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锵锵锵锵！现在是毕安卡的采访时间！今天我们要采访的对象是我们的鼓手辰砂！来，辰砂，能不能说一下你在我们乐队这么久有什么感想吗？”毕安卡几步跳到沙发旁边一下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上各色的水果装饰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晃动发出塑料碰撞的响，毕安卡揽住辰砂的肩膀时把麦克风递到辰砂嘴边。辰砂对突然出现的毕安卡有点手足无措，悄悄往四周张望谁能帮她一下，一抬头就看到了举着摄影机的黛伦慢悠悠地走过来，摄像机没遮住的半张脸上带着笑。大概是隔着取景框看到了辰砂求救的眼神，黛伦笑着开口：“没关系的辰砂，你想到什么说什么。”
“说得对！我们就是讲究一个真实！你大胆说，我可是最客观公正的记者毕安卡，要是你受了什么委屈我一定帮你解决！”
虽然现在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委屈辰砂。
毕安卡又把辰砂揽靠近了一点，几乎整个人要挂在她身上，辰砂看到揽着自己的那只手上还握着一罐苹果汁，瞬间了然为什么毕安卡比平时更活力四射。毕安卡的注意力跑的比她自己看到新闻时跑的还快，又挥起手招呼黛伦赶快过来不然就拍不到了，黛伦虽然嘴上应着但还是按自己的步调走了过来，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辰砂猜那一下镜头里的画面一定狠狠晃了一下，但是黛伦一定不会把这段处理掉，最后这段视频还是会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她们乐队的微博上成为她们最新的vlog。
她们的vlog的风格一向是这样，随意洒脱，什么都有，想拍啥拍啥，画面的完美似乎都是其次。粉丝经常吐槽的摇晃的镜头和偶尔死亡的角度也没怎么改过，下次点开vlog还是嘈杂的现场混着不掩饰的笑声，甚至还有一次在录制排练的时候画面一转去录制门外打架的两只猫，时间久了这些都变成了特色。经纪人阿黛拉之前也会问四个人要不要找人帮忙拍摄vlog，黛伦每次都拒绝，坚持这件事一定要她亲自操刀，用来展现她们乐队真实的样子，毕安卡说她喜欢黛伦的风格，辰砂对这种事一般没什么意见，局长说黛伦开心就好，之后阿黛拉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能跟大家一起组成乐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就这样吗？再说点呗，比如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有活力，唱歌很好听。”
“那黛伦呢？”
“虽然平时看着很懒散，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很靠谱。”
“那局长呢？”
“没有——”快问快答的模式很容易让人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辰砂反应快，来得及把本来下意识就想说出口的话急匆匆地吞了回去，留下迷惑的毕安卡面对断掉一半的话。
“什么没有？没有什么？”
“好了，别一直欺负辰砂，你要不自己先说一下自己对乐队的感受？”局长出现得及时，伸出手把被逼到无路可逃的辰砂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毕安卡吐了吐舌头跑远开始对着摄像头讲起自己的看法，还顺便介绍了一下她们表演的酒吧的环境。辰砂感觉自己身边的沙发往下沉了一点，是局长坐在了她身边，局长之前放在肩膀上的手顺势往下，停在辰砂的手心。
“局长……？”
“别担心，拍不到我们。比起这些，你刚刚想说什么？”局长学着辰砂压低声音回复，灰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辰砂的眼底，但她好像也没有很想知道答案，在另一边毕安卡把话题丢给她时立刻就转过头回答上去，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刚两个人虚靠的手就这样分开。
没有心，辰砂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局长想到，她刚刚其实想说的是，局长看起来没有心。
02
没有心，肯定不是物理上的，毕竟这个故事不是灵异故事，它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日常故事，这里的没有心指的只是看起来没有多少感情。至于辰砂开始觉得局长没有心的时候，是在局长主动提起自己为什么不再唱歌之后。
那是某次演出结束后，四个人难得有空在酒吧短暂地庆祝了一下。乐队已经有些名气，如果四个人还是像之前那样大咧咧地坐在酒吧里一定会被慕名前来碰运气的粉丝打扰，所以阿黛拉把楼顶的钥匙交给了她们，让她们在天台上过一段不被打扰的自由。
做为主唱的毕安卡被剥夺了喝酒的权利，但好在她可以以苹果汁代酒，不仅不伤嗓子还有跟喝酒一样的效果：没喝几口就牵着喝醉后像是被抽走骨头的黛伦模仿电影里的主角一个接一个转圈，不知道是谁先晕乎乎地倒在地上。局长不怎么喝酒，面前只摆了两罐低度数的鸡尾酒，把剩下的酒都推到了辰砂面前，抱着吉他随意拨弦弹几段即兴，挑着话题跟辰砂聊几句。局长不是多健谈的人，比起谈话她更擅长的是倾听，她自己解释是只要站在吧台后面，就算你只是一个假冒的调酒师，客人也都会自觉地把什么都告诉你而不管你会给什么回应，更多的时候她只要听着就好。
初夏的夜晚还是凉的，酒精只能徒增恍惚和心跳并不能提高体温，每次这种时候辰砂都会感觉自己的内心比平时都更为明显，总会让她担心自己的心会不会突然就这样带着各种情绪跳出来。但局长不一样，看起来还是那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最多就是微醺后眼眶红了点，依然温和理智。
那边毕安卡刚因为苹果汁醉倒在地上，这边还抱着吉他的局长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不想再唱歌了。本来想去扶起毕安卡的辰砂呼吸跟心跳都一起停了一下，局长才补充不是说她要退出乐队，只是她自己不会再唱歌，写还是会写，但是不会再唱，原因只是她找不到继续唱歌的理由。
辰砂反问，找不到继续唱歌的理由？
局长皱着眉看着正看天数星星的黛伦，解释说用黛伦的话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的心丢了，所以自然而然唱不出来了。
辰砂说出口的是她很喜欢局长的歌声，局长说谢谢，如果之后有机会再唱给你听。
辰砂没说出口的是局长您不是喜欢唱歌吗，那决定放弃时为什么能轻松得就像说她今晚上班请个假，局长没说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可能是她也不想放弃可是放不下过去，也可能是其实这件事在她眼里就是可以随时放弃的事。
辰砂不知道局长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就像她拿不准局长对很多事的看法：平时的表情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微笑；日常的衣服都是黑白灰但给她色彩鲜艳的演出服也能很好地接受；调酒时碰上各种的客人也都能良好地接受，无论对方讲什么都能微笑着附和；就算演出碰上暴雨也不抱怨二话不说就拎着吉他上台，然后第二天就直接高烧到起不来……
一切看起来就好像局长对一切的东西都逆来顺受，没多少感情，没多少情绪，没多少想法，没有心。
03
说到这里，再来说说这乐队是从何而来。这乐队组成的过程说巧不巧，来酒吧喝酒的辰砂刚好撞上喝到半醉的毕安卡缠着局长说想唱新的歌问她有没有写，忙着给辰砂调酒的局长劝毕安卡先去找黛伦，等她下班就来，毕安卡抱怨了几句还是搬了张板凳去舞台上坐着，看黛伦在舞台上调贝斯。
局长一边调酒一边跟辰砂解释毕安卡本来就是酒吧的驻唱歌手，贝斯手黛伦本职是个导演，偶尔会来这里，某次贝斯手突然不能来的时候来顶了一下班，之后就被毕安卡邀请组了个乐队，至于她自己只是个吉他手。辰砂今天来的时间比较正好，赶上她们准备收工彩排，不介意的话可以坐着听一会。那边的毕安卡又催了几次，调完酒的局长跟辰砂打了个招呼后也跑去了舞台上，拿起了吉他，拨了一下试试音。
练习的曲子是最近大热的几首歌，辰砂也听过，看着她们的同时用手指在桌子上悄悄敲节奏，被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阿黛拉提醒了一句想要上去试试的话也可以，台上有鼓，她们刚好缺个鼓手。稀里糊涂的辰砂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推上台，握住鼓槌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试探地在鼓面上敲了几下。抱着吉他的局长回过头看了下辰砂，对她浅浅笑了下点点头，辰砂这才用力地敲出第一个音。
四人意外地合得来，辰砂离开时毕安卡还把辰砂送到门口并且再三拜托她考虑一下乐队的事。回去的路上辰砂按照毕安卡给的乐队的名字在微博上找到了她们的账号，没什么名气，仅有的几段视频还是在酒吧表演时的录像，都是一些翻唱，评论和点赞都寥寥无几。辰砂手一抖不小心点击了评论区的某个账号的主页，刚想退出去就看到了局长的照片，抱着吉他坐在吧台边不知道在写什么——这是局长的账号，发的东西不多，最远的一条是一小段视频，还是酒吧里的那个舞台，没开灯没多少人，应该不是营业中的时间。黑漆漆的视频只能看到舞台中有一个人影，但是声音一出来就知道在中间唱歌的人不是毕安卡而是局长，唱的歌是辰砂从没听过的。
这时毕安卡的消息弹窗刚好弹出来，问辰砂考虑得怎么样，辰砂又看了眼视频最后那个坐在舞台中间抱着吉他的人的剪影，答应了毕安卡。
04
乐队稳定下来后辰砂才知道局长其实也写歌，之前那个视频里的歌就是局长自己写的。偶尔辰砂来酒吧早的话就能看到经纪人兼酒吧的老板阿黛拉站在吧台后，笑盈盈地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而真正的调酒师局长坐在最角落的桌椅里抱着吉他拿着铅笔面对散了满桌的白纸，写下来的歌一部分交给毕安卡唱，更多的部分被她自己收起来又带走。
阿黛拉嘱咐过辰砂不要去打扰这个时候的局长，辰砂点头答应但还是会忍不住再往那个方向看，阿黛拉便适时地讲起一些关于局长的故事：在最早的时候局长也唱歌，在酒吧比较空闲的时候或者只有熟客在的时候她会去舞台上弹吉他唱自己写的歌。可某天却突然不再唱歌，还是跟之前一样不怎么说话没什么表情，吉他还是会弹但再也没唱过歌，阿黛拉问起也是只是回答说感觉不到自己为什么唱歌了。再之后局长又认识了毕安卡和黛伦，阿黛拉也跟她们讲过这些故事，也是多亏了毕安卡死皮赖脸地纠缠，局长才愿意拿出几段自己新写的歌。
阿黛拉补充说见到辰砂的一瞬间她就直觉她们四个人一定能合得来，辰砂就是她们一直缺的那个人，事后乐队的逐渐走红也证明了阿黛拉的观点。在很多事上阿黛拉好像一直有特殊功能，就好像她会知道顾客最需要什么，在他们开口之前就准备好一切，就比如在讲完这些故事后阿黛拉递给了辰砂一瓶啤酒，说比起调酒你应该更喜欢这个；就比如在之后辰砂犹豫时递上一支玫瑰花，说你去找局长时可能需要这个。
05
然后辰砂就拿着玫瑰花去找了局长，事后再问起局长这件事时局长的回答是没有人能拒绝拿着花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狗。
06
自从那次天台之后，辰砂跟阿黛拉聊过这个问题，阿黛拉说她其实有点感觉到局长不愿意再开口，但是她确实没法对这件事做什么，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烦恼，烦恼可不像是发丝那么简单就能剪断的。至于局长到底有没有心，那还是有的，她其实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只是她表现得不太明显。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自己去问问她的，什么都不说的话是不利于情侣之间的情感发展的，而且我相信你会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还是直觉，所以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一下我。”
07
“所以，你对我是什么印象？”
“怎么又问起这个了局长？”被突然点到的辰砂下意识坐直了腰，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明显，但是现在再假装没事地放松又更明显，只好强装镇定地看局长擦玻璃杯。
今天的vlog已经收工，在离开前她们要负责把店里被她们弄乱的东西整理好，工作量不大，最后只剩下局长站在吧台后慢悠悠地收拾今天用到的杯子。
“因为当时看你在镜头面前有点犹豫，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但不敢在镜头面前说的。”
辰砂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如实说的话，局长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你要说的事有这么重要吗，”局长对着辰砂紧张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好的，那我愿意用一个愿望换你的答案。”
“……那局长您可以再唱一次歌给我听吗？如果可以的话，只唱给我听也行吗？”
局长没急着回答，而是平静地蹲下，把自己刚刚打碎的杯子碎片捡起来，然后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个杯子的事别告诉阿黛拉，”局长摸了下自己发红的耳垂，“你现在可以说了。”
08
“然后呢然后呢？辰砂说了吗？”
听到八卦的毕安卡就差按着局长让她把后续说出来了，但是局长以这是她们两的秘密辰砂不愿意说盖过去了。本来想从辰砂嘴里翘出点情报的毕安卡回头就看到了满脸通红想要躲在桌子底下的辰砂，还是放弃了没有直接凑上去，趴在吧台上看局长继续调酒：“所以为什么我是这里最后才知道你们在一起的人的！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告诉你的话明天报纸的头条没准都会变成这个——”黛伦的冷笑话插了进来。
“没事的毕安卡，你不是这里唯一一个有点迟钝的。”
“局长你怎么也笑我！”
09
局长的微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视频，不长，点进去的话还是一片黑，看不清人影，只能模糊地看到房间里坐着一个人，抱着吉他，一下一下地唱着了一小段片段。有粉丝追过来问是乐队要出新曲了吗，局长回了句不是，这是她写了送人的，没说送给谁的，只是结尾带了个爱心的emoji。
10
很久之后，局长送了辰砂一张黑胶唱片，独一无二的那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