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的时候，闷了一个下午的雷终于轰隆隆地从天边传来。闵玧其放下笔，把试卷草稿和答题纸整理好铺在桌上，然后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收卷还没结束，刚刚为自己这十几年有期徒刑划下句点的少年们不敢轻举妄动，各自佯作镇定环顾四周，脸上或满足或兴奋或迷惘或绝望。闵玧其忽然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愿你在收笔时有刀剑入鞘的骄傲”，于是煞有介事地拿起水笔，头朝下在桌上用力按了一下。笔杆高高弹起，重重地摔在桌上，多少有些刺耳的声响像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儿，带起一连串花样繁多的咯哒或者哐当声。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容上绽开心照不宣的微笑，闵玧其勉强拽住上翘的嘴角，在监考老师开门放行后慢吞吞起身，汇入喧嚣的人群。
雨点算计好似的，在他们走出教学楼的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刚刚挣脱牢笼的学生毫不在乎，把装文具的密封袋举在头顶上，嘻嘻哈哈地往校门口跑，然后径直冲进等候多时的雨伞下面，被爸爸妈妈搂得紧紧的，依次散去。闵玧其蹲在花坛边的树荫下边，百无聊赖地抠着指节上的老茧，腿快麻了才看见金硕珍垂头丧气地从对面教学楼出来，被雨淋着也没知觉似的，走到闵玧其跟前才抬手擦了把脸，一脸震惊地瞪着袖子：“我这是哭了么？”
“下雨呢，”闵玧其抽了两张纸巾拍在他脑门上，“发挥很失常吗？”
“这么说吧，”金硕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可能得跟你去同一个学校了。”
闵玧其翻了个白眼儿，决定无视模范生的杞人忧天：“带伞了么？”
“我以为你带了？”
“我记得带笔就不错了还带伞？”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扭头望向校门口。门外只剩下几个翘首期盼的家长，毫无意外地跟他们俩都没有血缘关系。
“等雨小了再走吧，”闵玧其在花坛边上坐下，“反正回去也没事做。”
金硕珍眼睛亮了：“去网吧吧，就两百米，跑过去。”
“我去干嘛，看你打游戏啊，不去。”
“看电影啊，你不攒了好多电影没看吗？”
闵玧其被说动了，刚准备答应的时候听见校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哥！！”紧接着就看见金硕珍那把限量版的马里奥雨伞，像蘑菇似的一跳一跳地穿过雨幕冲过来。
“卧槽，”金硕珍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才顺过来，“这伞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哥书橱里啊，”金泰亨骄傲地昂着脑袋，“我知道你和玧其哥都没带伞，所以赶紧给你们送来啦！”
“家里没伞了么你非得……”金硕珍接过他心爱的马里奥，颤抖着拿手擦了擦，“算了。”
金泰亨把另一把小黄伞递给闵玧其：“玧其哥你用这把。”
“总共就两把？那你呢？”
“我……我……”金泰亨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结巴了两下眼睛一闭，“我跟你一起！”
闵玧其把伞扔回他怀里，自己钻到金硕珍伞下：“走吧。”
金硕珍边走边回头看自家弟弟委屈巴拉的可怜模样，心中略有些不忍：“你就跟他一起嘛……大老远的跑过来也怪费心的……”
“不想把流浪狗带回家的话就不要给他喂骨头，”闵玧其不为所动，“我爷爷说的。”
“……我弟弟是流浪狗吗？”
“比喻而已，类比，懂么？”
“比喻和类比不是一回事吧？”
“我上哪儿知道去，”闵玧其不耐烦地皱眉，“还去网吧吗？”
“带个未成年人想去也去不成了，”金硕珍回头招呼弟弟，“崽，饿不饿？哥带你去吃汉堡！”
金泰亨不情愿地跟上来：“要双层芝士，和大份可乐。”
“行，你想吃的都点，”金硕珍一脸慈爱，“你玧其哥请客呢。”
“我什么时……”闵玧其被稳准狠地踩中脚趾，余光撇见金泰亨一双湿漉漉圆溜溜跟流浪狗似的的大眼睛盯着他，半截话尾硬生生咽了回去。
汉堡店人满为患，三个人懒得等座位，打包了满满两大纸袋拎回家。雷雨把三人的鞋袜裤子都打得透湿，金硕珍一进门便抓住弟弟塞进浴室一起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后翻出旧校服递给闵玧其。
“直接换睡衣吧，”闵玧其脱掉外套，“今晚在这儿睡。”
“你爸又出差啊，”金硕珍把校服塞回去，找出干净的睡衣和毛巾给他，“真是的，儿子高考也不请个假。”
“没必要，走了省心。你爸妈几点回来？”
“不回来，二人世界去了，说给我腾地方，今晚随便折腾。”
“啧啧，叔叔阿姨对你评价太高了，以为大儿子是呼朋唤友开趴体的主呢，没想到是一通宵打游戏的宅男。”
“你连游戏都不会打还好意思嘲笑我？”
闵玧其无力反驳，用力关上卫生间的门以示立场。金硕珍乐呵呵地把吹风机拿到客厅，对准正兴高采烈啃汉堡的弟弟后脑勺，启动最大风力。
“啊啊啊哥呃呃呃！”蘸着沙拉酱的生菜被吹得满桌凋零，金泰亨被按着脑袋没法动弹，只能用更大幅度的咀嚼动作表示不爽。
“好像买太多了，”金硕珍关掉吹风机，揉了揉他头顶，“哎，喊你发小过来一起吃吧，他在家吗？”
“去田老师家补习了。”
“你怎么没去？”
金泰亨吸了一口可乐没说话，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闵玧其从卫生间出来，毛巾搭在肩膀上，走到他对面盘腿坐下，然后指了指自己头发。
金硕珍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给你吹啊？”
“顺便。”
“顺你个大象便啊，自己吹。”
金泰亨腾地站起来：“我给你吹。”
“那算了，晾着吧。”
金泰亨杵在原地盯着他，闵玧其没看见似的，伸手拿了根薯条咬了一口，慢悠悠嚼着。
金硕珍仰头叹了口气，把他弟按回椅子上：“我给小旻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别打了，他不会过来的。”
“为啥？吵架了？”
“没有，”金泰亨顿了顿，“田柾国不会放他走的。”
金硕珍和闵玧其对视一眼，又低头看着弟弟头顶的发旋儿，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那喊他们两个一块儿过来不就行了。”
“对答案吗？”闵玧其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玩手机，“我刷到英语答案了。”
金硕珍闻言手抖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小人从台阶上一头栽了下去。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暗下去的游戏界面，慢慢抬手捂住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不好意思，”闵玧其面无愧色，“从头再来吧。”
“不来了，已经来了十次了，今天的乐观份额告罄，结束，game over.”
闵玧其把手机递给他：“我作文好像写偏题了。”
金硕珍接过来扫了两眼，果断扔到一边，正色道：“大好的日子看这种倒霉东西做什么。”
“不然干嘛？”闵玧其看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睡觉吧，睡到出了成绩再醒。”
金硕珍在他旁边躺下：“我以为你不担心呢。”
“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分数上音大不是绰绰有余吗？面试也都过了。”
闵玧其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上音大了。”
“……开玩笑吗？”
“太贵了，”闵玧其闭着眼睛笑笑，“工作也不好找。”
金硕珍把他脑袋掰过来对着自己：“我养你。”
“搞笑，是谁一天到晚念叨说不想上学不想工作让他男朋友养来着？”
“倒也是，”金硕珍想了想，“那让南俊养你好了，我自己养活自己。”
闵玧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南俊有什么罪啊……”
窗外天色亮了些，打在窗户上的雨滴淅淅沥沥的，好半天才能汇成一束，歪歪扭扭地滑下去。
“就是说啊，”金硕珍看着玻璃上的水迹发呆，“得跟他分手了。”
外面门铃急吼吼地响了好几下，金硕珍懒得动弹，扯着嗓子喊弟弟：“金泰亨！出去开门！”
不一会儿门哐当一声被关上，紧接着一连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旻来啦，”金硕珍冲探进房间的脑袋点点头，看见他背后冒出来的另一个脑袋，扑哧乐了，“你脸上那是什么呀？谁给画的？”
田柾国皱着鼻子傻笑：“和小旻比赛弹棋子儿输了……”
“说多少次了叫小旻哥！哥！”朴智旻作势敲他脑袋，又转头笑道，“我们去吃汉堡啦！多谢玧其哥款待！”
闵玧其宝相庄严地挥挥手：“嗯呐，多吃点。”
房门被重新掩上，金硕珍仍是满脸的笑意：“当小孩儿真好。”
“你也没多大啊。”
“但是过了今天就不一样了，你明白吗？”金硕珍伸着胳膊在空中胡乱比划，“就没法无忧无虑了。”
闵玧其想了想：“我当小孩儿的时候也没怎么无忧无虑。”
“你这千年难遇的奇行种不属于我说的小孩儿范围……“
闵玧其抄起枕头砸在他脸上：“你比我还奇行种。”
金硕珍夺过枕头就要反击，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闵玧其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电话，你男朋友的。”
“接吗？”
“你问我？”
“你接吧，就说我在上厕所，大号。”
“你上大号不带手机吗？”
金硕珍捂住脸：“怎么办啊，我怎么跟他说啊……”
闵玧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示变成未接提醒，叹了口气：“你真准备跟他分手啊？”
“迟早要分的，”金硕珍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早死早超生吧。”
闵玧其从金硕珍房间出来，看见对面金泰亨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的交响乐气势磅礴鼓点激昂，十分的耳熟。他走过去在门上敲了两下，没听见回应，便径直推门进去。金泰亨光着膀子趴在地上画画，抬头看见他先愣了两秒，然后噌的一下蹦起来，捞起睡衣乱七八糟地套上。
“慌什么，又不是没看见过，”闵玧其抬抬下巴，“穿反了。”
“就是这种款式，”金泰亨梗着脖子嘴硬，“你进别人房间怎么不敲门啊？”
“敲了，你没听见。”
“哦，”金泰亨走过去把音响关小，“有事吗？”
“没事，”闵玧其挠挠耳朵，“这曲子挺耳熟，忽然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命运，贝多芬的命运。”
闵玧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行，知道了，走了。”
“等等！”金泰亨拦住他，从书桌下面拿出个画框，“给你的礼物。”
“今天是我生日吗？我怎么不记得？”
金泰亨摇摇头：“高考结束的礼物……就当毕业礼物吧。”
闵玧其接过画框看了会儿，忍不住笑了：“是不是有点过度美化了？我眼睛好像没这么大吧？”
“你不喜欢吗？”
“喜欢，”闵玧其伸手在画布上轻轻蹭了一下，“谢谢你。”
金泰亨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快要咧到耳根。闵玧其堪堪忍住伸手去揉他脑袋的冲动，扭头看着墙上贴得到处都是的照片和涂鸦。
“都是你拍的？”
“嗯。”
“挺好，”闵玧其走近了一张一张看过去，“想考美大？”
“尽量吧，我哥说就我现在这文化分肯定不够，不过作品集做得好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金泰亨顿了顿，“美大离音大不远，我要是考上了你能请我吃饭吗？”
闵玧其愣了一下，扭头冲他笑了笑：“行啊，看你本事。”
“干嘛呢他们？”
“刚刚发明的游戏，谁笑谁被打屁股，”闵玧其把刚切好的西瓜放到餐桌上，顺手递给金硕珍一片，“电话打完了？”
“嗯。”
“他什么反应？”
“不知道，我刚说完电话就断了，估计山里信号不好吧。”
“待会儿应该会再打回来，你看着点儿手机。”
金硕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边吃西瓜边看客厅里三个孩子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然后互相指认和抵赖，最后轮流被打。
“发小的重要性，”金硕珍举着西瓜皮发表感言，“小时候一起玩泥巴，长大了互相打屁股，有这种朋友，根本不用担心他青春期叛逆惹事，太省心了。”
“你在暗示你青春期叛逆是因为没有发小么？”
金硕珍横眉立目：“叛逆？我哪儿叛逆了？我简直模范生本生好吧？”
“早恋还不叛逆么？”闵玧其慢条斯理挑着瓜子，“我还记得你和金南俊躲在天台打啵被教导主任抓现行请家长，你妈一路从学校哭回家，一家四口吵到半夜，最后还是我爸出面给劝好的。”
“真的，要不是你和你爸，说不定我已经被踢出家门了。”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闵玧其看了一眼，擦干净手按了接通：“嗯？对，他在。嗯，没事，别着急，你先劝劝他，不行就一块儿回来。嗯，嗯，知道了，挂吧。”
金硕珍心虚地瞥了他一眼：“谁啊？”
“郑号锡，”闵玧其咬了口西瓜，“你手机关机了？”
“啊？嗯，没电了。”
“哦。”
“他说什么了？”
“说金南俊跟失心疯似的吵着要回来，明天一大早的比赛，一晚上肯定赶不及来回，带队的辅导老师都快气死了。”
“啊……”
闵玧其没再管他，把剩下的西瓜端到客厅，盘子还没落到茶几上就被一抢而空。
“我哥怎么啦？”金泰亨看着匆匆忙忙回房的金硕珍，“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吃坏肚子了，”闵玧其端着空盘子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慢点慢点，没人跟你们抢。”
雨后傍晚的空气自带安神效果似的，吸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妥帖下来。闵玧其一推开阳台门就被灌进来的风吹出两个喷嚏，赶紧回身披了件衬衫再出去。
金硕珍正蹲在盆栽架跟前擦溅出来的泥点，听见声音头也不抬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可惜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干嘛就能干嘛的，”闵玧其在他旁边蹲下，伸手碰叶子上圆滚滚的水珠，“打电话了？他怎么说？”
“已经在回来的车上了，明天的比赛换人参加。”
“号锡也一起吗？”
“嗯，说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坐夜车，”金硕珍把脏兮兮的抹布攥成一团，又慢慢松开，“你看，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把身边所有东西都搞得一团乱，别人还不忍心责怪他，还得帮他完成他想做到的事情，因为他太……太……”
“我知道，”闵玧其拍拍他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还是很内疚，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把他最珍爱的东西也一起夺走了。”
金硕珍闭紧眼睛，泪珠一连串地掉在花盆里：“好伤心啊。”
“谁让你喜欢他呢。”
“唉，讲个笑话吧。”
闵玧其等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我讲吗？”
金硕珍红着眼睛看他：“你看我现在有讲笑话的心情吗？”
“行吧，”闵玧其想了想，“从前有个小男孩，我们叫他S吧，S来自单亲家庭，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经常搬家，所以也没有朋友。高一那年他转学到新学校，遇到了一个从趣向到性情都跟他完全相反的同桌，这个同桌还跟他住对门。S很不喜欢这个同桌，因为他成绩好长好还受欢迎，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S摆臭脸他也不在意，每天自来熟地拉S一起上学放学，S爸爸出差的时候还给他带午饭。但是S不为所动，因为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没有必要浪费精力交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后来有一天，模范生同桌因为早恋被全校通报批评，以往笑脸相迎的同学老师都对他指指点点，家里也闹得鸡犬不宁。但是S照常跟他一起上学放学，变着花样给他塞零食，还帮他教训了几个散布谣言的小混混。从那之后S和同桌就过上了幸福快乐横行霸道的生活，”金硕珍无语地看着他，“这算哪门子的笑话啊？”
“没讲完呢你插什么嘴，”闵玧其瞪了他一眼，“之后同桌问他，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帮我？S没好意思说实话，开玩笑糊弄过去了。事实是，S很羡慕同桌，他可以随时随地捧出许多善意和别人分享，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担心被拒绝，也不会诚惶诚恐。世界对他来说好像是个巨大的七彩泡泡，爱和被爱都是他的本能。”
“哇，”金硕珍脸冲着地，耳根发红，“这个同桌是谁啊，好想认识一下。”
“你不是说过了今晚我们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吗，”闵玧其摸了摸他扁扁的后脑勺，“但是我希望他永远是小孩子，永远无忧无虑。”
金南俊是半夜十二点差五分的时候到的，一进门就被金硕珍拽进房间关上了门，剩下郑号锡站在玄关不知所措。三个孩子在客厅地板上睡得四仰八叉，闵玧其从沙发上支起身子，遥控指挥他放包换鞋挂衣服，然后踩着从横七竖八的胳膊腿中间的空隙，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沙发上。
“辛苦了，”闵玧其递给他喝剩下的半杯可乐和半袋薯片，“饿吗，要不要给你做点什么？”
郑号锡看了眼地面：“不用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天亮之前就得走。”
“赶下午的比赛？”
“嗯。”
“加油。”
被人声唤起的玄关灯很快暗下去，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几盏壁灯亮着，将两人的影子洒在地上，细细长长的形状诡谲。
“珍哥……还好吧？”
“还行。”
“他们真的要分手吗？”
“这次分不了明年也得分，”闵玧其盘起腿调整了一下姿势，“早晚的事。”
“为什么？”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寂静的客厅里只能听见小孩儿们此起彼伏的细微鼾声。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闵玧其忽然意识到郑号锡离他只有不到半臂的距离。他抬头看过去，阴影盖住了对方大半张脸，只有眼睛仍旧亮得出奇。
“什么为什么？”
“他们那么喜欢对方，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人不管说什么都是一样软软糯糯的语气，每一个提问都好像出自最天真无害的好奇心。闵玧其忽然觉得气恼，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喜欢就能永远在一起么？又不是什么童话故事。”
郑号锡察觉到他的不快，沉默着转过头去，喝了口可乐。
闵玧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没气了吧，我给你拿瓶新的……”
“不用不用，”郑号锡拽住他，“别把他们吵醒了。”
胳膊上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闵玧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对方松开手后才慢慢吐了口气。但那热度却并没有立刻散去，反而沿着神经一路烧到脊柱和大脑，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热起来。
“你发烧吗？”闵玧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咳两声，“手怎么这么烫。”
“是你太冷了，”郑号锡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像被风吹进窗户的花瓣，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
隔壁房间里隐约传来争吵声，紧跟着是断断续续的呜咽。闵玧其叹了口气：“好麻烦啊。”
郑号锡也跟着叹气：“很难受吧。”
“看他们这样就不想谈恋爱了。”
“是吗？”郑号锡顿了顿，“我倒是变得期待恋爱了。”
闵玧其看着他：“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郑号锡摇着头笑笑，“所以看到南俊那个傻乎乎的样子就很神奇啊，喜欢一个人有这么开心吗……”
“唔，对方碰巧也喜欢你的话就很开心，否则就很惨了。”
“看来玧其哥有经验？”
闵玧其听得出来他在打趣，也知道最合适的反应是吹个牛皮一笑而过。但是头顶的壁灯忽然闪了一下，他莫名想起金硕珍说的，过了今晚我们就不是小孩子了。
“嗯，”他认真地看着郑号锡，“你不喜欢我啊，所以我就很惨。”
金南俊被闵玧其晃醒的时候刚梦到输掉比赛，爬起来之后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被金硕珍压了一晚的胳膊已经毫无知觉了。
“快点，要迟到了。”
郑号锡已经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了，金南俊接过闵玧其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把脸，使劲儿揉了揉肿成鸡蛋的眼睛：“谢谢哥。”
闵玧其掰了两根香蕉塞进他手里，看着两人踉踉跄跄地出了门，长出了一口气，回身慢慢走进金硕珍房间，在他旁边躺下。
“走了？”
“嗯。”
金硕珍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嗡嗡的：“谢谢你。”
“没事，”闵玧其闭上眼睛，“我该谢谢你才对。”
“……嗯？”
闵玧其翻了个身，转朝他，脸也埋进枕头里：“我跟郑号锡说了。”
“说什……”金硕珍忽然睁开眼，“说了？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不，应该是今天早上……”
“他怎么说？”
“对不起，”闵玧其笑笑，“不用替我尴尬，我压根没指望别的反应，真的。”
“唉，惨还是你惨，”金硕珍伸手搂住他肩膀拍了拍，“没关系，你还有我。”
“嗯，托你的福，我也算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解决了，”金硕珍闭上眼睛，“明天开始昂首挺胸重新做人。”
闵玧其乐了，刚想怼他胡说八道，还没开口身体里的疲倦就一下子涌上来，他只来得及翘起嘴角，便被卷进了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