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e曾经以为，她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光了。
艾拉的死像沉入河底的石头，截断了情绪的涌动，截停了生命的时针。
她从那天起就困在了那一刻，困在了那个地方。
“人在受到伤害后，心会固着在那个阶段。”
葬礼上的哭声撕扯着她，家里少了一份欢笑声，空洞的房子冷得出奇。
她缩在枕头堡垒中，看着手里的照片，时间在沉默中被抻得无限长——再也没有人陪她说那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又变得黑暗。
父母没有责怪她，但眸中流转的泪光与悲伤啃噬着她的心脏，她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她提议、如果不是她没能抓紧……
她做错了那么多，可没有人责怪她。
于是只有她扯着自己的心，一遍遍往上刻着对不起。
没有人原谅她，包括她自己。
跟随父母搬离的那天，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栋房子，从此那个画面成为她夜深人静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父母怕她自责，依然温柔地疼爱她，她不愿父母困在悲伤中，便努力当好一个能带来快乐与欢笑的孩子。
时间一年年的往前走，她不再是孩子，她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带给人欢笑，带给人快乐。
活泼与直率成了她性格的底色，人们夸赞她像太阳明亮。
年幼时没写完的故事成了奇幻的冒险小说，她在故事里填补着另一人的空白。
而她也许久没再做噩梦。
直到那个荒谬的一天。
河流再一次在她面前带走了艾拉，她还是没能拉住那只手。
在无数个夜晚闪回的痛苦与绝望如同湍急的河流，将她淹没殆尽。
她还是那个孩子，她还困在那里，她也在那天，死在了那条河流之中。
世界再次变得黑暗。
只有心脏被紧紧揪住，呼吸愈加困难，风暴几乎要将她撕裂成碎片。
“Zoe！”
Mio的声音在狂风中扯住了她的视线。
周围一切都灰暗得可怖，只有那束光从远及近地一步步向她走来。
“在黑暗中，微弱的光也如太阳般明亮。”
Mio扶起她的那刻，她竟然觉得这些风暴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失去的力气好像正重新回到四肢。
她或许，不会再是一个人面对那些噩梦了。
当她们后来写到这段时，她还是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Zoe停下打字的手，起身将她抱进了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
她习惯了成为别人的太阳，却从没照亮过那个没能长大的自己。
但偏偏有个冷淡又毒舌的家伙在那时照亮了黑暗的一切。
她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情绪平复后她紧紧抱着Mio，脸埋在Mio的颈窝，声音闷闷的，音调却轻扬：“Mio，你就是我的太阳。”
“你真的很肉麻。”
Mio嫌了一句，倒是没松开这个拥抱。
“不喜欢吗？亲爱的～”
Zoe指尖挑起Mio的发尾，又放它们落下，发丝扫过掌心，痒痒的，又有些温热。
“……喜欢。”
Mio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嫌她，Zoe有些惊讶地起身，泪痕都没擦掉，就这样呆愣愣地望着Mio。
Mio被她看得发怵，脸颊有些泛红，撇撇嘴，视线不自然地斜开一点。
“干嘛？盯着我看做什么？”
“很惊讶。”
Zoe凑近，鼻尖碰上Mio的鼻尖，又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比以前更加直率了？”
“你的错觉。”
Mio掐了下她的腰，拉开距离准备起身继续工作，Zoe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没有松开的意思。
“再抱会儿。”
“你明明恢复了，快点工作。”
“不要——我亲爱的小太阳——”
Zoe蹭着Mio的肩，耍赖不肯起身。
她听到Mio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手搭上她的腰，而后轻声开口:“你也是。”
“嗯嗯？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不要！”
“再说一遍嘛——”
“都说了不要！”
这次Mio没再惯着她，直接起身的同时也给她拎回了电脑前。
“继续写，是谁说今天要把这段写完的？”
“好吧——”
Zoe懒洋洋地抬起手，一字一字重新开始敲打。
闹过这样一场，整个房间又重归安静，只有键盘轴嗒嗒作响。
Mio看着面前的文档，又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似乎许久没有这样平静地写作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各类仪器的滴答声，医生护士的交谈声，人来人往的哭喊、吵闹，诸如此类的杂音成为了她写作时无可避免的底噪。
她写的是科幻，诉的是愤怒。
“人在创作时会投射一部分的自己。”
咄咄逼人的账单催缴，冷言冷语的工作人员，冰冷的仪器和金钱支撑着生活，她想要救下父亲，想要撑起这个家，诉苦没有用、哭也没有用，友善不会让账单的收缴日期延后，也不会让这个破世界对她好一些。
为什么是她经历这些？为什么她一个人面对着这些？好累、好可怕、好生气、好焦虑、好难过，不安压垮她，又逼着她站起来，于是键盘敲下的故事是她的恐惧和愤怒。
Zoe的友善太过明亮，像太阳，像光。
她太久没能感受到了。
她讨厌外人高高在上的同情与怜悯，讨厌别人目光中的可怜，她浑身是刺地隔开与他人的距离，来保护自己竭力维护的自尊与力量。
但Zoe打破了她强撑自我的外壳。
Zoe气鼓鼓地抱怨她的冰冷，指责她的焦躁，那份不安好像随着Zoe的愤怒变得平缓。
原来那些尖刺并不强大，原来会有人不怕它们，甚至生气地想要折断它们。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让自己慢了下来，头一次没再思虑过度，而后静止下来去看周围的世界。
当她小心地询问Zoe的故事，她依然愿意开口讲述时，那份友善就成了救赎的开始，聆听与好奇成为了一种对自我的安抚，重新接纳外界的一切，也成了她诉说的开端。
或许她在那时就意识到了，容纳Zoe的世界，也注定她们的未来将会交织。
她不再是孤单一人，所以不用再害怕了。
就像是打开监狱的大门，昏暗无光的牢房里照射进外界的阳光。
那些愤怒与恐惧再次试图压垮她时，光却照在她身上，与她同行。
当然她不会把这些想法写进故事里，那不是她的风格。
但Zoe救下她的瞬间，呼吸重新恢复、视野再次明亮的那刻，会被她细细描绘。
毕竟这种电光火石的打斗戏向来是她的强项。
“你笔下的我还挺酷嘛？”
Zoe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看看电脑上的文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Mio伸手扯扯她那张脸。
“你写完了？”
“就剩一点，休息会儿嘛。”
Zoe又耍起赖，亮晶晶的绿眸望着她，像宁静的湖水，予人心安。
“好吧好吧。”
Mio没再催她，Zoe轻快地欢呼一声，靠在她身上，兴奋地嚷嚷着今晚的晚餐吃些什么。
吵吵闹闹的。
但刚好。
衬得房间明亮不少。
虽然没有说出口过，但无数次回想起来仍觉得庆幸——幸好那天她误打误撞掉进了Zoe的模拟机内。
让她遇见了她的光，和她的未来。
“Mio。”
Zoe突然唤了她一声，她扭过头，就看到Zoe明亮的笑脸。
“那天你能闯进来，真是太好了。”
“你真是……”
“真的很好，你看我们既挽救了大家的故事，又获得了新作品的灵感，我还遇见了你……”
“知道了，快别说了。”
“哦？你害羞了？哎呀，你明明也这样想的不是吗～”
“快住口！Zoe！”
屋内再次填满欢闹声。
屋外的阳光正好，映出她们的交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