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潮生

哪吒 | Nezha (Movies 2019 2025)
F/F
G
逆潮生
Characters
Summary
是老板大人的连载约稿,感谢亲爱的老板。原文首发微博:@玲珑越妩

01.玉生烟

天到了这般时分,紫霞殿中禅音阵阵,异香袅袅,一只铜雀儿扑棱棱自如珠如乳的天际轻巧飞来,直掠到殿内。内中碧瓦翠邕,罗帐辉煌,只见一赭色铜柱立在大殿正中,铜柱状似圆鼎,玄云青鸟纹缀饰其上,宝顶处缓缓旋开,重组成一只檀木鸟笼,那铜雀儿尾羽一点,栖在鸟笼上方,抖了抖翅子,衔起一阵清越鸣声。

下首登时迤逦开两个清俊童儿,一人手持一枚法器,左边的捧着乾坤玉玲珑,右边的执着九阳碧麟甲,皆是低眉颔首,神色微凝。二人余光交染,那左边的童儿向前俯身拜道:“损玉除身之法凶险,神君…三思啊。”

那被唤作神君的正是北海龙王,仙家人私下常以“龙族二妖之一”称之的敖顺,他生得气质苍白阴鸷,偏偏龙族中容色倒都出众,因而只像仙界琼花玉露中腾空飘起的一截水藻,远看一片雾,近看一阵雨,那青苍的眸永远冷幽幽腻在人身上,近而眼下新添了乌青,更显病容。敖顺不耐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我早就三思四思了,这事儿得办,再凶险也得办,这不让你们带上法器来了么,等会儿给我护法,听到没有?”

二人不敢多言,只道声是,便分守在一旁。

敖顺抚了抚那雀儿的羽毛,眼神顿住,喃喃叹道:“敖闰…司雨仙子要是回来,就和她说,我是不得已…”他一面说时,手中祭起虚拢拢一团仙光,两个童儿见状,忙不迭地盘腿侍立左右,默念咒文,一道雾蓝的波纹型禁制柔柔将三人一鸟笼罩在内,那铜雀儿极通人性,飞上敖顺掌心,将那团绒线似的白光啄了啄,两只鎏金眼似泣非泣,哀伤地看着他。敖顺闭了闭眼,硬下心斥道:“畜生东西,你当你是敖闰的法器我便使唤不得你了么?别忘了,当日大哥有言,若敖闰不在,我就是主人。”

话音未落,忽听一女声悠悠传入三人耳中,其声柔媚婉转,却如箭矢一般十分有力,直插进禁制内:“二哥,是在找我么?”

敖顺一惊,手上仙光也便惊落了,两个童儿乖觉地收了法术,望殿门而拜。雀儿见主欣喜,一振翅飞将上前,落叶归土般轻轻巧巧落在人肩头。来的确是当今天庭人人避之,畏之的司雨仙子,西海龙王敖闰。

她碧发红瞳,容色极丽,两颊缀着的美人鲛又衬出邪魅来,绀青龙甲化作流云广袖,龙鳍伴三千青丝招展,点染出隐隐血气,袅婷的绦裙上罩无水鳞轻铠,一见便知是刚自某硝烟之处脱身回来。她以下颌轻蹭了蹭鸟喙,神色颇爱怜,两道帘子似的长睫一扇,对着敖顺放出薄薄一层眸光来,开口听不出喜怒:“二哥要我的玉生烟做什么?”

敖顺心下惴惴,却拎起两只嘴角,作弄出一个惯常略带讽意的笑:“不应该啊,难道是贵人多忘事?也是,你最近忙着替那帮神仙操心,自然把我们这施云布雨的小差事给忘了。”

“不对吧”敖闰声如柳叶,在空荡荡的殿中折了几折,她向前行了几步,步步形如水莲,绕到敖顺旁侧,缠过对方一缕发丝,闲闲的道:“二哥分明别有所图,怎的不跟我说实话?”

敖顺恍然,一记眼锋击向地上二人,咬齿道:“你们…!”那两个童子喏喏不敢看他,只迎上来向敖闰惶惶拜道:“仙子…”

敖闰扬了扬下巴,道:“去吧。”二童子得了令,鱼贯而出,殿上只剩他二人。敖顺别过眼去不看她,她冷笑一声,收成半掌大小的龙爪不轻不重地扳过他的脸,森然道:“蠢货,跟他俩没关系,无人与我通风报信,你既知玉生烟是我的法器,我将它给你作施雨时布雷之用,却怎么想不到这鸟儿叫几声,去哪里,做什么,都与我通灵?”

“所以——”那龙爪一瓣一瓣袭上来,点上他的唇,动作柔情似水,触感却冰凉彻骨,敖闰贴近他的耳畔,继续道:“二哥做什么,想什么,小妹怎么能不知道呢?”

紫鳞刃滑如飞雪,自敖顺肘侧斜插直上,那刃面上刀光不闪,只是积起一层星霜,溜上颌下那只玲珑腕子,敖闰只觉腕上一寒,仿佛冻水推掌,被浮冰轻轻一格,格挡开去。

敖闰向后退了几步,寒气仍萦在爪上,冷幽幽盘进小臂,她未曾想到敖顺竟真与她动手,虽未开刃,却也使出三分法术,须知力使三分,心中九分。她近来忙于奉行无量仙翁的密令,做仙家在人妖神魔中的口耳唇舌,与二哥已不能如过去般日日相见,有时一月半月方才能见上一面。

阐教历来为仙家第一名门,为六界所共尊已逾千年,而阐教之中又以门长无量仙翁一脉是为大宗。如今多事之秋,仙妖两界势如水火,人间亦是烽烟又起,无量仙翁新死了门人大半,自己也受伤颇重,损去百年道行,目下虽已遁入空门养伤,然而六界四海人人心如明镜,都知此仇必报,因此早晚必有一大战。时局纷乱如粥,上至阐教本门弟子,下至各路各派寻常人士,都免不了人人自危。

且说敖顺代行施云布雨之事她是晓得的,这原是仙翁有意为之——令她二人天上人间,一明一暗,若真有事,倒也可以里外照应。如今无量仙翁一脉衰微,而天尊尚未出关,余下十一位金仙重开大会,思来想去,定下由太乙真人暂代门长之职,那太乙平日里闲云野鹤惯了,此番代行责任倒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连仙妖之间都少了些干戈,门下大小弟子无一不佩服,她事忙极少返昆仑,然而每次归时,都见较之从前更整饬威严,人人各司其职,也不得不暗叹这神仙老头儿有些本事,不是酒囊饭袋,由此想到战前,又悔恨自己轻敌,心道不战便罢,若再战则须小心对付才是。

说来也巧,这当口上太乙徒儿出师,陪着她那倒霉侄儿初历人间去了,他便正好腾出手来做事,心里总提溜着她二人这一对出尔反尔的龙族,明面仍然大方,实际上暗插了许多眼睛在紫霞殿内。她把玉生烟与了敖顺,要他小心提防。那雀儿原是海内镇水之宝,与她认血通灵,善监察行事,必要时可以一当十,其鸣声又能化雷形,故并不引人生疑。敖顺与她这些年来,说不上同生共死,倒也朝夕相伴,日夜不离,只是关系不见得有多么大好。龙性本淫,却仍属兽类,只有繁衍之能,不通情爱之事,又无纲常伦理之说,一来二去,龙子倒都有下了,仍和从前相处无甚两样。

海底暗无天日,万代春秋有如三千弱水,初得龙子,不能不说是焰中遇雨,不胜欢喜。

且稍叙往事。自混沌初开,盘古破立,天地本无分别。后有大神女娲降世,分六界,置九州,拓八荒,这才有人,妖,神,仙,魔,鬼之别,故六界同尊女娲为共祖。女娲初临凡时,东海之中有一神龙,仰慕女娲神光,自愿为其座下弟子,自此之后,龙族一脉兴盛不衰,盖为百妖之长。女娲特降神谕,以东,西,南,北四海中龙族为主神,世袭罔替,掌四时之风时物侯,定海内之云雨太平,尔来几千万余年。后人间罹难,女娲尽其毕生功力,补天救人,龙族扶衬左右,亦立下汗马功劳。此难之后,女娲遁入风陵神庙,自此只受香火,不问世事。龙族难后元气大损,亦便迁居海底深处,韬光养晦。

女娲既形如闭关,其手下众妖则无力管束,皆蠢蠢欲动,为祸他界,终为时人所不容。况世事轮回,幽不可测。又过了三千年,昆仑出了个白眉童颜的老道,通天晓地,终成一代大仙,号元始天尊。其在昆仑开宗立派,便是昆仑阐教,广招天下凡人,影响极深极远,则六界祈盼成仙称圣之缘故,由此而来。仙家渐趋势大,受人千古香火,世人竟以天尊女娲地位相当,故神庙多同奉二人金身。岂料女娲人首蛇身,本就为妖族出身,其手下又统领着各路妖魔,而当日仙妖二界已大战不知几百个回合,阐教自认六根清净,凡是妖类,皆须根除,面上虽不好说什么,实与女娲门不睦已久。

及至敖闰这一辈龙族,仙妖之战又逾百年,双方皆死伤无数,疲于应战,故都有议和之心。龙族一向中立,却耐不住仙家明里三邀四请,妖界暗里旁敲侧击,终以百妖之长的身份,赴昆仑商议停战之事。讲定妖入四海,仙主天庭,两厢情愿,再无干戈。若有往来,则由龙族代行其实。盟约既定,她大哥敖光便为督统,将所有妖族悉数赶至海内,却不想此事实为仙家诡计,众妖甫一入海,仙家便施下法术,把个五湖四海牢牢围得恍如铁桶,为防妖物逃脱,竟将龙族亦悉数锁在深海。如此,龙宫便成了海底炼狱。

若说不甘与反抗,龙族之中,谁人不曾有过?当日她四兄妹怒极,千年的荣光,万年的尊严,一朝皆为灰烬,再格外添上海内无辜妖族的血泪,他们身为四海龙王,牙也利,爪也尖,心也狠,于是挣碎镣铐,便要反上天去。哪知海底众妖眼见逃不脱,走不得,认为必是龙族从中作梗,哪怕略有些头脑的,看出仙界阴谋,也都不免移恨于龙族,因此除却族人,竟无一妖愿追随她兄妹,反而冷眼旁观,冷嘲热讽。彼时她与敖顺,敖钦还尚小,未见过这重阵仗,都落下泪来。只有大哥目光不移,面色如常,伸出手抚了抚她头顶,将她三人一一看过,柔声问道:“要打仗了,怕不怕?”敖钦率先喊将起来:“不怕!大哥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她抹掉眼泪,也道:“我也不怕,小妹时常与黑礁崖上那些仙门弃徒探听些事,兴许能帮上大哥的忙。”敖光叹道:“让你们闲时不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玩,都不听话。不过——”他顿了顿,虽是批评,言语间显然不乏有些赞许之色,矮下身子摸摸她的脸:“四妹聪颖,大哥不及。”敖顺在旁边冷哼出声,开口便抗议道:“大哥就会偏心,敖闰只懂得出馊主意,去问那帮人的可是我…”敖闰睨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向敖光问道:“大哥,我们这便要与天庭起战事了么?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不如…”

她话未说完,那海底熔岩下已浮起阵阵哄笑,一只九头鼠妖涌将上来,凉凉讽道:“小龙王,我看就别去了吧,就凭你们几个单打独斗,怎和天界数百万仙兵仙将相抵抗,怕是见了神仙就吓得要叫爷爷奶奶了吧?不若留在深海,兴许哪日仙家一高兴,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等一马。”此言一出,便引来好几声附和。

敖闰不怒反笑,她声音娇嫩清脆,十分悦耳,只是说话便不那么中听了:“天庭虽强,也不是铁板一块,我龙族而今式微,却不是小人,你愿做无能鼠辈那是你的事,我兄妹既为龙王,值此灭顶大难,自然当仁不让。”她特在“无能鼠辈”一词上加重语气,惹得那九头鼠精气极:“你——”

“好了!”一柄龙牙刀刺进殿上玉阶,震得龙宫动荡,似连海内都晃了一晃,众妖哂笑轻蔑之言尽皆跌进熔岩,摔得粉碎,她大哥眼望头顶幽蓝深海,恨声道:“走!”

那一战,真个似昏天黑地,血涂山川,泪照日月。以至千百年后凡提起此战,人多谓龙族虽败,但其志其勇,绝非仙家所能及。正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也暂时不见来者。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时,敖闰,敖顺,敖钦带领龙族众人,与大哥同战至第七日夜中,毕竟年幼,实在体力不支,便先后昏死过去。

敖闰再醒时,便发现头顶已是玉帘罗帐,竟已躺在碧纱橱中了。她身子如有千斤重,好容易支撑着下了床,两个侍候的龙女忙迎上来道:“少姬莫动,您内伤颇重,缓得尚可,这两日还不可随意活动,须得静心养着。”敖闰扫了她二人一眼,便觉陌生,又向四周瞧了瞧,发觉碧纱橱内空空荡荡,陈设也变了,心下便有不祥之感,于是问道:“你们是谁,敖顺呢?叫他来就行,不用你们。”

那两个龙女恭敬道:“少姬有所不知,二少主已搬出去了,自今日起,便由奴婢等服侍您。”

敖闰愣了一愣,道:“敖顺…二哥搬走了?为什么?我们自小一同吃,一同住,一同睡,怎么突然搬走了?”

两个龙女听她道“一同睡”,皆皱起眉来,微微掩面道:“正是如此,才不能一同住了,少姬,您昏迷足有一月余,恐怕忘了,今日是您五百岁生辰啊,按规矩,您自今日起,便得独房而居,因此这碧纱橱就是您一个人的闺房了。”

敖闰闻言一惊,不由得脱口道:“怎么?已经一个月了?大哥三哥他们呢?敖…二哥呢?他们都在哪儿?我们…是失败了,是吗?”眼见那两个龙女眼神躲闪,言貌不一,她心中不祥之感愈盛,由是抚弄着半掌大小的龙爪,冷声道:“说——你们不说,我便自己去寻。”

龙女叹了口气,垂眸道:“少姬聪慧,猜得一点不错。仙家人多势众,近百年来广受香火,其神力强劲,又善使阴谋诡计,只一招天元鼎,将我龙族数万同胞收进鼎中,即刻便要炼化…王上虽降,那也是被逼无奈啊…”

敖闰听得揪心,说话时连声音微颤却也不觉:“那…我二哥,我大哥二哥三哥他们,现在何处?”

龙女迟疑了一下,方道:“三少主便在落泉苑中治伤,此时怕也正歇着,二少主和王上——”

她们顿了顿,突然双双拜倒,其中一个泣声道:“少姬,奴婢万死,但求您一件事,您千万要答应我们。”

敖闰见她二人如此,心里如坠冰窟,虽不知何事,但已猜到七八分,于是道:“你说吧。”

龙女拜在原地,皆不抬头:“王上与二少君…在寒潭洞。您要是去了,您可千万别同王上置气,王上他——”

她二人话音未落,敖闰便已闯出门去了,她五内如焚,虽然身有负伤,但仍不过半炷香时辰便到了寒潭洞。

寒潭洞,洞如其名,瀑寒万尺,冷潭飞霜。说是洞,其实只是海底一汪青碧内湖隐在熔岩所积的隧道之中。

这本是龙族行将归化之属地,业有数百位先祖的元神长眠于此。

潭面水平如镜,一丝涟漪也掀不起来,潭周竖着一圈高耸神柱,每一柱都是百龙盘旋,雕饰其上。潭中有一冰洲,洲上一口冰棺,棺旁乃是一个盔甲未卸的人影,正盘坐运功,真气自各神柱传入他体内,又自他源源不绝的流出,将冰棺笼罩在内。敖闰惊道:“大哥——”她轻点湖面,霎时掠到了中心小洲之上。

敖光闻言亦是一惊,遂调整吐息,将真气缓缓纳入,敖闰见他神色疲惫,甲胄不整,情貌凄凉,已是心里一沉,又见冰棺之中似有人躺着,再定睛看时,发觉那人竟是敖顺!她本坚韧,只是突有所见,心下大骇,而后又大悲大痛,一时激起体中内伤,便四肢瘫软,几欲晕厥。敖光忙上前扶住,叹道:“四妹…大哥对不住你…”

敖闰倚着他一臂,强撑起身体,伸手扯住冰棺一角,竟自趴在棺上,冰棺乃是万年老冰所化,能保生魂暂不离肉体。其寒逼人,便如毒火攻身,万箭穿心。敖闰却如丝毫不觉,似要将冰棺融化在怀中一般,贴着棺面,看到其中敖顺面容栩栩如生,似乎顷刻间便能跳起,如往常般讽她两句。敖光上前,硬将她从冰棺上扶下,此时她全无力气,一开口便满嘴苦涩,只大睁着双眼,却目无活色。敖光抱住她,兀自运气,将内力传进她体内,只是方才用力过多,此时再运,亦觉丹田之中疼痛,一股腥甜反上喉咙,便吐出一口鲜血。

血入寒冰,那冰似乎有灵,立时往一旁退避,不过眨眼间,血落之地便剜出一个窟窿来。敖闰受了真气,神智清明了些,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和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敖光极力将咳嗽憋进胸腔,停了一停,方低声道:“你既来此,想必战事已晓得了。仙家鬼蜮伎俩,你二哥…中了百日红之毒,虽不至殒命,却也…唉。”

敖闰愕然:“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百日红不是上古传说之中的神毒吗?仙家当真狠毒…”

敖光点头,沉声道:“百日红为至烈热毒,几乎无法可解,我龙族世代修习控冰之术,这寒潭洞中极寒,又有先祖元神盘踞此处,我便将二弟安置在此,向先祖借力,同我的真气一道注入他体内,盼能驱除尽热毒,只是他中毒太深,我…我…四妹…”他说至难处,竟也滚下泪来。泪珠滴在敖闰脸上,湿热一片,她心中却寒不可当,暗想:“没办法了?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忽然脑中精光一闪,她急切的拽住敖光衣袖,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黑礁崖上有一块阴母礁,礁上有宝,名曰定海神铁,一铁双生,据说是至阴至阳的宝物,我们便将那至阴的一块拿来,定能根治二哥之病。”

她不是性急之人,此番实是被逼无奈,连她自己却也讶异,敖光却轻轻拂开她的手臂,目光自她身上移开,漫视湖面,湖上冰凌婉妙,与先祖元神之神光交相辉映,如月般皎洁,美不胜收。他眸光潋滟,轻声道:“不成。”

敖闰愕道:“为何?大哥,我并非胡闹…”

“不成就是不成。”敖光将她轻放下,站起身来,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盔甲已折,形容狼狈,然而身形仍挺拔如松,他开口,却并不回头:“定海神铁乃是女娲娘娘所赠,作定海平天下之用,一旦动摇,则海内八荒根基不稳,四妹,你忘了,我们先祖是怎样立下补天救世之大功的,大功亦是大难啊,你我身为四海龙王,主神之位传至今日,怎能再让生灵涂炭呢?”

“到那时,死的,就不止你二哥一人了,我们龙族亦是灭顶之灾啊!看看这些龙柱上的先祖吧!几乎都是在当时那场天灾中殒命的啊!”他转过身来,望着敖闰,沉痛的闭上眼睛,泪流满面:“所以…大哥不能,四妹。”

“灭顶…天灾…么”敖闰喃喃念道,她撑起身体,龙爪死死钳进身下冰面,竟也不觉冰寒彻骨,她本待怒言几句,然而心头郁结,悲从中来,一时内伤发作,一阵无力袭向四肢百骸,只得缓了一缓,颤声道:“大哥,从小你便教小妹等读书练功,自从天下有我龙族以来,哪年哪月不曾面临灭顶之灾?灾难之发生,少说也千百起了。你此次反上天界,我兄妹勠力同心,助你与那帮神仙厮斗,这,难道不也是天灾么?小妹当日曾劝你莫要鲁莽,但你与仙家斗争,可曾想过龙族未来?”

她喘了口气,凄然续道:“你是大哥,是四海之主,我…我们爱戴你…信任你,你要做什么…我们…我们便与你同心同德…女娲…女娲不问世事足有千年,千年了!我龙族百妖之长,因她…因她…因她屈居于此,她若真有意…则仙妖之战不会发生…你我不必单枪匹马反上天界…二哥…咳咳…二哥…敖顺他…不会中毒…行将就木…咳咳咳咳”

她胸口闷痛,急剧起伏着,面白如纸,血一丝一缕从口中滑出,洇湿了散乱的鬓发,显得分外凄艳美丽,她抬手抹掉唇边鲜血,大口喘息,身子摇摇晃晃,两只红瞳死死盯住敖光,泪却禁不住的掉了下来。敖光心中悲痛,见自己妹子如此,焉能不痛,他忙飞身护住她脊背,亦流泪道:“四妹,别说了,我会寻个万全之策,你相信大哥,我一定会…一定会…”

“我不信!”敖闰一掌推在敖光右臂之上,她受伤之人,力道甚轻,但这一掌若在往常时便是使上了十分力,此时虽轻,却也有三四分力,敖光吃痛,便有些难以置信,但又怕她没了倚靠,即刻就倒在冰上,因不曾将她推开,只低呼道:“四妹,你——”他呼声一半便顿住,转而叹气,伸手欲揩去敖闰脸上血迹,柔声道:“今日是你及笈之日,是大哥不好,大哥有一宝物,名唤玉生烟,就作生辰礼送你…”

敖闰斜着半个身子,生硬地躲了过去,左臂向后摸索,摸到冰棺,扶着棺凝神聚气,使内力充于四肢,竟堪堪立起身来,她颊上还沾着血,与红眸隐隐成趣,那年幼脸蛋上竟掠过一抹深沉狠色,仿佛魅影,一闪而过,她声如寒潭,波澜不惊,细听却全是恨意:“大哥愿墨守祖志,献忠于女娲,小妹是管不着的,只愿你好好带领龙族,化解险情,敖顺…二哥是我的二哥,你不愿救他,我便自己去救!”

她推开敖光,自顾自向小洲边缘走去,行至谭与洲交汇之处,忽得顿住脚步,微偏过脸:“还有,我不循什么及笈之礼,你让人把敖顺的东西搬回来,等他好了,我还要和他一起住的。”

 

tbc.
沈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