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候诊室豪华而优雅。他坐在一张深色皮沙发上,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尽量不让自己坐立不安。
哈利不敢相信赫敏竟然劝他来这里。
他调动了全部心神,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要从这间静谧的候诊室夺门而逃,逃离那扇门,尤其是门后的那个男人,以及背后蕴含的隐秘的含义。
魔法世界通常没有精神科医生,如果有,他们往往被称为“心理治疗师”,在圣芒戈医院工作。
汤姆·里德尔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他因对精通精神病学所有理论(包括人类思维、犯罪学)而闻名全国,这使得傲罗以近乎麻瓜的方式向他咨询案件。
也许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他不确定。
他只知道自己正像烧焦的纸片一样从边缘开始剥落,健康如同余烬里的纸屑,正一寸寸枯萎成焦黑的残渣。
他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滴答作响的钟表,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向来对各种形式的精神治疗很抗拒,无论是麻瓜的还是魔法的——但赫敏再三保证,里德尔不是那种隔着桌子往硬塞药片的人。她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会帮他清理思绪的树洞,一片永不批判的星空。
他觉得这全是狗屁不通的废话,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发条松脱的玩偶,等着被人拧紧发条,修修补补。
但鉴于最近发生的事,他必须参加,至少尝试一下。
候诊室里空无一人,整洁干净。对他个人来说,这里太单调乏味了,不过他确信有些人会觉得这片白色空间令人平静。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手掌,留下一道道淡红的月牙形。他的喉咙剧烈颤动。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
抛开不加评判的倾听,他还是不喜欢这样。如果他想保住傲罗的职位,他就必须熬过为期加六个月的治疗,这样才能抓住伏地魔。自从上次谋杀和袭击之后,他就暂时销声匿迹了,但哈利知道他在某个地方蛰伏。
六个月已经足够了——见鬼,就他看来,一次就足够了。而且里德尔的收费高的吓人。
他敢打赌,就算对着街上的酒鬼喋喋不休,也能获得同样该死的疗效。
他的内脏扭曲了。
门一开,他就腾地站起来了。嘴巴有点干。
汤姆·里德尔完全符合哈利从照片和传言中构建的形象。他备受推崇,有着出色的履历——但这丝毫没有减轻哈利的疑虑和怀疑。也许这只会让这些疑虑更加强烈。
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进行心理分析,试图窥探他的想法。说真的,他根本不喜欢自省。他清楚自己脑子里有些不对劲,也许这只是他不想触碰它的另一个原因。他不知道会挖出什么,更不敢惊动潜藏在意识深渊里的那些东西。
但他是哈利波特;他连在沉默中崩溃的权利都没有。
里德尔的衣着讲究、举止优雅得令人恼火,就像他的候诊室一样。这种刻意营造的完美形象在他看来都像是一个陷阱。候诊室的设计目的是让人们轻松自在,但里德尔……他不知道里德尔究竟在图谋什么,这种不确定让他感到恼火。
不过里德尔比想象中年轻。
哈利不安地盯着地板,看着最后一位病人反复说“谢谢”并热情地和里德尔握手后离开。
“波特先生,您能进来坐一下吗?”
里德尔的声音就像天鹅绒;他不相信他。
就这样。如果他要逃跑,他应该趁现在。
赫敏会非常失望;罗恩也会。或许是怀着内心的苦涩,他僵硬地走进隔壁房间,就像走进战场或者刑场。他紧咬牙关,握紧里德尔的手,寻找着——
一张沙发。这肯定是在开玩笑。
他立即走向唯一的一张椅子——显然是里德尔的——结果里德尔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
里德尔的眼睛闪闪发光。
得了吧,他绝对不买账;这个人字里行间里充满着陈词滥调。
他当然不会躺下,这太荒谬了,而且他不认为这能有什么帮助。
他换了个姿势坐在座位边缘,脊背紧绷,随时准备一跃而起。里德尔平静地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好在他没拿该死的笔记本。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里德尔只是盯着他看——他非常确定心理咨询绝对不是这个流程!而且死死盯着别人看也很无礼。
他毫不畏缩地瞪回去,拒绝做先移开视线的人。
他们互相对视了足足五分钟后,里德尔终于开口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哈利?”
“这就直呼教名了?这可不太专业。”哈利回答道。里德尔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恰恰相反,考虑到我的工作性质,我认为在这个房间里少一点繁文缛节更好。”
“你以为叫我哈利就能让我对你敞开心扉吗?你有我的档案,为什么不直接读一下呢?你——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在这里。”
伏地魔。谋杀案。袭击。等等。
“我不看档案。”里德尔挥了挥手,几乎不屑一顾。“我更喜欢自己观察得出结论,与我的客户交谈,而不是依靠别人的判断。”
哈利被里德尔干巴巴的语调逗笑了。他警觉于里德尔居然这么快就差点让他笑出来——绝不是放松的微笑,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动了动嘴角。
“客户?不是病人?”
“是的,客户,”里德尔平静地说道。“‘病人’意味着我要治疗你。”
哈利扬起眉毛,怀疑地审视着对方。这是他未曾预料到的。赫敏曾说过,里德尔和其他精神病医生不同,他当时不太相信。他以为她只是为了确保他接受治疗才这么说。
“你不打算治疗我?”他问道。
“不。我会引导你自我治疗。”里德尔说,“很明显,你的症结在精神层面,否则不会来找我,但这些困扰不是临床意义上的精神疾病——例如精神分裂症或躁郁症,这些伴随着大脑化学物质失衡的病症有不同的疗法。”
“换句话说,你才是治愈自己的主体,而我只是辅助你。你的问题也不是遗传性的。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来这里?”他又问了一遍。
“做你这行一定很有趣,”哈利过了一会儿回答道。“世界上少有的、能让人第一次见面就敞开心扉的职业。”人们真的会向陌生人吐露心声?也许这是一种治疗?大概吧,但他实在做不到。
“你误解我的问题了,哈利,”里德尔说道,“现在我并不关心你为何需要帮助,而是好奇你明明抗拒却仍坐在这里——你为什么来这里。因为朋友?”
哈利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是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因为朋友。我不喜欢精神病医生。”
“为什么呢?”
“你可是专家,不如你告诉我。”
“你不喜欢心理剖析的感觉,也不想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因为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你不得不面对你宁愿逃避的问题。你也不喜欢这种暗示,这意味着你需要帮助。这种暗示在你看来等于承认自己软弱、有缺陷。”
“猜得不错,”哈利冷笑道。
“这不是猜测。实际上,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反应。”
“你不是应该告诉我,我是一个特别的人吗?”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要轻视我寻求精神科帮助的问题?”
“某件事很常见,并不意味着它微不足道。死亡是存在的最常见之事,但当我们的生活被它影响,我们被死亡的恐惧所主宰时,很难称之为微不足道,”里德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哈利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目光移开,环顾房间。
跟候诊室一样,干净整洁,只有沙发、椅子、桌子,还有个大柜子。
他反问道:“那怎么办?”
“我相信您会在我们的疗程中发现答案。”
“我刚才说我不喜欢精神病医生,可你却似乎很确定我会再来。”
里德尔轻笑道:“我并不是普通的心理疗愈师。”
“显然,”哈利嘀咕道,“你的专业素养实在是太差了。”
“在如此私人的事情上,专业素养能对我有什么帮助?我打算让你迈出第一步,哈利。我要进入你的内心,把你也拖进去,不管你多么想逃避。”
“下次我不来的话,你就没办法了。”
“嗯,你还没离开,对吧?”里德尔假笑着。哈利听了皱起眉头,立刻站了起来,另一个人举起双手安抚道。“就一次。这不是你答应你朋友的吗?赫敏?”
“你怎么 -”
“我不需要阅读你的档案就能认出魔法部的金童傲罗,也知道他和谁玩。从那开始,就可以推断出是谁让你来的,而很明显你自己是不会来的。此外,我有一种感觉,迟早会有人把你介绍给我。这只是时间问题。”
哈利的怒容加深了,他咬紧牙关。里德尔继续平静地打量着他,礼貌地示意他坐下。但里德尔眼中的神情却截然不同——充满攻击性,想让他胆怯地逃跑。正是那种眼神让哈利停了下来;他眼中有些东西,哈利无法确定是什么。当然,那是对懦弱的挑战。
有时候他讨厌自己是格兰芬多。
他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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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出于帮助他人的愿望而从事精神病医生、心理治疗等职业。
汤姆可以肯定地他根本不是那种的人,也许这就是他脱颖而出的原因。他不遵循行业惯例,拒绝传统方法。他的动机纯粹是自私的。
简单来说,他喜欢秘密,喜欢谜题,他可以轻易根据他目前项目的需要(无论是官方项目还是其他项目)摆出不同的面孔。他可以扮演温柔的倾听者,准确地满足人们的需求。他知道他们期望什么。
哈利也不例外——他的观点仍然站得住脚,而且他也没有脱离自己的方法论。
大部分来找他的人都平庸无趣。当然,他们自有其迷人之处——那些复杂的情感,尽管他无法理解,但他还是如饥似渴地阅读他们,以满足自己对权力和控制的欲望,囤积战利品的癖好,将鲜活的灵魂吞噬作为自己的养料——但此刻他心跳加速,为眼前的这个猎物。
这真是……完美。他真的希望有人能把“幸存的男孩”介绍给他。
哈利波特。完美无缺。
当然,男孩不会记得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这真是微妙的讽刺。
尤其是他们注定会谈论起伏地魔。当哈利重新坐回沙发上时,里德尔的眼睛闪闪发光。
虽然人们会把他的学识归因于哈利的名气,但这里藏着一段更私人化的渊源。这将会多么有趣啊——他将会拥有最棒的收藏品,他总能将宝物收入囊中。所有这些都是他豢养的宠物,他会一一占有。
出名以后,他对客户更加挑剔。
他肯定会操纵哈利——并不是不治疗他。有趣的是,他会把哈利塑造成什么样?揭开他哪些秘密?如何利用这些信息来保护自己的秘密和计划?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控制他?
哈利曾经在他手里死里逃生。但这次他不会放他走了。
他向年轻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让游戏开始吧。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