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佑天寺若麦打算和丰川祥子分手,她认为和一个没有规划能力的人合作无异于自讨苦吃。
前期二人共同经营情侣账号,打赏收成五五开。可最近丰川祥子以家中有事为由,三天两头请假,佑天寺若麦自然心有不愿。她找了个理由,把丰川祥子请到公司楼下的星巴克,问她对二人共同账号日后经营情况的打算。
“如果要维持这样的现状,那我们只有分手一条路可走了。”佑天寺若麦咬着吸管:“公司那边会给我安排后路,但是你…”
“我会离开的。”丰川祥子盯着杯中融化的冰块,她看起来在思考,嘴却比脑子快一步决定:“对不起,喵梦酱。”
她很别扭却很正式地念出对方的网名。她们在合作期间并没有互相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姓名,日常相处仍以网名互称,拍摄亲密视频期间也同样如此。
佑天寺若麦盯着丰川祥子的眼睛,斟酌了许久还是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她戴着墨镜,让人看不清楚面部微小的表情,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判断情绪。
“好的。”佑天寺若麦点点头:“想必你也没有时间亲自去处理合同解约的细枝末节,以后我们可能没有这样见面的机会了。”她摇摇冰块,态度暧昧地看向窗外。
此时正值下班期,来来往往的上班族没有过多驻足停留,要么闷头改报表,要么双眼放空,根本没有人注意这边。
“那就这样吧。”丰川祥子站起来,准备离开星巴克,她对佑天寺若麦挥手道别:“后会有期,喵梦酱。”
“后会有期。”相反的是,佑天寺若麦并没有站起来。她坐在原位,隔着层玻璃,远远目送着丰川祥子登上路边等候许久的轿车,就此消失在人流中。
她本不必说这句话,在经营共同情侣账号期间,丰川祥子与她的合作偶有摩擦,对于佑天寺若麦来说,对方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固然脸蛋长得漂亮,和自己不分上下,但性格固执,自己认定了的事,没有什么会改变。
比如在合作期间,二人原定好的少女杂志拍摄,以蓬蓬裙荷叶边为主题,总会因为她对于造型的灵光一闪,如大换血般更换风格。
好在丰川祥子总会备好三到五个方案供人挑选,而不是神来一笔直接推翻一切方案还不提供解决手段。
佑天寺若麦回到公司,她闻到灰尘的气息,等了段时间的对接人也适时出现,与佑天寺若麦谈及合同的签订细节。旁边的人在讲,她只感觉手臂冷飕飕的,像有人事先用细密的针扎过一排。
丰川祥子不做网红,还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那自己呢?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才能继续站在东京,手握纸醉金迷的入场券。
又坐在闪光灯下,侑天寺若麦拿到的是公司早就为二人共同经营的情侣账号后续如何写好的台本。小祥(丰川祥子使用的网名)要去大洋对岸留学,这段时间不能和喵梦酱住在一起,喵梦酱会等待小祥的归来,直到樱花在东京再度开放的那天。
虽然是直播,但佑天寺若麦还在微不可查地撇嘴,她腹诽到:“文案组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托词,写在纸上的虚假,话到口中,念出来的更是成倍的虚假。”
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还在礼貌得体地回复评论,必要时挤出两滴眼泪,表情管理丝毫不乱。佑天寺若麦不由幻想自己成为演员,大红大紫后接到奢牌代言,立足在时尚圈的可能。
正因为有可以幻想的余地,才能有成为可能的未来。在这里,许多人都这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头扎入离偶像最近,也是离偶像最远的体系中。
刚来到东京时,佑天寺若麦曾经去面过地偶,当依稀看到因为组合解散,而抱着演出服蹲在后台哭泣的未来,她立刻从这锅已经烧到地表允许最高温度的开水中跳了出去,像一只前后肢神经异样发达的青蛙。徒留自己的同伴在开水中泡澡。佑天寺若麦离开时,青蛙同伴还在说这锅开水其实是古法温泉。
那你们就等死吧!这句话在她喉咙里卡了许久,也没能在曾经任职的地偶组合解散那天残酷地说出来。她们都在哭,只有佑天寺若麦在微不可查地笑。
佑天寺若麦是个好人,起码她自己这样认为。
回到小房间内,她打开自己和丰川祥子共同拥有的tiktok等公开账号,一条条浏览下去,她们穿着洛丽塔拍手势舞的事情好像发生在昨天,定睛一看时间定格在三个月之前。
看过大半,佑天寺若麦关闭账号,打算再也不登陆。公司提出的后续营销方案她无法接受,是时候打算为自己找接下来的出路了。
手指划过与丰川祥子拍摄的合照,相册里存了很多,她和丰川祥子共同精修过,照片角落手绘的两只猫猫头,当初丰川祥子坚持认为自己也是和喵梦亲一样的猫塑。
佑天寺若麦想过,祥子她如果和自己去看宝可梦大电影,一定会为了最喜欢哪个宝可梦精灵而在当街不顾形象地吵架。
不顾形象吵架的前提,是她们没有在演戏。假设和对方真做了情侣,那一定会每时每刻大打出手,用镶钻美甲势必抠碎对方的眼珠。可惜她们不是真情侣,上述一切的发生,都止于漫无边际的幻想之后。
佑天寺若麦摁灭手机,界面停留在与丰川祥子最后一天合照上。由于丰川祥子的解约,她忙碌了几天与公司谈判,如今已经累到极点,还没有摁下最后的删除键,就迫不及待合上了眼。
丰川祥子离开东京后,选择去欧洲国家留学。在留学期间,她与家里送过来陪读的三角初华关系不错。二人经常一起上课,或者漫无边际地旅游。
三角初华像程式一样爱着丰川祥子。市面上流行什么,她就爱什么。被包装后的品味,辐射到每一项对于文艺作品的选择中。电影要看最先锋的,一般三角初华是先睡着的一方;听歌要听最流行的,jpop是下下策但偶尔也会播放。尽管头脑空空,但她的美貌不会枯萎,反而汲取着丰川祥子的不耐烦,有着愈发壮大的趋势。
二人约定几月后一起回国,与当初丰川祥子选择和佑天寺若麦解除合同的时间已过去三年之久。三角初华对丰川祥子的过去有一定的窥饲欲,不过丰川祥子守口如瓶,很多事不愿再提,提了就会马上生气。三角初华顺着她,倒也没有过多再问。
去旅游期间,她们暂居在雪山脚下的一座小屋里。丰川祥子拖着行李箱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信号。她和三角初华瑟瑟发抖地蹲在地板上,裹着毛毯一直到天亮。
三角初华冰凉的吻靠在丰川祥子的耳边:“小祥,我们会一起殉情,我会很高兴。”
丰川祥子想到的,却是喵梦亲也在自己耳边说过的:“我们会一起殉情呀,小祥。”
此时此刻的感受被模糊,她被拉到很久之前的东京,在虚假的布景之下,面对无数镜头,还有假得不能再假的闪光灯,喵梦亲微笑着说我们会一起殉情的时候。
选择真实的感受,还是虚假的体验。现实里的丰川祥子握紧了三角初华冰凉的手,她回答对方:“我们不会殉情的,初华。”
三角初华却很幸福,她认为和丰川祥子一起赴死,是比做爱还要刺激的时刻。
丰川祥子看见三角初华面带微笑地睡去,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这才有余裕来思考,究竟该如何求救。是把红色的衣服捆在巨石上,还是拖着它们去雪地上游行。
等自己死后,会有人发现自己和三角初华的尸体吗。不能这样思考下去了,肯定会有信号的,自己一定会找到。
像潮水般漫上来的思绪把她团团包围,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丰川祥子自己也不知道。
等她醒来后,雪意外停了。三角初华在门外等她,捧着雪做的花。丰川祥子刚刚出门,站在阳光下的一刻,三角初华便向她跑来。
雪落在她的脚下。
回国后,三角初华几次邀请丰川祥子,都被对方以不便出门的理由拒绝。后来终于答应,也是在三角初华软磨硬泡的结果下协商一致。她们去逛了在红灯区有名的百合风俗店,那里的女人说是只陪酒,如果女客要花钱,也可以和她们睡上一晚。
丰川祥子是这样的游戏兴致缺缺,她认为那是只有足够相信自己魅力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就像三角初华自己那样。会有很多人因为外貌、气质等条件围绕在她身边,像追逐恒星的行星,不停歇地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
拿到号码的女性进来陪酒,十指涂着猩红的指甲油,面上的笑容很熟悉,就算戴了遮住上半张脸的真丝面罩,丰川祥子也一眼认出了她:喵梦亲。原来是喵梦亲。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喵梦,只能把当初写在合同上的网名翻来覆去在心里念了很多遍。喵梦亲,喵梦亲,你还好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陪酒?喵梦亲,我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抬起头,和佑天寺若麦的眼睛正好对视。对方没有任何破绽,好像真的没有认出来她。丰川祥子失落了一瞬,但又想起,过去仍在合作时喵梦亲很擅长控制面部肌肉,就算认出来了自己,也没有在这种场合相认的理由。
“小祥,你怎么了。”三角初华敏锐地发现丰川祥子的异样。在她有限的记忆中,丰川祥子从来不会有这样转瞬即逝却没有被她捕捉到的感情。
听到三角初华这样喊她,丰川祥子条件反射般抬起头,下意识看向倒酒的佑天寺若麦。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倒好了酒,熟稔地坐到她们身边:“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喵,这次会陪你们在这里玩到白天。”
她摇着骰子,为二人快速展示了一手摇大小点的手艺。
丰川祥子坐在旁边,身体却如同石化般僵硬。她从来不知道喵梦亲该如何称呼。在共同做账号期间,喵梦亲像一个真正的少女,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有在和自己接近时,露出过半分真假不辨的笑容。
和现在不一样了,说好要续集的漫画也到了腰斩期,喜欢的明星也去结婚生子,留下的银幕之作也被称之为经典款。自己还不知道喵梦亲是谁,就快速把她抛弃在背后,像丢掉一个碍手碍脚的包袱那样。
丰川祥子为自己的残忍想法庆幸,回过头来,却看到三角初华和喵梦亲玩得很好,两个人一起喝酒划拳,最后三角初华躺在喵梦亲的膝盖上沉沉睡去,她睡着时比苏醒更可爱。
这里只有她们二人了。头顶的大灯球不遗余力地旋转,佑天寺若麦和丰川祥子的脸上都映照着花花绿绿的色彩。她们没有人看起来很高兴,起码现在没有。外界嘶声力竭的歌声被屏蔽,水里的鱼也没有办法游进包间里。
“还需要服务吗?”佑天寺若麦问,她微笑着,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
“不用了。”丰川祥子摇摇头,在她出门的前一秒补上了一句:“谢谢。”
伴随着关门声,三角初华的眼皮动了两下,却始终没有再抬起来。自从见到佑天寺若麦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丰川祥子认识这位叫小喵的女人,不管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方式,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方法,丰川祥子必须从自己不懂的情绪里抽身,野兽般的直觉给了三角初华灵感。
丰川祥子什么都会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永远无罪。她也不会再因为不相识这种负罪感的驱使,再度踏入这里。想到这里,三角初华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