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家时,张润正窝在沙发上看书。
听见响动,她抬眸看过来一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书上。黑框眼镜让她显得比平日里更加乖顺,卢静走上前,手中冒着凉气的奶茶往她侧脸贴,俯身渡给她一个温热的吻。
“珠宝鉴赏?你喜欢这个呀?”
书架上相关的书籍都被她搬出来,七零八落地堆在脚边。
“难道不是你喜欢吗?”张润咬着吸管,含糊不轻地反问道。干酪的乳香在口中蔓延开来,她愉悦地眯起眼睛,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小猫。
疲惫感消弭掉少许。和张润待在一起时,时间的流速总会不经意变慢。卢静挠了挠她的下巴,忍不住从她唇齿间卷走些多巴胺。
“工作需要买来当参考资料的,结果根本看不下去。好几本连塑封都还没拆呢。”她无奈地抱怨,把张润抱坐到腿上,陪着看了几行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在打架。
专业性过强的书籍阅读难度实在太大了。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呀。”张润修长的手指掀起书角,很快又看完了一页。
“问你?”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准确来说是不需要知道了,因为中途出现变故,原企划已经被迫暂停了,“诶,不然你给我讲讲什么样的珠宝比较贵吧?”
“这本书有说吗?”她见张润有些迟疑,贴心地又递了句话口。
“呃......”张润皱着眉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这个得分很多种情况,除了品种,颜色、光泽、透明度不同也会影响价格。”
“比如说呢?”卢静来了点兴致。
“比如你手上的戒指,”张润托起她的手,展示银质羽毛中镶嵌的翡翠给她看,“你用眼睛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结构,这种微透明的应该是糯种,价格相对比较便宜。而且你看,里面的结构很散,网纹也比较明显,很有可能是注胶翡翠,就更便宜了。”
“贵的翡翠透明度很高,最贵的叫玻璃种,真的像玻璃一样哦。如果里面颗粒非常小结构非常密,能够起光的话,黄豆大小可能就要几十万。”
怎么听起来很专业的样子?卢静狐疑地看着她,“这些都是书上说的?”
张润的手指顿了下,翻开下一页,淡淡开口:“有的是......常识。”
常识吗?她怎么没有这样的常识?
“闹闹,你弄疼我了。”张润偏了下头,出声抗议。
卢静思考问题时总爱咬她,耳朵,脸颊,侧颈,锁骨,手指,胳膊,甚至是大腿肉,什么部位都能放进嘴里磨,仿佛不叼住她身体的一部分大脑就无法转动一样。
始作俑者改正错误的态度十分恶劣,敷衍地在齿印上亲了两下,双唇贴着她的耳朵说:“润,你在做爱时讲这句话一定很好听。”
“你有病吧。”吐息染热耳根,张润反手揉去耳廓的痒意,顺便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推远。
“我在认真夸你呢!”她一副义正辞严的摸样,马上又凑了过来,手顺着雪白的腰线摸上去。
这段时间工作忙得要命,每天回来后沾床就睡,但是和张润的关系没有疏远反而拉得更近。睁眼后的第一件事是发消息确认她醒着吗,经常熬大夜的人很快就会来敲门,搂着她的脖子胡乱蹭她,和她撒娇说想吃楼下早餐店的豆浆和包子。空下来一点时,微信界面满屏都是她们互发的“想你了”,张润把喜欢的音乐,有趣的抖音,好笑的表情包统统塞给她,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私人收藏夹,而她一一回应,耐心到不像话。午休时间明明那么短,留守在家的小孩一说点了两人份的外卖,她放着附近各式各样的店不吃,立刻特种兵般两头跑,连觉都顾不上睡......
做爱的精力确实被忙碌的行程消磨完了,亲密接触却是半点儿没少。亲吻,拥抱,十指紧扣,耳鬓厮磨,如同皮肤饥渴症一般将身体各个部位以排列组合的方式依次纠缠。
但是情况也不算太失控,卢静认为她和张润之间只是存在着某种“生理性吸引”,虽然大多数时候,人类会冠冕堂皇地把这种行为冲动也称之为“爱”。
“闹闹,别乱动了!让我把最后一点看完。”
在金钱交易中,有觉悟的卖家理应随时待命,而不是语气不善极其不耐烦地拒绝消费者的求欢。毕竟市场提供了充足的选择,正常的顾客没有必要容忍未达标的服务态度,更没有必要将“对不起嘛”脱口而出,还带了点讨好的语气。
若按房东和租客的身份来论就更奇怪了。她们只需要分享空间的使用权,怎么说都不该是分享彼此。
可是张润似乎没有觉得她们的相处模式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很自然地撒娇,很自然地示弱,却也很自然地生气,很自然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不满,自然到卢静开始怀疑不对劲的人是自己。或许是什么留住顾客的小妙招,业内她所不知道的营销技巧?亦或是增加做爱体验的小情趣,类似于角色扮演,毕竟以房东与租客为主角的色情作品确实屡见不鲜。
张润的阅读速度很快,书页很快就翻至最后,她把湿漉漉的手指从卢静嘴里抽出,往她怀里靠了靠,指着桌上的《常见珠宝鉴定手册》对她说:“这两本内容差不多,你挑一本看就好了。我手上这本对价格有比较具体的说明,另一本的话有表格归纳会更适合速查。”
“你看这个是为了帮我筛选呀?”卢静有些惊讶地向她确认。
“不然呢?你买这么多同类型的书,都看完不是很浪费时间吗?”张润很自然地说道,转身跨坐到她的腿上,“而且感觉你最近很累还很不开心,我就想帮你做点什么。
“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因为工作很不顺利
?”她捧住卢静的脸揉了揉。
何止是不顺利......张润对情绪的感知能力确实高到吓人的地步。鼻头蓦地一酸,卢静眼里包了些泪水,动了动唇,最后却只是摇摇头,把脸埋进她的胸口。
想起张润前几天给她发了一张表情包,上面写着“当我遇到一些事情想找个大人来帮我,然后突然意识到我就是大人”,或许恰好能代表她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吧。天大的事情都习惯了自己扛着,打碎牙也只会往肚子里咽,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别人坦诚脆弱了。
“啪嗒”,胸衣的暗扣被解开。
久未等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卢静收拾好心情,抬头好笑地问她:“你学解胸衣只是为了解胸衣吗?”
张润脸上飞起红晕,眼里却淬着碎光,得意地微扬下巴讨要夸奖。
“哇塞!好厉害呀!怎么这么厉害呢!”在她唇角用力亲了一口,故意发出响亮的声响,少女的肤色肉眼可见地涨得更红了些。
她突然跳下去,歪着头兴奋地提议:“闹闹!我们去逛超市吧!”
胸衣都解了还逛什么超市?张润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突发奇想,让人很想敲开她的脑子研究一下内部的构造。
“你想买什么我们可以点外卖。”卢静有些无奈,把她重新拉进怀里一下一下地啄吻。
她很坚持,不大高兴地噘着嘴,湿漉漉的眼睛在无声撒娇。
“我想出去嘛,你最近都没有好好陪我。”少女柔软的脸颊蹭着她的脸,嗓音格外委屈。
房东除了提供符合约定用途的租赁物,履行维修义务,确保治安状况外,还有陪伴租客的责任吗?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陪我就算了,我自己去。”张润轻哼一声,慢慢吞吞地开始披外套穿鞋,动作磨蹭,明显是在等她改变主意。
她叹了口气,沉声让张润过来。正在赌气的人只犹豫了两三秒,便乖顺地挪过来,嘴上却是奶凶奶凶地问了句“干嘛”。
“帮我扣胸衣。”卢静白了她一眼,冲她张开手。
湿润的指尖擦过后背,弹力带扯紧时胸部被挤压得变了形状,张润细心地拨着她的乳肉调整好位置,指温熨着皮肤很是舒适。
“一定要出门吗?”卢静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想把她直接丢到床上的冲动。
张润固执地点点头,压了压唇角。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卢静在这张稚气未脱,纯真无害的脸上捕捉到了几分狩猎者的狡黠。
啧。好奇怪。莫名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不爽呢。
“走吧闹闹,快点快点!”
张润已经等在门口,晃着身体,眉眼里都是飞扬的笑意。
“来啦。”她跟着笑了下,上前几步吻了吻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小说里总爱写两个主角推着购物车漫步在货架间,体悟岁月静好,暗生情愫或是情感升温,而现实是,提议要来的人没走几步路就开始嫌累,“挂”在购物车的把手上,恹恹地不想动弹。
“都说点外卖了吧?”卢静拍了下她的屁股,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
她咬牙切齿地回眸,拳头扬起,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不!准!打!我!”
“给你打回来。”顺手拿了排AD钙奶和几瓶绿尖叫丢进购物车,卢静漫不经心地说着,手贱又拍了一下。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变态!”张润直起身来,皱眉瞪眼,和她保持了点距离。
被骂变态的人神色很是平静地拿起两罐可乐,手悬停在空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不要这个。”淫靡的画面灌入脑中,张润红着脸嘟囔,抢过来放回货架上,又骂了她一句“变态”。
“你自己昨天说的想吃可乐鸡翅!”卢静有些无辜地眨巴眼睛,好不容易想下个厨怎么还要被骂?
“哦——”她拉长音调,戏谑地看着满脸通红的人,“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润,其实很享受吧?被看着......”自慰两个在舌尖打了个转,好心地咽回了肚子里。
张润捂住耳朵,羞得只顾埋头往前,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我靠,长了眼睛不用信不信老娘给它挖了......咦,张润?”唐莉佳收回还未输出的吉祥话,热情地在张润脸上亲了一口。
“好巧呀,在这里都能遇见!”她搂住张润的腰,换了副谄媚的表情,“休息够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复工?润,我真的太太太需要你了!”
张润擦了下留在脸上的印子,似乎早已习惯唐莉佳的言行举止,任由她抱着,很自然地回答她的问题:“再休息两三天吧。前段时间接了很多单子,我做得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唐莉佳体贴地摸了摸她的头,“复工后我要做你的第一个顾客哦!”
“好的。”她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甜软。
很多单子?做得有些累?不是说大部分只是聊聊天吗?卢静的脸色阴沉了起来。
而且唐莉佳还口口声声说着太需要?第一个顾客?真不愧是“最受欢迎”的员工,连老板都被勾得五迷三道的。也是她自作多情了,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原来这家伙和谁相处起来都暧昧得很自然,在谁面前都很温顺呢。
“你们还挺甜的嘛。”卢静阴阳怪气地说道,皮笑肉不笑。
“咦?闹闹?”唐莉佳这才发现卢静也在,默默地和张润拉开距离,探究的视线来回打量两个人,“你们......一起来的?”
“对啊。”
“分开来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的话却截然相反。
就这么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吗?还是只在唐莉佳面前不想和她扯上关系?也是,毕竟为人家准备了满屋子橙色呢,最后是她住进来一定很失望吧?
张润看向卢静的眼神有些受伤,嗤笑一声,顺着她的话说道:“嗯。分开来的。分的特别开。”
“出门前也没有接过吻。”
谁问了?0个人想知道。唐莉佳脑子“嗡”了一下,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
然而卢静似乎成功被这句话取悦到,给人的压迫感瞬间小了许多。
印象中无比温柔的人拎着张润的后颈,近乎粗暴地拽进怀里,极度不耐烦地开口:“还要买什么赶紧的,累死了,我想回家躺着。”
这都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唐莉佳认知里满身反骨事事都得哄着的张润,乖顺得像只猫儿,后颈被捏红了也没半点儿抗拒,反而软软糯糯地在和卢静撒娇:“有点想吃烤韭菜了,闹闹给我烤。”
“求求我。”
“求求你。”
“叫姐姐。”
“姐姐。”
“叫......”
“别叫了,要叫回去叫。”唐莉佳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打断这套行云流水的骚操作,“你俩能顾及一下我这个刚分手不久的人吗?”
“不是找到新欢了吗?”卢静疑惑地发问。
“对呀,不是找到新欢了吗?”张润冲她眨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呵呵......是呀,找到新欢了。”唐莉佳咬牙切齿地应下了,“我去找我的新欢,你俩快滚去买韭菜吧。”
去她丫的新欢。她那天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谁料张润闯进来直接把她反锁进了洪静雯的房间,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Liga,你找到新欢了。”
“你要去新欢家里,不能和闹闹一起住了。”
“但是她已经为你把房间空出来了,你心里愧疚,介绍了一个新租客给她。”
“如何呢?是不是很完美?你给她打电话这么说我就放你出来。”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洪静雯喝醉酒时说了什么吗?我有录音哦。”
......
卢静应该打死也想不到吧?窝在她怀里装乖卖萌的人,17岁那年就已经学会了用最肮脏的手段,将迫害过她的亲戚,一步一步逼入绝境。
唐莉佳觉得有趣,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卢静一眼,“闹闹啊,我夜观天象,算到你近日必有一劫,切记要担心身边人。”
大白天的夜观什么天象?卢静只当她又在抽风,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回家的路上张润异常地沉默。
落日余晖拢在她身上,镀了几分轻飘飘的忧愁在她眉眼间。
“不开心吗?”
“不开心的是你。”她的手指捏了捏衣角,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本来以为带你出来走走会让你开心点,结果......”
“所以你平时都习惯去超市买东西,出门吃饭喝奶茶吗?”卢静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呀,我一般点外卖。但是我以为......”张润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睛,懊恼地说,“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其实,热闹的人群,真实的烟火气,新鲜的阳光和氧气确实都让空荡荡的心充盈了不少。
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是冷静下来后,卢静知道并不是张润的问题。张润的工作本就要接纳形形色色的客人,是她在这场本该只有金钱交易的萍水相逢里,不自觉生出了占有欲。计较她和其他客人的过去,计较她和Liga的互动,也计较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特殊性......
是她先忘了,就算有大量日常互动在发生,本质上,她和所有寻欢作乐的客人并无差别。在情欲里掺杂即时性的心动和随时都能割舍的爱,谁又不是谁又不可以这样呢?
享受暧昧却拒绝负责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特权。
她从背后抱住张润,额头抵住她的脊骨,自私到令自己作呕地开口:“润,就不能晚一点复工吗?”
再给她多一点时间,也许她就玩腻了这场奇怪的情感游戏。
“可是......”
“我会......付钱的。”吐出这几个字时她有点反胃,牙关咬紧,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在你复工前,不管做不做爱,我都给你钱。”
张润把她扯到面前,单手掐住她的脸颊,眯了点眼打量她。
卢静第一次感受到她身上的压迫感,来自于穿透性极强的,能够轻易读懂人心的凌厉目光。
少女忽地垂下眸,鸦黑色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再抬起时又涌动着平日里温软的水色,语气松快地和她说着无关痛痒的玩笑话:“你求求我呢?”
“我不要。”卢静挣开她的手,骄傲地别开视线。
“凭什么?不公平!你每次让我求你我都求了。”张润出声抗议,捏了捏她扁起的唇,“那......亲一下我总可以吧?”
“算了,我亲一下你吧。”
她见卢静不说话,很没有骨气地凑上去亲了一下,把小小个的人轻轻搂进怀里。
“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想要我陪着你的。不需要用钱来......买我。”
“我不想要你的钱。”
“我只想要开心的闹闹。”
宝石的透明度越高,价格往往越高。那么人呢?
卢静觉得面前的人此刻透明到所有光都能穿过,明亮的,温润的,折射着满腔她回应不起的坦白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