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爱时被手机打扰是一个很败兴的行为。
如果床伴还第一时间就转移注意力去看手机就更过分了。
不过洁西卡不在乎这些,她甚至有一点兴奋,这意味着她又有正当理由多折腾凯萨琳一会儿了。
毕竟在做爱时转移注意力真的很冒犯,对吧?
“今天不行。”欺身而上的动作被凯萨琳抵着肩头的食指打断,“要回去。”
她没有拒绝她的权利。
于是洁西卡只能站起来垂着眼看她,看她的身体——凯萨琳是真的很白,痕迹在她身上格外瞩目。密密麻麻的红痕里夹杂着一些青紫和牙印,这让她感觉到牙根有点发痒。
她们第一次做爱时,凯萨琳三令五申和她强调不准留下痕迹。这条禁令很快在几次做爱后变得岌岌可危,尤其是在她发现凯萨琳床上不自觉表现出来的对痛感的迷恋后。
凯萨琳已经起身准备进浴室了,洁西卡歪着头用视线跟随她。凯萨琳看她一眼,没有画上厉鬼妆的女人看起来清纯又漂亮,很难想象和远赴纽约亲自把网红吓到往生的女鬼是同一位。
“下次是多久?”
凯萨琳开门的手顿了一下,“再说吧。”
浴室里有水声响起,洁西卡熟练地把凯萨琳放在床头的手机捞到手中——凯萨琳死得太早了,和她、和大多数鬼不同,她没有经历过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电脑和手机这一系列电子产品对她而言只是保证不和旺来大饭店失联的“传呼机”。
熟练地拿“123456”这种老掉牙的密码解开手机,和卓晓雷的聊天界面还没被关掉,这种生在信息时代下的小鬼整个鬼都在互联网上浸泡透了,对怎么用漂亮的表情和可爱的图片来巧妙的让前辈卸下心防更是得心应手。
洁西卡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牙齿的痒意更甚。她向来不是个爱委屈自己的鬼,于是在浴缸里昏昏欲睡的女鬼突然被搭上来的一双手吓醒,“干嘛?”凯萨琳的声音还有些哑,“我说了不可以。”
“嗯。”洁西卡敷衍她。凯萨琳从肩膀往上的身体干干净净——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后辈,但勉强算得上一个好床伴,至少在对这份关系的态度上,她们俩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洁西卡的舌尖在凯萨琳肩头点着,她的发尾刚好扫过凯萨琳的脖子,引得人发痒,不自觉往前缩又被身后的人卡着后颈拉回来。
“怎么,忙着回去见你的小情人?”洁西卡的手慢慢往泡沫下去了,“急着和我做完回去和她做?”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下一秒手就被抓住,被往后推了一把。
“出去。”
在凯萨琳纵容的时候出格一点是情趣,但在她生气的时候,听话一点才是出路。
洁西卡很明白这一点。
直到这时她才清楚感受到那点攥住自己的隐秘的不快。这种感觉本已经长久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毕竟鬼界人气小天后星途坦荡,哪怕是闹出大乌龙差点成为鬼界之耻的双女鬼合作也能峰回路转,人气更是更上一层楼。
如果一定要追溯到上一次这种情绪发生在什么时候,大概是在名鬼会客室听凯萨琳当着面对她说“毕竟当厉鬼这种事,就是这么简单嘛。”的时候。
那时候应该是很生气的,所以才会在后来的金鬼奖颁奖典礼上彻底撕破脸公开奚落凯萨琳,但自以为会出了一口恶气的解脱感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反倒是像一双巨手长久的紧压住了她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这种压抑感久了,习惯了,如果有一天突然消失,反而轻松得会让人不适应。
就像她们剑拔弩张了那么多年,凯萨琳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鬼一样让她不适应。
于是她看向被她工工整整放回原位的手机。
凯萨琳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在对着镜子整理时才发现洁西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她肩膀以上留了些抓痕,一边忙着掩饰一边翻着白眼想这个鬼是属猫的吗,怎么一对上她就又抓又咬的?怕不是觉得之前的女鬼合作被抢了风头借机报复。
出酒店门时发现楼下新开了家麦当劳,凯萨琳犹豫一下想到卡蜜拉和同学聊天随口提到:“上次去你家你姐姐端了一整盘麦乐鸡块给你诶。”走了进去。
回旺来大饭店时已经有点晚了,交谊厅桌上还留着他们打完牌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沙发的位置上蜷起小小一团,手机微弱的光晃在她脸上。尽管都当鬼了,早就没有视力困扰,凯萨琳还是鬼使神差把手伸了过去。
只是一点动作就把她吓到惊醒一样,手机差点都摔落了出去,卓晓雷慢吞吞扶了眼镜又把手机按灭,“萨琳姐你回来了喔。”
还没彻底触碰到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又迅速收了回去,凯萨琳并不看她,“怎么不回房间睡?”
“刚刚打牌,输掉了。”卓晓雷乖巧地指指茶几,“得上班。”
“也就你这么蠢。”
同学只是抿着嘴笑笑,转移了话题,她指了指凯萨琳提在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手上的东西突然变得烫手了起来。
刚刚那点被打断动作导致的似是而非的尴尬味道突然浓郁,凯萨琳恼恨自己那一瞬间的兴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看见同学一向没什么变化的眼睛亮了起来,“是麦当劳喔?”
对,袋子上有标记的。
凯萨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急着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我回房间了。”
“诶可是……”离开的人步伐并没有停住,卓晓雷止住话头。拿了茶几上的东西打开,嚼着麦乐鸡块等着看今天有没有活人入住完成KPI。
其实没有更好,每次跳都会很痛。她想。
不过每次她跳的时候凯萨琳都会在楼顶陪她,同学一开始觉得这是为了等她哪次打退堂鼓时再踹她一脚的双重保险,每次打着颤站上去都免不了回头看上两眼,但凯萨琳只是翻着杂志卡着时间朝她对视了一眼。
好吧,这件事或许也不会那么糟。
然后她就顺理成章跳了下去,十次有八次会跳不准位置,不过这也足够活人吓到大叫了。
手机震动,有鬼又给她发了新消息。
前台铃声响起,活人入住。
以前听人讲故事说站在天台人就会走马灯一样回忆过去,卓晓雷站在这里久了只觉得风有点大,有点冷,以至于她后悔把凯萨琳买给她的麦乐鸡块带了上来。
卡蜜拉和柯国隆那边保不齐又搞出了什么乱子,活人迟迟未被吓出来,凯萨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来了,手里还拿着那本不知道她翻了多少遍的杂志。
卓晓雷的目光从她脖子上带过,然后又回到她的眼睛。
很亮,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是会在她被人嘲笑时比她还先一步眼眶含泪的眼睛,是和那些曾经看向她时永远带着期许和压力的不一样的眼睛,也是会在目睹鬼消失时压抑着痛苦麻木的眼睛。
她突然想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洁西卡发来的聊天记录也好,凯萨琳脖子上的那点痕迹也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这双眼睛不要消失,只要这双眼睛能一直这样看向她就好了。
活人的尖叫声响起来,还有纷乱的脚步声冲向大堂,makoto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显得嘈杂。
凯萨琳抬头看着卓晓雷,她没动,只是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很轻声的询问,“跳楼很痛诶,吃不了麦乐鸡块了,明天可以再给我买新的吗?”
她不知道凯萨琳有没有回答她,跳下去之后是活人又一次的尖叫,这种过于尖锐的叫声她听了无数遍,还是不能理解怎么会有鬼就为了这一点活人的恐惧感到满足。等回去的时候天台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把跳楼前放在一旁的手机拿下来,也不嫌弃自己满头满手的血,点开了从下午开始振动了无数次的聊天框。
“你好无聊。”
发完消息又往上翻了一翻,犹豫了一下把几张图片点了保存。
第二天的晚餐桌上出现了新的麦乐鸡块。卓晓雷乐得跟卡蜜拉makoto抢。
活人并不是每日都有,卓晓雷的必杀技更是不需要像凯萨琳曾经那样为了练基本功爬个上百组。她和卡蜜拉成天无所事事,更不会有什么现下当红厉鬼新人的自觉,两个人经常头靠着窸窸窣窣一阵,然后跑去不知道干些什么,凯萨琳还是那样坐在离她们不远处看书,只是半晌都翻不过一页。
“你确定是这里?”卓晓雷看一眼卡蜜拉又指着公园沙坑里的几个小孩,“那男的是怎样?转生喔。”
“不是啦,是那边。”卡蜜拉指给她看陪着小孩在沙堆里城堡的老人。
很美好的场景,卓晓雷突然有点难过。
她想起自己快消失时看到的凯萨琳和洁西卡拍的鬼委会宣传广告:“活人总会往前走,而我们留在原地。”
那个男人看着已经很老了,老得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又有了孩子。他从不会把年轻时辜负过的一个前女友当作什么大事——即使那个时候前女友在衣柜里把头撞爆了,也没有等到他。甚至这个为他年纪轻轻结束生命的女人大概率会成为了表达他魅力的故事里最闪耀的勋章。
不该这样的。
可她也不知道该是怎样,过去已经无从更改。凯萨琳在鬼综上说的“咒杀”更是无从谈起,毕竟天地可鉴,她当鬼这辈子唯一知道的鬼把人吓到往生的事,还是那个根本不敢在旺来大饭店提起的女鬼干成的。
不过这个男人很快就会死去了,这是鬼对于死亡气味的直觉。但这种认知并不让卓晓雷高兴,等到了阴间大家都活在一个地方,保不齐哪天就被这个晦气东西找上门来。她想得太入神,没感受到卡蜜拉扯她衣袖的力度越来越大。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某个绝对不能在旺来大饭店提起的人已经走到她对面,双手合在一起,还是那样带着一点刻意的假笑和惊讶:“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同学。”
卓晓雷往右边看看,没有凯萨琳。
卓晓雷往左边看看,没有鬼界媒体。
她又转回头看看面前的洁西卡,无辜地眨了眨眼。她不知道这个当着媒体面和凯萨琳打起来,私下给她发照片刺激她的师姐在没人的地方热演什么。
哦,也算有目击者,卡蜜拉,尽管此鬼已经低头装起了鸵鸟。
洁西卡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带厉鬼证了吗?”
卓晓雷点点头。
“那要玩个游戏吗?”
很简单,只是借助厉鬼证可以短暂出现的能力吓一吓而已。
当了厉鬼才发现鬼除了吓人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但阴间鬼和阳间人毕竟不算同一物种,再加上活人最爱的自己吓自己的心理作用,碰上了让人倒霉一段时间还是有的。
洁西卡还是笑得那副狐狸样,她并不介意为这个男人的死多添上一把柴,更加不介意把凯萨琳看重的小鬼拉为帮凶。
临走前心情颇好的洁西卡还和她闲聊:“一个老年男鬼,死掉了等三十天也该消失了吧?”
是的,尽快消失最好。
同学被卡蜜拉扯着衣服回去时最后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副子孙承欢膝下其乐融融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睛。
回旺来的时候很晚了,但凯萨琳还坐在那里。卓晓雷怀疑她甚至没动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停下来喊人。
“去干嘛了?”
总不能实话实说去祸害你的负心前男友,更不可能提起那个不该提的名字——也不一定不该提,真这么讨厌怎么会上床呢?卓晓雷想。
但这种话是不能讲的,讲了凯萨琳大概会让她再死一次。
凯萨琳不是那种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的性格,可同学这样沉默的样子她看着实在恼火,于是啪地一声把书关上,动作大到卓晓雷觉得好像有个自己被夹在中间泄愤。
她动作很大的从同学身边擦肩而过,然后靠近卓晓雷时闻到了一股很淡但很熟悉的香味——只在床上时会闻到的香味。
但日子还是这么过,等到餐桌上又一次出现麦乐鸡块,卓晓雷就想凯萨琳应该不生气了。
三个占据头条好多天的女鬼都消失,鬼界的热闹却是一点没少。
一个凯萨琳隐退,一个洁西卡给团队放长假,剩下一个同学除了跳楼吓顾客整天窝在旺来大饭店不出来。众鬼安静了一个多月觉得时机到了,摩拳擦掌,等着新一代鬼后诞生。
可惜刚群情激昂三天洁西卡带着团队闪亮回归,只是脸色比当时在旺来大饭店闹出惊天闹剧还要更冷一点。
毕竟谁被兴致勃勃招进酒店又被半路踹回来都能大发一场脾气。
但洁西卡能对着凯萨琳发脾气吗?
她能。
至于发了脾气有什么用?
这不在洁西卡的考虑范围内。
凯萨琳仅剩的一点好脾气是留给现在的家养小狗的,从旺来大饭店出去的鬼拿不到,洁西卡这种出去了还时不时插凯萨琳两刀的人更拿不到。
不过她也没想回去。
见惯了外面花花世界的人没心思留在旺来大饭店守着414一个房间活,她和凯萨琳都清楚这一点。
当契合的床伴很爽,当完全不需要负责的床伴更爽。她和凯萨琳心知肚明。
至于为什么还要去时不时坑一下凯萨琳那个该死的前男友。
那只是曾经和同学一样,窥私欲作祟导致知道真相的愤愤不平罢了。
至于为什么要把东西发给同学。
都做鬼了,找点乐子不行吗?
可惜乐子还没看到,凯萨琳先把她从床上扔了出来。
“国际知名小天后不忙着开疆拓土寻找替身全球吓人,就忙着干这些事。”凯萨琳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好不成才。”
被叫来正忙着扒拉凯萨琳衣服的女人懵了一下,罕见弱势了些,“你干嘛?”
于是不成才的洁西卡被赶出来紧急复工,上名鬼会客室时颇有些咬牙切齿味道的再一次拉出旺来大饭店阴阳了无数句,被喊回来上班的团队更是怨气比鬼片里的厉鬼还重,一时间传闻洁西卡和旺来大饭店再次对上的八卦传闻甚嚣尘上。
而此时被阴阳的两个对象正靠在沙发上看鬼片。
同学不信这些,makoto曾经放鬼片让她学习感受,她完全沉浸不进去。
凯萨琳则是自己吓惯了人见着同行没什么感觉。
但实在没什么看的了,更何况今天又是同学输掉,凯萨琳一副很累的样子理所当然拒绝了makoto的邀约留下来陪鬼上班。
有时候即使等一整夜也是没人的。
但还是要等。
凯萨琳已经习惯这样等待的日日夜夜,不过曾经为了一屋子鬼强撑着等和现在隐退了什么都不用管的等待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她侧过头去看同学靠在她肩膀的头顶,然后突然有些疑惑:她会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这样千万次不变的流程,用自己的痛苦来吓人,为了一纸签证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同学从来不是这样的鬼。
她想着应该再让makoto去外面签两个新鬼,她也这么说了。
同学看起来很不开心。
但她连不开心都是安静的,只是连跳楼都不需要凯萨琳陪了。
凯萨琳不是那种会哄人的女鬼,她这辈子说过最柔软的话大概就是那句“你是全世界第二棒的女鬼。”
所以哄同学也是简单粗暴的,两个鬼就在天台,一个站在高处边缘准备跳楼,一个站在低处微微仰起头吵架。
也不算失控,同学说不出重话,凯萨琳和人闹起来一般只会关门拒绝沟通。
说到最后也只是丢了几个疑问出来。
“那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之前是为了不消失,现在呢?你不是很怕疼,干嘛要跳?”
凯萨琳没想听到同学的回复——她从来都是沉默的,永远只是怯生生用眼睛偷偷瞄她。
她只是心烦所以一定要说出来。
但同学说了。
“不喜欢,很疼。”
跳楼真的很疼,骨头碎掉,五脏六腑都在疼。
“但会被人看到。”
凯萨琳冷笑。
“会被你看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说越小声,也不知道自己这容易流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但她还是说了,“我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萨琳。”
她知道自己流泪萨琳会心软。
她知道比起自己流泪萨琳会先一步替她流泪。
她知道示弱远比讨好对萨琳有用。
所以下一秒她心满意足被凯萨琳抱入怀里。
她想自己也许可以得寸进尺一点。
洁西卡当时在凯萨琳的脖子上悄悄的留了一点痕迹,很后面,也很浅一个,凯萨琳应该是忽略了,但卓晓雷有看到。
现在她就埋在凯萨琳脖颈,呼吸甚至会惹得凯萨琳不自觉轻移。
她吻住了相同的地方。
凯萨琳抖了一下,除了湿润的触感还能感受到一点烫得不行的眼泪,于是她环抱得更紧了一点。
makoto跟着人跑到大堂,还要大喘气拿着对讲机指挥timing。
但顾客这次成功跑了出去。
今夜无人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