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9
德拉科独自坐在一把木椅子上,一步之遥处有一扇屏风将另一边的布置全部挡住,让他对接下来的任务内容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您好,呃……德拉科·马尔福先生。”
屏风后面传来陌生的声音——德拉科猜测大概这是任务中提及的“麻瓜画家”。
“你好。”他非常冷淡地回答。
屏风后的麻瓜说:“我的雇主说,今天我来为您画两幅肖像——一幅是您自己的,一幅是您伴侣的。我并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你们,因此我只能依靠您的语言描述。”
德拉科无声地撇了撇嘴——巫师们当然不需要依靠这些,甚至于画家们不必精于技巧,自有魔法能够精准描绘画像。
“我们先完成哪一幅?”画师问。
德拉科想了一下:“我的吧。”
他接着开始描述自己的模样,“你得先画一张下巴比较尖的脸——由于家族遗传我很瘦。我的头发是浅金色,短发,我一般会把它们梳起来但昨晚睡得不好,所以现在是散下来的,最长的位置大概在……眼睛上边一些。”
他描述得很快,画家一直没有说话,只有隐约的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证明绘制工作正在进行。
“眉骨比较高,鼻梁也是……或者说我脸上没什么圆润的地方。”他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形容的修辞,于是顿了顿,“像能用来当作武器的锋利。”
“眼睛是灰色,有很少一点点蓝。”
“很特别的颜色。”画师突然搭腔。
“的确,”德拉科抿了抿嘴:“一种适合掩盖情绪的颜色。”
“您很擅长这个?”
“生存所需。”
画师笑了一声:“听起来您像是军情六处的特工之类的,或者是隐藏了沉重秘密的冷酷杀手。可你听起来非常年轻。”
德拉科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军情六处,但特工和杀手他听懂了。他的嘴角不由嘲弄地扯了扯——内容性质完全不同,但以结果论,这倒也不算假。
于是他开玩笑说:“差不多吧,不过现在退休了。”
画师放松地说:“金盆洗手了是吗?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和伴侣过过平静的日子?”
德拉科的嘴角又一次拉平,心里开始嫌弃麻瓜多话,但嘴上却沉沉地应答:“是。”
“迈入人生的新阶段,多么美好呀。那么我想您应该有柔和恬静的笑容、上扬的眼角……”
德拉科沉默了。
“……我没有什么上扬的眼角和笑容。我很少笑。”
“为什么?”
德拉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麻瓜便也没有追问。
“还有其他的细节吗?关于您的肖像。”
德拉科没有再做补充。
“您对自己的描述到此为止了?”
“差不多吧。”
“比如您的嘴唇?”
“一双正常的、英俊的男人应该有的嘴唇。”德拉科实在没话,“我长得实在跟难看不沾边,也就没什么值得特殊描述的部分。”
画师哑口无言,只好为他画上麻瓜审美中英俊男人该有的漂亮嘴唇。
“那么您的伴侣?”
“他很瘦。”德拉科眯起眼睛,在脑海里一点点复原着哈利的模样,“但脸上没什么棱角,看起来很柔和,连戴的眼睛也是圆形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很好交朋友的人,我最初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额头上有一个闪电形状的疤痕,长了一头黑色的头发,有点长,比我长不少,如果柔顺地垂下来的话应该会完全遮住眼睛——不过他的头发天生有点卷,所以乱糟糟的一蓬窝在脑袋上,像能养只凤凰似的。”
“——喔那真是不小的鸟窝了。”画师开玩笑说。
“就有那么乱。”德拉科肯定地说,“我试图帮他处理过他的头发,完全没办法让它们乖乖地保持一个正常的发型——他的头发就像他本人一样难以改变。”
“您希望改变他吗?”
“我想过。”德拉科如实回答。“不过很快就不这样想了……按我的理想型而言,他完全不是那种人,他既不是那种能安份操持家事的,也不是能在我身边永远支持我的人。他有他的人生和他的判断,很难对我有明确的偏袒。我曾经很希望他会把我放在最高优先级上,但我想,如果他成了我理想中的那种伴侣,也就不再是哈利了。”
“所以你将他摆在了最高优先级上,而他并没有?”
德拉科的表情一下僵硬起来。
“你有没有找到过平衡点呢?既有你理想中的那些特质、又保留他自我的时刻?”
很深度的一个问题,德拉科的大脑抽空对麻瓜的问题做了非常正面的评价,然后在记忆里翻找起来。
“我想……大概是没有,又或者时时刻刻都有一些。”他回答。
“很模糊的答案。”
“总体上完全是不平衡的,但也不能说他身上没有我理想的特质。”
“well,两个少了一根肋骨的亚当在一块儿,总觉得少了什么也合理。”画师这样说。
“谁是亚当?”德拉科皱眉问。
麻瓜似乎没想到这位先生没听过这样基础的神话故事,只能简单解释:“亚当是世界上的第一个男人,上帝曾取出一根肋骨将它变成第一个女人。”
德拉科对麻瓜神话敬谢不敏,不屑地说:“好没道理的故事。”
麻瓜只好猜测德拉科不是个基督徒,也没听过圣经故事才会这样说。他有些吃瘪地闭了嘴。
“我也不觉得我们身上少了什么。”德拉科说,“一定要说的话,我们身上的东西反而是太多了。我们各有各的坚持,也各有各的优先级……”
他顿了顿,将话题扯回哈利的脸。
“好了,说回他的肖像。”德拉科说,“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很多人喜欢那双眼。哈,以前有个家伙曾经写出‘他的眼睛绿得像新腌的蛤蟆’,又说他的头发黑得像黑板。”
“哦哇!”画师夸张地感叹了一声,“‘天才’比喻。”
德拉科赞同地点头:“的确——绿色眼睛其实没什么特别,虽然这个颜色我本就很喜欢。”
“所以您喜欢他的眼睛吗?”
“是,但并不因为颜色。”德拉科说,“是因为他的眼睛很清,完全没有混浊的感觉,一眼看过去你就知道他是个纯粹的人。”
“单纯?”
“干净。”德拉科纠正,“……那很有欺骗性,我第一次看他眼睛的时候,以为那是一池包容万物的清水,但其实那是一面镜子。他不会容纳我的全部,我却只能从里面看见我自己的不堪。”
“您感到自惭形秽么?”
德拉科嗤笑:“我感到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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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怎么描述?”哈利坐在座位上雀跃地问,“我是说,我该怎么描述能让你更明白我的意思?”
为了不受画面内容重复的影响,节目组干脆请了另一位麻瓜画师。
他简单又幽默地说:“说英语就行,先生。”
哈利笑出声来:“好吧!我是说需不需要描述具体的形状……或者有什么准确描述的小技巧?还有,我应该描述哪个阶段的他?”
“请您尽可能地随心所欲,什么说法都可以、什么阶段都可以,哪怕是一种感觉、一种瞬间想起他时的画面。”画师回答,“当然,如果我实在画不出,会仔细问您的——先画哪位?”
“先画他。”哈利不假思索地说。
“好的。”
“他有一张尖脸。”哈利开门见山地说着,即便画师看不见他的动作,但他还是用手比划了几下,“一个很漂亮的尖下巴,拥抱的时候会戳到肩窝里,膈得有点疼的那种。但我很喜欢他拥抱得非常紧的时候,他很瘦削,老实说抱起来并不会很舒服,但我每次都能感觉到他的皮肤、骨骼和心跳,这是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能给你带来安全感,对吗?”
哈利摇摇头,然后他意识到麻瓜画师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好明确地回答:“很遗憾,并不是。”
“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危险,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从长相上来看,他脸上的骨骼结构也很分明,看起来有些阴郁;他的眼睛是凌晨三四点时伦敦雾气的颜色,灰里头掺了一些阴冷的蓝,他眼睛里总是有很多话、很多情绪,但都不算很分明,就好像雾一样,一旦你认认真真定睛去瞧,那些情绪就全都不见了。”
“捉摸不定的危险?”
“或许吧,不太令人愉快和痴迷的那种。”哈利说。
麻瓜说:“我以为许多男人都喜欢在亲密关系里解谜?”
“我喜欢明确的。虽然我年纪不大,但可以预测的未来里我的大半辈子都不得不解各种谜,我其实不想在家里也花那么多的心思——可我也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了这样一个爱装神秘的、什么心事都不说的家伙。”
“他还有什么特征?”
“他很喜欢皱鼻子——就是那种提起上唇、露出上边的牙齿,带点嘲讽的笑。我想就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法令纹……反正会比我深一些。”哈利摸着自己鼻子两侧,说完又赶紧挽救道,“也没有很深的纹路,只是习惯性的有一点点。他很少笑,所以脸上也没什么纹路,只有这里稍微明显一些。”
“他是个不爱笑的人吗?”
“其实小时候我认识他的那几年,他很喜欢笑,笑起来很欠揍,完全是被爸爸妈妈宠坏的臭小孩。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变了很多,虽然本质上还是幼稚鬼个性,但他好像觉得少笑一些就能显得很成熟懂事似的。”哈利顿了顿,思考两秒后还是决定深刻反省,“也可能是我的问题,我没有意识到他不高兴,也武断地觉得他也应该像我一样觉得这段婚姻没什么问题。”
“听起来你反省了很多事情,有考虑过和他说明白吗?”
哈利叹了口气。
“我一贯的手段当然是把话明说,但这个条件下并不适合。”他不清楚画师知道多少前因后果,只能模糊地、挑些重点去说,“他是个非常敏感、非常叛逆的个性,他的勇气十分贫瘠。我想,他和我闹这一场离婚、明确地挣扎这么一次已经花了他很大的力气,如果我顺着他的话承认那些我还没有明确意识到的错误,一旦我的认错有误,他大概率会觉得悲伤、愤怒和被欺骗糊弄,又或者他会觉得疲惫和没有意义。
“一旦他松了这口气,我们可能就彻底结束了。
“而我不想。”
哈利沉重地说:“我不仅不想和他结束,我甚至也不想和他吵架,不想拿出证据向他证明我也付出了精力、也用我的方式爱着他,因为显然我的方式并不管用、他才会这样受伤。与其我瞎猜、碰壁,不如让他怀着斤斤计较的挑刺心理,一点点指出我做得不够贴心的地方。然后我们再慢慢磨合。”
“你是个很会处理婚姻关系的年轻人。”
“这几年我和我聪明至极的朋友也算学到了皮毛。”哈利苦笑着说,“但假如我真的是个很会处理的人,我和他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画师在颜料盘里勾了一些色彩,在调色板上调出雾蓝的颜色,在画板上点出一双“伦敦凌晨大雾”般的眼睛。
“放轻松,小伙子,”画师笑着说,“大多数人即便老去也依旧笨拙,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您画好了吗?需不需要再提供什么细节?”哈利问。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哈利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有一双看起来很软、很好亲吻的嘴唇。”
画师语带调侃地回答:“接下来的话我感觉我不是很想听。”
哈利笑起来:“我也不会说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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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神、神秘嘉宾是谁?”哈利嘴里叼着一块刚刚出锅的土豆,烫得他没法正常说话。
德拉科皱着眉:“别吃这么烫的。”
哈利把土豆吐进面前的盘子里:“节目组有告诉你么?上一个是罗恩、我的好兄弟,或许这次是和你关系密切的人呢?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扎比尼夫妇弄来?”
“我不太想。”德拉科撇撇嘴,“虽然关系不错,但我正焦头烂额地找你麻烦,没精力应付他们。”
哈利耸耸肩:“好吧。还能有谁?……你妈妈?”
德拉科没有说话。
哈利看到他咬紧了牙关。
德拉科和哈利结婚的那天,就是他接任马尔福家主的日子。这倒并非是马尔福家的什么传统,而是因为这场婚姻把大马尔福夫妇气得七窍生烟,留下家主戒指连夜搬离了英国,此后就一直常住德国。
算起来德拉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了。
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前提是哈利不在场。
“我都没怕呢,你紧张什么?”哈利轻松地、安抚地笑。
看起来很轻松,但实际上哈利非常担心来的人是纳西莎·马尔福。
——即便纳西莎曾在战时救过哈利一命,但她对哈利从来没有好脸色。
就像无数麻瓜八点档狗血肥皂剧里那样,哈利和纳西莎的“婆媳关系”可谓是紧张到了极点。
战后身体状况十分不好的纳西莎,词锋依旧犀利,尤其是失去布莱克一族所有亲人之后,更是除了马尔福父子俩谁也不在乎,对哈利这个她很不满意的“儿媳”从不吝啬她的尖锐。
为了不让德拉科难做,纳西莎对哈利的针对往往发生在德拉科并不知道的时候,夹杂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投身敌方领袖的扼腕痛心、和一如既往对亲麻瓜派的轻蔑和不屑。那些话相当刺耳,哈利也曾被刺伤、被激怒过,但最终他还是选择放空自己,让话语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像上学时听斯内普教授骂人那样。
毕竟从纳西莎的视角来看,家族利益受损、家庭关系破裂等等一切变故的起因都是哈利·波特,而她甚至还曾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而今两人的结合无异于恩将仇报。
但哈利不在乎她怎么想,也不在乎卢修斯怎么想。他只在乎德拉科还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妈妈身体不好,他们最好是别找她来。”德拉科这样说着,眼睛瞥向哈利,快速地观察他的脸色。
哈利装作无所谓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舟车劳顿,的确麻烦。”
“或许真是扎比尼他们吧,还省了一笔请嘉宾的费用。”德拉科没趣地说。
“他们省不了这个。”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壁炉前响起,伴随着飞路粉炸响的“砰”声。
德拉科猛地回过头,看见烟雾里站着一个手握蛇杖、面容冷峻的金发男人。
“……父亲。”
卢修斯·马尔福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他向他们缓步走来,而餐桌前的哈利此时猛地站起身,挡在了他和德拉科的中间。
“好久不见,马尔福先生。”哈利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意,“我是说老的这位。”
卢修斯冰冷的视线从德拉科苍白的脸上挪开,落在哈利的眼睛里。他的脸上极慢地绽出一丝客套的假笑:“好久不见,波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