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按响了莉塔住处的门铃。
地址和门牌号是忒修斯在信里写的，一如既往的字迹端正，语气简洁，告诉他回英国后到这里来一趟。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寒风从街道的缝隙间穿过，掀起他大衣的下摆。他搓了搓手，不合时宜地想，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本该是为了和他们夫妇一起吃晚餐。
突然，门开了一个缝，停顿几秒后彻底敞开。忒修斯站在门口，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有那么一瞬，纽特觉得他像是刚从某种沉思中回过神。
这是他们在莉塔的告别式之后第一次见面。
纽特跨过门槛，脚步有些迟疑。他悄悄打量兄长的脸，试图读出什么端倪，但发现忒修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至少表面上如此。
屋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纽特脱下大衣，在沙发的一侧坐下，背脊无意识地绷紧了一些。他的目光遍历客厅：茶几，燃烧的壁炉，旁边是一个摆设整齐的书架，上面放着几个相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还有一缕若隐若现的冷冽香气。
忒修斯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挥手点亮了屋顶的吊灯。
“最近在忙什么？”他随口问道。
“没什么，一些动物们的小问题，现在差不多都解决了。书卖得不错，也暂时不用修订之类的，我打算先休息一阵。”纽特看着面前的茶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子上的纽扣。
“所以你会在英国待一段时间？”
“是的，呃……大概吧。”纽特的脑海中浮现了邓布利多的身影，他也许会再一次参与到某个复杂的事件中。
忒修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停顿，扬起一侧的眉毛。纽特看到属于首席傲罗的神态从他哥哥脸上一闪而过。
“在霍格沃茨，邓布利多把你单独叫走之后，你们都说了什么？”
“哦，没什么。”纽特想，忒修斯什么时候学会了无声摄神取念？“我们闲聊了一会，然后我告诉他那天，就是……”
空气凝滞了一瞬。纽特下意识地避开那些让他联想到莉塔的内容，然而沉默来得太过突兀了。
忒修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在拉雪兹公墓那天？“
纽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袖扣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
“嗯……我跟他讲了一遍那天的情况。他说真的很遗憾。”纽特干巴巴地说，像是在复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忒修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好吧。”忒修斯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目光转向壁炉，仿佛随意地开口道：“说到这儿，前一阵我在整理莉塔留下的东西……“
纽特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忒修斯起身走到书架前，拿来一个木头盒子放在茶几上。“这个给你。”
两人都看向那个盒子，盒盖上贴着的一小条羊皮纸已经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纽特的”。熟悉的墨水颜色，熟悉的字体。
“打开看看吧。”忒修斯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纽特看了一眼忒修斯，轻轻拨开锁扣掀起盒盖。一种腐旧的味道混杂着尘埃与草药味扑面而来，让他喉咙发紧。两根绚丽的羽毛——他在猫头鹰棚屋捡到的，莉塔喜欢用它们当作书签。掉漆的高布石——那是他们很快就玩腻了的游戏，因为每次玩到最后都会变成两人拿着石子往对方头上扔。几只残留着干涸药剂的旧瓶子——药剂的原料来自吉格尔教授的私人储藏。一副用报纸包着的龙皮手套——在他被莫特拉鼠咬了一口导致呕吐了一整天后，莉塔送他的圣诞礼物。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模糊，幻化成烈火中的紫色身影。他的心脏一阵钝痛，胸口沉重得无法呼吸。
然后，他的手指在一只木刻的小猫头鹰上停下来。
忒修斯的目光也落在那上面，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拿起木雕，摩挲它光滑圆润的边缘。他想，看来它的主人常常拿出来把玩。上一次握住它时，那些未打磨尽的细小木刺还会轻轻扎在他手上——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把木雕放了回去。
纽特想，或许应该把这只小猫头鹰还给忒修斯。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合上了盒盖。
短暂的沉默后，忒修斯再次开口：“还有，莉塔留了一笔钱资助你的神奇动物研究，我已经放到你的金库里了。”
这句话让纽特突然回想起之前在魔法部——莉塔和他正在走廊谈论霍格沃茨的事情，忒修斯突然出现的那一刻。那时他突然感到窘迫，下意识地打断了莉塔的怀旧。他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呃，我想莉塔的钱应该留给你。我现在有稿酬，没那么缺钱。”
忒修斯眯了眯眼睛，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他抓紧椅子的扶手，”我确信我是按照她的意愿去办的。”他似乎看出了纽特犹豫的原因，又补上一句：“还有一笔钱我帮她给了卡玛，这套房子我自己留着。别推辞了。“
“哦……好。“
忒修斯看着纽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接下来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一遇到跟莉塔有关的事你就总是这样。“声音依旧平稳，然而有些情绪正在逃离他的控制，”我们两个那么多次邀请你吃饭，你一次都不来。”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及时收回了后面没出口的那句话。但这些文字尖锐地刺痛了他自己：“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纽特愣住了。莉塔曾对他说过一样的话，不过是带着温暖笑意的，那时他认为之后总有机会，尚能心安理得地回复她说自己一直太忙，然而现在这些理由显得无比愚蠢。他艰难地发出一些声音试图解释，但同时悲哀地发现，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他暗自希望忒修斯能像刚才一样读懂这些复杂的想法，而不用他自己说出来。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后，忒修斯终于摆了摆手，仿佛同时赦免了他们两个。
房间里只剩下壁炉微弱的噼啪声。纽特低头，拇指缓缓碾着掌心的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忒修斯看了他许久，然后叹了一口气，重重靠在椅背上。扶手椅发出吱嘎的声音。
“你今天晚上还有什么事？”
纽特迟疑了一下：“没有了。”
“那就留下来吃晚饭。”忒修斯顿了顿，语气很冲地补充道，“别又找借口。”
纽特抬头看了他一眼，对兄长罕见流露出的责备感到意外，但又莫名其妙安心了一点。总比什么都憋着好，他想。
忒修斯没等他说话就忽地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边走边卷起衬衫的袖子。
纽特静静看着忒修斯挺拔的背影，伸手拿出盒子里的猫头鹰，指腹蹭过表面一层一层的木纹。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兄长从口袋里掏出这只木头小猫头鹰捧到他面前，满脸期待地望向他。霍格沃茨的某个冬日里，他坐在阁楼的窗台上拿出它，莉塔在旁边歪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她说：“它看起来笨笨的，但还挺可爱。能给我摸一下吗？”
他眨眨眼，把这些画面放回心底，接着努力抬高声音说：“你知道吗，莉塔很喜欢你刻的那只猫头鹰。”
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突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