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檀】如果月亮原谅我

金檀
M/M
NC-17
【金檀】如果月亮原谅我
Summary
伪现背,私设如山,是背德情节,请阅读时不要上升真人。

00

 

“Selene?” 檀健次靠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扭了扭酸胀的颈椎,眼神落在隔壁人手机的微信界面里。这是檀健次第一次看到这个id,在一个游泳池里拉扯下潜的戏结束过后的夜晚,他和金世佳两个人刚联机打完几把没什么意思的斗地主,百无聊赖地开始回复微信的未读消息。

这显然是女人的号,头像是可爱的小白猫头,旁边点缀着些粉红的雪花。

“女朋友?”他问。

“嗯。”金世佳本能地滑了一下屏幕,又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的。“今天的戏太密了,一直没回复她。”

“嫂子跟你一样,上海人?”
“嗯。”

檀健次不再问了,十分有边界地浅问辄止。

“哦。是月神啊,Selene。”他半眯着眼角,一个哦字的音调故意拖得山路十八弯,接着露出调侃的神色,又很轻很慢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时候金世佳才第一次意识到,檀健次其实是一个标准的南方人,因为离家太早所以普通话完全没有南方的口音,所以檀健次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读那个微信名称时,金世佳才发现其实他的嗓音也会像他熟悉的南方口音一样温吞软糯,甚至一瞬间让他觉得北海和上海其实是相邻的,听起来像是自己从前在弄堂居住时认识的什么故人。

 

01

 

那天晚上金世佳梦到了Z。说实话很久没有梦见过她了。梦的内容已经彻底模糊,只记得醒来的时候他罕见地感觉有些开心。

十分少有的,满心的那种快乐。

金世佳撑着枕头坐起来,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拉着,光线很暗,一晚上没开窗户,空气不算清澈,悬浮着粉尘,他只能看清半米外另一张单人床上檀健次沉睡的脸。昨天晚上继续斗地主到深夜,檀健次顺便就在他这里睡下了。金世佳揉着太阳穴却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只知道那种残留的快乐像是有温度,落在心里留下一片温软的触感。

 

今天的戏在海边,檀健次一如既往地在导演喊cut后从后脑勺蹦发出爽朗的笑声,扒着金世佳笑得东倒西歪,说佳哥刚才那段台词你是怎么忍住不笑的,然后顺着金世佳的脖颈把他整个人往下一按。檀健次比金世佳矮了一二十厘米,但因为练过肌肉所以也有劲,金世佳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带入松散的沙里,膝盖一软差点摔倒。末了,在檀健次松开手的一瞬间,金世佳感觉他温温热的手指贴着他的脖颈划过去,触碰到了喉结,像是不知轻重一样紧紧卡住了咽喉。

金世佳此时嗓子里憋了一股烟没吐出来,喉管里的氧气被檀健次的指肚一挤即空,他忽然被呛得咳嗽出声,挣开檀健次咳得全身剧烈地耸动。

可能是真的牵扯到什么神经,某些难以溯洄的记忆碎片竟然重新浮现在脑海。他毫无由头地想起来了昨晚那个关于Z的梦。

梦的内容其实有些荒谬。
他梦见他给Z发消息,问她在干嘛。那边回得很快,说在看剧本啊,明天要跟你对戏呢。

金世佳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Z是学法律的,她不可能能看得懂剧本,两个人专业差距过大,所以金世佳从来也没要求她看过。

“和我对戏?”金世佳记得自己在梦里十足惊喜,忙不迭地问。
“是呀,是水下的一场戏,你把我不停地往水底按,到时候你可得手下留情,我怕水。”

想到这里金世佳迟钝地捕捉到一些怪异的喜悦,哪怕这梦里的回话他觉得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听Z讲出来。

他记得他在梦里看到那句奇怪的回复的时候也很开心,开心得像心都飘了起来,他说不出缘由。

 

檀健次被他吓坏了,平常能说会道四处逢迎的嘴此刻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呆呆地站在半尺开外等金世佳的咳嗽慢慢平息。

“佳哥,我…”檀健次的尾音有点发颤,上前想要去碰金世佳因为剧烈咳嗽已经泛红的脖颈和不断吞咽口水的咽喉,最后终究什么都没做,从太阳伞下的保温桶里拿出来一瓶冰水递了过去。

“没事没事。”金世佳觉得今早醒来时心底那种快乐又窜了出来,一下子大赦天下,也懒得去讨伐檀健次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抬起手笑着示意檀健次自己没事,接过那瓶冰水,说一句谢了便钻进房车里乘凉去了,甚至来不及去看檀健次不明所以又十足惊慌的脸。

 

金世佳窝在有些暗的房车角落里,手机屏幕的光辐射出来创造出小小一块明亮的角落。他忍不住打开那个小白猫头像的对话框。

 

“在干嘛?”揣着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金世佳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带着某种鲜活的触感,像是在追逐着印证什么。

那边果然和梦里一样回复的很快。
“在看谢老师的主观题讲解直播呢。”
“你呢?”

心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骤然沉下去半截。

“啊,我拍戏呢。”

“啊,那你现在联系我是因为今天又要拍到很晚吗。”

 

金世佳盯着屏幕,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有任何奇奇怪怪的期待。他的心坠下去,撞到了坚硬的壁,甚至撞出了一些裂痕。

他不知道那些裂痕是否已经意味着有什么东西其实已经碎了。

手指悬在空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想你了。”对面见他半天没反应,好像也习惯了似的自说自话,发过来短短几个字。

微信界面十分浪漫地为这一刻落下满屏幕黄色的星星。

金世佳灌了半瓶冰水,彻底没了心情。

 

02

 

金世佳和Z是在他32岁生日宴后在一起的,两个人同龄,父母辈的认识,家也离得近,坐公交不过约摸半个小时的距离。

32岁的时候再谈恋爱根本不需要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少了很多理论,剩的只有某种循规蹈矩却又无比正确的本能。

金世佳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生日宴后他开车把Z送回家,站在暖黄的路灯下,想了大半天还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磕巴又严谨地说了宴会开始前从百度搜的交往说辞,然后她扑闪着眼睛笑着说好啊,都这个年纪了你未娶我未嫁,父母关系也都那么好,那我们试试看呗。然后金世佳听见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的砰砰响声,Z很快地扑了上来,撞在自己左心口心跳最剧烈的位置。

撞击的那一个瞬间一切都太鲜活,太本能,让金世佳十分坚定地认为这就是正确的选择,不可能有什么别的了。然后他又理所应当地觉得,那个瞬间会延续下去,用电视剧里的说法就是,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生只爱一个人。

人们不都这么说“爱”吗,好像发生了就不该消失。

 

至少未来的一年零五个月里他都是这么想的。

 

那天金世佳没有立刻回复Z。摁灭手机就回海边继续拍戏了。

他有一瞬间其实在想,如果Z真的过来和他对戏就好了。

 

那天的戏很轻松,结束后并不算晚,金世佳觉得心里闷得发慌。手机里Z此时发来一串碎碎念,说自己下班回家了,又听了一会直播课,今天很累。说洗好澡了,躺床上了。说明天早上又要开会,不知道接了什么新案子。

最后她说晚安,要是你能陪我该多好。

 

金世佳有一瞬间觉得心被拉扯。

他和Z在一起没多久后就开始投入了新戏的拍摄,去了山西,去了武汉,去了深圳,现在又来到了厦门。他飘来荡去,实际上和Z朝夕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

或许是这个原因,Z和他都很少说“陪我”这两个字,因为对于做不到的事,多提一下都会伤人。

以至于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或许,也觉得Z能陪他的话会好一点。

 

金世佳删删改改半天最后还是只回了一句晚安,打开斗地主心烦意乱地打了一把,最后收到了对面“你这牌打的也太好了”的嘲讽,心里面更是乱七八糟,以至于打完两三把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檀健次发了消息让他过来自己房间。

檀健次轻轻敲了敲金世佳的房门,金世佳打开门后发现檀健次一声不吭地站在走廊上,就那么看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下午在海边发生的插曲,檀健次显得有些小心,眼神里怯生生的像是在担心着什么,平常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嘴现在也很安静。

金世佳不明白他在看什么,或者又在等什么,只好不明所以的也回看着他。
“我陪你打?”檀健次什么也没问,突然就这么说了一句没有上下文的话。

 

金世佳愣了半秒。他想起来其实檀健次打斗地主不喜欢双排,只是拍完戏后的夜晚太过无聊,借着一起斗地主的由头凑在一起聊天。

“好啊。”

那天两个人都没说太多话。檀健次像是知道金世佳没心情,所以格外安静。只是几乎每一局都在关注金世佳手里的牌,熟练地给他喂一些好牌。

两个人打到了两点。金世佳关上游戏的时候本能地滑到微信,又看到了刚刚戛然而止的对话。Z说如果你能陪我就好了。

金世佳捧着手机倒在床上,檀健次说佳哥借用一下厕所,我洗把脸。他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来,不自觉地在想,原来有人在身边或许是这样的感觉。

是听得见脚步,听得见水声。不用说话,不用费力气去聊天,甚至不用费劲吧啦地盼着她可以了解一下自己的新戏。是斗地主牌局上被旁边的人喂几张好牌,足够让人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样的感觉。

 

那天晚上金世佳主动留宿了檀健次,说这么热别上下楼跑了,在这睡也一样的。躺在床上金世佳还是睡不着,半睁着眼睛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昨晚那个梦。

混混沌沌的时候忽然感觉又有温温凉凉的指尖在触碰自己的脖颈,宾馆有些发硬的被子随着那个人的动作窸窸窣窣发出面料的声响。

檀健次第一次跨过了两个单人床之间没设界线的半米距离,伸手顺着金世佳早已不再泛红的脖子一点一点摸。

“对不起。” 檀健次的头慢慢凑过来贴上了他的枕头。金世佳大概也猜出来檀健次憋了一晚上肯定一直是想给自己道歉的。他的声音很诚恳,却唯独没有解释下午这场意外到底是不是完全无意的。

金世佳也不在意,平躺着垂着眼睛,“没事,被烟呛到了而已。”

“我感觉你不开心。”

金世佳不说话了。

“没有。”他最后还是这么说。

“我昨天,梦见我女朋友了。”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起来Z。他知道对檀健次来说Z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是藏在那个id背后的一个未知的影子。所以他平常就不提,也知道他不该提,可最后他还是提了。

檀健次顿了半秒,“哦,那应该是个开心的梦吧。”

 

“或许吧,我有点记不清了。”

金世佳形容不了那种错位的感觉。他似乎是开心的,扪心自问他从没有因为梦见Z而那么开心过。

 

檀健次的手指还留在金世佳的侧颈上,让他一瞬间觉得有些痒,痒到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连忙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移走。

檀健次的手很小一只,指甲剪得很齐,所以指尖的触感格外的软。他抓起来莫名很熟练,像是握了千次百次。

 

03

 

那天之后金世佳和檀健次凑在一起打斗地主的频率越来越高。尽管金世佳还是习惯性地在每一次组双排局的时候趴在檀健次的沙发上大呼小叫仿佛求神拜佛才能让檀健次赏脸陪他玩几把,但其实他也知道,檀健次哼哼唧唧磨磨蹭蹭但是其实总归会上车,然后再一如既往地给金世佳喂牌,这个人比他看起来心软,金世佳很快就摸透了。

再后来金世佳也更放肆了一些,因为发现偶尔说些没有边界的话会逗的檀健次脸一阵红一阵白,然后耳尖红得像一团火,咬着牙低着头骂佳哥是变态。

所以那天就那么不经思考地说了。

“健次你这么漂亮,对我又这么好,要是个小女孩就好了,那我肯定追你。”

那个人立刻就如金世佳预想的那样开始怪他,粘粘乎乎又结结巴巴地骂了一大堆。金世佳侧过头偷偷看着檀健次的显示屏,发现他乱七八糟瞎点出错了好几张牌,心里立刻涌出某种得逞的喜悦,暖呼呼地溢满整颗心。

 

金世佳看着檀健次已经熟了的耳尖,心上忽然像长了一根小刺。他想到了Z,很短暂地,Z的微信头像在自己眼前闪了一下,又消失。

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他最后竟然这样想。

或许那个时候就该强迫自己悬崖勒马,而不是一把把檀健次拽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檀健次不高,关于檀健次的身高市面上有无数种说法,有说176的,有说171的,金世佳之前其实都没记住,毕竟对于他来说檀健次哪怕再窜个十厘米,也不过是个垫脚才能摸到自己头顶的小矮子。

直到某天檀健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自己应该是173,佳哥你真的太高啦,金世佳一下就记住了。

因为Z穿着她最喜欢的那双高跟鞋恰好也是173,是最靠近自己心脏的距离。

 

拽着檀健次坐在自己腿上的时候他有些罪恶地想起Z。Z从来没有坐在他腿上过,当然他抱过Z,横着抱,躺着抱,站着抱,他明白那种属于Z的拥抱的触感。

可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呢。他一下子找不到对号入座的入口。

檀健次好像不大在意金世佳在想什么,几声急促的呼吸后快速平稳了下来,挪着屁股在他身上动了半寸,似乎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金世佳心不在焉地在手机里的斗地主界面里随意地出着牌,本能地去搂檀健次的腰。

这个本能是属于谁的,他不明白。

然后就被檀健次一个巴掌拍开了,顺带有点恨恨地说了一个金世佳已经听了无数遍的变态。金世佳一下子笑了出来,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念头。

如果是Z肯定不是这个反应。

 

04

 

他跟檀健次嘻嘻哈哈吵吵闹闹但又天天过得像连体婴的状况维持到了拍戏的尾声,厦门的小店已经被他们踏遍了,土笋冻,冰沙,蚵仔煎,葱油麻花,到最后檀健次的小脸竟吃得稍微长了点肉,被经纪人一顿痛骂最后只能一天三杯冰美式消肿。

最后几乎没有什么戏份了,主演们凑在海边的海鲜加工店聚餐,吃完后金世佳打开手机才看到十来条未读消息。

没有意外是Z。金世佳往上划着消息。Z很少一口气发这么多消息。从金世佳认识她开始,她一直…该怎么说,很温柔。金世佳都明白,他是个演员,放假少,工作多,昼夜颠倒,导致自己和她明明几个小时就能见面的距离仿佛都过得像是有时差。

又因为身在娱乐圈的原因,她需要忍受无数陌生女性对自己男朋友讲没有边界感的话,需要忍受金世佳的个人账号没有一丁点她的信息,还需要忍受一个接一个的只能抱着手机过的纪念日生日和情人节。

金世佳都明白,他欠她很多东西。

所以杀青前一天,金世佳和经纪人交代了后续事情后咬着牙飞回上海陪了她,两个人不知道隔了多少个月,再一次同个空间的坐在了Z楼下的一家咖啡馆。Z还是像以前一样只喝抹茶拿铁,点了一份舒芙蕾,金世佳尝了一口觉得口腔里溢满了挥之不去的蛋腥味。

“妈上次问了一句,问你过年什么时候回来呀。”耳边突然传来Z的声音。

金世佳几乎没听清,他木讷地吸着加了很多冰的黑咖,想赶紧去除舒芙蕾的味道。

“我说,你过年什么时候回来。”Z又说了一次,金世佳这次听出来了她的声音有些生气。

离过年不还有四五个月吗?金世佳一瞬间在想,要是檀健次,肯定不会挑这个时候问这些有的没的。

然后意识到这个想法足够怪异,Z和檀健次,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似乎从那一天开始变成了一个他摆不脱的诅咒。过了两天,他竟然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在杀青的那一刻。

 

在金世佳眼眶不受自己控制地红了之后,檀健次扔下捧花一下子撞进自己怀里,头几乎是重重地砸在自己左心口跳动得最厉害的地方。他不可能不意识到,快两年前,某个因为过于鲜活而一直被自己认为是爱的瞬间,另一个人撞在自己心口一模一样的位置。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32岁的时候那个天真的想法。爱真的会因为撞击而产生吗。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好像也没有那么理所应当。

 

05

 

金世佳跟着新剧组飞到青岛落地后,他收到了一条很长的微信。

他看到了那条需要划两秒才能划到头的气泡,其实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这件事不是没有预兆。几周前金世佳把自己关在房间研读新戏的剧本,在把厚厚的剧本看完,并且看了很多新角色相关的职业论文,从堆叠的泡面盒中间翻出手机后,看到了Selene说很想他。

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句话,Z说了很多次,金世佳也说了很多次,可是那天忽然间他就觉得心里有什么强撑着的东西碎裂了。

 

他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地哭。从17岁决定走入演艺圈和父母大吵一架几乎快断绝关系后他再也没有哭过。他不明白悲伤的源头究竟在哪,只知道自己又要演一个没有接触过的角色领域,很多事情都需要重头再来,他好累。

“我什么都做不到了。”金世佳蹲着哭到喘不过气的时候这样喃喃自语。

就是这样的感觉压垮了他。无论是来自新戏的挑战,还是来自Z。

自己被压干了,什么都给不了,变成一具干瘪的空壳,再也没有一丁点能给予他人的东西了。

他彻底变成一个没有作用的人,回应不了想念,也回应不了当时在日本喝自来水也要坚持下去的自己。

 

“佳哥,艺术总是有遗憾的,人生也是。”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很软,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温吞软糯,其实金世佳也不记得他到底说没说过这句话,但是此刻脑海里只有这个声音。

“你累了的话,就说明你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做什么了。”檀健次这样说,说得那样笃定,金世佳闭上了眼,蜷缩在豆袋里睡着了。

 

新戏几个月后杀青了,Z从上海来了青岛,她说有些话,需要当面说。

见到Z的时候金世佳刚从庆功宴上溜出来,北方的11月已经略带寒意,他忘记披外套,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在酒店旁边的咖啡厅门口看到她,穿着一身自己没有见过的连衣裙,烫了一个从没烫过的卷发,很好看,也出乎意料的适合她。

 

那一秒钟金世佳忽然觉得Z很陌生,眯着眼似乎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个自己认识了很久的人,父母很熟,家很近,只喝抹茶拿铁,她站在自己面前,却像站在无数光年开外。

他一下子踌躇在原地,想象着某道光逆着时间轴一路飞奔,从2023一路往回奔向2020。它在时空里划出空洞的隧道,隧道里本应该盛满两个人的回忆,而金世佳此刻却像困兽一样被埋在这个狭窄逼仄的洞里,几乎快要窒息。

“生日快乐金世佳,你还爱我吗?”

遥远的声音从不过十来厘米的距离外传来。

她问的很小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把“爱”这个词发的很轻。

这个字听起来太刺耳。她的口音是金世佳再熟悉不过的上海话,软软的,回转的,有些黏糊糊的。
金世佳一时间无比剧烈地痛恨这个发音。身边的南方人真的他妈的太多了。他痛苦地闭上眼。

所以他才会在这样极其糟糕的时刻,不合时宜地想起还在包厢里喝酒的另一个南方人。

 

他恨自己耳拙,南方口音怎么竟然感觉都差不多一样,软糯拖沓,让人混淆,让人模糊。让人分不清“爱”这个字究竟应该如何发音,才可以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区分开来。

 

“金世佳,你到底知不知道爱是什么。”Z等不到回答,于是问了一个更难的问题。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哭腔,中间那个字轻到听不清。

 

她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单纯的声带的颤抖,是身体的颤抖,抖到要把两个人之间苦苦维系着的什么脆弱的东西摧毁。金世佳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和她都被困在同一条空无一物的时空隧道里,想要逃离只能一起经历一场毁灭一切的地震。

 

提分手比金世佳想象中难,真的提出来却轻飘飘的。那晚喝的酒一瞬间全部冲上脑门,他一下觉得自己的灵魂像一阵烟一样被酒精驱赶,在空气中飘走,只剩下一具躯壳。

 

06

 

金世佳忘了自己怎么回的酒店,空空洞洞的肉体最终也还是找到了某种方法把自己塞进被窝,混沌地睡了一觉醒来头脑却更加不清醒。他挣扎着睁眼,看到了一双他不敢直视的眼睛。

是檀健次。只有檀健次。

檀健次的手在被窝里,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路往上,直到碰到了某个发硬的滚烫东西。

金世佳像是被钉死在床上。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某种不容拒绝的东西,让他必须看着他,去被迫接受那双眼睛里危险的一切。

 

他盯着那双漆黑发亮的瞳仁看了半秒,就那样失去了理智,忽地猛然坐起来,席梦思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尖锐的声响。他顾不得房间里有没有别人,就像再也无暇顾及自己心底到底有几个人的影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爱是什么。他想起了Z刚刚问的这个问题。

 

他决定就是这一刻了,最后一次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机会,错过这一刻或许这辈子也再也没有了。

 

他伸出手去掰檀健次的下颚,过分长的手指几乎可以顺着攀上檀健次的脖颈。他想起来那次在海边檀健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的在自己咽喉上的停顿,好像也是相似的动作。其实要是当初檀健次再用力一点真的掐住自己就好了,他想,要是能让自己真正地窒息一两秒,或许他就能在氧气消失的时候在一片真空里领悟一个简单的道理。

这一切,让他辗转反侧黑白颠倒,让他不明所以地把两个灵魂都混为一谈的一切,可能就是搞明白“爱”的必经之路。

 

他闭着眼睛吻上去。舌头撞开檀健次没有防备的牙关,和另一个柔软的舌头缠绕。檀健次被他亲得几乎在呜咽,手臂却攀上他的后颈。

金世佳把檀健次推到床靠着墙的角落,一股清香从酒气中迸裂出来,那是檀健次的气味。

他紧紧闭着眼睛拼了命想要去分辨。他此时此刻亲吻的嘴唇,抚摸的脸颊,紧贴着自己胸膛的另一个人的心脏;他猛然发现它们和世界上任何的嘴唇任何的脸颊任何的心脏都毫无相似可言,独一无二的,仅此一份地,来自檀健次。

他沉落在这个亲吻里,一股灭顶的酸胀感填满鼻尖又延伸到心脏,激出无法控制的眼泪。

檀健次似乎也感觉到他在哭,于是立刻撑着被他几乎彻底笼罩的身体努力抬起头,在这个不明所以的亲吻里摊开自己的一切。他抓着金世佳的衣领,大腿蹭着他的腿根,本能地摩擦,放下所有羞耻和犹疑,像是根本不用去考虑接完这个吻过后要怎么面对彼此,坦诚到近乎愚蠢。

 

与此同时,金世佳忽然觉得某个烟雾一样飘忽不定的东西回来了。几个小时前飘散在冷空气里似乎再也找不到的东西,奇迹般被归还进自己的身体。

灵魂落地,他重新活了过来,在檀健次的怀里。

 

最后他靠着檀健次的手射了出来,射出来的前一刻檀健次突然拼了命地挣脱了他的亲吻,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问他,

金世佳你想清楚,你到底在想谁。

 

07

 

那之后两个人在窗台上坐了大半个晚上。有大概半个多小时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半夜的夜空没有云雾,硕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明亮又澄澈。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同一个月亮,从地球上同一个角落,用同一个角度,被月光照拂。

金世佳盯着月亮看了太久太久,久到产生了非常怪异的感受,他觉得自己仿佛跟那颗星体有了某种交流。

这感觉太荒诞,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替一个宇宙中悬浮的天体发表观点,但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觉得有那么一刻,自己被月亮原谅了。

太荒谬了。他忽然笑了出来,他知道,即便是真的,即便月亮真的可以有思想有观点,那月亮的意见当然也是屁用也没有。可是他就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明白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是罪人。

 

在他迟钝麻木的前三十七年生命里,他终于终于,至少弄明白了一个问题。

 

“Z说我不懂爱是什么。”他回头看着月光里的檀健次,檀健次没在看他。

“所以你懂吗?”檀健次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金世佳顿了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刚刚…亲你的时候你问我,在想谁。”

金世佳轻轻说,“是你。”

他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多肤浅,多薄情,多离谱。
可是他仔仔细细地把一颗心剖了个空,发现这是唯一的真相了。

 

檀健次望着他,眼睛里有着和月亮同样质感的柔软。

或许檀健次也会原谅他,像月亮一样,他想。

 

他猜对了。

 

檀健次凑过来,两个人被月光笼在一起。一个比刚刚轻柔太多的吻同时落在两个人的嘴唇。

 

他闭上眼睛沉溺在这一个瞬间。他想到刚刚自己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关于爱。爱其实不是物质,而是某些瞬间。

 

那些名叫爱的瞬间,不一定圣洁,不一定高尚,不一定永恒不变,但是一定诚实。
它可能会让人受伤,可能摧毁一切,但是它依旧诚实。

而只要够诚实,就来得及洗清罪孽。

 

月亮会永远的悬在头上,代替那些可有可无的瞬间去原谅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