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已无从知晓。
“你总是很温柔呢，辰砂。”
在我递上温热的牛奶后，局长这样说道。
温柔吗？
“这是我的职责。”
我如此回应。
保护她，照顾她，这是我身为护卫该做到的事，是我的职责。
“职责吗……？那，你过来一下。”
局长向我招手，灰色的眸子温暖地带着笑意。
我向前一步，在她面前俯身。
“乖孩子的奖励，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她的手覆上我的脑袋，柔软的指节深入发丝，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的掌心似乎更加滚烫，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她的笑容在我眼前越发明亮。
“局、局长……”
我忍不住唤她，紧张地起身躲开，在温度消散的那刻又无法遏制地感到失落。
我在贪恋她的温度。
意识到这点时，我只觉得几乎要无法抬起头与她对视。
“回去休息吧，今天的护卫任务完成得很好。”
她收回了手，重新拿起桌上的钢笔。
她又要熬夜工作。
“局长，您也该好好休息……夜莺副官会担心的。”
话临出口时拐了弯，其实直说我担心她也无妨的，但下意识的，我并不敢这样做。
“解决完这些文件我就会去休息的。”
局长指指那些文件，从厚度来看，她现在嘴上的这句话和直说熬夜加班没有区别。
“局长……”
“好啦好啦，别担心，我真的会好好休息的。”
她再次腾出手揉我的脑袋，打断了我欲言又止的劝告。
她已经习惯这种迂回拉扯，我最终还是妥协放弃，尽管第二日看见她睡在办公室时我就后悔了。
“局长，您又没好好休息。”
我蹙起眉头，想要说她两句，看着她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却又狠不下心。
“辰砂啊……今天的护卫任务也交给你了。”
局长伸个懒腰，起身钻进了卫生间。
今天要去流民寨巡查，看看大家的生活情况，并不是危险的行动。
其实交给其他熟悉流民寨的禁闭者会更好，但局长依然点名要我陪同。
“我想要你陪我。”
她是这样说的。
坐上车时，她坐在了我的旁边。
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禁闭者们的身边，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样会感觉更亲近一些。
但我更喜欢看她坐在副驾驶座的时候。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凝望着她的脸，不用担心被发现。
削瘦的脸庞，白净的皮肤，灰色的眸子慵懒地扫过手上的文件，平日里轻扬的嘴角此刻没有弧度，鼻尖因上车前的寒风而有些泛红……
“我的脸上有沾到什么吗？”
她突然的问话让我醒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我慌乱地转过视线，开口回答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没、没有。”
“这样啊……”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我也没有再敢看向她。
车内的暖气让人昏沉，我感到肩上一沉，扭过头只看见灰色的发丝散乱在我的衣领，风衣乱糟糟地搭在身上，已经滑落下一半。
她在我面前总是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她信任我，因而在我面前展现所有姿态，这本该令我欣喜的。
但我记得那些点名要我护卫的千金们整理得当的衣襟，记得她们在宴会上优雅的姿态，记得她们即使递来情书时也彬彬有礼的模样。
人总会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呈现出最好的模样。
因而她对我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我知道的，可又忍不住失落。
局长的呼吸平稳，我扯过车上备好的毯子，轻放到她的身上。
她像是快要醒来，扯过毯子又往我身上蹭了蹭。我没敢继续乱动，由着她扯着毯子睡得更香。
像只小猫。
我望着她的睡脸，最后只悄悄勾起她的发尾，在掌心握了又握。
车子停稳时，我轻声唤醒她。
“到了吗？”
“是的，您需要额外休息一下吗？”
“不必了。”
局长从我身上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风衣，戴好围巾。
身上的热度消退，我一时间甚至期望路程能够再远一些。
她的面色仍有疲态，却仍然强打精神，拍拍自己的脸颊。
她总是在勉强自己。
车门打开，寒风钻入，连带着我身上的热意都消散不少，我为她挡住车顶，牵住她的手。
“我们走吧。”
她似乎精神了不少，大概是困意也被风吹散一些。那双灰眸亮晶晶的，冲我眨了眨，牵着我往流民寨深处走去。
其实我应该放开手了，这样牵着并不利于保护她的安全，但我似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私心来说，我并不愿松开。
流民寨很热闹，自从西区的事情结束以来，这里就变得越来越好。
她记住了很多人的名字，一个个打着招呼，看到有趣的东西会买下一些，说要回去给小孩们作为礼物。
“这不是局长吗？怎么，今天是来约会的？”
卖糖果的阿姨看向我，笑着问她。
我有些慌乱，刚想解释，局长却抬手将我和她紧握的手晃了晃。
“看着像吗？”
“那当然像，般配极了！”
阿姨笑着接话，局长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番话即使是玩笑，听着也让人不自觉紧张起来。
这份心思会被戳破吗？
“局长……您别逗我了……”
“脸这么红？好啦，不逗你了，李姨，我们还要去逛逛那边，先走了啊。”
“好嘞！”
她牵着我离开刚才的摊位，手依然没有松开。
“局长？”
“怎么了？”
她转头看向我，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犹豫再三，还是乖乖开口。
“手……不放开吗？”
她却没有给出是与否的回答。
“你想放开吗？”
她反问道。
我呼吸一滞。
“适当的距离……有助于我履行职责。”
我的声音颤抖着，手却没有松开。我不想放开，但理智反复回答着“放开”。
“你·想……放开吗？”
她把声音压得很轻，一字一顿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回答我，辰砂。”
她喊着我的名字，像小猫发现了玩具，带着点兴奋。我败下阵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局长的手柔软、纤细，有着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就是这样的手，在一次次战场上留下伤痕。
就是这样的手，在我身上烙下了枷锁。
“如果我说不想……您会认为我是不称职的护卫吗？”
“不会的，辰砂。”
她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我继续往前走去。
“你是优秀可靠的护卫，毋庸置疑。放松点吧，今天可是难得悠闲的活。”
我的心跳随着她的步伐一起加重，直至在耳边咚咚作响。
她的纵容时常让我不明白，这究竟是她的温柔所致，还是她的偏爱。
这份感情已经混乱，模糊到我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甚至无法恪守护卫准则。
“辰砂。”
她的呼唤打断我的思绪，我将视线移回她时，她递上一个挂坠。
是个小狗爪印的款式。
“这是？”
“送你的，可爱吧。”
我点点头，看着她将吊坠挂上我脖颈的链条，吊坠很小，在铁片旁边甚至不太明显，但很有趣。
“谢谢局长。”
“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寒风吹得她脸颊通红，有点孩子气的可爱。我伸手整理了下她的围巾，将她裹得严实一些。
“其实你可以申请回蛇眼的，保释条件你也完美达到了。”
她的声音透过围巾传来，闷闷的。
自从保释条例发布以来，不少禁闭者都回归自由身，重新投入过往的工作。
局长也曾问过我是否需要申请保释。
“我更想留在您身边。”
我的回答一如当初。
“您需要一位可靠的护卫。”
“好，那今后也要麻烦你了。”
她转身想要迈步，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回脑袋，看着我笑得开心。
“骑·士·小·姐。”
我的心跳乱了一拍，只能轻咳一声避开视线。
“是。”
巡查完流民寨时已是傍晚，坐上回管理局的车，她仍显得意犹未尽……
“休息结束了，回去又要写报告……”
或许只是不想面对那些繁琐的公文。
暖气温度上升，我解开她的围巾，她的身躯算不上结实，甚至可以用瘦弱来形容。
掌心抚过她的衣领，她的肩膀，在这一瞬间，我很想拥抱她。
我知道提出要求她就会答应，正因如此，我不能这样做。
优秀忠诚的护卫不该做出出格的举动。
“辰砂。”
“怎么了？”
我回应了她的呼唤。
“辛苦你了。”
她的掌心再次覆上我的脑袋，越过护目镜，在头顶轻拍。和在办公室不同，她的指尖微凉，还未完全升温，但在她收回手时，我仍然希望她再多停留一下。
我贪恋的不只是她的温度。
“局长……您……”
“嗯？”
她歪歪脑袋，认真地等待我把话说完，我突然没了胆量，僵硬地挪开视线，重新坐正。
“不……没什么，您可以安心休息了。”
她是该注意下和禁闭者之间的距离了。
回到管理局后，她立刻投入了工作，今日没有其他的任务，我可以回去休息，但……
实话说，我并不想走。
“我在这里陪您，今天您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将她的咖啡挪走，换上温水。
“好吧好吧……”
她没有要回那杯咖啡。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我翻看着面前的杂志，视线却忍不住向她挪去。
她认真时不似平常温柔，清瘦的脸庞有些凌厉，蹙眉思考时，少有的会有一副……上司的模样。
指针悄无声音地来到下班的点。
“局长，下班了。”
“好，我签完这份文件。”
她难得没有推脱，在落下最后一笔时真的站起身来，拿过另一件普通的风衣套在身上。
“一起去吃晚饭吗？”
她递来另一件风衣，和她的款式相同，颜色不同。
“好。”
答应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她口中的晚饭会是酒馆里的甜点。
“您明天还要工作。”
“别那么扫兴嘛，喝一点不要紧的。”
她递来酒杯，玻璃杯中，我的倒影模糊。
“行吧，就喝一点。”
事实证明，我还是高估了她的酒量。
将她放在酒店的床上时，我本想联系夜莺副官，拿出终端时，她的手却挡住了屏幕，握住我的手腕。
“你陪我就好了。”
“局长，这不……”
“这不什么？不合规矩？不合时宜？”
局长将我的手按下，酒店的灯光并不明亮，酒意让她的眼睛也变得朦胧。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别那么克制，我忠诚的骑士小姐。”
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目光炯炯。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就像紫宝石，透亮、温柔、赤诚……注视我的时候，藏不住心思……你是个好孩子。”
“局长，您喝醉了。”
我想要拉开距离，却被她抓住，用力一扯，我顺着她的力撑在床边，将她环住，用手臂分开最后的几厘米。
“我当然知道我的脸上没有沾到东西。”
她笑着捧起我的脸。
我想起白天她的问话。
她早就知道，这份心思。
她的纵容是给予我的偏爱。
“向我献上你的忠诚和爱，辰砂。”
“是，局长。”
我握紧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落下烙印。
骑士的誓言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