空遭遇电离反应,离隔离层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已经停止上升。他的外衣、毛衣和双腿都在迫降中毁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没有带着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个试验,还留有后手,这保住了他的命。他的妻子只是一名教科学的高中老师,但却无比支持和理解他的梦想。然而再怎么支持莱特,探寻天空的真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目标,他做不到让自己一人激进的目标毁灭两份平凡的爱。再后来,小克丽斯腾用自己的第一份奖学金给爸爸买了一件很相似的灰色毛衣,还和塞雷娅一起设计并且手工焊了个毛衣去球器,因为他的肘部和背部总是与轮椅的帆布摩擦。

“嗨呀,真壮观!触景生情了!上一次这里这么亮堂还是我们烤肉聚会的时候。”斯佩姆夫人十分满意眼前的景象。

一年前刚开春的时候,这里还只有废厂和贫瘠的田野,厂周围除了一条破路以外就只有一些砂石和泥巴。斯佩姆夫人带着福斯运来了长条型的烤炉,还有他们公司产的肉类,烤炉被安置在细长的灯杆边;娜斯提默不作声地从集装箱改成的工程小队休息处拖来了桌椅;缪尔赛思同克丽斯腾一起摆放一次性餐具和酒水。前两天刚下过雨,平铺在地上的石子仍然是湿润的,墨绿色的金属椅子脚上磨满了泥泞。莱特先生的轮椅被这石子颠得够呛,莱特夫人则推得手掌发麻。厂房里黯淡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场地,从远处看大家都只是暗橙色和蓝色背景中的剪影,潮湿的风把他们的几缕头发吹得悬在头顶。温度令人十分惬意,耳边的风里还伴着塞雷娅被炭烤烟突然熏了一脸而发出的咳嗽声。

傍晚还有彩色的灯带:一条从集装箱的门边牵出,一条绑在放配菜和酒水的方桌腿上,两条从桌椅的两侧绕,还有一条在烤炉那边,最后一齐汇聚在工地照明灯杆上。“三、二、一!——”缪尔赛思摸着开关喊道。于是照明灯赶在黑夜正式到来前眨了眨眼睛,白光瞬间亮起,随后一颗颗连在细绳上的彩色灯珠被缓缓点亮,各色的光像帐篷似的笼罩在他们头顶。合上炉膛口,塞雷娅摆着尾巴坐到桌边,她拍了拍裤脚后面的泥点子,然后接过一杯酒和大家一起喝。就好像蜷在被窝里一般,这丁点流光溢彩被深蓝色的、平坦的荒芜拥在这个角落,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温馨。

“三、二、一!”汇聚在高高的气舱上的管路被拆下来了,气舱内三个气囊的充气已同时完成。“慢慢拆第一波配重,保持轮子在沟道内!”塞雷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飞行艇上下晃动了一下,轮子的悬挂机构开始发挥作用,所有或庞大或细微的物理结构共鸣出一声闷响,像吐了一口气。这个夸张的大家伙活了过来。

接着所有气罐都关停了,轰鸣结束。厂外记者同莱特先生的谈话也随着突如其来的寂静停了下来,记者高兴地掏出了相机。克丽斯腾松下一口气揉了揉耳朵。“就好像这些气罐把生命让给了这个大家伙。”缪尔赛思在她旁边打趣地说。所有人都注视着飞行艇。

六根分别牵引在气舱两侧的缆绳逐渐拉直——六辆配重牵引车已就位,从表面上可看不出这些黑漆漆的小东西到底有多重。克丽斯腾先前在给记者解释的时候说,它们能牵拉住飞行艇,比特里蒙市民公园里的孩子攥气球攥得还紧。

迎面刮来的东风给粉红色的气舱带来不小的阻力,但排成两列的车还是同步缓慢开动,将飞行艇从厂房内拖出,特大号“午餐肉”沐浴在新鲜的日光下。技术人员们略带紧张地观察着飞行艇最顶上的情况,但回头看看他们的老总:克丽斯腾一手挡着阳光,淡定地跟在配重车旁边,他们就也被传染了淡定。

“看来我赶得正好。”一位戴墨镜的浅发色女士在外场的混凝土地面之外倚靠车门站着,她的轿车停在所有车的后面。但此时没人注意到她,因为配重牵引车正拉着飞行艇转弯,于指定地点停下,“大”字朝南。接下来只需要装填好源石燃料,静候预定的飞行时间。于是人们散落在地面的黄线外,各自聊天攀谈,人声取代了机械声。

克丽斯腾和父母聊过几句后便把他们交还给记者和斯佩姆夫人,独自来到卡车尾,坐在车厢中抽拉出来的铝制斜板上。她拉开工装外套透气,露出肩膀,紧贴在她白嫩的肩上的背心带子微微汗湿。她仰头喝水时注意到了远处的雅拉。雅拉冲她挥了挥手,没有过去打扰她,仍然笑着站在原地。不一会儿塞雷娅也坐了过来,“你也想来这安静会儿啦?”克丽斯腾递水给她,“雅拉也来了,但她估计不想过来打扰我们俩。”塞雷娅点点头,长舒一口气说:“是得安静歇会儿。”说着她把工装外套直接脱下了。卡车的阴影里很凉快。克丽斯腾伸直腿,用鞋尖去够阴影外的阳光。

塞雷娅耳畔传来克丽斯腾小声哼起的歌,她抬头看粉色的飞行艇蒙皮:意外的,在清晨的蓝天底下这种粉色显得柔和、明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珍妮的名字都要和天空融为一体了。

“珍妮后天就要出发去维多利亚了。”斯佩姆夫人的语气略显抱怨,“真羡慕你们的小克丽斯腾是在特里蒙的大学念书,我家的女儿偏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珍妮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亲眼去看历史悠久的学府,多棒。”莱特夫人笑着说。

“我看她多少是在家里待腻了,要我说,特里蒙的那几所大学的商学院都不错,地方也漂亮。”

“呵呵,但是我懂您,也许,孩子去到越远的地方,我们反而越会为她们骄傲。”两位母亲相视一笑。

“是呀,克丽斯腾要去的地方,您瞧,可比维多利亚还远。”斯佩姆摇晃着她的食指说,“我懂我懂,您也一定很为她骄傲。尤其在此时此刻。”

卡车边上的两人估摸着时间。“穿防护服吧,塞雷娅。”她们各自从推车里提出箱子,开箱、拆包、检查,然后在车厢里换好了橙色的防护服。防护服并不算厚,褶皱却不柔软,里面不得不穿上速干的内衬。衣领一圈设有坚硬高分子材料制成的气罩卡槽,颈部后方的卡槽高高支起。她们设计的气罩,或者说那个透明的头盔,呈半球体,侧边有三个滤气装置,防止她们的呼吸道受高空的源石物质影响。

“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觉得你的防护服还要做尾巴收纳这点很有趣。”克丽斯腾指着塞雷娅的尾巴说。塞雷娅的防护服在臀部位置增加了个为她的尾巴量身定制的长条形收纳袋,于是现在看起来就像她屁股后面挂着一条摆来摆去的橙色布包棍子。

“而我的尾巴只能待在我的粗裤腿里。”克丽斯腾隔着布料拍拍自己的尾巴。

“我的尾巴比你的硬太多了……”塞雷娅无奈自己的造型略显滑稽。缪尔赛思曾憋着笑说她的尾巴收纳袋里藏三把警棍别人也看不出来。

克丽斯腾边整理鬓发边说:“你的角也是,气罩尺寸不得不为此增大。”她把头发收拢在脑后时,一只手接住了她的头发。“让我也帮上点忙,克丽。”莱特夫人接过发圈动作轻柔地给她扎起头发。对面的塞雷娅的头发并不比克丽斯腾的短,外场的风未停息,拢起一束后又有一束从指缝溜出去。

“交给我吧,塞雷娅。”雅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银发的孩子身后站着银发女士,金发的孩子身后站着金发女士。塞雷娅和克丽斯腾都抱着各自的头盔,脑袋摆得正正的,感受自己的发丝被认真地整理,然后她们的目光在四人之间安静的空气中游离。早晨的阳光只有在落到人身上时才会漫出温度,她们最后在薄薄的阳光里紧紧看向彼此。要不……起飞前我们合影吧?

于是头发扎得贴脑袋、穿着宽大橙色防护服的两人被斯佩姆夫人拉着去往场地中央,以飞行艇和地平线为背景,站在一起。塞雷娅站在克丽斯腾的右边,双手臂微曲着将头盔抵在自己的腹部,克丽斯腾则用左手臂和侧腰夹着头盔。记者和他的相机都被征用了,因为那个型号比福斯带来的好。

“三——二——一!”记者在风里用手指比出数字。

到最后一秒时,克丽斯腾挽上了塞雷娅的臂弯,笑得很开心。

下一张合照里莱特一家站在了一起:莱特先生在最中间,莱特夫人在轮椅后,克丽斯腾在他右边,塞雷娅继续待在克丽斯腾的右边,然后塞雷娅的身边站着雅拉。斯佩姆夫人和福斯则在画面的最边缘。拍到斯佩姆夫人满意后,她大声道:“拍过瘾了!该放孩子们走了,放心,我算着八点呢。”

八点是她们计划好的起飞时间,飞行路线朝南,大致平行于特里蒙东边的城界。现在距离起飞还有半个小时,塞雷娅和克丽斯腾都戴着厚厚的灰色手套在控制舱内为测量和通讯系统做最后的校准:尤其是遍布在气舱内的几十个位移计——克丽斯腾非常感谢塞雷娅用最便宜的可批量生产的位移计组了一整套用于监测气囊状态的系统。

缪尔赛思张开手指感受着外场的微风,比拖飞行艇出厂时小了不少,她们预估的8点时的风速准没错。飞行计划里,飞行艇要驶过尽可能短的水平距离,这样缪尔赛思手里通讯机的通讯范围才能被最大程度地利用——覆盖到尽可能高的高度——从而让艇上尽可能久地获得精确的实时飞行数据。

起飞前,塞雷娅再次检查了控制舱侧面的逃生门和两人身后的降落伞。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仰头隔着玻璃看她们。控制舱内比外头暗上一层,玻璃还反射着阳光,大家只看得清两个穿橙色衣服戴头盔的人。艇身的配重开始陆续卸下,控制舱再次微微晃动起来。地上的人们,尤其是莱特夫人,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晃动。她的孩子是诚实的,将她们的飞行计划在她这个中学老师、这个母亲的面前和盘托出,毫不隐瞒那些会让她担忧到心揪的部分。但是塞雷娅站在她的小佩洛旁边,她看过那神奇的源石技艺,那无疑会成为她孩子的生命保障之一。

幸好小克丽遇见了塞雷娅。她和丈夫这么说过。

控制舱的推拉窗还没有完全关上,塞雷娅在做最后的指挥。终于,工程小队的操作员们一齐将牵引绳拆下。轮子似巨物的脚尖,最后再轻轻点了次地,巨物便腾空了。飞行艇上浮的速度很慢,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还未放下。直到控制舱浮到有三个人那么高了,塞雷娅和克丽斯腾挤到窗边,一齐伸出手,对大家用力挥了挥。

“砰”地一声响,塞雷娅干脆地关上了推拉窗。源石助推器的轰鸣声响起来了。

“我在地上等你们——!”缪尔赛思踮起脚朝上大喊了一句。

“孩子们一路顺风!”

“公司的广告就靠你们了!”这是福斯喊的。

“咔嚓、咔嚓——”记者拍完最后几张,再次脱下了帽子,向天上挥舞。雅拉也摘下墨镜,迎着光目送她们。

地面的人声逐渐在脚下远去,克丽斯腾趴在玻璃上,看人们变成深色的点,控制台上显示各项关键数据的橙红色点状灯光正均匀地呼吸着。

这世界只剩她们俩了,一切都安静惬意下来。控制舱玻璃外的景象正逐渐变化:这是一场蔚蓝色的私奔。

飞行姿态已稳定,源石助推器换档,塞雷娅站在控制台边叉着腰说她们可以打开窗透点儿气了。“感觉如何,克丽斯腾?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你的感想总是比我要多。”克丽斯腾笑了笑,探向窗边,她抬起双手拢在嘴边,挤出肺里全部的空气向窗外大声喊:

“早安——!泰拉——!”

 

粉色的飞行艇在向上漂,斯佩姆夫人非说这是种肉色。

离开地面后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已失真。风声在平原和工厂上扩张,与之不同的是,在飞行艇里仅有白噪音弥漫——吊绳和蒙皮在她们头顶规律地发出揭示张力的细声,气流经过它们,就像经过麻绳与船帆;再往里一层是电子设备运行与散热的声音;再往里是她们的气罩内的呼吸声——这时,两人耳边同时划过“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喂喂?听得到吗?”缪尔赛思被大家围着,接通了无线电。

她们立刻做出了回应。双方的声音被电流撕扯出毛边,裹上几丝失真感,但仍然令对方熟悉。虽然熟悉,却听起来有点遥远。

“孩子们,虽然我抬头就能看见你们……噢你们上升的速度和我见过的哥伦比亚制式的飞行器比起来真的很不一样……但不管这个了,你们飞行的感觉如何?”莱特夫人轻扶胸口,弯下腰,凑得离话筒很近。空隙处还是透进来莱特先生的嘟囔——她们的飞行艇依靠的是气体的浮力当然速度会有些——

“妈妈,我们飞得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惬意。”克丽斯腾说完轻轻看了眼塞雷娅。

“你们气球上那个助推器没事吗?我脖子都抬酸了还能看见你们,这么久我爬梯子都爬上去了,没出什么故障吧?”“姑妈,那样我们的广告挂得更久。”福斯从斯佩姆肩后探出脑袋。

“……这地方除了我们也没人看广告吧。”记者接茬。

“速度是比较慢。我们几乎关闭了助推器,在借助初速度上浮,并且正在等待探测气球飞到指定位置回传数据。”塞雷娅盯着仪表板说。

“孩子们你们下来之后午餐想吃什么?要不要尝尝我们公司的新品!”

“谨慎很好,塞雷娅,监测高空风是正确的。”莱特先生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站不起来,所以听筒里传来的他的声音显得格外远和小。

莱特夫人试图再把轮椅往人群中心拽了拽,一边说:“有塞雷娅在真放心。”

“新款的培根很好吃我强烈向你们推荐,这款产品是用姑妈家养的源石虫宠物命名的……”

“停——!”缪尔赛思一把抢回了话筒,把它放回了通讯机旁,“两位女士,一个不好的消息,风正在变大,并且东风变为东北风了。”

塞雷娅并不意外:“我们这边也收到数据了,并且,探测气球处的风速已经超过我们的……最大平飞速度。这有点麻烦了。”“预计五分钟后三号气球会被吹出通讯范围。地面上的风还是和你们预测的差不多,但天上果然变数要多一些。”缪尔赛思调出三个探测气球和飞行艇本体的数据,神情认真严肃。

“而且这阵风我们必然会赶上。”塞雷娅叹了口气,“接近电离层之前我们上升的加速度不可能降到零。飞行艇的气囊换气后就不可逆了。偏航是注定的。”

莱特夫人面露忧虑。缪尔赛思眼睛转了转,“加速上升加改变平飞方向怎么样?朝向东北,用最快的速度越过这个风区,代价是燃料的消耗量……大概顶格了,并且降落时容错率小不少。”

“计算完了。”

克丽斯腾拿起终端的显示板,转过身来像小朋友给老师展示儿童画那样,双手把显示板举在胸前。只不过她一脸平淡,举起来的东西也大概只有塞雷娅之类的人看得懂。塞雷娅看着两种结果,微微皱起眉头,回答了缪尔赛思。“逆风向东北方飞或正东方飞都无法保证我们的电离层进入点不在城市上空。”塞雷娅否决了这个主意,“而且还要考虑转向时间和飞行姿态稳定的问题。即使往正东方向飞……最极限的情况,我们的进入点水平坐标仍然接近城市边缘,并且进入点偏南许多,会提前脱离通讯范围的。”

电离,莱特夫人搞明白了她们为什么担心偏航。飞行艇进入电离层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确定,如果孩子们的飞行艇像以前的飞行试验一样……坠落,那从城市上空开始下坠一定会发生难以挽回的事故。“确实……进入点即使接近城市边缘也不行,风会把飞行艇往城市范围内吹的。”莱特先生补充道,“即使飞行艇能够做到缓慢下落,也无法确保能避开建筑物和人群。”

但她们也不会返航的。缪尔赛思捋了捋头发丝,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不知道两位朋友会用何种方案应对——她们也快想出方案了吧。

“当然……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塞雷娅拿起别在垫板上的资料,从一叠整齐的白纸上方抽出了几张提前备好的飞行路线图,用被绳子绑着的笔在上面进行简单地勾画。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伙伴的侧脸,伙伴正快速敲着键盘,小声说道:“我们想的应该一样。”
塞雷娅嘴角弯起:“该你做决定了。”

明明只需要听她说话,地面上的人们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盯向那个扬声器。一股比刚才更强劲的风迎着所有人的面吹来。

“东南转向南,让我们穿越特里蒙吧。”

克丽斯腾接着说:“塞雷娅。”

“嗯。”塞雷娅已经开始操控飞行艇转向。

“抱歉啦各位,我们大概要提前挂电话了。”克丽斯腾隔着厚厚的手套拍了拍手,“缪尔赛思,答应帮你采集的数据我们这次路线改变后也采集不到啦。”

以最大的平飞速度沿南飞,在风力推动下或许是可以从特里蒙的东边进入城市上空,然后从南边穿出,但这也意味着她们会飞快地离开通讯范围。“那你们的实时数据怎么办?”缪尔赛思双手撑在推车的桌面上,“飞行艇自身可以测算的数据太少了,而且到时候你们可以拿到手的上升速度并不准确。”

“我们会持续记录数据直到断联,尽量从最精准的数据为始做人工演算。”塞雷娅递给克丽斯腾另一块夹着白纸的垫板,认真看着她说,“断联后,最关键的飞行坐标的推算交给你。”

“当然,高度需要一直注意。”塞雷娅把高度计的仪表板挪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在进入电离层的过渡区之前我们会用浮空中转站返一次数据做校准。克丽斯腾,我会根据你的数据算剩余燃料,分担一部分计算工作。”

“嗯哼,没问题。”克丽斯腾的手搭在塞雷娅手腕上好让她再次看向自己,然后张开嘴唇动了动,但并未出声,只是抛了个眼神过去。她想提醒塞雷娅一件事。当然她并没有让无线电把这些捕捉进去。

塞雷娅明白,点了点头。此时她也在心里记好了,待断联后她会再向克丽斯腾做确认。

“好吧,你俩真是……算了,就算我现在觉得行不通也得行对吧?”缪尔赛思无奈地撇嘴笑了笑,“那我会守好最后一班岗的……”她抬头望向飞行艇,飞行艇气舱的最前端正逐渐指向南方。风把她的刘海吹散开来。

你们大概早就盘算好了所有情况。她抬起手挡住部分阳光,清楚地观察到飞行艇的助推器处开始划出一条“白烟”,那是被助推器甩在屁股后面的细小水滴构成的,它被留在她们身后的天空中。

缪尔赛思开始收拾桌面:“我向你们保证。”

“你们谁车技最好?”她转头对着大家。斯佩姆夫人指向福斯说,他替我开车的时候我永远比客户早到。

“追!”

众人像被松开了发条似的瞬间忙活了起来。

而天上的,塞雷娅静静地扶着操纵杆,克丽斯腾静静地坐在一边盯着数据,两人的通讯设备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塞雷娅觉得自己耳膜快破了。

她忍不住了:“缪尔赛思,能不能别磕话筒了。要么就把它关上。”

“抱歉啦,要保持联络嘛~”缪尔赛思挤坐在莱特夫妇中间的位置,把设备放在自己的腿上,“天线……天线有点摆不下了。”

天线的盒子还挺大挺沉的,它和数据链设备之间接了不少线缆,塞雷娅心想。

“放我腿上吧。”莱特先生接过了盒子。“这个很重诶,要不放在前排桌板上?”缪尔赛思目测线缆的长度。

“没事的,放在桌板上不抗震,反正我的腿没知觉。”

塞雷娅:“……”

福斯启动了车子,幸亏这是辆敞篷车,通讯目前仍然正常。记者当上了雅拉的司机,和两个莱茵的人跟在后面。他们开向环城的唯一一条路。

飞行艇在他们头顶洋洋洒洒地奔向西南方的天空,他们则颠簸地跨过移动城市迁移至此时留在地上的巨大压痕——那是特里蒙留在土地上的爪印。车头起起伏伏,车尾扬起沙尘,偶尔还有碎石子崩在车门和底盘上的声音——有时不时砸出来的闷响也有时不时划出来的摩擦音,而雅拉的那辆黑色轿车有一小半都变成了土色。

漂亮的飞行艇在干净的蓝天中轻巧平稳地拖出两条白色的线。

地上的几个人终于驶上了蒙尘的环城公路,平稳了不少,然而车只能沿着巨大的城市地块边缘开——一粉一黑的两个点在地块的墙角下向南蹿,他们右边是巨大而无机的灰色构造物,左边是点缀有野草的平原。抬头看,鲜艳的午餐肉正一头扎进城市上空,有一半艇身已被混凝土高墙遮挡住。

大家都有些紧张,而风在高墙底下更加来势汹汹,吹得敞篷车里的几个人快要睁不开眼,但还好福斯把方向盘把得牢。

车上的风声在塞雷娅和克丽斯腾的气罩里回荡。她们感谢缪尔赛思的临时举措,带着通讯和数据链系统追逐她们并不容易,并且坐标数据还需要根据他们自身的坐标变换而变换。这正是缪尔赛思挤在人挤人的车后座上一头扎在显示屏前在做的事,以至于她都安静了下来。
“缪尔赛思女士!她们飞进城市了。”福斯提醒道。

“知道啦!谢谢!”缪尔赛思手上的数据比肉眼更清楚,按照当前的路线和风速,她估算进入点应该可以接近城外,希望更高处的风再推她们一把。

“我们的广告打进城里了!”“你在意的是这个?!”缪尔赛思低着头却发出罕见的高音。塞雷娅的耳朵差点又聋了,她闭上眼倒吸一口气。旁边的佩洛倒还好,她金色的耳朵是盖下来的,上面还有绒毛。佩洛小小地嗤笑出声,幸好她们设计的收音设备不是耳机,而是气罩卡槽上的扬声器。“我听见你了克丽斯腾。”塞雷娅和她都没有停笔。

斯佩姆夫人眼睛跟着亮了起来:“还真是!这个高度……想必城里的人能看得很清楚吧!”

要是能带着珍妮,在市民公园东门边上那家咖啡店外吃着早餐观赏这么漂亮的午餐肉飞行艇该多惬意。她很小声地感叹道。

没过多久,午餐肉飞艇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还没有到后天,我竟然已经开始想念珍妮了。”斯佩姆仰着头,鼻头酸酸的。

“骄傲与思念交织……以我教导的学生们的经验来看,珍妮会很快回来的。因为她很爱您。”莱特夫人的手安抚在她肩头。

一个接近椭圆形的影子投在特里蒙外环明媚的街道上,路上的人们纷纷抬头:一个粉色的不可名状的东西飘在他们头顶。“这是什么玩意?!”“大?珍妮午餐肉?”影子从马路上掠过了各种街边的矮房,然后飞进了市民公园,旧的那个。城东外环的特里蒙居民们无不为这艘飞行艇驻足和议论。

当然议论声传不到飞行艇里面。克丽斯腾短暂地站起又坐下,好像是往窗外看了一眼。她还调了调艇望镜,让镜里反射飞行艇正下方的景象。然后她继续在纸上记录些数据,飞快地写着,戳了戳塞雷娅。

一堆数据旁边写了一句话:下次我们也要在地上看飞行艇。

塞雷娅动笔回她:你想在哪里看。

克丽斯腾再飞快地写下一个词:床。

我理解,你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

你呢?

塞雷娅没有想好,克丽斯腾见她停在那一脸呆滞地眨巴眼睛,抢先写道:

那来我家。

可以。

我睡懒觉你叫我起床,正好一起,卧室有大窗户。

“我记得那扇窗户。”塞雷娅笑着回她。

去往市中心方向的楼里,忙里偷闲的职员们站去落地窗前仰视飞行艇;更远更高的大厦里,某间会议室中,一位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沃尔珀背对着窗户,会议室的门内守着两位士兵,一个西装笔挺的女人刚在桌上放下文件便注意到了远处的异样:“菲茨罗伊先生,那是什么?”沃尔珀转过头,粉红色的“气球”正处在他平视的方向,拖着白色的尾巴慢悠悠地划过。“新奇的飞行器。”沃尔珀眯着眼睛,看回室内的人,“顺带一提,巴里上校,您可以叫我小贾斯汀。”

她们与特里蒙中心地带的直线距离变短又变长,看见那些她们还进不去的高楼,每栋里都有无数的格子。她们靠近那些摞起来的格子然后又远离,格子里的人们或许也想看看她们,但他们隔着粉色的蒙皮只能猜测,永远猜不到里面只不过是两个正低头写着数字的年轻人。

塞雷娅那包着橙色面料的尾巴是从椅子的座位和小靠背之间伸出的,它晃了晃。她们再次靠近城市边缘了,壮观的、密密麻麻的建筑在她们脚下穿过,但即将戛然而止。

控制舱在蒙皮蓝色的阴影里,侧门立柱的影子划过她们眼下的纸,稿纸也彻底变成蓝色——她们几乎背朝太阳。这种阴影充满了空间感、呼吸感,让克丽斯腾几乎想伸个懒腰。于是她又站起来了,看城市的交界线:建筑物截止处形成一条整齐的边缘,混凝土是倾斜而下的,形成一道面朝荒野的断崖。她们飞越断崖,和大地间的距离瞬间拉长——她意识到原来她们已经飞了这么高。而塞雷娅,她的尾巴还在椅子的空隙里待着,拿出来有点麻烦。

东边的高墙脚下窜出一辆粉红色的车。环绕城市的路在此处拐弯,福斯谨慎打着方向。缪尔赛思一行人又开始接近飞行艇。“她们在那!”斯佩姆夫人指向天上。

“开到她们底下去!噗!呸!呸……”头发吹进缪尔赛思嘴里了,“嗨~我们又见面了,两位女士。”

塞雷娅这回跟着缪尔赛思笑了:“谢谢你的努力,缪尔赛思。”

“你们要扶稳些。”福斯观察了远处的路和飞行艇的方位:环城公路笔直地通向西方,而不远处仅有一条向南拐的土路,可能是通往南边的什么村子。他准备在此拐弯。多亏飞行艇在飞出城市前就减慢了平飞速度,即使他们的前进路线并不吻合,地上的车看起来也没有被甩开太远。

但只是看起来。缪尔赛思盯着屏幕,飞行艇的高度坐标飞快地刷新着,可他们还没追到飞行艇的下方。晚一点,再晚一点,拜托。远处零星的农舍在车的两边慢慢倒退。

莱特先生双手的指尖几乎在泛白,余光里是飞速掠过的野草,他紧紧抓着天线盒子,让它少颠簸。

仰头看,飞行艇已和天空融为一体,目之所及是空无一物的蓝。车和飞行艇之间只有风,天上的人和地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似乎在等待同一刻——他们断联的那一刻。

高度坐标4560.000,相对水平坐标0.000,0.000。

难以置信,他们真的追到了塞雷娅和克丽斯腾的脚下,他们手中设备的通讯范围已超过哥伦比亚军方无人电子设备的最大可操作范围。

“克丽斯腾!塞雷娅!我们到你们的正下——”

高度坐标4610.000。气罩里,扬声器中夹着电流的风消失了。

天空的世界又还给了二人,这二人向天空报以沉默和她们的侧脸。接下来,偶尔打破白噪音的是她们提笔在垫板上敲击和划动的声音,还有厚重的袖子、手套在纸上的摩擦声。塞雷娅呼气的声音比克丽斯腾要粗一些。

她们与地上世界的联系完全断了,但也仅是断了而已。

这样的时刻她们其实已经历过许多次:比如卡车边的休憩,还比如只剩下她们的实验室,只剩下她们的宿舍客厅、大会堂走廊、茶水间、二手车、小溪、克丽斯腾家门外的树和草地……

她们从树下散步回来就去了克丽斯腾的卧室。她的卧室里放了一块可以推动的黑板,克丽斯腾在黑板中间用粉笔画下一条线,一人一边。她掰断粉笔,粉笔变成了两个粉笔头,于是她们两人捏着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数字和公式。粉笔叩响黑板的声音很脆。天色渐暗,眼前白色的数字都变得昏黄,但大窗户外透进来的夕阳让她们谁也舍不得放下笔去开灯。

她们便在成千上万个这样的时刻里联结。直到现在也没变。

粉红色的车还在追,向南追,缪尔赛思也不知道他们还要追什么。福斯擅自缓缓踩下刹车,风变小了缪尔赛思的眼睛才从那几个已经不动了的坐标数据上移开,刚急着抬头开口便又把话收了回去——他们车前是一片被吹出阵阵波浪的广袤的草地——不远处的草里还散落了几个空罐头,路在此终结,只有驮兽才能继续向前。

天上各项数据的推算还在继续。“塞雷娅,我之前想提醒你的,没在频道里说的事。”塞雷娅能猜到克丽斯腾要说的是什么。“进过渡区后,你直接用你负责计算的剩余燃料数据做好飞行艇的减速规划。”克丽斯腾简单一句话吩咐下来的事并不那么简单。

“好。”塞雷娅盯着高度计上的数字,瞟了一眼克丽斯腾稿纸上圈出的那个高度,拉下拉杆,飞行艇的底部弹出了中转站。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中转站将在她们进入过渡区前返回一段数据,其中最有价值的数据之一是她们的上升速度。进入过渡区后,速度计的空气膜将发生异常,本就不够精准且还易受到空中物质变化影响的机械仪器将失效。同样的,艇身各处能返回的电子数据也不再准确,只有高度计的误差会稍微小一些。唯一不被影响的就只有时间——塞雷娅早已开启舱内的机械表计时。

控制舱内的计算终端如期接收到了中转站回传的数据,她们抓紧时间记录并计算。终端屏幕的右下角有一个根据塞雷娅提出的理论模型而实时绘制的函数图,她们可以根据函数图形的变化来判断飞行艇是否驶入过渡区。过渡区距电离层约200米,但她们至今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数字,这难缠的东西仿佛有生命一般,始终附在电离层下并发生变化。它受电离层内物质的影响,虽不至于使电子设备统统宕机,但也足以带来所有电信号数据和显示的异常——进入过渡区后她们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推算。

最后的校准已经完成,塞雷娅扯下第一张纸记录了返回的那段未经她们计算处理的数据,这已经是她们能到手的最准的数据了;第二张则统一记录了她们进行校准和推出的关键数据,并记上了数据对应的时间。这两张纸被卡在控制台上。此时,函数图显示她们距离过渡区已经非常近了。
“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想进电离层而已。但是。”塞雷娅竟试图打个趣,“船长,该作出你的最后决定了。”她微微低下头,认真地问:

“上升还是下降?”

克丽斯腾把脑袋从数据里拔出来,她抬头,目光仿佛能穿透飞行艇:

“上升。”

她眼里闪着星光。

“我们去触碰隔离层。”

塞雷娅了然,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纸上,心里此时只有一件事:以飞行艇的顶部在尽可能小的速度下到达6152米处为目标来计算关键数据,包括关停源石助推器的时间点、关停助推器后全艇质量、气囊换气的速度及换气时间点等等。她们不仅要能“撞”到隔离层,验证它是一个摸得着的实体,还要尽可能安全地进行撞击。

中转站回传的数据中并没有她们的精确高度,但塞雷娅已经习惯了接手压力。

她在脑海里整齐地列出相关数据并计算飞行艇此时应有的高度。当然,在她把那张纸卡在控制台上之后就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了。

而克丽斯腾的头脑可以暂时放松,她要做的是记录,记录那些机械仪器上的数据,用于未来更深入的研究。

飞行艇升入过渡区了,计算终端上所有的数据和图形已被弃用,函数线出现无规律的抖动、振荡,红色和绿色的圆形灯如同呼吸紊乱一般闪烁。电离层内一种或多种特定的化合物会形成某种“场”,“场”与电在特定条件下发生转换,从而导致对电子设备的干扰甚至摧毁——这是克丽斯腾的假说。

气舱内的位移计传来的数据也是异常的,但她们必须无视这些异常,相信她们的气舱一切正常。即使从头顶传来的绳索牵拉声变得更大了些,控制舱顶还有细小的冰渣落下的声音。

塞雷娅瞟了一眼窗户,和源石助推器同一系统的加热装置也正常运转着,窗户还未蒙上雾气。窗外的景象却开始发生变化:一片蓝色的最顶端有白色开始向下蔓延。

是云。她们进入了一朵巨大的云。2秒不到的时间窗外便只剩下白色,光线被吸收了一部分,室内变暗了。更多冰渣抖落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克丽斯腾仍然在做记录,塞雷娅手中捏着垫板,盯着表。

20秒过去了,窗顶重新冒出一点蓝色,控制舱内有更多光束照进来。

她们即将飞出云彩时,克丽斯腾听不到塞雷娅的呼吸声了。她睫毛一抖,抬起头来。塞雷娅还在她身边。塞雷娅平视着时钟,她的侧脸浸在另一边窗外的蓝色里,透明气罩让她的剪影不那么真切。

飞行艇现已完全进入电离层,灯光暗下来了,所有电子设备失效,停止运转。唯有源石助推器留有一丝轰鸣。

时间到了,塞雷娅手放上黑色的操纵杆,关停助推器。

玻璃加热设备一同被关停,窗户结雾,转瞬又结霜。

“你冷吗?克丽斯腾。”塞雷娅的声音隔着两层气罩传来。

“还好。”

6秒后,塞雷娅抚上橙色的操纵杆,打入换气档位,气舱开始收入外界的空气以及排出初始气体,她们能感觉到飞行艇轻微的震动。换气的速度并不快,飞行艇的飞行姿态始终较为稳定,她们几乎感觉不到加速度在变化,只能通过连去舱外的风管来判断她们速度的大致变化情况,仪表板上的刻度在上下浮动着。

三个气囊的体积在变化,传来沉闷的换气声,更多冰渣抖落下来,但被频率如同呼吸般的气囊声响所盖过。

她们俩长在同一个巨型的肺上呼吸。

纵使飞行艇外是阳光和蓝天——经过她们调整后将飞行艇顶端景象映入的艇望镜中还是蓝色的,她们仍仿佛身处一片冷冽的雾中,目之所及只有白霜。

三天后的时报新闻上会写到这样一句:迷雾中需要灯塔,而她们化为了灯塔本身。

风管的仪表板刻度稳定下来了,塞雷娅还在推算着高度,6113米。

“克丽斯腾,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快触顶了。”克丽斯腾停止手中的记录,甩甩手,把纸张们一把一把团起来——她可没工夫去折纸——一股脑塞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塞雷娅也模仿她的动作,把自己的纸团塞给她。然后她们一起,气罩挨着气罩,盯着艇望镜中映出的画面。

她们感觉舱内一震,风管的刻度也最后抖动了一次,随即归零。不再精准的高度计上显示数字“6189”。镜子中,蓝色的天空泛过了两阵浅色的波纹,那波纹像是由显示器上的噪点组成。

她们的上升被一层实体所阻挡,“午餐肉”到达了星荚。

奇怪的是,她们气罩内重新产生了电流声,像损坏的录音机,每一声都是断断续续的、被撕扯的。但没过多久,撕扯中有一个人声逐渐清晰。

什么……塞雷娅你听清了吗?

有人在说话。

声音继续加大。

落……?塞雷娅还未听到完整的词句。

“降落吧,孩子们。”声音仿佛自另一个世界传来。

妈妈?克丽斯腾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控制舱后部外传来剧烈的啸叫声,是源石助推器。它仿佛在和什么东西发生共振,连带着控制舱剧烈抖动,克丽斯腾在惊慌中扶住控制台。随后一声爆裂巨响,克丽斯腾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塞雷娅拉进了怀里,她眼前朝向爆炸源头的方向已是一层钙质化结晶,有舱外的风打在她们的防护服上。

啧。塞雷娅皱着眉头。克丽斯腾的降落伞包已经被飞出去的金属裂片划破,舱前端的窗户也碎了。

一截支撑柱脱落,被灌入的不规则气流推来,砸在塞雷娅气罩的侧上方。塞雷娅!你的气罩!克丽斯腾看见塞雷娅的气罩上出现一道裂纹,赶紧用手捂了上去,但她动作还是太慢,裂纹已经结上了黑色。几乎每一个哥伦比亚人都见过的源石结晶的黑色,横亘在她和塞雷娅的眼前,她看见那条裂缝从塞雷娅气罩的侧上方,裂向塞雷娅橙色的眼睛,然后跨过她的鼻梁,才终于停止了蔓延。

克丽斯腾,我们站起来。我带你跳下去。

气舱从后端开始灼烧,而顶端接触隔离层的部分开始由粉色变黑、结晶、解离。多亏气囊和气舱之间都是独立的,她们并没有飞速下坠。塞雷娅从伞包的背带处扯出两根绳子,接在克丽斯腾的背带上。这是她为了逃生额外设计的双人一伞方案。

克丽斯腾的手还捂在那条裂缝上,但塞雷娅焦急的眼里仿佛看不见这条要命的裂缝似的,眼里只有她。

下一刻塞雷娅一脚踹飞了侧面的逃生门。然后将克丽斯腾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示意她还可以抓住固定拉环。塞雷娅双手环住克丽斯腾的腰,便也抓上了她防护服的固定腰带。

“我会一直抓住你。”

塞雷娅带着克丽斯腾从控制舱内纵身一跃。

在失重感中克丽斯腾也紧紧抓住塞雷娅。她们跳进蓝天,然后一起坠落,坠入先前那片云中,再穿过云。映入塞雷娅眼帘的是泰拉大地,克丽斯腾面朝的是燃烧的飞行艇、虚假的蓝色天空,和塞雷娅。

克丽斯腾刚要开口。

我没事,你仔细看。塞雷娅稍微侧过一点头:蔓延向侧后方的黑色的纹路底下覆着一层细细的白色钙质化结晶。前面也一样,塞雷娅轻松地说。

没过多久飞行艇再次爆炸,碎块飞向其他方向,然后拖着黑色的烟坠落。

“午餐肉这下烧焦了。”克丽斯腾喃喃道。

塞雷娅噗嗤一声笑出来,拉下降落伞的机关,可承载双人的降落伞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减速吓得克丽斯腾慌张地向下一望,尾巴拍在防护服裤腿里。

塞雷娅左手松开克丽斯腾防护服上的腰带,张开手指,直接扶住她的腰背。克丽斯腾也变换姿势,一手松开拉环,搂在塞雷娅的肩后。她们终于近距离面对面了。

悠闲的空中之旅。

她们在那!斯佩姆夫人的胸脯被这驮兽的板车颠得上下弹。

我我说什么来着?她们一定定没问题,虽虽然她们这次确实玩得很很大。缪尔赛思快被颠成结巴了。

后面还跟着两辆驮兽拉的车,但是比福斯驾驭的这辆稳多了,村民们骑在上面。

伞上的两人低空飞行,远处是一片树林,好在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还是能落在平坦松软的草地上。相信塞雷娅的控伞技术吧。

树林与草原相接处的某棵树下有两个孩子在玩刚做好的花球,一架无人机从边上掠过。

她们即将要投入这片草绿,飞了那么久塞雷娅已经有些累了。她在落地时再控制了一次伞,侧身着陆,双脚落地时只支撑了一会儿便软下来,随着惯性侧倒下。她还护着克丽斯腾翻滚了半圈。

巨大的伞布也落下来,盖在两人身上。克丽斯腾的腿也早就飞软了,她挣扎着顶着伞布从塞雷娅身上撑起来,跨坐在她身上拆安全绳以及整理缠绕在她们身上的伞绳,塞雷娅躺着任由她行事,毕竟两个人一起扯绳子可能更乱。

地上的人们从驮兽车上下来,走向这面巨大的伞布,在较远处便看见伞布中央拱起一小部分,并且还不规律地耸动着。这场面让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总之算是知道了人没事。缪尔赛思开心地向记者解释这个降落伞是由塞雷娅设计的。

从和缪尔赛思他们不同的方向驶来的漆黑越野车回收了无人机,巴里上校和小贾斯汀下车,大步踩着草地走向飞行艇的主人们。

绳子总算都理开了,克丽斯腾站起来,还拉了塞雷娅一把。伞布中间的凸起拱得更高了,被两个圆滚滚的物体支起来。

她们的头有那么圆吗?福斯问。

那是气罩!

塞雷娅和克丽斯腾在伞布底下面对面,她们头上共同盖着这块不算重的布。中午的阳光照射亮黄色的伞布,她们的小空间在并不黑暗的影子中,氤氲着一层温馨,她们四周明朗的色彩像是要溢出蜜来。

克丽斯腾脑中莫名蹿出一个想法:盖在她自己头顶的部分伞布像婚礼中新娘的头纱。

人们从柔软的青草上围过来。突然,小贾斯汀笑容满面地鼓起了掌。

众人看到,伞布里两个圆滚滚的东西靠近在了一起。塞雷娅与克丽斯腾拥抱。

草地上传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与喝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