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以为岭南地区四季如春,未曾想待到开春气温反而骤然变冷了,还伴着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半月不停,我与香寻本就不急着赶路,自是在此地又多耽搁了些许时日。
然南汉的早春时节有个特殊的气候,每逢此时,家中墙壁与地板,还有桌椅都挂满了水珠,就连被褥也被水汽濡湿,当地人谓之“回潮”。
我实是再忍受不了此地的地气蒸溽,在我记不清是第几次在潮湿蒸热的夜晚醒来时,我抓着香寻说:
“启程!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我们俩本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牵挂,说启程自是能立马动身的。我与香寻共乘一骑,我原是想坐那后边控马的,此时却被香寻环在怀中。
香寻向来是惯爱在诸事中掌权的,我与她争执不下,她说我驭马的功夫定没她好,又加之用狠话吓我:“你若是非要骑马,就自己骑一匹去罢。”
如此说着腿夹马腹,竟真驾马扬长而去。
独留我在扬起的尘沙中,不过未骑出半程便调转马头又踱回我身边,给我让出她身前的位置拍了拍,歪头挑眉道:“现下愿意上马了么?”
我只好妥协。不过坐在前面也是很好的,全身放松都靠在香寻身上,头便枕在香寻的颈窝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闷,香寻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看着随着香寻说话而一震一颤的脖颈,我时常会埋头与其亲昵几番,偶尔惹得香寻烦了让我不要乱动,我便说:“那让我坐后头好了。”
香寻闻言不说话了,我在心中暗暗好笑,对如此轻松拿捏香寻的心思感到自得。
又慢行了半月有余,随着最后一场阴沉晦暗的春雨,潮气也终于得以褪去。
芒树便开了花,一簇簇鹅黄夹杂在翠绿之中,碰上有些花开得茂盛,若不是站在树下,而是从远处望去,是再也见不到绿了,颇像是生出了满枝黄叶。
我和香寻原是认不得芒树的,只是在广州躲冬的数月第一次识得此树,芒树喜热畏寒,也只有在四季如春的岭南得以生长。
香寻那时还调笑道:“如若我的家乡是这里,恐怕是一支芒树花也带不到神仙渡去了。”
行至漫山的金黄,我又想起那黄花压满枝的芒树,不过此时眼前的却是黄花风铃木,花丛被春风吹得飒飒作响,洒下漫天花雨,美得令人眩目。
飘落的黄花让我忆起北方的秋景,怪道终年春意盎然的岭南地区是没有会落黄叶的悲秋令人寂寥的,原来这南方的秋日,都藏在春色里了。
我痴痴地望了这片黄花风铃木良久。
“要不就在此地定居,我也很是向往呢。”香寻如是说。
也是我后来无意间听到与我们相熟的娘子问起香寻为何在此地定居,才知晓香寻此刻的真意。香寻回答那娘子说:“只盼得这里的满城春色能消解几分她常年悬在眉眼间的愁容。”
我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于是我们在邕州定居,我又开起了医馆,正如此前所述,我本无意行悬壶济世之道,先前的义诊只不过是没有香寻作陪时聊以慰藉的消磨时间罢了。
但是在找合适的居所时香寻对我说:“天大夫,那以后得靠你养活我们了。”
这话使我心中升起一丝蜜意,故而我又开起了医馆。
这回有了香寻的陪伴,我不能再像在不羡仙开医馆时那样常常寻借口躲懒,因为每逢我犯懒不去医馆,香寻便以房事作胁:
“我看你昨夜体力好得很,若今日觉得劳累了那这几日便……”
未等她说完我便立时起身了。
不过有香寻陪着我开医馆也是极好的,时常给我添茶拭汗,对我诸多关切,午间休息时装作乏累模样也能惹她怜爱,与她讨要几分奖赏,香寻向来是赏罚分明的,我如此勤恳,香寻自然也不吝啬。
我是算不清楚账的,香寻对此事很是在行,于是我们又变成了天大夫与寒掌柜。
我与香寻之间的关系虽无故意遮掩,但也无刻意显露,旁人问起总说是情谊深厚的姊妹便了。
然时日一长,隔壁铺面的老板与我们逐渐熟络,便探问我们是不是“拜相知”。
我和香寻相看一眼,并不知这“拜相知”是什么意思。
原来此地女风开放,时常有两妇相契名曰朋友,实则合欢如夫妇。所谓拜相知,便是妇女订交后,情好绸缪,逾于琴瑟。
她向我们解释后又再次向我们确认是否也是这样的关系。我正踌躇间不知该如何作答,香寻便开口了:“是的,我们也是。”
久而久之我与香寻也成了此地众多姊妹花为连理枝的女风佳话之一。
后来,我与香寻在南汉的邕州待了三年,听闻北宋即将攻打南汉,我与香寻无奈只得离了此地,再向西南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