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对于朱艺莉成为明星这件事，崔京有些后知后觉。一开始只是祝贺朱艺莉作为演员顺利出道，紧接着是庆祝她第一次进组，第一次杀青。很快是第二部，第三部...再之后的某一天，打开电视发现朱艺莉唱着被修成电音的广告歌，跳着明显肢体不协调的舞蹈成了某个餐饮品牌的代言人。然后公司楼下的便利店的窗户也突然贴上了朱艺莉的海报。每天早上坐在便利店窗边吃着饭团的时候，崔京会笼罩在朱艺莉的阴影中。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的话，像是透过朱艺莉观察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
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朱艺莉的人气，是在新同事入职之后。崔京被分到指导新来的实习生，这位妹妹似乎是朱艺莉的粉丝。身边真实地出现朱艺莉的粉丝，这是第一次。所以当实习生源源不断地从包中掏出和朱艺莉有关的物品时，崔京不可避免地被震撼了。
崔京自认为对这件事适应良好。相熟之后，类似同事在吃饭的时候拿出小卡拍照的事情，崔京完全见怪不怪。直到同事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她和朱艺莉的高中毕业照，想要刨根问底她对朱艺莉的印象。有点侵犯隐私了，这位实习律师。崔京其实很想回答“你不会想知道的，请直接脱粉吧！”这种话，来堵住同事的嘴。但她只是说“非常漂亮，是校花级别的。”
一般来说，成为明星的朋友应该是比较新奇的体验吧。但对于首尔这种遍地明星的地方，崔京认为遵循概率的话，每采访三十个人应该就会有一个人说自己认识某位爱豆。所以，做明星的朋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对此崔京的回答是：明明手握某人的全部黑料，却因为选择沉默而出现了良心不安。
连续加班一个多月后又收到妈妈的短信轰炸，点开就是满屏不要眼高手低，赶紧回自家律所帮忙的话。虽然已经学会从爸妈讨厌的发言中觉察一些关心，每到这种时候崔京还是会思考自己选择法律系是否自讨苦吃。高中的时候拼了命想考韩大医学系，除了想要考过刘在伊，当然也有不想再和父母的工作有所交集的意思。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又被某个人鼓动选了法律系。现在想来，那个家伙其实也就是不负责任地随口一说，说些什么小京很适合的话。后面要付出的辛苦，那种学测考场都可以在准考证上画画的人根本不会懂。
从工位上直起腰，崔京决定去茶水间泡杯咖啡提神。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决定。推开茶水间门的那一刻她就想起来，同事今早说周末去接机了。至于接机对象，当然是朱艺莉。看到同事正在里面举着手机分享着什么，崔京转身想走。
“前辈！” 同事却一脸惊喜地把她叫住。所以她也只能停下脚步。“看这个！”同事把手机举到她面前，崔京看到了朱艺莉因为没有防抖而有些模糊的笑脸。瘦了？胖了？整容了？这种程度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分辨出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但画着更精致而时髦的妆容。朱艺莉像定格动画一样在逐帧绽放灿烂笑容。什么啊？崔京突然觉得有点反胃。朱艺莉，怎么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啊。
同事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崔京觉得有点无聊，敷衍了两句准备离开。却听到屏幕里同事问朱艺莉认不认识崔京，说她们是同事。朱艺莉看起来特别惊讶，用夹到有点甜腻的嗓音回答道， “小京吗？跟她很久没见啦！” 崔京忍住想翻白眼的心，把头偏向一旁，正正好撞上同事因为她们疑似很熟悉的关系，特别开心的模样。
崔京只觉得头痛，胃也更痛了。
看了朱艺莉的视频后好像留下了后遗症，朱艺莉故作甜腻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崔京的耳边。头痛的原因。这家伙不会是修了什么邪术，靠着把自己的嗓音强行印在人脑海的方法来吸引这么多粉丝的吧，崔京恶狠狠地揣测。又想起视频里朱艺莉的笑，看一眼就知道有多浮于表面难达眼底。头更痛了。这是崔京无法理解朱艺莉的部分，过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还是靠着虚伪的嘴脸当上明星挣大钱。实在是本性难移。
认识朱艺莉后的大部分时间里，朱艺莉都扯着笑容到处行骗，而崔京发现自己总会莫名其妙成为目击者。朱艺莉会笑着说聪明小京，说你知道全国前百分之十的美貌与身材需要付出什么努力吗，说小京好让人嫉妒。威胁人的时候也笑着，高中笑着和刘在伊爸爸谈条件，和小混混合伙卖药，毕业后笑着和崔京炫耀又卖出同公司练习生的黑料了。
在崔京看来，这是朱艺莉的阴谋，一个先把她变成包庇者，然后变成共犯的阴谋。虽然朱艺莉从没问过崔京这个共犯搭档的意见，但假设有一天她真的问起来，崔京会建议她少笑一点。这家伙就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最真心，也最有威慑力。冷着脸的时候，朱艺莉会说自己住在汗蒸房，会在监控室把她自慰的视频删掉，会抓着她的头发和她打架，然后把药踩碎。
也会冷着脸，掐着她的脖子说，小京，可以高潮了。
02
第一次和朱艺莉上床是在大二那年，一个为了纠正错误而产生的新错误。
崔京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头十八年，都在努力摆脱所谓附属的称号。故事结束在她放弃报考医学系，永远逃离和刘在伊竞争的赛场。不过她的假想敌其实也逃离了，所以也不算太糟，尽管她清楚刘在伊的战场从来不在她这里。从禹瑟琪透露的线索里，崔京推理刘在伊应该在过某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以十八岁为界，成年的生活是崭新的。
如果不再梦到刘在伊的话...呵呵。
关于刘在伊出现在自己的春梦里的事故，崔京自认为在自己不再把自慰当作羞耻之后就不应该发生了。但是就像明明清扫重装了系统，却还是遗漏了顽固的bug。这种看似无伤大雅的惯性，让人心烦意乱。因此在某次朱艺莉来家里看望在允的时候，崔京鬼使神差，试探着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上床。诚实地讲，开口的瞬间崔京就后悔了，就为了这种无法启齿的原因，用和好朋友上床的方式为自己的春梦换一个主角吗？太恶劣了，这样对艺莉太不公平。
很想找补，必须要找补。
“艺莉啊...” 崔京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虚到颤抖的嗓音，察觉到汗液浸湿自己的掌心，手掌的皮肤正在因为指甲无法自控的陷入而传来疼痛。崔京觉得自己的腰也要旧疾复发，这或许是佛祖给自己做这样恶劣之事的惩罚。想要呕吐，像是回到了偷偷去拿魔王题的那天。
你就当没听到。崔京在心里大喊，朱艺莉，你就当没听到。
“好啊。” 在一切发生之前，朱艺莉答应了，用一种轻飘飘但爽快的语气，好像她只是随口承诺放学之后能够陪自己去小卖铺。不对，对于艺莉来说，是比这种事还无需纠结的小事。
“什么？” 崔京过分震惊地抬起头，看见的就是朱艺莉毫无破绽的脸，美丽的脸上没有嘲笑，没有惊讶，只是一副风平浪静，无所谓的样子。崔京莫名想起高三那年被朱艺莉撞破自己在监控室删视频的那天，朱艺莉也是这样理所当然地和她说，我也在学校自慰，这有什么。然后把自己手抖到点不中的视频利落地删除了。
虽然不知道朱艺莉在想什么，总之朱艺莉答应了。那她也没有什么推脱的必要了，崔京咽下了自己没说出的话。
对于做爱这件事，朱艺莉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超出崔京的想象。坦诚倒是一如既往，脸皮之厚像是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什么。朱艺莉会嚼着棒棒糖，躺在崔京的床上，用崔京的电脑找片子看，然后转头问她收藏夹里最喜欢的是哪一部。崔京觉得自己的脸在烧，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可对上眼神，对面却纯粹真挚得像在问她哪道题值得她这个水平尝试。
结果就是崔京再一次落至下风。崔京认为是愧疚心作祟，导致自己无法拒绝朱艺莉提出的要求。面对面做的话，朱艺莉总是想要开灯。顶光很刺眼，于是只能被迫盯着朱艺莉背着光源，有点昏暗的脸。朱艺莉察觉到她的视线，就会幸灾乐祸地要求崔京回答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仿佛把自己当作魔镜一般。好自恋的人。
朱艺莉骑在自己身上，慢条斯理地带上指套的时候，崔京觉得自己变成一条案板上的鱼，准备被解刨。进入她的时候，朱艺莉总是格外小心，很冷静的样子。非常认真地询问她的感受，严谨得像是第一次做手术的医学生，生怕出现任何疏漏导致病人不满。恍惚的瞬间，崔京想起在医学社因为害怕小白鼠而躲到朱艺莉身后的自己。从某种程度来说，朱艺莉其实挺适合学医的，当然，也可能是适合做变态。彩俰女高出身的变态太多了。
朱艺莉好像拥有某种直觉，能在自己快到的时候察觉出异常，然后掐着她的脖子不允许她高潮，直到她忍不住求饶。但又在崔京到完的一瞬间瘫倒在她身上，把全部体重和黏腻的汗液都转移到她身上，在她耳边抱怨，“好累啊，小京。你要补偿我！”
到底谁补偿谁啊！崔京觉得再得寸进尺也不能这样，做人一定不能像朱艺莉这样。如果自己不够善良，朱艺莉早就在论坛上被骂了几百条，题目就是“炮友从不做after care，这样的炮友能要吗？”
结果还是稀里糊涂地和朱艺莉发展为固定炮友，最后变成室友关系。邀请朱艺莉合租，是在崔京和爸妈大吵一架之后。搬出来住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但邀请朱艺莉，崔京准备了很久：无论是房租的高低，地址的选择，家务的分配，甚至于风水，崔京都有十足的把握让朱艺莉满意。一份长长的论点和论据，并对朱艺莉可能提出的质询一一想好了应对之策。崔京默默把此事列为一次机会难得又有价值的辩论实践，决心依靠自己法学生优秀的语言表达和逻辑思维，说服朱艺莉。她绝对可以大获全胜。
可朱艺莉又一次轻巧地答应了。
错失大展身手的机会，崔京有点怨恨地想，朱艺莉这种人被骗是迟早的事，不会谁找她合租她都会答应吧？高中被ktv女老板骗还没长记性？好想把社会女性生存指南拍到这家伙脸上。
真正意义上进入朱艺莉的生活，对于崔京来说像是误闯了虚荣的物欲世界。在崔京看来，衣服当然要买贵的，但前提一定是质量好。电脑和手机要配最好的，不然总是要打补丁买各种配件实在是太得不偿失。课本得买二手的，可以参考学长学姐的珍贵笔记，但全新的也得备一份，因为要形成自己的知识体系。朱艺莉的生活原则却与自己完全相反。衣服鞋子要是贵的牌子货，但可以是看起来。电子产品在多不在贵，有一个最新款装装门面就好了，剩下的主要拿来勒索用。至于所谓课本，朱艺莉一向宣扬保养自己的脸才是她的主要功课，所以用在脸上的东西一定是真的贵的好的。
不过这都不是崔京在意的事。作为室友，最重要的是生活习惯好。从这个角度而言，崔京觉得自己找了一个好室友。早出晚归，虽然是因为要去公司训练。走路轻手轻脚，可能是因为体重太轻。卫生习惯很好，毕竟是从小注意形象管理的人。除了每隔两天就能从卫生间哗哗的水声中间辨别出的呕吐声，无视就好。
可实在是太难忽视。越想忽视，声音就越清晰。明明手里翻动着法典，脑海中却浮现朱艺莉因为催吐而晕倒的场面。靠着马桶晕倒的话要送去医院。要是磕到洗手台锋利的边角怎么办？无论是划伤脸还是变成傻瓜都是有可能的。演变成暴食症更是无法收场。阅读了各式各样的奇葩案例之后，崔京清楚地知道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小概率事件实际上随时都会发生，生命是很脆弱的。无论是身为朋友，还是为了不要在还没能为人辩护之前先因为室友意外死亡而被起诉，她都应该告诫朱艺莉停止做这种事。阿西，焦虑症要发作了，但这种事好像无法通过自慰或者和当事人做爱解决啊。
崔京觉得自己遭到了报应。如果用佛学的理论来解释，这是她的因果。她如果没有因为想解决刘在伊，就不会和朱艺莉上床。不和朱艺莉上床，就不会和朱艺莉合租。不和朱艺莉合租，就不会知道朱艺莉催吐。不知道朱艺莉催吐，就不会梦到朱艺莉。
原本和朱艺莉上床之后崔京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一开始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太聪明，不再做梦，就意味着梦的主角也无从谈起，那她也不必因为一开始的坏心思而愧疚。一切都在向着比想象中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偏偏她可以摸到朱艺莉越发消瘦的脊背，感知到朱艺莉逐渐消散的力气，和摁下去不再会弹起而是泛起青紫的皮肤。崔京意识到做完爱之后自己无法再说着“你太重了”的话，然后用力地把故意趴在自己身上不走的朱艺莉推开。
于是新的梦产生了。
关于朱艺莉的梦是比刘在伊更恐怖的存在。被穿着盔甲的刘在伊按在床上无法动弹确实很难受，一种无法逃脱的窒息，某种形式的鬼压床。但梦到朱艺莉会瞬间惊醒。因为当梦里的朱艺莉倒在自己身上，只要下意识用力，崔京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朱艺莉散成一团白骨，顷刻间变成灰消散。惊醒，然后摸到身旁的人和白骨无差的手臂。这是无法逃离的噩梦。
怎么办，快被焦虑淹没，变得神经质了。朱艺莉早出晚归，会想到她不会在公司催吐吧。走路轻手轻脚，去洗手间催吐？洗手间打扫过了，喷了空气清新剂，这家伙又想要隐藏什么啊。崔京终于意识到和朱艺莉合租可能是个错误。
所以，修正错误，为自己赎罪。崔京为自己制定的计划，第一步是劝阻朱艺莉。
“喂，你...” 在崔京快把头发抓得乱成鸡窝时，洗手间的门开了。朱艺莉终于从洗手间出来了，眼睛红得吓人，冷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看来是没有想到崔京会等在门口，朱艺莉愣了一下，摆摆手就想回房间，结果被崔京一把抓住。直到被崔京摁着胳膊拽到餐桌前坐下为止，朱艺莉都是一副想要逃跑的姿态，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脏话。
“马上要出道了，不想被踢出出道组。”
“公司让你减肥的？”
“对。”
“朱艺莉，你少耍我。你多少斤啊？40公斤有没有，还要减肥？"
“公司让你催吐？”
“没有。”
“那你还？”
“知道了。”
“催吐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
“可以健康减肥的。”
“暂时的。”
“...”
虽然崔京知道，为了上镜朱艺莉会有多不择手段。但在她看来，这也完全是不必要的，以朱艺莉的脸，明明很多公司抢着要。看着朱艺莉油盐不进的表情，崔京实在是觉得这种缺乏科学常识的人太不可理喻。该谨慎小心慎重考虑的时候，随随便便就做决定，面对早就应该戒掉的坏习惯又固执成这样。
劝阻无效，直接推进至第二步。新的工作内容是查找朱艺莉催吐的蛛丝马迹并制止。崔京重新打起精神，即使常常无法自控地想起高中因为撞破刘在娜的事而被迫当私家侦探，偶尔想骂自己毫无长进。
好在一切都在按照崔京的计划进行。拜托朱艺莉的同事在公司监督，抓到两次。跟踪朱艺莉上下班以免出现差错，果然发现她偷偷去咖啡厅的洗手间呕吐。在家里假装戴着耳机学习但其实竖着耳朵关注朱艺莉的行动，抓到五次。随着在日历上打上越来越多的勾，崔京觉得自己果然比高中的时候聪明多了，很大的进步。
“喂，崔京。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啊！” 再一次被崔京抓住手臂，朱艺莉显得格外不耐烦。
“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别再玩你的侦探游戏了。你以为你手段很高明吗？你以为你抓住一次两次，能抓住我每一次吗？”
十五次！我抓住你十五次了！崔京觉得朱艺莉真的是一个很不知好歹的神经病。到底在说什么？难道她以为还能像高中的时候一样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吗？崔京一边抓着朱艺莉的手腕防止她逃跑，一边控制着力度不要让一折就断的骨头出现新的淤青。结果不仅被朱艺莉骂了，还被朱艺莉咬了？
靠，好痛。
“朱艺莉你是神经病吗？哇塞，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连掐我脖子的力气都没有。跳舞都没力气吧？”
朱艺莉终于挣脱了崔京，缩进洗手间，把门一把反锁。一瞬间，屋内只能听到朱艺莉因为太大声关门而产生的回音。和崔京生气到极点，甩出的那句“我看你根本出不了道！”
洗手间的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朱艺莉的脸色阴沉到让崔京觉得，假如朱艺莉现在拿着一把刀，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捅死。崔京想起校庆夜，朱艺莉就是这样，无论处在多么弱势的位置，都学不会收敛锋芒。好像这个人的基本设定就是无条件逞威风到最后一刻。短视的疯子，崔京在心里暗骂。
但还是想要道歉。好吧，其实还是想要说，不是的，你肯定能出道。最重要的，是我怕你死了。崔京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朱艺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对她说：
“崔京，你少咒我。”
“我下周就出道了。你还不知道吧，明天我就搬去公司宿舍了。”
03
和朱艺莉自那天吵完架后就没有再联系，虽然没有任何人拉黑了对方。也可能朱艺莉拉黑了她，她不知道。但崔京知道朱艺莉没有顺利出道。很显然，网上没有任何关于此事的新闻。崔京不知道朱艺莉为什么没有出道，可能是公司资金链周转不开，新团计划破产。现在经济不好，崔京想到。
在朱艺莉搬离不久，崔京也决定搬家。两个卧室的公寓对于刚工作的崔京来说太奢侈了，新找一个室友又觉得私人领域被侵占。如果和陌生人合租的话，崔京觉得自己只会逐渐丧失客厅的使用权，和随时随地自慰的权利。躺在新家的床上，崔京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朱艺莉。
今晚还会做梦吗？到底是做梦好，还是不做梦好。是做梦之后醒来转头就能看到主角在自己身边好，还是房间里不再传来让人厌烦的噪声更好一点。如果人生在世每一个选择都遵从着某种蝴蝶效应，从小到大，自己就是一直选择错误答案的那个。为了自己的错误焦头烂额，直到事情失控，完全偏离轨道。
想要超过刘在伊的时候，撞破刘在娜和禹老师的事件，被迫卷入谋杀案。于是只能给禹瑟琪家里寄恐吓信，想要试图提醒，差点把自己送上法庭，最后被妈妈叫停。终于拿到第一名获得保送面试资格的时候，明明拼尽全力准备了，还是因为焦虑到去洗手间自慰而没能成功。即使没做出魔王题，大学也很顺利地毕业了，进了不错的律所，没有靠任何爸妈的关系。但工作太辛苦，腰又快要吃不消了。
明明一开始是为了不再做梦而努力，却得到了另一个无法逃脱的梦。信佛的时候，原本也很虔诚地，只是希望自己的努力都是有回报的，希望有不要总是差一点点的运气。但为什么最后也演变成祈祷自己能够获得修正的机会，祈求一切回到正轨。
崔京发现朱艺莉换了新的Instagram账号，一个私密账号，因为有共同好友而被推送给她了。懒得关注。但很快朱艺莉公开了新的Instagram账号。朱艺莉开始做平面模特。朱艺莉签了新的公司。失去联系半年后，朱艺莉作为新人演员出道了。
手机收到朱艺莉出道的新闻推送几乎同一时间，禹瑟琪给她发信息，告诉她朱艺莉换了一个公司，现在是以演员身份活动。禹瑟琪告知她朱艺莉的出道派对的地址和时间。崔京突然觉得很搞笑，朱艺莉居然让禹瑟琪来告诉她这些信息吗？首先，关她什么事。其次，她想知道的又不是这些事。所以，崔京不觉得自己有参加这个派对的必要。但她有想要知道的事。
晚上12点半，朱艺莉和工作人员从酒店后门走出。朱艺莉穿着灰色毛呢大衣，大衣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上衣是粉色针织毛线衫，下身是短裙和黑色长靴。朱艺莉在和工作人员交谈，时不时搓一搓手，然后放到嘴边哈气。工作人员好像在问朱艺莉些什么，朱艺莉笑着摆手。一辆黑色商务车从远处驶来，工作人员招招手拦下了车。朱艺莉和工作人员站在商务车的另一边，被挡得严严实实。
看不清楚，太远了。崔京想，有些事情就是会差一点点。或许佛祖想告诉她，要相信命运，接受它，尊重它，接纳它。
商务车开走了。崔京看到朱艺莉站在街道的对面和她挥手。这样和朱艺莉大半夜隔着空无一人的马路对望，是很奇怪的感觉，崔京想，不要搞得像烂俗偶像剧一样可以吗。让人很想流泪。
首尔的冬天很冷。崔京把头缩进厚厚的围巾里，让眼睛被嘴巴呼出的热气烘出薄薄的水雾。于是朱艺莉在视线里逐渐模糊，先是变成灰粉色的色块，随后和黑夜融为一体。
不过很快，灰粉色的色块又重新出现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笼罩了整个镜片。
“喂，崔京。你眼镜起雾了。”朱艺莉的声音传来。
崔京的眼镜被朱艺莉摘了下来。离得太近了，所以看得很清楚：朱艺莉的脸比半年前胖了，但看起来更健康了。还是很漂亮。眼睛亮亮的，只是瞳仁周围散落着一些红血丝，隐形眼镜戴久了吗？总之没有哭。
朱艺莉低下头掏出纸巾，想要帮她擦掉眼镜的雾气。抓住这个间隙，崔京转身就走。崔京吸着鼻子，用袖子擦去自己不断滚落的眼泪，背对着朱艺莉。好丢脸，崔京心想，迈开了更大的步伐。
“崔京！你给我站住。我请你吃宵夜！”
她听见朱艺莉在后面喊。
谁要吃宵夜啊。朱艺莉要吃宵夜？！崔京立刻停下了脚步。比烂俗偶像剧更荒谬的事正在发生：朱艺莉邀请她，去路边摊吃部队火锅和炒年糕。一类在崔京印象里，朱艺莉绝对不会触碰的食物。
在温暖的摊子里落座。亲切的大妈端来铺得满满当当的火锅，旋开煤气后，叮嘱她们要等水开了才能吃。崔京盯着锅底发呆，看着红色的汤汁泛起小泡，不久后热气蒸腾起来。朱艺莉的筷子夹走了火腿，白菜，牛肉和芝士盖着的辛拉面。崔京抬起头，隔着蒸汽，勉强可以看见朱艺莉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地问她怎么不动筷子。
那天好像喝了太多酒，很多事都没有印象了。但崔京还记得朱艺莉让她靠在她背上，炫耀现在已经可以背起她了。她好像不小心透露自己在社交媒体上偷偷关注她的消息，被调侃说小京怎么这么关注我。终于不用再做朱艺莉消散的梦，迷迷糊糊中，崔京想起来这件事。
所以错误是什么，向佛祈祷的是什么，所谓正轨是什么。崔京觉得或许自己在寻求一种安心的感觉。努力后的好结果，改正错误后重新获得的机会，向着目标顺利前进，都带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不够幸运的话，这些总是太容易消散。但朱艺莉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为什么能轻易获得这样的感觉。
崔京想起来有一天，自己在论坛刷到关于“破碎的镜子如果用胶水粘上之后还能用吗”的讨论，一个俗气的破镜重圆的问题。和朱艺莉提起来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朱艺莉当时正在照镜子，心不在焉地看向她说：“无所谓啊小京，只要能照出我的美貌就好。但是每个镜子都能照出我的美貌哦。” 每个镜子都能照出你的美貌的话，相当于每个镜子都照不出你的美貌哦。崔京记得她当时疯狂吐槽。
总之，崔京的计划，最后一步，确认朱艺莉是否健康。任务完成。
04
下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崔京打开和朱艺莉的聊天框。上一次聊天是三周前，朱艺莉说自己要去纽约时装周，问她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她说都行。所以这家伙说好久不见倒也没错。
但是为什么回韩国了也不说一声，耍什么大牌啊。要主动联系她吗，能联系得上她吗？崔京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到底谁要联系她啊！结果还是忍不住开始打字。
“喂，你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猜 ^_^”
朱艺莉居然秒回了。
崔京就这样看着消息发送成功，从未读变成已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该有什么反应？生气？愤怒？还是无语。崔京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给自己倒水。
我要已读不回，切。
沙发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信息。
“聪明小京，是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