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
明年保了寿命,谁说一定有伴侣和东京
明年即使有热血,初樱初雪又如何约定
趁一切,都正好
撮合无尽的偶然来尽兴
随意浪费着美景,才是对它不敬
——《东京人寿》
未来会否变好是未知数,但这刻错过的快乐就成了实时代价。
01
“两个凤梨罐头,五盒肉松面包,五瓶矿泉水……一共87元,请出示一下付款码我这边扫您……”檀健次拨弄着手机打开付款码,滴的一声过后,一个电热水壶被后面的人放在了自己那堆东西的旁边。
檀健次快速把自己这几天的伙食拨弄到一边,乱七八糟往手提袋里一塞,头也不回夺门出了超市。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人行道上昏昏沉沉的路灯显得更黯淡了,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已经被来往的行人踏得泥泞,檀健次一边嫌弃一边快速走着,很快两边的裤腿都溅上了泥点。
他其实分辨出了从进入超市货架就跟在自己身后的气息,倒不是味道,他身为beta闻不到来自任何人的信息素,而是站在身后呼出来的气打在自己头发的角度,和七年前是那样的吻合。
檀健次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离家不过十分钟距离的小超市今天为什么这么远,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家,好像每一步时间都在倒转,倒转到躲在矿泉水货架后面轻微的啧声,倒转到推开超市大门后机械地响起欢迎光临,倒转到第一次话剧谢幕后收获的掌声,倒转到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被室友抬回寝室……
倒转到他还拥有爱人的那整整三年时间。
到单元楼门口时,檀健次突然刹住了步伐,一直跟在他十步开外距离的脚步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呆滞般继续行走着,终究在离檀健次还剩一步时停了下来。
“金世佳,你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
金世佳似乎对檀健次这一句质问早在意料之中,慢吞吞地回了一句:“冬天了,别喝凉水,好歹用水壶烧热再喝。”
“谢谢,不过我好像在七年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就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檀健次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说完后竟有些晕眩,心率陡然提起来,一定是最近排练加上搬家太累了没休息好,他心想。
“我以你前室友的身份来告诉你,我从日本毕业回来了,萧何和陈锐让我通知你,下周六我们寝室四个人一起聚聚。”金世佳说完后,把电热水壶放在了檀健次的脚边,看着檀健次不肯回头的背影,轻轻告别:“健次,你又瘦了,好好照顾自己。”
确定那个人已经走后,檀健次木然将脚边的盒子捧起,躲了七年就这么轻易被他找到了。
真的躲了吗?那为什么还选择留在上海工作呢?
02
房子是檀健次新租的,除了本来就留在屋内的基础设施外,金世佳送的水壶成为了这个小屋子的第一件家电。
他毕业后回过北海两年,当了家旁边一个很不错的艺术公司的顾问,父母给他介绍了个女beta相亲,他在相亲后的当天晚上就买了车票,收拾几件衣服写辞职信听母亲大骂小没良心的一气呵成,在回上海的硬座上睡得昏天黑地。
檀健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新回到上海,分手是自己提的,人是自己赶走的,况且金世佳和他分手后马上就去了日本,整整七年杳无音讯。
檀健次没想到金世佳会做的这么绝,他本来以为自己好歹还能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另寻幸福,那样自己的心可能还会稍作一些宽慰,毕竟是自己亲手将两人编织的美梦搅碎,任性,残忍,没有任何理由。
可是他真的就消失了,连让自己远远看着他的机会都不给。于是檀健次在这七年里,把所有的思念和愧疚重新缠绕,慢慢地竟生出一丝幽怨与恨意。他很老土的怀揣着踏入故土就是想证明没有你我也能活得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的念头,形单影只地扎进了上海这个卷生卷死的都市。
——直到去年年底,他终于跳槽进了在上海相当有分量的一个话剧团,在里面当起了首席表演,也能收获别人一口一个的尊称檀老师。
檀健次的第一场表演送给了萧何和陈锐两张票,演出结束后和他俩在离剧团不远的大排档喝酒。
“恭喜你啊小檀——在上海混起来了啊!”萧何是当年宿舍的老大哥,现在在上海的一个房地产公司当经理,“赶明儿哥给你介绍个离剧团近的房子,友情价,你现在住的地方太偏了,打车往这边赶都要一个小时,这哪划得来。”
“谢谢萧哥,你女儿喜欢什么,我下次买点去你家探望探望啊!”檀健次一口一杯啤酒喝得畅快至极,五年了,他终于混出了点名堂,终于可以在上海还不错的地段扎根了。
“哎健次,不知道你还跟老金有联系吗?他前阵子……”陈锐话还没说完,就赶紧被萧何打断,往他嘴里猛塞了一把烤韭菜。一时间热闹的大排档仿佛只有他们坐的角落飘起了雪花,袭来阵阵寒意,萧何回头把排挡门口的挡风帘往里拢了拢,招呼着老板娘再上一打啤酒,随后没了话。
“哦,他怎么了?回国了吗?金大编剧一走走了七年,现在该是个博士了吧,这么些年也不联系兄弟们,真不够意思……哦不对……他应该是只没联系我……”
檀健次开了口,可越说越像自说自话,萧何和陈锐更是不知道如何继续了。
檀健次撞了撞对面两弟兄的酒杯,玻璃的清脆声刺激的他更加清醒起来,“不说了,都过去了,来!喝!庆祝我终于混到首席了,以后你们带家人来看剧通通我请客!”
檀健次把矿泉水烧热后捧在手心,怀念起那天晚上从喉咙滑过的冰凉啤酒。只有金世佳是这样的,都是大男人,却一天到晚怕他饿着淋着冻着累着,搞得跟他檀健次离了他就生活不能自理了一样,不还是好好活到现在吗?他一回到他的世界里,就像这热水又开始铺天盖地地管着他,强制性提升他的体温,麻痹他指尖的触感。
“金世佳,喝个酒你也管?我谈男朋友不是谈个保姆不是找个爹,我累了,被你管烦了,你走吧,我们就到这吧,行吗?”
大学毕业寝室的最后一次聚餐,以檀健次这句冰冷无情毫无缘由有点欠扁的话作为结尾彻底结束。
当时金世佳也是像今天这样掉头就走,根本来不及看檀健次已经流下的几道清泪。萧何和陈锐一个搂着檀健次回寝室陪他接着哭个痛快,一个骂着“金世佳你个傻缺你走什么”追着金世佳出了小吃街的路口。
檀健次知道他这句话很伤人,可是除了说这种伤人的话,他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让金世佳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忘记他。
晚风轻柔地吹在檀健次斑驳的泪痕上,温柔的就像金世佳喜欢轻点在自己脸颊上的指肚,但是此时檀健次的魂魄仿佛已经被它吹离开来,飘在空中无依无靠,最后狼狈的躲到了寝室楼外那棵榕树的树洞里。
十几分钟后陈锐回到了寝室,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金世佳的衣柜和床铺,把所有东西都胡乱塞进行李箱后,对着檀健次说:“老金三天后走,去日本。”
他当然没去送他。
热水一口没喝已经开始有些凉了,檀健次随手放在茶几上,拽起个毯子将自己埋在了沙发里。七年好像听着挺久的,可真回忆起来也就这短短片刻罢了。
檀健次知道,这并不是一个错误,这只是一个万全的选择。他的世界不需要一个alpha,金世佳的世界更不需要出现一个beta。alpha就应该和omega待在一起,不扯什么所谓肉体契合繁衍子孙,至少会让身体没有那么难受。
檀健次就是一个对金世佳毫无作用的beta。
所以有些爱情只适合埋进心和坟墓里,檀健次至今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是他也知道,这个选择是不会被原谅的。
03
檀健次当年高考的时候分数考得有点尴尬,最后被一所科技大学的舞蹈系录取了。人很少,17个人,檀健次就是那第17个。
辅导员用圆珠笔对着寝室分配表敲来敲去,最后和檀健次说,要不你就去编导系和他们挤一下吧,都是艺术生,正好萧何他们寝室有个孩子转系了,空出来一个位置。
于是檀健次拖着两个行李箱敲响了406寝室的门。
檀健次本来以为编导系的室友会是油头粉面的文艺小青年,推开门三个只穿着背心短裤的傻大个让他被吓得不轻,一度以为自己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黑社会组织的地下情报窝点。
金世佳是傻大个中最大的那个傻大个,在萧何和陈锐热情地招呼檀健次进屋,并向他解释他们三个真是遵纪守法单纯善良绝不会对室友乱起歹心的绝世好alpha后,金世佳才慢吞吞地将目光从小说挪到檀健次俊俏的脸上,有点结巴地说:“不……不用担心,他看起来好像是个beta。”说罢往书里塞一张书签,从最不像狗窝的那张卧铺里缓缓起来,高的几乎遮住了寝室天花板上唯一的一盏灯,向檀健次伸手道:“你好,我叫金世佳,编导系。”
檀健次心里默默吐槽金世佳作风老派的像个民国遗留产物,一边回握住了那只比他整整大一圈的手:“我叫檀健次,以后多多指教。”
作为寝室里唯一一个beta,檀健次闻不到这三个alpha彼此之间偶然泄露的不太对付的信息素碰撞,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当然,也缺失了一股乐趣。
金世佳的信息素是木头味的,檀健次得知这个事后趴在床上笑了十分钟,整个人榆木疙瘩一样的金世佳,竟然信息素如其人的也是木头味。陈锐的信息素是火柴燃烧时候那种烟味,所以他和金世佳不对付的时候,寝室里散发出的气味就像火烧了木头,惹得隔壁寝室有一次真的拨了119。
“哎小檀你知道吗?我的信息素是海水味的,我有次跟金世佳吵架,那整个楼道都飘着一股木头泡烂的味道……“萧何话多,总喜欢喋喋不休地拉着檀健次讲这些事,檀健次虽然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但是也笑呵呵应着,每次练完舞累得很,躺在床上听这几位alpha的生活琐事成为了檀健次最大的爱好。
每次他和萧何陈锐乐成一团时,金世佳总是会蜷卧在床上,静静翻着尼采或者是莎士比亚戏剧,偶尔抬眼起来看着他们笑笑。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檀健次参加了一个全省范围的舞蹈比赛,于是在开赛前一个月他就开始减肥,每次去食堂吃饭,他都会把盘子里的肉都挑出来扔到金世佳碗里。
金世佳眉头一皱:“你本来就这么瘦了,天天就吃这点行吗?“
檀健次吃着蒜炒西兰花啃着玉米道:“这次舞蹈比赛如果获得了好名次,有机会去申请奖学金,我之前看中的那块表,就靠它了。“
“舞蹈系omega多,别人先天就柔软,身段好,我再不努努力消消肉,哪能比得过他们。“檀健次叹了一口气,”小时候非喜欢舞蹈,我妈拦都拦不住,于是也就跳到现在了。这个专业的beta不是很多,挑舞伴也难挑,怎么跳都不如alpha和omega搭档起来那么的契合。“
“可是健次,你跳舞真的很漂亮。“
檀健次抬头挑起了眉,“哦?你什么时候看过?”
金世佳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在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可还是结巴了:“没,没有……就有一次去,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顺便路过了练舞室,就,就看了一会……”
图书馆和练舞室一个在操场南,一个在操场北,再怎么也不会顺路啊。檀健次抿嘴一笑,决定不揭穿金世佳拙劣的谎言。
比起把他当成小弟弟相处和照顾的萧何和陈锐,金世佳是不同的。
檀健次说不上来这微妙的不同是在哪里,想了半天觉得金世佳是在把他当小孩。
比如萧何和陈锐会提醒他再不去水房打水就要关门了,金世佳会默默把他的水瓶拿走然后捎带一瓶热水回来,给檀健次打的满满的。
比如萧何和陈锐给他带饭时就直接拿个饭盒把饭和菜都装一起,金世佳会找食堂的窗口多要两个饭盒,把菜饭分开放,然后朝着另外两个室友啰嗦一句,健次不爱这么吃,菜汤都把饭泡油了。
比如萧何和陈锐来练舞室看他跳舞时,总会在休息的时候找檀健次聊天,让他帮忙物色舞蹈系的漂亮omega,金世佳只会装逼地拿着一本小说默默坐在观众席的板凳上,在檀健次练完后递给他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比如寝室聚餐时,另外两个alpha会兴致冲冲点一大桌子肉和垃圾食品,金世佳会掏出手机缓慢地扫桌上的点餐二维码,慢悠悠点了几下后,桌子上的菜品就会多几盘檀健次爱吃的蔬菜。
檀健次很明白自己是个beta,beta不会和alpha产生什么化学反应,所以他只当这个释迦佛祖是在普渡众生,比起常人多了一丝慈悲为怀关爱世人的高尚品质。
或许因为自己比金世佳矮了20公分,金世佳就是在拿他当小屁孩。
当金世佳的小孩应该挺幸福的。檀健次窝在被子里,听着下铺金世佳轻微的呼噜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思乱想着。
如果他不是个alpha就好了。
檀健次被自己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一跳,赶紧摇了摇头。寝室外的大榕树上栖息着无数只蝉,像在跟他作对一样,对着漆黑的夜空叫得震天响。
就像他悸动的内心,响的檀健次快要耳鸣。
04
临近比赛,天也彻底热了,檀健次整天泡在练舞室,经常卡着寝室熄灯的点才回来。
萧何和陈锐早已窝在床上戴着耳机打游戏,金世佳给檀健次开了门后,看着檀健次满身的汗,像是憋了很久一样说道:“热水给你打好了,澡堂早就关了,赶紧去水房接点水冲冲汗吧。”
檀健次笑着说了声谢谢,如果没有金世佳,那他应该就要拿毛巾就着凉水草草擦几下就算洗完了。
“水房什么都没有,也没地方放东西,要不我帮你一起吧。”檀健次刚走到水房门口时,听见了金世佳犹犹豫豫的声音,但却不是询问,而是一个肯定句,像是在对檀健次若无其事地发布一则通知。
反正我又不是omega,这也没什么,檀健次想道。于是他答应了一声,让金世佳拿个盆和塑料板凳。
平时在寝室几个大老爷们光着膀子到处乱晃,檀健次还觉得没什么,只怪这水房空间太逼仄,老旧的灯泡又散发着过于温和的黄色灯光,檀健次第一次脱衣服脱得那么磨磨蹭蹭,畏畏缩缩,像一个害羞的姑娘。
他最终还是没有脱下内裤,坐在塑料板凳上,发呆地听着金世佳在他身后调着盆里的水温。
突然一阵温度刚刚好的水抵着他的头顶缓缓落了下来,金世佳的动作很轻,水没有淹到他的脸颊,顺着后脑勺垂直流向他的脊背,延展开来。檀健次感觉一天的疲惫随着蒸腾的热气,挥发在了这个狭小的水房里,化成一双无形的手,抚摸他,按摩他,放松他。
金世佳顺着水流,把修长的手指插进了檀健次的头发里,帮他揉洗着头发,檀健次刚想说不用,但又觉得金世佳揉的实在是舒服,便也懒得动弹,任他摆弄了。
不过一会儿檀健次有点犯晕,水房潮湿而又粘腻,体感温度直线升高,他今天没吃晚饭,胃里基本没有什么东西,有点恶心,却又感觉自己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晕晕乎乎地闭起了眼睛,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不过一会儿,他身上的水流停了,水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金世佳也没有动作,檀健次没有抬头,但他感觉他脊背的某一处好烫,像是在灼烧一样。
像金世佳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里一样。
迷糊之间,檀健次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吞咽了一口口水,吞咽声仿佛冲撞在水房的水泥墙上不断反射进自己的耳朵里,悠长而又绵密,却又强横地霸占了檀健次本就有些涣散的神经。
他本能地想快点逃离这个拥堵不堪的水房,猛地站起来后,突然两眼一黑。
紧接着他被一个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彻底昏过去之前,他听到那个平时总是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念着台本的声音第一次那么急促而慌乱:
“健次!健次!你怎么了?!”
檀健次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了萧何和陈锐并排坐在他身旁,陈设并不熟悉。
是校医务室。
“你醒了健次?哎,那我跟老金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看看……”萧何边掏手机边走出了病房。
“低血糖,你晕在水房了,老金把你背来的。”陈锐简略地说道,“他把我们喊过来陪你打葡萄糖,他跑去校外便利店买糖和蜂蜜去了,说从网上查说要补充点这些。”
檀健次挣扎着想回想起更多他晕过去的细节,可又不好意思问陈锐,便就此作罢,把身子埋进了被子里。
他的身体是干净清爽的,是金世佳帮他擦的。
是金世佳帮他脱去了湿淋淋的内裤,又把湿淋淋的他拿毛巾擦干净,最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衣服穿上,然后背来了校医务室。
金世佳的动作一定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到他没有觉察到一点点。
不过一会金世佳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纯黑色的T恤衫已经被汗透,他把袋子放到檀健次的床旁,里面是一瓶蜂蜜和一盒水果糖。
“跑了几家店才买到这个洋槐花蜜,说是比较好的,校门口那几个便利店,都是复合蜜,之前听我妈说那些质量不好……陈锐,你去找个杯子洗一下,给健次冲点蜂蜜水。”
陈锐应声出去了,医务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檀健次盯着袋子里的水果糖,玻璃纸包装的,粉的黄的蓝的,在透明盒子里闪闪亮亮。
他笑了出声,随即不知为何心中泛出了一丝丝苦涩的迷茫,他看向金世佳,发现对方好像也有一点无措,和他对上眼神后立马不自然地摸出了手机。
“金世佳,你是把我当小孩了吗?”檀健次开了口,但似乎也没有那么想要一个答案。
过了许久,金世佳长叹了一口气:“健次,你不能再这么不顾身体了,舞蹈比赛的结果或许重要,或许不那么重要,如果你只是为了想要奖学金,想要那块表,那你以后还有无数的机会拥有这些东西,但是身体坏了是一辈子都很难治愈的事。”
健次,你跳起舞来,就像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鸟在飞。你只要这么漂亮就够了。
05
比赛那天,萧何和陈锐被教授扣下来搬舞台道具,去图书馆借书的金世佳逃过一劫。
他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到四点,是檀健次比赛开始的时间。
金世佳绕到小吃街,打包了一份檀健次最爱喝的芭乐凤梨汁,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阶梯教室,在第四排比较靠侧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很快檀健次便登场了,正如他说的beta不好找舞伴,他选择了马修伯恩版的独舞《The swan solo》。
与传统芭蕾不一样的是,这版的天鹅是野性而又神秘的男性,颠覆了天鹅湖里女性舞者的传统印象。檀健次缓缓步入舞台,用灵活的双臂模仿着天鹅的姿态,时而高傲,时而带着一点攻击性。
在王子的梦境里,天鹅优雅登场。金世佳只觉自己空读了一肚子狗屁墨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舞台上的情景。
他只愿描述为一场梦境。
檀健次站在暗光下,身体微微前倾,肩膀收紧,双臂彷佛翅膀一般微微颤动,像是一只刚刚苏醒的鸟。
起初,天鹅并不愿意接近王子,但随着檀健次划出大量弓步,低姿势的步伐,快速转换方向,金世佳感受到了这只天鹅不羁的自由。
随后天鹅掌握了这个梦境,在王子面前展现了高傲的优越感,动作也开始变得忽远忽近,甚至带有了一丝挑衅,浑身抖露出一种神秘而危险的吸引力。
来到了高潮部分,檀健次爆发了连续性的大跳和快速旋转,以王子为中心盘旋,像是一种诱惑和威胁。
是自由,檀健次是一种不可掌控的自由。
金世佳不由得想起,自己一直觉得檀健次是一只自由的小鸟。
终幕,那只天鹅突然被黑暗势力围攻,在混乱与悲剧中挣扎。他疲惫不堪,翅膀下垂,动作沉重,彷佛受到了致命的伤害。檀健次旋转时,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自信和轻盈,而是像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拖拽着。
檀健次昂起他像天鹅般修长而光洁的脖颈,整个身子做着向后弯曲的慢动作,像是燃尽生命的最后一次振翅,最后在一系列断裂感极强的手臂扇动后,他缓缓倒地,天鹅走向了死亡。
金世佳突然想冲到台上,将这只美丽而脆弱的天鹅拥入怀中,却被周围响起的鼓掌声拍醒。他抿抿嘴,把手搭在了那杯果汁的盖子上捏了捏。
檀健次美滋滋喝着果汁,和金世佳一起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其实他很期待金世佳可以点评他的舞蹈,但是金世佳一直沉默地走着,他也就没开口问。
“这比赛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啊?”等了半天,金世佳就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这个。
檀健次略微有点失望,咽下了最后一口果汁说,“哦,那可能至少还要一个多月吧,其他参赛的学校还没跳,还得把录像统一寄到省里评选。”
“哦。”金世佳挠了挠头,帮檀健次把喝空了的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不一会儿,吹起了狂风,天气瞬间变脸,阴云来势汹汹,很快打了几道闪,暴雨猝不及防地降下来了。
檀健次被劈里啪啦的暴雨淋得睁不开眼,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说确实会有雷阵雨,但偏偏却是这个时候降下了。
金世佳从包里拿出了件外套,檀健次一脸惊讶,“大夏天的你带外套做什么?”
“我今天泡在图书馆,图书馆冷气一直很足,我习惯了带件外套披着。”金世佳一边说着一边把外套撑起来,把檀健次包在了这片小小的遮雨棚下。
“健次,跟着我跑吧。”
还没等檀健次反应过来,金世佳便撑着外套跑了起来。他腿长,跑一步,檀健次要跑两步,很快便气喘吁吁,于是金世佳在一个花坛旁边停下了。
“休息一下,等会再跑,离寝室还有一段路呢。”
待檀健次的呼吸平复后,金世佳像是在跟他玩一个游戏一样,贴着他耳边说:
“一,二,三,跑!”
檀健次有些想笑,可是也说不出什么话,于是只得在这句有些幼稚的“一二三跑”中跑了又停,停了又跑。他们停留过电话亭,停留过食堂,停留过行政楼,最后在跑到了寝室楼旁边那棵榕树下时,金世佳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檀健次抬头望向金世佳。
金世佳没有看他,喃喃说道:“最终还是回来了吗。”
他的手没有放下来,一直撑着早已湿透的衣服,檀健次站在他的怀里,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大雨倾盆,可是檀健次还是在周围吵嚷的噪音里听到了疯狂舞动的心跳,他很明白其中一个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他甚至觉察到喉咙在被迫蠕动,像是心脏快要跳脱出来,一时之间他觉得嗓子都干哑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的后脑勺抵着的地方,是金世佳的心脏,他感觉到那个陌生的地方,也用同一种频率和他的心脏在共舞。
金世佳粗重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头发上,轻咳了一声,哑着喊了一声健次。
檀健次条件反射回了头,在那一瞬间金世佳把撑着的外套放了下来,完整地盖住了他们俩的上半身。
在一片黑暗中,檀健次再一次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吞咽声,然后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润润自己干燥到不行的嗓子。
然后他的唇,接收到了一个湿润的信号。像落在他脚边又炸开的雨滴,潮湿,不讲道理地打湿了檀健次白色的球鞋,那片湿润不讲道理地打湿了他的口腔。
金世佳吻了他。
06
檀健次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接受了金世佳的吻其实是他人生中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因为这个错误犯了以后,他只会接二连三重蹈覆辙地不断犯错误。
他和金世佳浓情蜜意地过上了校园情侣生活,萧何和陈锐知道后只是表情略带复杂地问金世佳你真的想好了吗?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给予了祝福。
檀健次最喜欢的,就是和金世佳挤在寝室狭窄的床铺上,金世佳的下巴会抵着自己的头来回磨蹭,单手把他圈在怀里,另一只手还在装逼地拿着戏剧集。
“你给我搁这演柳下惠呢金世佳,看什么呢?”
檀健次抬眼看了目录,是《卡利古拉》。
“我现在比卡利古拉牛逼,他到死都没能拥有月亮,我有了。”
金世佳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却引得檀健次耳尖蹿红,内心狂跳不止,甚至在脑内小小尖叫。
他就喜欢金世佳这样。
这人总是喜欢用他不懂的那些酸调子,说出最直白的情话,之后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只是背了一句再熟能生巧不过的台词。
往往檀健次就会回头,拿脸蹭着金世佳蓄的胡子。胡子有点长,檀健次只觉得软软的,一点都不扎人。
于是那天,檀健次犯下了身为beta才会犯得第二个错误。
被咬上脖子的时候檀健次还有点发懵,颈侧一阵尖锐的刺痛。檀健次挣扎着想从金世佳的怀里爬起来,但是他惊恐地发现本来就力气大到可以把他轻松抱起来的金世佳,现在力气更加大到难以想象,他被金世佳死死按在怀里动都动不了。
“金世佳!”檀健次拼命拍打着金世佳的背,想让他清醒一点,可是金世佳只顾着把檀健次往怀里压得更紧,胸腔和肋骨都被勒得发痛,颈侧的位置更是被咬得蔓延出了一丝血腥味。
檀健次慌乱地想起了alpha有易感期这回事。
而他根本连信息素都闻不到,所以没有发觉。
“金世佳,放开我!”
“金世佳……”檀健次终于哭了出来,“我好痛……”
眼泪滴落在金世佳的肩膀上,金世佳如梦初醒,颤抖了一下,松开了檀健次脖子上细嫩的皮肉,又轻轻舔了舔伤口渗出的血,像是在无言地道歉。
金世佳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依旧将檀健次困在怀里,执着地不断往檀健次的颈窝里埋,本能地想捕获omega的信息素。
檀健次推了推金世佳,他好像很难受,喘得很急,身体烫得像发烧了。
金世佳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檀健次看着金世佳通红的脸,好像被他闻不到的木头味信息素搅乱了脑子,所有思路全部拉闸,完全被心里的悸动支配了。他吻住金世佳的嘴唇,手搭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拍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得不到糖吃而哭泣的小孩。
“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有带什么抑制剂吗?我来去找找,还好萧何陈锐今天排戏去了,要不然这篓子就捅大了……”檀健次说完便起身想去翻金世佳的柜子。
然后手就被金世佳拉住了。
“健次……不要走好吗?”
檀健次心软了。
这是他犯得第三个错误。
檀健次被进入后浑身就像被水洗过一般,护手霜被用了大半管,随意扔在枕头旁边,被子里潮湿的像下了一场雨,汗水和身子底下流出的水混合在一起,湿热又粘腻,让檀健次不禁想起了那个逼仄的水房。
金世佳很有耐心地慢慢扩张,一直扩张到檀健次可以吃下他三根手指,才将自己那根滚烫的东西送进去。
彻底进去后,金世佳摸了摸檀健次湿漉漉的脸,看他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才像是回了神一样,于是轻轻问道,很痛?
檀健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头埋进了金世佳的胸间,“我也说不上来……感觉好奇怪。”
金世佳抱着檀健次的头吻了吻,下半身又继续挺动起来。
闹到了晚上,萧何陈锐回来时,他们才刚刚清理完。
金世佳的易感期被短暂安抚了,从抽屉里拿出抑制剂轻车熟路地打掉,整个人神清气爽。
之后金世佳格外留意起了自己的易感期周期,乖乖打抑制剂,和檀健次隔离开,忍受几个小时的高烧和狂躁,就这么过去了,檀健次一点忙也帮不上。
每次易感期过去后的几天,金世佳都会变得很粘人,等到萧何陈锐睡着后,他都会发微信让檀健次下来,两个人就钻到一个被窝里抱着睡,金世佳会一直蹭着檀健次的颈窝,像一只有分离焦虑症的大型犬。
爱情是美好的,尤其是被金世佳抱着的时候。
可是檀健次抬眼望向天边的那一轮月亮,久久睡不着。
07
寒假快到来时,檀健次出了一点意外。
他本来是定好了车票,打算回北海过年,但是因为学期末太忙,导致他忘记了关注列车更改时间的消息,错过了改签的时间,加上过年的票特别难买,他最终也没能买到回家的票。
檀健次看着寝室即将关门的通知,深深叹了一口气。
金世佳思忖了一会,说道:“多多,不行你来我家住吧,一起过个年。”
檀健次和父母说明了一下情况,从寝室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和金世佳一起回了家。
在去往金世佳家的路上,檀健次说不紧张是假的,不停地问这问那,问金世佳有没有什么其他亲戚,他一个外人去他家借住,还要一起过年,着实是不好意思。
金世佳在座位下面捏住了檀健次的手,说:“没事的,我家过年一般就我和我爸妈,然后就是跑各种亲戚家,你来的话,我就留下来陪你就行了,别紧张。”
听完金世佳的话,檀健次才稍微安心一点,任由金世佳捏着他的手,不一会儿,檀健次的手便暖了起来,金世佳摩挲着檀健次的小手,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显得更加白嫩,手背上的皮肤就像透明的一样,底下暗藏的青色筋脉凸显出来。
金世佳就这么轻轻地用拇指按压着这些筋脉。
檀健次被他按了一会儿,感觉手变得越来越热起来,于是便把手翻过来,逗人儿似的,用手指轻轻挠着金世佳的手心。
金世佳觉得就像有什么小动物握在手里,给他挠痒痒一样。
金世佳领着檀健次进家门后,还没等开口,檀健次便连忙抢着说叔叔阿姨好,我是金世佳的室友,我叫檀健次,新年快乐。
金世佳略皱了一下眉,也没说什么,把檀健次的包放去了卧室。
金世佳的父母看到面容姣好秀气又懂礼貌的檀健次,喜欢的不行,连忙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给他递了饮料,又拿了很多零食。金世佳的妈妈说,经常听世佳提起你,说你舞跳得好,人也漂亮,今天见到了果然如此。
女人的普通话并不好,带着浓厚的上海口音。说话声音细细软软的,金世佳和她一样,说话很温柔。虽然檀健次不太能听懂,但是还是感觉到了暖意。
寒暄一阵后吃了年夜饭,看了会春晚,金世佳的父母便回房休息了。
檀健次进了金世佳的房间,房间也不大,放了一个1.5m宽的床。床的旁边就是个书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可以躺人了。
檀健次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新年的夜空中不断炸开绚烂的烟花,金世佳把门关起来,和檀健次并肩坐着,将他搂进了怀里。
烟花的声音好吵好吵,可檀健次还是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记得你不在易感期……”檀健次犹豫着开了口。
“我不在易感期也想要你,多多。”
不在易感期的金世佳格外温柔,少了一份原始的野兽般的冲动,檀健次被潮湿的燥热包裹着,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滚动,流淌,摇摇欲坠。
檀健次跪坐了起来,去寻找金世佳的嘴唇。
檀健次竟然这么主动,这是金世佳没有想到的。
檀健次把手摸索到金世佳的裤裆,不知轻重地摸了几下,把金世佳的耳朵摸得发热,继而把金世佳的T恤撩起来半截,用手轻轻摸着他的腹肌。
檀健次第一次主动地,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金世佳的身体。
金世佳被指尖的触感刺激的气血往上涌,他把衣服卷起随意地往身后一甩,重重地将檀健次压在了身下。
金世佳在檀健次的侧颈旁呼出满是情欲的热气:“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檀健次盯着金世佳的眼睛,心底突然涌现出一股像春水一样的温柔,摩挲着金世佳的胡子,调笑到:“怎么了,我就不能勾引你?”
“小孩学大人干坏事,是要被惩罚的。”
说罢,金世佳便用嘴将檀健次的乳尖扯了起来,吸吮着,舔舐着,用牙齿轻轻地咬,另一边也不放过,不断地用手指肚摩擦,檀健次的乳头被金世佳折磨的硬挺的要命,淡淡的肉粉色也变得更深了一些,周围起了一圈鸡皮疙瘩,檀健次只感觉有点想倒抽凉气。
玩够了,金世佳又轻轻地啄檀健次的腹部,那里是瘦削的,从小学跳舞锻炼出了优秀的腰线,像一块轻盈润滑的玉石,金世佳两手一掐就能轻松握住。
金世佳把阴茎挺进自己的身体里时,檀健次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爱意,这和金世佳在易感期时候不同,和他们第一次在寝室的那个时候也不同。虽然做爱和爱情似乎并不能够去划上什么等号,也不仅仅是一种等价反应,但是檀健次感觉到了爱情就这么直接和赤裸的表达了出来。
高潮的时候金世佳轻轻咬了咬他的后颈——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标记。檀健次抱着金世佳的头,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但是他被这个动作刺激得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他的心兵败如山倒。
08
大四的情人节那天,檀健次和金世佳去看了一场电影。
是一部爱情文艺片,金世佳盯着屏幕看得很认真,檀健次看不太懂,兴致缺缺,于是就忍不住扭头偷偷去看金世佳。
偷看了第五次后,金世佳抓住了檀健次的手。
“这么喜欢看?”金世佳低低地笑道,“那就别回头了。”
下一秒,金世佳将檀健次搂了过来,捏着下巴亲住。他轻巧地撬开檀健次的牙关,含着他的舌头吮吸。亲了一会后,檀健次的脸已经像是烧了一样,金世佳轻轻捏住他的手,似乎感觉到了檀健次的不好意思,便放过了他,安安分分坐了回去,甚至和檀健次隔开了一点距离。
檀健次茫然地看着金世佳。
金世佳盯着他在幽暗的电影院更显得明亮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道,“感觉再亲要出事了。”
檀健次干巴地哦了一声,面色羞红,手不断地搅着奶茶杯的珍珠。
出了电影院,檀健次只觉得身边的人走路愈发摇摇晃晃,连忙把他扶住:“不会吧,真亲出事了?!”
金世佳头痛欲裂:“可能是和你接吻本来就比较激动,然后电影院里面人太多,可能是别的omega抑制贴没有贴好,我被信息素干扰了……提前进入了易感期。”
离学校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金世佳这副模样是一定来不及的,于是檀健次便只能就近搜了一个宾馆开了房,将金世佳扶到了床上。
金世佳艰难地拨通了他妈妈的电话,跟檀健次说:“快,跟我妈说,让她带抑制剂来找我。“
檀健次呆呆地和金母说了金世佳的情况,呆呆地给火急火燎的金母开了门,然后又呆呆地把自己锁在了门外。
注射了抑制剂后,金世佳的喘息逐步平息,檀健次贴在宾馆的墙面上,耳中清晰地响起了金世佳和他妈妈的对话。
“在大学里面过得怎样?到现在没找到合适的omega吗?“
“没有,别操心了。”金世佳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你别怪我罗嗦,我知道你心里面有小檀,但是他是个beta,就算你们相爱,但是如果像今天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抑制剂确实可以抑制你的易感期,但是给身体留下的副作用是很大的,你每次打完都要缓很久,妈妈不是逼你什么,但是妈妈不想看到你这么难受,只有跟个omega在一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懂吗……”
“…………”
金母软软糯糯的上海话逐间消失在墙内,这次檀健次一个字不落全听懂了。
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契合的两种人,是注定要互相拯救的。
他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只会享受金世佳温柔的beta。
金母走后,檀健次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埋在床上昏睡的金世佳,不由得想起了刚到寝室时萧何和陈锐半开玩笑地描述金世佳信息素的味道。
金世佳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木头味,是雨后树木上散发的潮湿,带着些树叶的清香吗?还是锯子锯过木板留下的那种夹杂着粉尘的刺鼻味道?又或者是放了很久的一块陈年檀木,散发着悠扬深沉的檀香呢?
檀健次曾经把鼻子放进寝室楼外那棵榕树的树洞里,他对着那个树洞闻了很久,可还是想象不出来。
想来他和金世佳做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金世佳似乎特别在意易感期对他的影响,所以每次都会躲得离檀健次远远的,从那天情人节后,更是变得少言寡语,像是一直在琢磨着什么,檀健次不来找他,他也几乎很少再去主动找檀健次。
檀健次也忙着毕业的事,没空再纠结他和金世佳中间出现的这道裂痕。
只不过他暗中下了决心,想自作主张地替他们两个人结束这段关系。
这段关系有什么必要呢?除了爱情,他什么都给不了金世佳。每次看着金世佳痛苦的样子,檀健次觉得爱情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作为一个beta,体会不到爱人的信息素,不能像omega那样为alpha提供完全的契合与无限的包容与接纳,更不会为金世佳产下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
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餐,檀健次给自己灌了很多酒,金世佳坐在他旁边伸手抢过了杯子,不让他再喝了。
檀健次压抑已久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他不管此时脑子已经迷迷糊糊,任性地执行了他策划已久的预谋:“金世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我干什么你都要管我?我找的是男朋友不是爹不是保姆,我累了,烦了,你走吧,我们就到这吧,行吗?”
金世佳听罢愣了几秒,然后迅速起身,甩下已经哭趴下的檀健次和目瞪口呆的萧何陈锐,消失在了那个没有月亮的深夜里。
一切都结束了。檀健次哭着笑了。
09
周六早上,檀健次听着响到第六次的陌生号码,不耐烦地接起了手机。
“你谁啊,休息日大早上老是打什么电话?”檀健次昨天熬夜和对手戏演员对了台本,没睡几个小时,对扰人清梦的来电大为光火,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了,没上来直接问候家人就算对得起对面的混蛋了。
“……健次,是我。”
“……你哪来的我电话号码?”
“我找萧何要的,”金世佳的声音很轻快,听上去心情不错,“今天我们打算把聚餐的地点定在你的新家,给你冲冲喜,开个锅。”
“别折腾了,我今天要去剧院加班,没空。”檀健次冷淡地回了一句。
“你忙不要紧,我们先把食材带去你家,我们做,你忙完直接回来吃就行,不会耽误你多久,最多两个小时。”
檀健次一边感叹七年过去了这人的皮怎么变得那么厚,一边还想回绝:“我都说了算了……”
“多多!……健次,你别这样,我不仅是你的前男友,还是你的室友,大家这么多年没聚了,就让我们开开心心一起吃个饭,好吗?”金世佳卸去了他听起来很轻松的伪装,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檀健次听到了这个最陌生也最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小名,还是那么温柔,无数次在他耳边轻轻吻着,然后慢慢说出的,多多。
檀健次放弃了抵抗。
“……好。”
檀健次起床开始机械地拖着地板,然后又无所事事地把杂志从床头拿到了茶几,又把那个电热水壶从一个柜子拿到了另一个柜子。他走向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像是等待着宣判书的死刑犯,宣判内容是晚上就要见被自己气走的前任了怎么办。
该来的还是要来,五点多的时候,萧何陈锐率先敲响了房门,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大包小包食材的金世佳。
金世佳抬头看向檀健次,戏谑地笑了一声,“檀老师不是说今天要忙吗?”
檀健次被他问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只能结巴地说:“倒,倒也没有很忙。”
檀健次不会做饭,只能看着两个家庭伙夫和一个留学buff加持已经是个大厨的金世佳在厨房里如鱼得水,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剥蒜。
很快菜端上了桌,檀健次这个才租的小屋子像是第一次有了人气,饭菜冒出的热气蒸腾到灯罩上,洒下了带着雾气的暖黄。糖醋排骨和红烧猪蹄是萧何和陈锐的最爱,糖拌西红柿是金世佳最喜欢吃的凉菜,清蒸鳊鱼和百合炒玉米是每次金世佳都会给他点的菜……
当然还有啤酒,一口啤酒入喉,彷佛又回到了四个人在大学里动不动就凑在小排档里聚餐的日子。酒逐渐喝多了,四人吵吵嚷嚷起来,檀健次心里的冻土也像是被融化了,生出一阵微妙的暖意。
这种感觉从分手那天之后就没有过,檀健次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有。
檀健次看着萧何和陈锐醉酒上头,又把大学时候那点三瓜两枣的烂事抖落出来说一遍,什么萧何暗恋两年的导演系女教师竟然是个alpha,陈锐因为自己海水味的信息素被一个海产过敏的omega连声拒绝……,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他七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金世佳侧过头看着终于笑出声的檀健次,也对他笑了笑。
这顿饭吃的很开心,吃了好几个小时,也空了两打啤酒,檀健次本来酒量就不行,先去厕所吐了一阵,出来之后才注意到萧何陈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金世佳一个人在那收拾碗筷。
“他俩的老婆都催他们回家了,就先走了。你吐好了吗?还晕吗?“金世佳看着呆若木鸡的檀健次,把外套脱了,卷起袖子准备刷碗。
“你别弄了,我来刷吧,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檀健次反应过来,连忙快步走向餐厅,抢着把剩下的碗都收了,钻进了厨房。
“我跟你住的地方不在一个区,太远了,我又喝了酒,回不去了。“
檀健次简直是咬牙切齿:“金世佳,你知不知道国内现在有一种职业叫代驾,你要是不会叫我给你叫一个。“
“这大半夜了,就不麻烦代驾了,我跟你毕竟是前室友,好像更熟一点,还是麻烦你吧。“金世佳又慢悠悠地说起了话,跟他大学时候在寝室背戏本拿腔拿调的那味儿简直一模一样。
“……随便你,你要想睡沙发你就睡吧。“檀健次默默骂着金世佳,这人去了一趟日本不知道在进修些什么,回来就像个口香糖,黏在他檀健次身边就撬不走了。
半个小时后,檀健次笨拙又马虎地刷完了碗,看见金世佳坐在地毯上,点了一根烟,半靠在沙发上,手机播放器里放着一首歌。
檀健次听过,那首歌叫东京人寿。
10
“那天下午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比作月亮。”金世佳把歌按了暂停,他一说,檀健次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卡利古拉大喊‘我要月亮!’,可是他最后死了,他什么都没得到,因为那个月亮,不过是虚无的荒谬追求。”
“我在日本这七年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份关于爱情的答案。曾经我觉得被你伤害了我一走了之很潇洒,可是健次,我错的很彻底。”
“我突然想起,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金世佳吸完一根烟后,又重新点了一根,“大学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遇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小小一个,整天蹦跶来蹦跶去,也不嫌累。后来我偷偷去过你的练舞室,看着你在舞台上自信又明媚地挥洒汗水时,第一次觉得你好像长有翅膀。”
“后来我其实经常去练舞室看你,只不过你不知道。”
“看完你跳的那个天鹅独舞,我吻了你,你没有拒绝,和我在一起了。我欣喜若狂,就算你没有信息素也无所谓,我那么轻易地就抓住了我的天鹅,我那么轻易地就拥有了卡利古拉得不到的月亮。”
“可是,你会飞,我太得意忘形了。”
我狂妄到觉得自己已然是一个成功的君王,因为我拥有了你,所以我就觉得我理所当然的可以拥有你的一切。
“我眼睁睁看着你自从电影院那天后,开始逐渐冷淡,我心里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是我就是没有找你说明白,因为我高傲地觉得我们之间有爱情,只要有爱情就够了,你就可以一直是我的天鹅,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檀健次好像从来没听金世佳说过那么多话,他默默拿起电热水壶烧开了水,给金世佳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然后挨着金世佳坐了下来。
金世佳把那杯热水捧在手心,“我一直追求的就是写在戏剧本里的爱情,却忘记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飞走了。”
“我一直都在啊。”檀健次酒还没醒,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时,后悔都已经来不及,只能低下头,紧张地抠着手。
“多多。”
金世佳低声叫他,檀健次没动,但也没躲开。于是金世佳慢慢从背后抱上来,试探着,轻轻吻他的脖子,耳朵,然后是侧脸,嘴唇。
檀健次的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乱过,金世佳吻上了他嘴唇时他闭上了了眼睛,终于卸了全身力气,倒在了金世佳的怀里。
就这一次,檀健次心想,最后一次,我就再贪心这最后一次。
金世佳亲完他没有放开,把檀健次抱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松手,檀健次又会飞走。
檀健次好像感受到了金世佳的想法,他往金世佳的怀里蹭了蹭。
金世佳深吸一口气,把檀健次搂得更紧,“我看你还在上海,我就想赌一把。”
“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檀健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何止有你,分手到现在根本忘不掉你。老家好好的工作辞了,相亲的姑娘拒了,一个人来上海打拼,熬夜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只会更加疯狂地想你,本来只是想看着你幸福,可是没想到你又找上门来了,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才没有想你,”檀健次憋出这句话后,鼻子发酸的要命,“我从来没有想过你。”
如果金世佳没有听到檀健次的抽泣,那这句话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可信度。
“为什么啊金世佳,你为什么要是个alpha呢?你要是个beta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了……”
“多多,”金世佳打断了哭得可怜兮兮的檀健次,“我在日本这几年,不仅是在上学,我还做了手术,我把我的腺体切了。”
听到这里,檀健次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金世佳。金世佳看着檀健次哭的像个小花猫的脸,小心翼翼地捧着,抽了张纸巾温柔地擦拭:“我以后没有易感期了,你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那我也陪你做芸芸众生里最普遍的那群人,好吗?”
得到天鹅的方法不是在梦境里虚无缥缈地占有它的最后一舞,而是在现实中自己不断地追逐它的轨迹,直到看到它栖息的那片湖畔,与它一起共筑爱巢。
檀健次挪了挪身子,凑近了金世佳的脖颈,看着腺体位置有道已经变淡的手术刀疤,心疼地问:“疼吗?”
“比起你和我分手,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金世佳笑道。
“曾经的我以为,我爱你,所以我要看着你和omega在一起,只有omega才能解决你的痛苦,给你一个真正的家。”檀健次抬头看向金世佳,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闪亮的像星星,“我曾经也好恨你真的就那么走了,一眼都不看我,一句话也不给我留,我好恨你,真的好恨,可是我根本离不开上海,因为……我爱你。”
“我只想让你好好的,金世佳,我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也行。”
“你不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好。”金世佳叹了一口气,“我去日本后每天都在想你,我到底是哪一步开始做错了,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跟我分手,我不敢找你,不敢找萧何陈锐问你的联系方式,怕哪天听到你找了女朋友,然后和别人结婚……我甚至后悔那天亲了你,如果没有我,你的世界可能会更好。”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那样说你。”
金世佳没有再说话,再次吻上了檀健次,一次,两次,再一次,好像要把失去的七年时间都补回来。檀健次热情地回应,把手环上了金世佳的脖子,用指肚轻轻按着金世佳腺体的位置,那道疤痕迟早会被时间治愈。
这是一次无声的互相原谅,是一场准备充足的复合戏码。
就现在,趁不晚,做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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