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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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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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脑洞/无逻辑/OOC

“你真的叫林忆莲?”上了点年纪的阿sir不可置信地问。
“是的。”你已经无数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伴随阿sir的眼神在你的证件和脸上来回扫动,心想下个假期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改个名字。
“林忆莲?是我想象的那个吗?”一边OCTB(Organized Crime and Triad Bureau)的高级督查端着茶杯走过的时候瞟了你一眼:“哇嘿,连字都是一样的。”
最后和阿sir得出共同结论:“长得也有点像。”
“这个工作真是非你莫属。”
“你现在马上到湾仔警署报到。立即!”
身体机械性反射,弹起一个敬礼:“Yes,sir!”
仲夏早上的太阳太毒辣,匆匆走在没有遮蔽的人行道上,年轻警员几乎睁不开眼睛。绿灯亮起,马路上堵塞的车流又滴滴着开始前进。你已习惯性去关注交通状况,眯着眼睛等这一趟车流过去。顺着沥青上又大又白的“靠左”望向马路对过时,你看见她正收了伞,走进一家coffee shop。
你的心立即提了起来。任务还没有开始,怎么就……
一条马路外就是湾仔警署。你踌躇了一阵,还是径直超那家coffee shop走去,同时给工作群发送了一条消息:“发现目标人物。”
推开门,冷气涌上来,令你不禁一阵寒噤,顺手从兜里掏出那副不常戴的眼镜戴上,眼镜上顿时起了一层模糊的雾。你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服务员贴心地拿来了菜单,你顺势打开挡住了自己的脸。
余光见她回过头来看,你更是抱着菜单不撒手。
工作群里突然发来一条消息:“你演电影啊?”
你吓了一跳,差点把菜单扔出去。原来你监视别人时,也在被别人监视。
“快点来署里报到!”
你有点泄气,收了菜单往外走。
刚走出coffee shop,就被人拉进一个拐角。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对着你上下打量: “女仔来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你就是林忆莲?西九龙警署派来的?”
站在中间那个瘦瘦高高的三十出头的男子说:“我是督察,黄伟明。这次行动由我负责。”
“他是见习的。”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说:“你有没搞错?头次见面也要把那两个字省掉吗?”
“不过西九龙还真是藏龙卧虎,连名字一样的都找得出来。”第三个有点胖胖的男警员盯着你看。
“你原来在哪个部门?以前有类似经验吗?”
“报告长官,我毕业以来一直在交通科。”
"毕业多久?”
“报告长官,还有十天就满半年。”
三个男子不约而同笑出声,你仔细打量他们的脸,才发现他们长得有些像。
“这是我两个弟弟,林西、李茂。”黄伟明向你解释道:“有点麻烦……你以前完全没有经验,这次这个案子也没那么好做。署里接到国际刑警组织报告,说林忆莲在国外存在奢侈品走私交易行为的嫌疑。”
说完他们不约而同又笑出来:“哎呀哈哈哈哈,算了,还是叫你英文名吧,你英文名叫什么。”
你脸臊得通红,憋出一个:“candy。”
“OK Candy,now come back with us , you need some background on this case. ”

01
林忆莲,sandylam,香港著名女歌手,大众华区天后,活跃年代在80s~10s,金曲无数。
林忆莲,candylam,香港西九龙警署警员,刚从警察学校毕业半年,此前一直在交通部的区域交通队(Regional Traffic Units),负责管理香港的道路交通和安全,处理交通事故、执行交通法规,确保道路顺畅和安全。
“我还在Highway Patrol Unit待过2周啦!”你纠正道。很不满同一个行动小组的其他三名男性总是拿你开玩笑,还顺便抹去你在高速公路巡逻队执勤2周的丰功伟绩。至于天后林忆莲,从小你可以把她的相关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对此你不以为意:“如果你从小就和王菲撞名,和爸妈多次抗争改名无果,那你也一定会很了解王菲,甚至知道她三十多年前出道的时候叫王靖雯。”
“说起来,candy,你觉得王菲和林忆莲谁唱得更好?”
他们又笑作一团。
“湾仔警署的氛围总是这样快活吗?”
“不不不,是因为你来了,才……”
现在candy算是知道那句“这个工作真是非你莫属”是什么意思了。
说回案件,从去年二月开始,不停有港产奢侈品在外国的非法交易报告,起初只是日本、英国发生零星几起,当地警方以偶发事件处理,但后来报告频率越来越高,涉案奢侈品数量庞大、价格不菲,交易地区遍及亚洲及部分欧洲,这引起了国际刑警组织的注意,一经调查,发现所有交易资金都会流经同一个银行账户,户主就是曾经家喻户晓的天后林忆莲。但她宣称那个账户已经弃用多年。之后该账户被冻结。由于林是公众人物,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警方不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引发不良舆论,于是采取秘密跟踪调查的策略。近些年来,林忆莲行踪不定,有多次往返香港、日本、英国、加拿大以及中国大陆的记录,其中经过香港次数最多,但没有目击报告,推测与其在香港赤柱有住所及周边购置房产有关。于是国际刑警组织立马联动香港警方,需要进一步跟踪调查目标人物,找到她参与这起走私犯罪的关键性证据。此次任务行动有特别代号“DTF(Diva Task Force)”用督察的话说就是“所有证据都证明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我们之所以还没有实施抓捕,就是在等待最后的人赃并获。”
“你了解了吗,candy?” 黄伟明问你。
“yes sir.”
“你需要做的事,就是采取一切方法获得她的行踪,然后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我们会协助你。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与她产生互动,以获得她的信任。记住要戴监听器。你是女生,她不容易提防。当然,绝对不可以暴露你的警员身份。你了解了吗,candy?”
“yes sir.”
这回轮到你问:“这是在演电影吗?”
没想到黄伟明突然一改常态,厉色正声道:“这绝对不是演电影。”把你吓了一跳。
加入DFT后你才发现,上次在coffee shop遇到林忆莲并不是偶然。近来她总是出没在这家咖啡店,每次来都点一份卡布奇诺,然后坐几十分钟,不时地左右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DFT也早已摸清她的动向。离开咖啡店之后她会坐上私家车离开,回到赤柱的居所。
你戴上眼镜,推门走进店里。
和上次不同,这次有所准备地出动,仿佛她在明,你在暗。你放松了不少,来到她的桌子边坐下。但她起身就走,咖啡放在座位上,也没有拿的意思。
你忽然有一种预感,她这回离开就不会再回来。情急之下你伸出手想拦住她,但没有任何理由,你的手只能以微微抬起,又放下去。
嫌疑人拉开店门,感应铃响起:“多谢惠顾。”外面日头烈烈,你的视线随她而去,阳光刺得你睁不开眼睛,回过头目光落在她刚刚的座位上,发现她遗落了一顶墨绿色的绒帽。
你快步走过去,手触到帽子的一瞬间才感受它非同一般的柔棉质地,像柯基犬无比光滑又又有分量的毛发,一定价格不菲。
你拾起帽子追出门,终于在离监视车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叫住了她。
她循声回过头。其实你很明白她是谁,但要装作不认识的路人,这种体验太怪异。因此你觉得自己一定演得漏洞百出,脸上表情打架。因此你只能佯装阳光刺眼,半眯起眼睛,举着手里的帽子表明你的来意。
“哦,”她认出了自己的帽子,朝你走来:“谢谢你,我都没发现……”她脸上带着一种抱歉的微笑,语气也因为抱歉而柔软。
她靠近时,一股很清新的气味灌入你的鼻腔,你猜想那是某种进口高奢香水。不过挨近了你便看得更清楚,她头发不长,皮肤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它们很听话,在她微笑的时候才冒出来。这个与你同名同姓的人,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有名的小眼睛单眼皮,但现在你才发现她右眼是单眼皮,左眼是双眼皮。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
“不用谢。”你说:“你是明星吗?感觉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
她又一笑:“确实,有的人说我长得像林忆莲。”

02
今天六点的闹铃还没响,你已经没有了睡意。警察宿舍的床上,睁眼就看见的四面墙,其中一面挂着你的警服。警察学校时你训练很努力,另一面墙上挂满了你的奖状。上面的黑笔苍劲有力写上的名字和现在你正在追踪的嫌疑犯一模一样。只一个晚上,她的形象就从冰清玉洁的高台上跌落,从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变成走私犯。你无法容忍,这单案子结束后你一定要把名字改掉。
你麻利地洗漱穿戴好,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警服,关门离开。
黄伟明的车已经在楼下停好。他招呼你上车。坐好后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昨天怎么样?”
“她约我今天在赤柱旁边的一间书店门口碰面。”
“进展神速。”林西从车后座探出头,李茂塞给你监听器:“夹在领口上,今天需要全程录音。”
你接过那对纽扣一样迷你的金色胸针 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有质感。
“争取今天就问点东西出来。”黄伟明边开车边说。你坐在副驾驶沉默不语。车驶过湾仔警署对面的咖啡店,那里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
但你下车时他又改口了:“太急了也不好,就顺其自然吧,意图太明显了她会起疑心。”
“她可不是小白兔,我们和她交涉过。”
然后他又看了你一眼,忍不住笑了。
到了书店门口,你才发现它面积很大。与其说是书店,不如说是购书中心。门头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你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里面空调开得很足。导购员迎上来,问你有没有预定房间。
“房间?”你正疑惑购书中心为什么会有房间,身后突然一只手抚上你的肩膀:“Sandy女士昨天已经预定了位子的。”
导购立马心领神会:“请跟我这边来,林小姐。”
你就这么被两人一前一后带进一个包厢。进门正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茶台,旁边是人造假山,还有汩汩细流,从假山上流下来。墨绿色沙发座位旁边摆着几盆绿叶植物,地上还铺着厚地毯,怎么踩也发不出多大的响声。环境安静又优雅。
林忆莲不知在哪里见到你的。坐下来后她对你说:“这个地方环境很不错,可以借了书来这里看。”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很警惕地打量周围的一切,生怕周围的几扇屏风后面会突然跳出来黑衣蒙面的武士一样。
“对了,这个是送给你的。”她从随身的手提袋里面掏出一本礼品纸包起来的书。
“这,我不好意思……”你下意识想要推脱。
“小意思。就是一本书,也不贵,当感谢你昨天给我捡回帽子。”她笑起来的样子会让你暂时忘了她是颇有城府的嫌疑犯。
你很拘谨地接过去:“谢谢。”
她接着问:“是呢,还没问你的名字。”
“哦,叫我candy就好。”
“candy呀,你工作了吗?还是在读书。”
她问起这些你反倒不紧张了。昨天在宿舍里已经背了又背,现在像贯口一样往外倒:“在港中文上大学,差不多明年这个时候就毕业了。”
“难怪你这两天都有时间,现在正是暑假呢。你在为毕业论文找素材吗?”她的声线细细亮亮的,语气又很柔和,像哄小孩。你不禁想到她家里应该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青年,对她来说姑且算孩子。她可能这样讲惯了。
“对。”你的镜片前已经云雾缭绕,看不太清她的眼神,是否对你的说辞已经完全接受。
“我女儿也和你一样大,”她一边倒茶一边说:“她现在在国外,学设计。”
时机成熟,你主动出击:“你经常去国外看她吗?”
她抿嘴想了想:“这两年比较多吧。因为这两年我的工作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聊多了你就发现,其实林忆莲不算健谈的那类人。但和她讲话不会冷场,因为她算得上是句句有回应。对此她的说法是习惯了,以前做访谈节目留下的职业病,看不得话题晾在那里,看不得场子冷下来。
茶台上的茶也很合时宜,喝完了会自动续上,并重新开始煲水。屋子里不一会儿就弥漫着淡淡的水雾,更像仙境了。
“sandy姐这几年在香港长住吗?还是在周游世界?”
“这几年啊,也不是经常在这边,有时候去一下英国,有时候待一下日本。那边的饮食我比较钟意。偶尔回来,房产有些事情要处理,还有就是跑通告。”
她波澜不惊地回答着,偶尔陷入沉思,像一汪茶水一样平静;偶尔被你逗乐,像小孩一样笑起来。
结束的时候她仿佛意犹未尽:“问完了吗?小记者。”突如其来的问句倒是令你头皮发麻。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她却已经给你找好了台阶:“先这样吧,后面你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再找我。”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你的手机立即响起来。
“啊……”你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的手机,猛然想起无线监听设备同时连在你的手机上,她已经按下挂断键。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sandy姐的手机号码就这样留给我吗?”
“哈哈,你警惕性还蛮高的,”她起身向屋外走去,云雾霎时间散开,冷气钻进你的脖子:“不常用的号码,这次回香港新办的。”

03
晚上,你早早躺上床。床头的台灯微弱地照亮另一面墙上的奖状。
“林忆莲警员,在2023-2024上半年度考核中表现优异,在执行任务时富有正义感,勇气过人,特此嘉奖。”
这是即将毕业时你作为预备警员随CIB出行任务时得到的奖状。那次你参与追捕了一个越狱的重刑犯。最后警车把他围堵在悬崖边,一道年久失修的栅栏之隔,就是赤柱湾。亡命之徒退无可退,突然发出一声绵长绝望的呼嚎,翻过栅栏跃进香港二月尚未转暖的海水里。
“扑通!”
警员们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站在岸上没有继续追击。此时还没从警校毕业的你从队伍中突然出列,快四奔到栅栏前,轻巧一跃翻了过去。
“扑通!”
你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奖状鲜红色的影子在你的脑海里,和二月初冰冷汹涌的蓝色混搅在一起,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天上地下,天翻地覆。转眼已经毕业半年,你在马路上贴惯了罚单,却再也没碰到和当初一样波澜壮阔而千钧一发的场面。
你掏出手机,联系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一样,白底黑字看久了反倒陌生。所有人都说这是巧合,但你知道不是。没有哪个香港人家庭会无意地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你会得到这样的名字是因为父母都很喜欢这位歌手。小时候他们带你去看过她的演唱会。你只记得那是一个黑黑的场馆,忽然大屏幕上出现几张白色的人脸,吓你一跳。接着那几张人脸就唱起歌来。
许多年后你才知道那种以人声代替乐器的形式叫“阿卡贝拉”。中学以后你想加入一个阿卡贝拉乐团,可惜在面试时被淘汰,也是那时你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音乐天赋,五音不全,唱歌跑调,许多同学为此嘲笑过你,说你白叫了这样一个名字。
歌手在阿卡贝拉结束之后才出场,随着不知何时降下的舞台一同升起,精干的短发,穿着黑色的裙子,说:“hello,多谢你哋嘅到来,我係林忆莲。”
“妈咪,点概她同我嘅名一样嘞?”
黑暗中林忆莲的笑容很灿烂。她声音柔软,每曲唱毕台下都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听众大喊她的名字,就像许多人在喊你的名字。你被乐声和人声簇拥着,被人翩翩地托起,突然那个同名的女歌手来到你面前:“哇!好可爱的囡囡!”她凑近过来,笑脸在你眼前放大,甚至可以看到她鼻尖上细密的绒毛般的汗珠和额上沾满的闪粉和亮片。她把话筒夹在肘窝,伸出手牵你。于是你就从观众席被带到了舞台中央,印象中那个舞台好大,当你真正站上去的时候,观众席变成一片黑色的海,而舞台很亮,像一座月光做成的浮岛。光打在她和你的身上,乐手们走出来和你握手。她蹲在你面前,不停地和你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你记不清了。她朝你妈妈的那个方向望去,黑色的人海中你看不到妈妈,但是看到林忆莲缀满闪粉的眼睛扑闪扑闪,她看看你又看看观众席,突然捂住嘴巴,流下了眼泪。
“妈咪,点概她要喊(哭)?”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你翻了个身。自从上了警察学校后你就很少与家里联系。父母只知道你顺利毕业,进入差馆,却不知道你具体在执行什么任务,当交警还是当卧底,但假如他们知道你眼下的目标人物,一定会感慨万千。她送给你的书没被你拆开,与她分别后连包装彩纸一起交给了署里。第二天,一本拆封后的高尔基的《母亲》静静地放在你的工位上。
后面你又见过几次林忆莲。每次她都戴着那顶墨绿色帽子。她很坦诚,你问什么她基本都会回答。尽管有些问题明显不可能是为论文取材。为了让她不起疑心,你真的开始写关于她的故事,并且在下一次见面时拿给她看。她总是看笑了,是那种长辈对晚辈包容的笑。
“你文笔很好啊。”她说:“不愧是中文大学的。”
“当年我也有去读大学的想法,但是已经在商台做兼职,心都野了,只想毕业了可以做全职,后来就没再去读。”她喃喃着,像说给自己听。
她请你去过赤柱的家。本来你以为明星的家一定会装潢奢靡,但她的家显得很简洁,甚至有一点简洁得空荡了。木质家具、布艺沙发,一张白色茶几放在客厅中央,茶几旁边是她的书碟架,摆满了各种国内外唱片、音乐理论著作、菜谱,最顶上那层积灰了,是一套儿童动画片。空气中弥漫着特制熏香,厨房倒是很大,一红一蓝两口陶锅立在灶上。她正在做卤煮,顺便邀请你留下来吃饭。
你悄悄把监听器客厅的书碟架背面。屋子里看不见奢侈品的痕迹。手提袋、名表、首饰、贵重的字画。
“正常啦,”黄伟明一拍大腿:“像她们这种人,一般都不会把外人带到走私品藏匿的地方的。我就问你,假如你去走私,赃物会摆得满家是吗?”
“倒也不会……”我说。
“不就得了。”黄伟明继续“嗦嗦”地吃他的云吞面。你吃不下,李茂便把你的那份一起吃了。
“你在林忆莲家吃东西了?”黄伟明问你。
“没有,我只是没什么食欲。”
“不要乱吃哦,找个理由混过去,之前我们署里有个前辈警官,也是到犯人家里卧底,他们直接往他碗里下毒,抢救了几个钟头,差点命都丢了。”
你知道,卧底接近嫌疑犯是无比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怀疑。你自问自己表现并不算好,尤其是一开始接近她时,动作幅度大、做事不够细致,比如很明显用菜单遮脸的动作 ,比如离开那间coffee shop居然转头就走进警署。
但这一路也太顺利了,大明星居然就毫无原则地让你接近,还把联系方式留给你……你越想越觉得哪里出了错,立即回到警署,把整份case的资料又看了一遍。在警署门口你见到一个人,感觉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神色慌张,在警署门口踱步,最终还是离开了。

04
林忆莲第一次爽约,是因为她女儿回来了。
她给你发短信:“不好意思,我女儿从英国回来,今晚我要陪她。改天再约吧。”
手机屏幕黯下去,赤柱大屋的灯光显眼起来。
DFT的四个人坐在车里,把监听器的声音开到最大,仍然听得不很真切。
偶尔能听见林忆莲的笑声,她叫女儿“喜儿”,语气快活。
喜儿的声音显得低沉得多,她很少说话,嗓音沙哑,似乎有些感冒。
接着是锅碗瓢盆的声音,她们今晚在家里吃饭。
你靠在靠椅上,望着窗外的雨点,淅淅沥沥的。她的住宅发出暖黄色的灯光,柔柔的,沙沙的。
吃过晚饭后,电视的声音又响起来。
她们调台到音乐节目,便不再换台。
监听器里也不再有人声,只剩下音乐声。
你们在车里待了一夜,也没什么新奇的发现。
晚上十一点,客厅的灯准时熄灭,卧室的白灯被打开,之后就是洗漱的水声,然后所有灯都灭了。
“她们睡了。”你说。
雨还没有停,陪着你们下了一夜。
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第二天一早,在你们短暂回到警署准备稍事打理时,你留在林忆莲家的监听器捕捉到她与别人通话的内容。
她不停地问电话那头的人在哪,说她会马上过去。
之后网络监视系统发现她在网页上购买了一张机票,目的地是英国,日期是三天后。
“她还是准备要行动了,”黄伟明开会时说:“candy,你这几天可以再与她见一面,记住,要全程录音。”
“yes,sir.”
你拨通了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的电话,一阵“嘟嘟”过后进入语音信箱。
“您好,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接通电话,有事请与我留言……”
你预感到了什么,拔腿往赤柱的居所跑去。
不可能的。
你越是觉得不可能,脑海里那个隐秘的想法就越发清晰。
清晨的路面上全是积水,倒映着你年轻的匆匆的影子。
一夜没睡,你有些困,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你出示了警员证,很快冲进大门,顺着林荫道的楼梯往上走,终于来到她家门口。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股浓烈的熏香包裹了你。屋里光线昏暗,窗帘还没有被拉起。一切保持着主人入睡时的样子。
你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踏进她的家。
书柜后面监听器还在。沙发、茶几,地毯。你小心翼翼地用眼睛搜寻着一切。她家里比你初次来时显得更空了。就像她昨天秘密准备了今天就要逃亡的一切,就像她已经离开了。
你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在你眼皮下消失。
屋里昏暗的环境令你的困意有些上头,你揉揉眼睛,想站起身把窗帘拉开。就在你站起身的一霎,突然你觉得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她家客厅的地毯上。第一次来她家时你就发现了,她家的地毯是很柔软的,光脚踩上去很舒服,穿着鞋踩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你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腿就是使不上力,脑子也越来越混沌,思维像一片怎么也抓不住的犯人,光一来就散开去。
是熏香,熏香的瓶子摆在玄关处。
你的眼皮越来越重,往前爬了几步,终于梦境与现实重叠,回到了小时候的演唱会现场。周围是人群的欢呼与喊叫,乐队在很遥远的地方演奏着。你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林忆莲向你走过来,笑眯眯地。她不笑的时候,两只眼都是单眼皮,看起来有些严肃。但她大部分时候都在笑,一只单一只双。演唱会的后半程,你有些累了,伏在妈妈的背上半眯着眼。她从舞台上朝你走来,然后你就被一双手温柔地托起,那双手很热,湿漉漉的。你像被从水里捞起来。“哇!好可爱的囡囡!”她凑近过来,笑脸在你眼前放大。蹲在你面前,你听见她很急切地和你说:“真没想到你也叫林忆莲。”她为什么说得这么急呢?像有什么在追她。观众的欢呼与鼓掌也很急,像拼命在催促她。“我们真是很有缘分呢。”她尽量放慢语速,用对小孩的语气安慰着你:“你知道吗?我们两个长得好像。你好像我小时候……唔,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你比我小时候可爱。”
你已经有点想哭了。黑压压的观众席像一张巨大的网,渐渐把四面八方都笼罩住。她在黑色的背景中,眼神柔柔地望着你。汗打湿了她的脸颊,妆也花了。她对你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我利用了你,对不起。”你拼命摇头,不想让脑子里那个想法浮出水面,尽管它已经那么显眼,扯破了黑夜的巨网,没有什么可以再遮蔽它。
“你为什么不可以一直歌唱呢?”你发出痛苦的大叫,就像那个被你在海里抓住的罪犯,那么绝望,那么孤注一掷,那么无处遁形。
她望着你,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你抱起来,递向那个被撕破的裂口。一片白茫茫接住了你,但黑色将她吞没。

05
你睁开眼,像差点窒息那样用力地喘气。
你躺在她的床上。你一摸口袋,警员证还在,但手上全是汗。你挣扎着坐起来。猛然间发现她就坐在窗台边上。
你不敢出声,惊恐的眼神望着她,还没完全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似的。
“来不及了,”她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你的伙伴已经把这栋房子包围了。”
说着她的掌心张开,两粒纽扣一样大的金属胸针落在窗台上:“这个也没用了,可以拆了吧?”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又打开身边的行李箱,一行李箱的珠宝在雨后的早晨闪闪发亮。
“现在你人赃并获了。”
她看起来有些累,此刻你才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她的面色如一块被折叠多次的布,皱纹在她的脸上那么清晰可见。
“喜儿在哪里?”
“她还在隔壁房间睡觉。”她还是那么坦然,但除此之外,她没有打算再多说什么。
“你利用了我……”你的声音里已有了悲愤:“为什么……”
她面色平静地望着你。
谈何利用呢?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充其量是得偿所愿。
你听见隐隐的脚步声,正匆匆往楼上来,你往屋外瞟了一眼。
她却看穿你心思似的:“没有锁门。”
“是熏香吧。”你问。
她点点头:“本来早上想走的。没料到你突然来,还是迟了一步。”
“是喜儿吧。”你预感到没有时间了,只能开门见山。她立即抬起头,没明白你的意思似的。
“大概是一年前,你发现她在……”你说不下去了。对于她所有行动的初衷,你们都心知肚明。
她没想到你能调查到这一步,但也没有争辩。
屋子里又归于沉寂。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抚摸着那对监听器问你。
“第一次觉得奇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送给我那本书。”
“我还以为那本书到不了你的手上呢。”她低着头,你看不清她的表情:“我都能想象,那本书会被怎样粗暴地撕开,一页一页翻找,其实我不会往里面放任何东西的。”
“高尔基的《母亲》。”
“其实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之前你故意让我们知道你三天以后要飞英国,就是打算在海关被抓。你知道我们一定会监视你,并跟踪你到机场。”
她还是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没想到的就是,喜儿会突然回港。更没想到她要自首。”
一听到喜儿两个字,你看见她突然就抬起头。
“因为回港之后她才知道,她的所为已经影响到了你,她知道警察在调查你。她甚至可能知道你被监视了,但她没有办法。她这次要交易的货物已经准备好,3天之后必须要飞英国吧。”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录像带:“这是湾仔警署门口的监控,昨天喜儿确实去过警署。但是没有进去,她徘徊了一阵就离开了。”
“置于那张银行卡,或许你之前的说法就是真的。早就被你弃用,只不过可能被你女儿拿去了。在我们调查到这张卡后,她就不再使用这张卡。卡的密码是980518,喜儿的生日对吗?”
你看见她把头靠在窗户上,外面烈烈的阳光照遍她的周身,使她看起来像马上要飞远的使女。哪怕一开始被你拆穿,她依然会尝试这么做。她睁开眼睛,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欣喜,平静得仿佛叙述一件从别处听说的事:
“第一次我在咖啡店见到你,你就特别关注我,特意坐在我身边,但什么都没点就出去了。然后我看见你进了对面的警署。后来我也拜托港中文大学的朋友看过,确认你不是那里的学生。”
“帽子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第一面之后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是我利用了你,实在对不起。”
“但真是有缘,我们的名字居然是一样的。”她笑了,终于放下了什么大担子似的。
“这才不是简单的缘分,”警察同事陆续来到她和你身边,一场为期几个月的跟踪调查抓捕行动终于落幕。你的眼眶里已经蓄了泪水,慢慢地汇成海,流入二月的赤柱湾。警察宿舍墙上贴满了“正义”,每一次得到表扬,都是出于正义。但什么是真正的正义?你并不确切知道。把罪犯逼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就是正义吗?或者当众拆穿一个母亲为保全女儿大费周章做出的局就是正义? 第一次,你对自己警察的身份感到无能为力。人生或许不像办案,非黑即白,除了犯人就是无辜的好人。人总是充满感情,而感情就像水火,炙烤着拍打着所谓正义。关于这一点,作为抒发感情的歌手,她应该更能理解才对。
“我之所以会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的父母都很崇拜你。07年我去你的演唱会。那时你对着观众席的我的妈妈说:你长这么大了,都有小孩了。你还把那个小孩领上舞台。那个小孩就是我。”
她从窗台边站起来,隔着厚厚的岁月,望回十几年前的夜晚。当晚一切似曾相识的记忆与欢呼、泪水与欢笑都早已被时间带走。她走上前来,像参观一段偶然间发现的珍贵历史那样近乎虔诚地望着你。她的眼神又变得很温和,如永远包容的母亲一样。
虽然那个节点已经永远过去,但倘若能再次辨出故人的眉梢和脸蛋,她便可以重返当晚的舞台。

 

2024.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