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面歌王录制现场。
“下一位选手,名字很有意思啊,叫Heartman……”
金南俊低头用台本挡住脸打了个呵欠,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早上不小心把仅剩的一幅框架眼镜折断后,他捏着隐形眼镜纠结了整整十分钟还是没有戴——第一次录节目那天差点被强光和隐形折磨到瞎,他可不想冒第二次险。
不过保全眼睛的代价就是满世界一片模糊,十米外男女不辨二十米人畜不分,幸亏评委席离舞台只有六七步的距离,不然他连唱歌的人在哪儿都找不到。
“……表演曲目为Suga老师的Never mind,掌声有请。”
金南俊挑眉,转头看旁边坐着的闵玧其。高冷系评委Suga老师依旧面无表情,只有眼皮子抬高了半公分,算给足反映了。
这个选手的头饰跟其他人相比走简洁路线,只用黑毛线帽从脸到脖子蒙得严严实实,正前方贴着硕大一颗红心。
灯光变暗,伴奏响起,金南俊喝了口水,结果台上人一张嘴就全喷了出来。他参加节目到现在看了几十号人,班门弄斧的不少,但台上这小子压根没打算弄斧,连个水果刀都没带,赤手空拳出洋相来了。
唱的什么玩意儿啊?
台下观众经历了半分钟的慌张和爆笑之后迅速切换到应援模式,把快刀斩乱麻的rap生生搞成了婉转悠扬的抒情曲,台上领唱的那个竟然丝毫不受干扰,自得其乐地把歌词念完,最后一扬手,来了个画蛇点睛的dab。
金南俊瞬间产生了把他介绍给金泰亨认识一下的冲动。
闵玧其好像也是类似的想法:“这位朋友让我想到了我们公司的组合成员V,怎么说呢,对rap有非常独树一帜的理解和演绎方式,我很欣赏,也很荣幸有这么优秀的选手对我的作品进行这种后现代主义的二次创作,真的……”
闵玧其眼都不带眨地扯淡,一边扯一边特别真诚地鼓掌,鼓完还拿纸巾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主持人示意金南俊接着点评,金南俊缓缓拿起话筒,半天没编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产生了怀疑。
“RM老师好像还没有从heartman的表演中回过神来,”主持人打起了圆场,“没关系,我们先听听其他老师的看法……”
后一位倒是直截了当:“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比赛?”
金南俊肚子里已经准备好关于认清自己扬长避短条条大路通罗马的鸡汤了,没想到台上人铿锵有力地扔下四个字:“打赌输了。”
敢情就是奔着丢人来的,金南俊松了口气,早说嘛,白紧张了大半天。
现场气氛一下子松快了,金硕珍一人分饰多角,把他和他的损友打赌的来龙去脉说相声似的解释了一通,评委和观众被逗得前仰后合,连万年冰山闵玧其也露了好几次牙龈。最后只剩金南俊没点评,他看着舞台中间好像是披着豹纹的一条人影,眯了眯眼睛:“衣服挺好看的。”
“网购的,你喜欢的话送你。”
“……”
之后的对决中heartman落败,按规则下场之前要把头套摘掉亮出真身。猜人环节嘉宾和评委们报菜名似的,把娱乐圈二十多岁一米八左右的男演员都点了一遍,吵了半天也没达成共识。金南俊一如往常地没啥想法,倒是从来不参与猜人的闵玧其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应该不是演员吧。”
“反正不可能是歌手。”
“你怎么知道?”
闵玧其的语气让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几个嘉宾面上都有些不自在,金南俊叹了口气,拿起话筒:“他的意思是……”
“我确实不是演员,”台上的人语气轻松,声音里透着笑意,“歌会唱一点,但跟在座的各位比起来肯定算不上歌手啦。”
“是吗?”主持人讶异道,“那能不能唱几句,跟刚刚那首风格不一样的。”
heartman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春日》的副歌,两句之后观众们自发加入合唱,他伸着话筒等大家唱完,然后带头啪啪鼓掌:“太好听了,不愧是年度金曲,百听不厌啊。”
金南俊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凭这首歌拿的奖赚的钱都能在市中心买别墅了,但是眼前这人貌似无心的称赞却还是让他不自觉地脸热。
被抢了活儿的主持人笑道:“我开始觉得这位heartman很有可能是我的同行了。这样吧,还是请您把头套摘掉,向观众们自我介绍一下……”
听见从观众席爆发出的欢呼声,金南俊无比后悔今天没戴眼镜。他伸长脖子问闵玧其:“谁啊?演员吗?”
闵玧其摇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大家好,我是EATJIN频道的主播Jin,貌似有人认识我啊,太好了,我还担心来参加这个节目然后大家都不知道我是哪根葱,那不就尴尬了,哈哈哈哈……”
掌声和欢呼被笑声取代,主持人也乐了:“您要是葱也是眼下最红最贵的葱,我敢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看过或者至少听说过EATJIN, 是不是?”
台下回以响亮的“是!”,一位嘉宾显然是粉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旁边人拉着早就冲上台了:“我想说我特别喜欢你,你所有的视频我都看过不止一遍,而且还安利给我身边的人看了,他们也都很喜欢你……”
“谢谢谢谢……”
“真的没想到能见到你真人,待会儿能一起合张照吗?”
“当然当然……”
“我们制作组也很厉害,竟然能请到Jin来参加节目,”主持人说,“据说Jin是出了名的不上节目不接采访,这次为什么破了例呢?”
“愿赌服输嘛,”Jin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像我刚才说的,来参加比赛纯属完成和朋友的约定而已,以后还是会专注于我的个人频道,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他下台之后不久,导演给了中场休息,金南俊扫了一圈仍在兴致勃勃交头接耳的观众,跟着闵玧其往后台走:“你也认识他?”
闵玧其挑眉:“你不认识?”
金南俊掏了掏耳朵,感觉自己像个脱离时代的老年人:“声音有点耳熟……他很有名吗?”
“这么说吧,他算是网红界的咱们。”
“什么意思?”金南俊本能地感觉这里的“咱们”用的不是褒义,“跟咱们一样穷?草根?不受待见?”
“……这么说也没错,”闵玧其撇撇嘴,“我是说他跟咱们一样,有才华但是一根筋,只干本行不搞花头,所以红得很慢,但是……”
“一旦红起来就势不可挡了?”
闵玧其耸耸肩,矜持地表示了肯定。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做网红行业现状调查了?”金南俊斜睨着他,“怪不得最近老看见你往业务部跑……”
“那是开会谈巡演的事儿,”闵玧其抬高声调,“你他妈动不动溜去逛公园,一呆就一整天,电话也不接,他们不找我找谁?”
“哥辛苦了辛苦了,”金南俊狗腿地凑上前,拉开待机室的门,九十度弯腰赔上笑脸,“您请,您请。”
进门后金南俊助理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件豹纹衬衫,还贴着张纸条:只穿了今天一次,应该不脏,介意的话可以拿去干洗一下(不要水洗,会缩水)。没有署名,只画了个胖胖的心在右下角。
“还真送你了?”闵玧其把衬衫捞出来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说实话我比你更合适吧,你骨架太大了。”
“那你穿吧。”
“真的?”闵玧其麻利地把衬衫叠好塞进包里,“谢了。”
“对了,”助理指指梳妆台上的眼镜,折断的镜腿被黑色胶带粘了回去,乍一看完好无损,“他在这儿坐了一会儿等你来着,还把眼镜粘好了,后来接了个电话,好像有什么事情,匆匆忙忙走了。好可惜啊,就差几分钟。”
金南俊拿起眼镜戴了一下,感觉有点歪,但是能用:“他有说等我干什么吗?”
“没有,”助理摇摇头,“可能是想合个照要个签名什么的吧……”
每次录节目都会有人来后台打招呼,金南俊点点头,没放在心上。旁边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闵玧其忽然笑了一声:“按粉丝量级应该是他给你签名才对吧。”
金南俊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的粉丝是八位数,”闵玧其眯着眼,“咱们俩的加起来也就凑个零头吧。”
金南俊愣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咱们仨孩子的是九位数呢。”
闵玧其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要脸”。
手机铃声响起,金南俊拿起来一看,笑了:“说曹操曹操到。”他按下视频通话,对准闵玧其,金泰亨的声音瞬间炸开:“哥!”
闵玧其瞥了眼屏幕:“彩排完了?”
那头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金南俊把脑袋凑到闵玧其旁边,看见金泰亨扭头和朴智旻嘟囔着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背景里田柾国半张脸糊满了蛋糕,正努力伸舌头舔鼻子上的草莓酱。
“哥,我和智旻想喝一杯庆祝,经纪人哥不让,非得让我们先征求你们同意。”
闵玧其眼皮子都不抬:“准了,喝吧。”
金南俊叹气:“还是等明天演唱会结束了再喝……”
“但是泰泰今天生日哎!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成年日……”智旻挤进屏幕发动狗狗眼攻击,话没说完被田柾国埋伏了,“呀我衣服新买的你也敢蹭……臭小子过来!站住别跑!”
画面晃了一会儿便暗了,只听见三个崽子咋咋呼呼的尖叫和笑声。金南俊点了挂断,看见闵玧其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了?”
闵玧其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来面试时候的样子。”
金南俊想了想也笑了:“那时候可真是小孩儿啊,肉嘟嘟圆乎乎的,啧,这么快就能喝酒了。”
“你不也是么,那时候成天戴个墨镜装逼,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谁能想到现在这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岁月催人老啊,”金南俊叹气,“咱们俩总得有一个唱红脸吧。”
“你的意思是我是白脸?”
“不然呢?”金南俊指指镜子,“您老是不是对自己的肤色有什么误会……”
闵玧其挥挥手,转身窝成个蚕蛹状,金南俊知道这是懒得跟他废话的意思了,拿起旁边的毯子扔到他身上,转身出了待机室。当初只有两个人的工作室已经变成了上百人的公司,他和闵玧其也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他主外闵玧其主内的分工。他能靠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闵玧其来录节目已经是划时代的壮举了,至于出去社交陪笑脸这种事,金南俊只能安慰自己是能者多劳。
从几位歌手前辈的待机室里问候一圈出来,金南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笑肌,长长地吐了口气。休息时间还剩下十几分钟,他犹豫了一下,扭头进了楼梯间,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根烟,也不点,就在唇间叼着。有工作人员推门进来,看到他慌里慌张地弯腰问好,爬上楼梯又掉头跑下来,问他要不要打火机。
“不用,戒了,”他把烟放回内兜,摇着头笑笑,“谢谢你。”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跑上楼。金南俊刚准备开门出去,听见头顶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哐当声,然后是一叠声的“对不起”和“没关系”。金南俊门拉到一半停住了,厚重的消防门自动弹了回去,发出“咚”的一声。
“没事没事,你赶紧去吧,别耽误工作了。”
“谢谢……那个……“
“怎么了?”
“可以合个影吗?我妹妹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她之前患了厌食症,看着你的视频才好起来的……”
“当然!我们一起录个小视频给她吧……”
金南俊站在原地,听着熟悉的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里回荡开来,明明和回忆里一样柔软清澈,却像鼓槌一样砸进他的耳朵里,震出一阵眩晕。
楼上的门开了又关,随之响起下楼的脚步声,金南俊僵了两秒,用发抖的手拉开门逃了出去。
回到待机室的时候闵玧其仍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假寐还是真睡,金南俊三两步冲过去握着他肩膀大力摇晃:“哥!醒醒!哥!”
“你最好是得绝症了,要么是这栋楼失火了,不然我……”
“那个网红,Jin,他的频道名字叫什么?”
“怎么了?”闵玧其睁开一只眼,“你这脸色咋回事?见鬼了?“
金南俊把脸埋进手里做了个深呼吸,把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按回胸腔里:“我好像认识他。”
闵玧其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刚刚面对面都不认识,怎么这会儿忽然就认识了?”
“刚没戴眼镜,而且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金南俊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在楼梯间听见他说话了,就……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
闵玧其没说话,摸出手机点了两下递到他面前。金南俊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眨了眨眼睛,然后叹气似的笑了。
“还真是他。”
录制一结束助理们就察言观色早早撤退了,闵玧其卸完妆出来,看见金南俊正对着缠着胶带的眼镜发呆,想了想回身把包里那件豹纹衬衫拿出来搁到他面前。金南俊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拿着呗,给我我也穿不了。”
“谁让你穿了,拿着睹物思人,”闵玧其戳完人痛处,心满意足地拍拍他肩膀,“我回公司了,你爱干啥干啥吧,放半天假。”
金南俊在空荡荡的待机室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才慢吞吞起身收拾东西。最近很少有这种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的感觉了,金南俊一边下楼一边想,上一次还是新歌被诬蔑抄袭。那天他关了手机和闵玧其郑号锡三个人在公司楼顶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把仨小孩儿吓得以为公司要倒闭了。
金南俊站在路边,第一万九千八百次想偷个驾照然后租辆车开出城,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待着,把脑子清空了再回来。但是他没有驾照,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地打车。
“去哪儿?”司机问。
“随便。”
司机见怪不怪地钻进车流,半小时后停在一个便利店门口:“不好意思,我下去买瓶水,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没事,不着急。”
金南俊目送司机进了店里,隔着玻璃看到收银台后的店员,是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正面无表情地给商品扫码。
“你怎么做到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的?”他问过金硕珍,“你就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但是越是不开心越是要笑,让别人开心,然后自己就会被感染得心情好一点,”金硕珍抿着嘴笑,“对了我刚想到一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不要。”
“从前有一颗绿豆……”
“不好意思久等了,”司机坐进车里,回头冲他笑笑,“是继续随便开还是……”
“不用了,”金南俊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递给他,“辛苦您了,今天早点下班吧。”
一周后郑号锡研修课程结束回国,闵玧其照例是要去接的,下到停车场发现金南俊靠在车边,墨镜贝雷帽呢子大衣全副武装。
“你去走秀啊?”
金南俊低头,眼睛从墨镜上方露出来,在闵玧其从头裹到脚的羽绒服和棉拖鞋上扫视了一圈:“你呢?去桑拿啊?”
两人相顾无言地上了车,开上高速后金南俊把车顶打开,在劈头盖脸的凛冽寒风中伸长胳膊扯着嗓子嚎了两声。
闵玧其等他关上车顶后打了个喷嚏:“跟我来机场就为了发这一回神经啊?”
“舒坦!”金南俊重重对靠回座位上,吸了吸鼻子,“再不出来感觉要憋死了。”
“因为那个谁吗?Jin?”
金南俊看着窗外:“嗯。”
“你们怎么认识的?”闵玧其扭头瞥了他一眼,“我以为是你以前同学同乡什么的,查了下也不是啊……”
“他……”金南俊顿了顿,“是我初恋。”
闵玧其抖了一下,伸手把空调调高了两度:“俊啊,这种词儿咱写进歌词里得了,现实生活中就别用了吧,怪恶心人的。”
金南俊没绷住笑了,眉间的愁云惨雾一消而散:“知道了。”
到机场的时候离郑号锡的飞机落地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们买了两杯咖啡一路晃荡去接机口,靠着柱子欣赏众生百态。
“哥你还记得你初恋吗?"
“记得啊,我那架钢琴,在老家呢。”
“别转移话题,”金南俊撞了一下他肩膀,“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谁?”
闵玧其歪着头想了想:“初中篮球队的后卫,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浓眉大眼混血儿似的,笑起来巨好看。”
金南俊点点头,乘胜追击:“那现在呢?有喜欢的人吗?”
闵玧其喝了口咖啡,没理他。
“有吧?有对不对?我就知道。”
“知道还问。”
“谁?我认识吗?”
不远处出关门打开,人群鱼贯而出,有个女孩子一路飞奔出来,扑到举着花束的男孩子怀里,两个人一边笑一边抱着转圈,捧着脸互相亲了好几下。
“我认不认识?”金南俊不依不饶,“圈子里的吗?不会是圈外的吧?哥我跟你讲隔行如隔山很难有共同话题的……”
“神经病,”闵玧其白了他一眼,视线在出关的人群里扫着,忽然弯着眼睛笑起来,“出来了。”
金南俊转头,看见远处飘过来一朵红蘑菇,伴随着郑号锡极具穿透力的笑声:“兄弟们!我杰厚比又回来啦哈哈哈哈!”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珍贵的希望的吗?”郑号锡抱着胳膊打量面前的炒年糕和米肠,“高级餐厅我就不指望了,但在小吃摊接风也太过分了吧?”
闵玧其手起勺落开了两瓶可乐:“废话少说,先碰一个。”
三个人都不会喝酒, 硬是拿可乐碰出了白干儿的架势。
金南俊举着瓶子慷慨激昂:“热烈祝贺郑希望学成归国衣锦还乡,希望你吃水不忘挖井人,继续为公司奉献你的青春和才华,加油!”
闵玧其给翻译了一下:“意思是你明天就开始上班吧。”
“灭绝人性啊你们,”郑号锡感叹,“连倒时差的时间都不给。”
“倒个屁时差,我们现在都过的美国时间呢。”
“忙新专辑?”
“嗯,”金南俊一边嚼年糕一边拿筷子指指闵玧其,“不觉得他看着跟吸血鬼似的么,本来就白,一熬夜都快透明了。”
“唉,都不是小年轻了,注意点自己身体吧,”郑号锡扬扬胳膊,“阿姨,再来三碗饺子汤。”
吃饱喝足三个人一人一根冰激凌坐在马路牙子上啃,郑号锡啃完深吸了一口气:“啊,月是故乡明,空气是故乡的甜啊。”
闵玧其抬头看天:“哪有月?那是路灯吧?”
金南俊掏出手机:“这上面说今天首尔有霾哎。”
郑号锡叹了口气,感觉心里有点塞,不知道是不是吸了霾的原因:“你们不回家吗?明天不是有节目要录?”
“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闵玧其一拍脑袋,“上一期你看了没?里面有个叫Jin的网红,是南俊的初恋哈哈哈哈哈……”
郑号锡一脸不可置信:“初恋?真的假的?”
金南俊点点头,抬头看了眼郑号锡:“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他不是说去参加比赛是因为打赌输了吗,”郑号锡双手环胸,神情肃穆,“你们猜跟他打赌的那个人是谁。”
闵玧其捂住嘴巴:“卧槽。”
金南俊闭了闭眼睛,连说卧槽的力气都没了。
“他之前留学的时候开始做直播,那会儿还没红,不过在我们学校的韩国人圈子里已经很有名了,长得帅,学霸,性格还好,我们这些后辈的忙只要不过分他都会帮,我租的房子和打工的俱乐部就是他介绍的,他回国之后我们也经常联系。知道你们俩做节目评委之后,我就一直鼓动他去参加,他唱歌特别好,还会吉他,去了赢个两三轮绝对没问题。可惜他不干,说什么他一网红不算名人不能去啊,要么就是比赛压力太大有害身心健康啊,说实话这哥的脑回路我有时候不太能理解……“
“然后你就打赌让他来上节目?”
“我哪有那么天才啊,赌是我们视频的时候他自己提的,赌的什么来着,哦对了,如果他能把一整块牛排一口吞下的话,我就直播跳女团舞,如果不能,他就去参加节目。结果显而易见呗,那牛排有我手这么大,他又不是什么鲨鱼怎么可能……”
“录女团舞?”闵玧其眨眨眼睛,“这哥们儿很有想法,不错,我喜欢。”
“对了,刚刚还发信息过来问我到没到呢,”郑号锡掏出手机看了看,“啊,回我了,说这周六有空,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好啊,我没问题,”闵玧其扭头看金南俊,“你呢?要不要去见你的初恋?”
金南俊垂着脑袋抠石头缝里的草,嘴巴张了又闭好几回,像条濒死的鱼。
“那什么,你们当初交往过吗?”郑号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因为珍哥提到过他出国之前没交过男朋友,所以,我在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金南俊叹了口气,没吭声。
“操,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么磨磨唧唧……”
郑号锡伸手拍拍他后颈,闵玧其立刻就熄火了,扁着嘴砸吧剩下的冰淇淋。
“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没遇到你们,”金南俊终于开了口,“当时我因为玩乐队耽误学习,基本上每天都和爸妈吵架,有天晚上中二病犯了离家出走,但是忘了带钱包,肚子饿得没办法就……”
“就去偷东西了?”
“你怎么知道?”
“果然我们灵魂伴侣不是白叫的,”闵玧其耸肩,“我当年也这么干过。”
郑号锡决定不予置评,示意金南俊继续,“然后?”
“然后我就进了一个便利店,把水和面包塞外套里,结果出门的时候被喊住了……”
“让我猜猜,那个便利店的店员是金硕珍?”
金南俊点点头。
闵玧其来劲儿了:“他发现你偷东西果断报警把你抓紧局子蹲了一晚,从此你对他怀恨在心念念不忘等待重逢之时实施复仇大计……”
金南俊叹服:“哥你写歌还是太屈才了,赶紧写剧本吧,韩国影视界需要你。”
“你不说我也正有此打算……”
“好了你别打岔了,先让南俊说完。”
金南俊本来沉甸甸的心事被他这么一搅合,倒莫名松快了些,他回想起当时金硕珍的样子,眯着眼睛笑了笑:“我条件反射想跑来着,但是太紧张了腿不听使唤,就僵在原地,也不敢看他。过了会儿他拿着两个面包过来递给我,说是刚过期五分钟,扔掉有点可惜,我不介意的话可以拿着,不用给钱。然后我们俩就坐在店门口把所有过期的面包都吃了,”金南俊顿了顿,“还有快过期的酸奶。他说按规定还没到过期时间的话不能扔,于是我们就拿着酸奶盯着表,一到时间就开吃。”
闵玧其叹了口气:“怎么办,我听不下去了,开头甜的话后面铁定会虐的。”
郑号锡安慰似的拍拍他膝盖:“这不都还活着么,不算太虐。”
“……大半夜客人很少,我们就一边吃一边聊天,他是K大的学生,出来打工赚零花钱的,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大学生,有种亲眼见到圣诞老人的感觉,就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儿都跟他说了。他劝我回家,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前提是不能让亲人伤心。然后我就回家了。搞笑的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离家出走了,我也没说,后来又吵过几次,他们拗不过我就随我去了。”
“然后你就去搞乐队了?”
“没有,我自己琢磨了一下,感觉不能完全放弃学习,就还是乖乖去上课,然后逃晚自习出来练歌。他值周五周六的夜班,我练完了就去他店里蹭吃的,有时候没有过期的他就请我吃别的,作为交换我会帮他一起打扫卫生。我给他介绍了很多我喜欢的歌手,没客人的时候他就把音乐放大然后两个人一起跳舞,他明明比我大两岁,玩起来比我还幼稚,”金南俊忍不住笑了笑,“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吧……”
“等等,”闵玧其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紧郑号锡的胳膊,深吸一口气,“好了,虐吧。”
“……我周末晚上有演出,想邀请他去看,所以周五一放学就跑去找他。到店里的时候他还没来,我就坐在门口等他,过了会儿一辆车停在路边,很高档的跑车,我就多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他坐在副驾,笑着和开车的人说着什么,那人一直捏着他的脸晃啊晃的,下车前两人还亲了一下。我跟自己做坏事被发现了似的,跳起来撒腿就跑,小时候被狗追都没跑那么快过。跑到喘不上气了才停下来,跪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的,差点儿没晕过去。”
郑号锡看了闵玧其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词:“你恐同啊?”
“我当时以为自己恶心是因为他们是男人,后来才意识到是嫉妒……”金南俊叹了口气,“但是人中二起来哪有理智可言,我愤怒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爬起来跑到店门口,在附近花坛里摸了两块石头,把玻璃给砸了。当时他正好在门后打扫卫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他胳膊和小腿上都有伤疤,”郑号锡说,“说是猫挠的。”
金南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又生气又伤心又后悔,过了快两个个月才有勇气去店里找他,但是他那时候已经走了……”
“孽缘啊,”郑号锡叹气,“不管怎么说你欠他一个道歉,周六跟我一块儿去吧,当面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碰见了尴尬。”
“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肯定记得,”闵玧其安慰他,“谁敢砸我家玻璃我得记恨十年,他肯定记得你。”
“……那就好。”
郑号锡拍拍他肩膀:“我把他号码给你,你先和他打个招呼随便聊聊,到时候见面了正式道个歉,这个结不就解开了么。”
“嗯。”金南俊把号码存进手机,打金硕珍三个字的时候手微微发抖。
“我叫金硕珍,朋友都叫我阿珍,你叫我珍哥就行了。”当时金硕珍塞了满嘴的拉面,鼓着腮帮子跟他比划,嘴巴被辣得红红的。
他说:“我不是你朋友吗?”
“小高中生脸皮挺厚么,”金硕珍伸手掐他的脸,“等你成年吧,成年了随你叫什么。”
十七岁的金南俊看着对方白白尖尖的下巴上沾的汤汁,心不在焉地点头:“一言为定。”
号码虽然有了,但是金南俊的问候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翻来覆去十几回都没发出去,他创作生涯所有的瓶颈期加起来都没这回严重。
“哥你觉得我应该用‘你好’还是‘您好’”?
“金硕珍是你爹吗还您好……”
“OK,你好,我是金南俊……后面要不要加个表情?笑脸行吗,会不会有点傻……”
“他已经领教过你的傻逼峰值了,一个表情不会刷新下限的。”
“也对,”金南俊打了会儿字又咬手指,“你说我要不要在短信里提以前的事,号锡让我先别说,当面道歉比较真诚,但是我不提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寒暄啊,问近况,聊家常,small talk 不是你金代表最拿手的么?”
“但是总得有个理由吧,这么多年没联系忽然……”
闵玧其把鼠标一扔,转过椅子从他手里夺过手机,看也不看直接按了发送。金南俊目瞪口呆了十秒钟,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出门。闵玧其听着他嚎叫着在走廊上来回狂奔,安静了片刻后又嚎叫着冲回来:“他看了吗看了吗没看赶紧撤回……”
“你冷静,我鼓膜要是出问题了咱们公司就完了……”
手机叮了一声,金南俊不嚎了,看到金硕珍回复的笑脸,松了口气。这时候郑号锡进来了,头发湿哒哒的,脖子上挂着毛巾:“刚刚是南俊的声音吧,哇我音乐放那么大竟然都听见了,吓得我摔了一跤差点扭着腰……”
“怎么办,我该继续发吗,”金南俊一脸绝望,“他只回个表情是不是不想理我……”
话没说完手机响了,屏幕显示金硕珍来电。
“卧槽,”金南俊站起来,看看闵玧其,又看看郑号锡,“他直接打过来了。”
“我们看到了,”郑号锡抬抬下巴,“接啊。”
金南俊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准备接通。闵玧其眼疾手快地夺过手机按下免提,金硕珍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南俊?”
“是我,”金南俊心跳如擂鼓,咬住嘴唇才让声音不至于抖得太明显,“……哥。”
“嗯,”金硕珍声音轻快,“好久没见啦,周六我和厚比吃饭,你也来吧。”
“好,没问题,我一定去,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电话挂断后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闵玧其和郑号锡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三个崽子结束巡演回了国,刚到公司就轮流被金南俊抓去录音,像仓鼠一样往隔音室里一扔就是好几个钟头。朴智旻察言观色,知道老板处在极度焦虑之中,特意嘱咐两个小的集中精神不要捣乱。田柾国虽然平时动不动上天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金南俊说什么他都应着,录音完成得很顺利。但是泰亨向来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录一半因为一个字的发音跟金南俊杠上了,梗着脖子非说自己的方式更好,把金南俊气得摔门而出。躺在后面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闵玧其长叹一口气,慢悠悠起身,扶起被金南俊掀翻的椅子坐下,对着话筒道:“你先按他说的录一遍,他现在脑子乱,等周末过完下周再听的时候就知道你说的没错了。”
金泰亨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不过南俊哥到底怎么啦?我印象里他很久没这么上火了……”
“怎么讲,说来话长啊……”
蹲在角落努力假装不在场的田柾国瞬间凑过来:“那就长话短说。”
“他前不久遇到了多年之前伤害过的一位……朋友,这周六要跟他吃饭,现在可以说离精神崩溃只有一线之隔了,”闵玧其回头看了看,“朴智旻,去门口望风。”
“好嘞,”朴智旻拖着椅子去门后面坐下,“什么类型的朋友?男的女的?”
“不愧是我们小趴老师,很会抓重点,”闵玧其投以赞许的目光,“男的。”
“男的能怎么伤害,他抢人家女朋友了?”金泰亨出来了,扒着门框听得十分投入,“要不就是欠钱不还?不过南俊哥现在这么有钱,多少都还得起吧,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哎,这种事我怎么跟你们这些小屁孩儿解释呢……”
“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屁孩了!”金泰亨表示不满,朴智旻附议,“我都超过两个月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看向田柾国,小孩儿挠挠后脑勺说:“那什么,我也满十八了,该懂的都懂……”
成年人们发出心领神会的怪叫,闵玧其忍不住勾起嘴角道:“比如说?”
田柾国眼神躲闪:“哎?不是在说南俊哥的事吗?”
走廊外响起脚步声,朴智旻连忙跳起来:“来了来了来了……”
金南俊进门就看见闵玧其正在给金泰亨录音,朴智旻和田柾国在沙发上坐着,看见他一起抬头,两张小脸上满是关切:“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金南俊作云淡风轻状摆手,“剩下的Suga哥录吧,我先回去了。”
“嗯,哥好好休息,明天见。”
金南俊关上门,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郑号锡从练习室里出来:“还没下班?”
“不是你让我挥洒汗水奉献青春的么,”郑号锡看了他一眼,“昨晚又没睡觉?”
“嗯,”金南俊揉揉眼睛,“睡不着。”
“失眠症复发了?要去医院吗?”
“不用,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郑号锡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垂成个八字形,金南俊看见忍不住笑了:“真没事,我家里备着药呢,会吃的。”
“行吧,那你赶紧回去休息。”
郑号锡拍拍他胳膊,转身往卫生间走,半路被金南俊叫住了:“那个……”
“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郑号锡也不催他,就站在原地等着,果然三秒过后金南俊自己忍不住了:“我是想问,他……他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郑号锡眯起眼睛笑笑,“你看看他视频不就行了,他在里面什么都聊。”
“我都看过了……”金南俊挠挠头,“你说他出国之前没有男朋友,那……”
“你是想问他现在的感情状况?”
金南俊看着郑号锡,他还是笑眯眯的,但是语气并不轻快。
“这是他的隐私,我没权利随便告诉别人。”
“哦,知道了,”金南俊点点头,看着窗外,“谢谢你。”
到了周六下午,金南俊提前三个小时开始弄头发搭衣服,结果还是比计划晚了半小时出门,果然给堵在路上了。接到郑号锡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挣扎要不要下车跑过去,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要不车费给您打个折,剩下两公里您……”
手机那头郑号锡的咋呼声从喧闹的背景音中跳脱出来:“你在哪儿呢?我们都到了!哎你该不会迷路了……田柾国你嘴下留情待会儿再吃!哦对了,珍哥说路上堵他可能会晚点到,让我们先把菜点了……你在听吗?”
金南俊付钱下车,举着手机在汹涌的人潮中穿梭:“知道了,你们先点着,我十分钟后到。”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你在跑步吗?”
金南俊没多余的力气回话,挂掉手机开始冲刺,可惜周末商业街上的人潮仿佛大型缓冲带,他甩着长腿左冲右突,折腾出一头的汗还没跑出去半公里。扶着膝盖喘着气等红灯的时候,旁边一辆白色宝马忽然打了个双闪,他瞥了一眼,看见副驾的车窗缓缓降下去,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
金南俊条件反射站直身子,又猛地鞠了个一百度的躬,差点儿没闪着腰:“你……你好……”
“是你叫的顺风车吧?”
“嗯?”
“啧,逗你呢,”金硕珍伸长胳膊打开车门,“上来吧。”
他们到的时候闵玧其站在店门口的花坛上,看见他们一块儿从车上下来,眼睛瞪得比金泰亨还大。金南俊在他开口之前递了个斩钉截铁的眼神过去,示意他别八卦,闵玧其假装没看到,冲金硕珍伸出手:“你好,又见面了。”
“我的荣幸,”金硕珍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上次没能正式跟您道谢特别遗憾来着,今天终于补上了,谢谢闵PD,要不是您我那部分肯定会被剪掉的。”
“确实,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双善于发现才华的眼睛……”
“行了行了别扯淡了赶紧进去吧,”金南俊跟在闵玧其后面进餐厅,远远地看见郑号锡旁边坐着个田柾国,忍不住心累道:“你怎么把小国也拉来了?”
“调节气氛,顺便给加个餐,小孩儿最近瘦得有点过头,”闵玧其顿了顿,“而且你不觉得他和金硕珍从某些角度看特别像吗?”
“不觉得。”
“……有空去医院查一下老花眼,”闵玧其拍拍他肩膀,走到郑号锡旁边的位置坐下。金硕珍坐在田柾国旁边,于是六人桌两边各剩下一个空位。金南俊感觉自己站在了人生的三岔路口,他在脑内飞速权衡了一下利弊,感觉无论坐在哪边都不会好过,无非是地狱和炼狱的区别罢了。
田柾国把脑袋从菜单里拔出来问:“南俊哥我可以点芝士蛋糕吗?”
“这家店的芝士蛋糕太甜,芝士味不浓,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另一家店买,那家的芝士蛋糕,哇,我吃过一次之后就再也看不上别的了,”金硕珍这么多年美食主播不是白做的,三言两语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于是约好吃完饭一起去那家甜品店尝尝究竟。
金南俊在闵玧其旁边坐下,装作打量餐厅的样子偷看金硕珍。他想起网上充斥评论区的对他外貌的称赞,然而再华丽的辞藻跟真人相比还是失色。少年时的婴儿肥早已褪尽,现在的眉眼线条分明又柔和,看什么都带着笑意,透着和年龄不符的一派天真。他看着金硕珍抿着嘴喝酒,然后头头是道地讲产地讲年份讲酿造工艺。田柾国趁他不注意拿了杯子,还没送到嘴边忽然惨叫起来。金硕珍松开掐他腰的手,故作严厉地戳他脑袋:“未成年人不许喝酒。”
金南俊腾地站起身:“你们先吃,我去一下卫生间。”
“当小孩儿可真没意思啊,”十七岁的金南俊抠着酒瓶上的包装纸抱怨,“心烦的时候连酒都喝不了。”
“但就算喝了酒,烦心事也不会自动消失啊,”二十岁的金硕珍脸颊酡红,迷瞪着眼睛去抓金南俊的手指,挥了几下都没碰到,索性扑到他身上,连胳膊带人牢牢地锁在怀里,“哈,抓到你了。”
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耳边,金南俊听着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迷迷糊糊地想起白天学的古文。
酒不醉人人自醉。
吃完饭闵玧其和郑号锡一块儿回公司加班,金硕珍带田柾国去吃芝士蛋糕,金南俊再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
人生的岔路口真他妈的多啊。
田柾国看他在犹豫,开口道:“南俊哥刚刚都没怎么动筷子……”
金南俊感动地望着他,这小兔崽子这么多年没白养啊。
“……要是没胃口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吧,”田柾国善解人意地跟金硕珍解释,“哥这段时间工作压力特别大,在公司熬了好几天的夜了。”
“是吗,”金硕珍冲他笑了笑,“注意身体。”
闵玧其拦了辆车,站在路边喊他们:“走不走啊?”
“我们走啦,改天再约!”郑号锡和金硕珍抱了一下,跑过去钻进车里。金南俊感觉自己应该还不到拥抱的等级,伸出胳膊准备握个手,没想到金硕珍直接抱过来了:“有压力就找哥聊天,还跟以前一样,知道吗?”
金南俊愣了一下,金硕珍笑着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回去吧,我让果果给你们带蛋糕当宵夜。”
一直到车启动,金南俊都没回过神来,坐在副驾的闵玧其回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正事办了吗?”
“嗯?什么?”
“你们俩刚刚不是一起来的吗?没跟他道歉?”
“我……”金南俊低下头,摸了摸鼻子,“他不知道是我。”
“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是我砸的玻璃。”
车厢内一片静谧,司机很有眼力见儿地打开了收音机,甜美的女声飘出来:“预计明日全市有暴雨……”
“靠,我明天飞机呢,”闵玧其叹了口气,转头瞪着金南俊,“怎么可能不知道?公共场所到处都是监控,报个警都能查到……”
“那就是他没报警,”郑号锡分析,“不对,没看到是你的话就没有理由不报警啊……“
“他说当时学校里有些社团的人特别极端,人身侮辱匿名威胁都是常事,他猜玻璃肯定也是他们砸的,因为不想闹大就没追究,”金南俊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我说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他还特别惊讶,说我有什么不对的,不告而别的明明是他……”
天气预告结束,司机换了个频道,温柔男主播正在读听众来信:“我下周就要结婚了,忽然发现未婚妻的伴娘是我初恋……”
“这狗血的生活啊,”郑号锡感慨,“然后呢,你就顺水推舟假装不知情了?”
“……嗯。”
闵玧其瞪大眼睛:“金南俊我错看你了,哇,没想到你是这种见色忘义,不对,忘德忘品忘礼义廉耻的人,我单方面宣布跟你绝交,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纯粹的business关系了以后别叫我哥……“
“我错了,对不起。”
“跟我说有屁用,该对不起的人还被蒙在鼓里呢,”闵玧其拿后脑勺对着他,“被砸了一身伤还得赔人玻璃,工作也丢了,一个人漂洋过海心里还特内疚,惦记着没跟罪魁祸首告别,唉哟……”
听众来信已经读完,主播切了一首《无法传达的真心》,司机默默地调高了音量。副歌结束时车正好停在公司楼下,三个人下了车,默默无言地进了大厅,沉默着等电梯。
金南俊抬头看着红色数字跳动,“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他们挨个走进去,门慢慢关上,一片静谧中郑号锡忽然开口:“南俊啊,我觉得他知道。”
到公司后三个人分头进了工作室,金南俊在电脑前坐下,先花了二十分钟列了今晚要完成的任务清单,列完后把单子贴在音箱上,对着它愣了半个钟头的神。
“你什么意思?”他跑去敲郑号锡的门,“什么叫他知道?”
“我认识的金硕珍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郑号锡把音乐关掉,回头看着他,“他待人接物是我见过最细心最周全的,朋友的短信从来不会不回,有事耽误也会电话过去解释清楚。他不联系你,只可能是那一个原因。”
金南俊看着他不说话。
“就是他知道你不想……”
门关上的声音有点重,金南俊自己都吓了一跳。闵玧其正好开门出来,手里端着水杯:“你干嘛呢?”
金南俊摇摇头,转身往茶水间走。闵玧其跟在后面,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打开后两三口喝完,然后把瓶子捏扁远远地扔向垃圾桶。
没扔进。
闵玧其慢悠悠地走过去,把瓶子捡起来放进桶里,抬头看着他:“心情不好逛公园去啊,跟酒瓶子置什么气。”
金南俊没理他,打开冰箱又拿了一瓶,闵玧其连忙过去拦住了:“悠着点儿,你今晚得把词儿写完给我,明天要录了。”
金南俊肉眼可见地斗争了一下,把酒放下了,换了瓶可乐。闵玧其泡完咖啡回头,看见他手里拎着可乐瓶子晃啊晃的,抬脚把垃圾桶踢到他面前:“玻璃瓶别扔了,摔碎了保洁阿姨要骂人的。”
“哥,”金南俊把瓶子放下,抬眼看他,“你那会儿为什么收留我?”
闵玧其歪了歪头。金南俊从没问过这个问题,他也没认真想过。那会儿他自己刚从家里跑出来,打了大半年的工才凑够了一间地下室的押金和房租,看到流浪的猫猫狗狗都会喂一喂,但不敢往回带,怕连累人家。半夜在街头遇见用石子往墙上写诗的金南俊的时候,闵玧其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念头是,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我没收留你,是你自己死皮赖脸住下的。”
闵玧其让他在玄关垫子上睡了一晚后,金南俊就理所应当地以室友自居了。他半点家务都不会干,教了好几遍也干不好,不是把垃圾分错就是把白衣服洗成黑的,后来就自觉地不掺和了,只负责在去超市的时候拎东西和接送闵玧其上下班。后来他们开始在地下演出,三天两头被挑衅被约架,虽然百分之九十九都只停留在言语层面,但是一年也会有两三次上升到肢体冲突,这时候金南俊就会扮演一下保镖角色,虽然横竖逃不过挂彩,但至少两个人能彼此照应一下。
“我那会儿是不是特别蠢?特别自以为是?”
“现在就不蠢不自以为是了么?”
金南俊看着他。
“开玩笑的,这么严肃干嘛,”闵玧其吹了吹咖啡,“我觉得吧,你还是跟他把这事摊开了说清楚,他肯定会理解的,理解了不就过去了吗……”
“过去了,然后呢?”金南俊叹了口气,“我该怎么……”
闵玧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半句话,只好主动帮他补完:“该怎么追他?”
金南俊瞪大眼睛:“我没想追他!”
“那就默默喜欢?拍电影呢你?”
金南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闵玧其翻了个白眼,端着咖啡往外走:“爱说不说,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撒癔症。”
“他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他只对我一个人好就好了,”金南俊低声道,“我那时候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才伤了他,现在看到他竟然还是这样想……“
闵玧其站在门口,没有转身。他印象里金南俊很少哭,连第一次拿了奖赚了钱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也只是吸了两下鼻子而已。而现在,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浓浓的无助藏都藏不住。
“唉,说就说吧,哭什么呢,”闵玧其抓了包纸巾扔到他怀里,想了想又把他外套帽子给兜头上了,顺手在他头顶拍了拍,“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的么。”
“真的吗?”
“对啊,但是你现在不是中二的小混蛋了,是有理智有担当的大人了,所以不用怕再伤害到他了。”
“我是吗?”
“你是。”
“嗯,”金南俊点点头,舒了口气,“我信你。”
田柾国一进门就发觉气氛不太寻常,他把蛋糕放在桌上,凑到金南俊旁边看着他:“南俊哥……”
金南俊不自在地后退半米:“干嘛?”
田柾国眯着眼端详他:“你被蜜蜂咬了吗?眼睛肿得都看不见黑眼珠子了。”
“嗯,”金南俊翻出个墨镜戴上,“路过花园的时候没注意。”
闵玧其从沙发上坐起来,探头看了眼蛋糕:“买这么多?”
“嗯,珍哥说给你们一人一个,剩下的带回去给泰泰和小旻分,”田柾国拉了个椅子坐下看屏幕上的歌词,“草莓的留着,其他口味你们随便挑。”
闵玧其拿了块抹茶的出来尝了一口:“唔,好吃。”
“对吧对吧,珍哥推荐的就是不一样,我吃了一整块都不觉得腻,要是不减肥能吃两块……”
“别减了,你现在这样正好,”闵玧其把袋子递给金南俊,“你要哪个?”
金南俊拿了块蓝莓的,田柾国舔了舔嘴唇,叹气道:“我也觉得正好,但是上镜不行啊,对了我刚刚和珍哥一起直播了,他粉丝都好搞笑啊,说感天动地珍哥终于有人一起吃饭不用一人吃两人份了哈哈哈……”
“直播?你出镜了?”闵玧其掏出手机点了两下,“啧,都出新闻了,网红主播和顶级爱豆的会面,BH公司进军互联网的前兆?行吧公关部今晚要加班了……”
田柾国伸出去偷蓝莓的手僵在半空:“我又闯祸了?”
“没有,”金南俊挥挥手,“不理就行,过两天就没事了。”
闵玧其咬着叉子没说话,过了会儿若有所思地抬头道:“这个记者的思路不错。”
“什么思路?”田柾国眨眨眼,“进军互联网?”
“嗯,”闵玧其指着手机屏幕上的金硕珍,“从他下手。”
“你等……”金南俊刚开口闵玧其已经握着手机冲出门了,他只好回头和田柾国大眼瞪小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就走,”田柾国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他,“其实好多主播都有经纪公司的,但是珍哥好像不满足于做这个,而且也不想被别人指手画脚的,所以一直没签。”
金南俊点点头。
“我不知道Suga哥是怎么打算的,但是不管怎样,我觉得珍哥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可以争取一下。”
金南俊愣了愣,看着他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忍不住乐了:“好吧,那我就争取一下。”
收到金硕珍的直播提醒的时候,金南俊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金泰亨躺在旁边的器材区装模作样撸铁,一手晃里晃荡地举着个两公斤的哑铃,一手举着手机看动画片。他眼角余光看见金南俊手忙脚乱地从跑步机上跳下来,抬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金南俊拿毛巾擦了把脸,点开直播,“你继续,再做两组。”
“做不动了,”金泰亨扔了哑铃爬起来凑到他旁边,“哎,你也看eatJin吗?”
“嗯,”金南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凑近手机仔细看了看,“他这是在哪儿?”
“海边啊。”
“废话,我知道是海边,哪个海?”
“干嘛?你要去啊?”金南俊语塞,不过金泰亨没等他回答,自己对着屏幕钻研了两分钟,“啊,我知道了。”
“哪儿?”
“釜山,你看这儿有个海云台海鲜店呢。”
金南俊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扭头就往更衣室走。金泰亨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起吧。”
“你下午还有通告呢。”
“通告就在釜山啊,”金泰亨低头给另外两个打电话,没两秒就接通了,“喂?南俊哥现在去釜山,咱们坐他车去吧,下午演出之前还能先去海边玩会儿……嗯,行,那一会儿见。”
金南俊看他行云流水地安排完毕挂了电话,然后哼着小曲儿往更衣室走,气得太阳穴直跳,还没法儿发作,只好捶了旁边的沙袋一拳,疼得原地蹦跶。
金泰亨回头喊他:“快点儿,他们五分钟就到了。”
“哦,”金南俊叹了口气,给闵玧其发信息,“下午有事吗?”
两人一下楼就看见保姆车停在门口,田柾果朴智旻一前一后趴在车窗上冲他们挥手,闵玧其从副驾露出不耐烦的半张脸:“磨蹭什么呢,等你们半小时了。”
“南俊哥吹头发就花了二十分钟,”金泰亨爬进车里,拿过田柾国的薯片袋子一股脑儿倒进嘴里,“哎一古,累死我了。”
“躺着不动玩手机可把你累坏了吧,”金南俊没好气道,“下次记得中途换个姿势。”
金泰亨没搭理他,扭头专心致志看着朴智旻剥鸡蛋,一个剥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他伸长胳膊送到闵玧其嘴边:“哥,你的。”
“乖,谢了,”闵玧其咬了一半,剩下的递到驾驶座的人嘴边。郑号锡看都不看一口吞了,回头扫了一眼:“安全带都系上!Let's 向快乐出发!”
千里会情郎莫名其妙变成了集体春游,金南俊看着满车人的后脑勺忍不住地叹气,田柾国瞥了他一眼,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探过半个身子:“哥你放心,Suga哥都嘱咐过了,到那儿了我们就把泰泰带走,绝对不妨碍你干正事。”
金南俊向闵玧其的后脑勺投去感激的目光,抬手在田柾国头上摸了摸,感慨万千:“懂事还是你懂事啊。”
田柾国手一伸,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活动经费是不是得支援一下?”
“……我收回刚刚那句话,”金南俊掏出卡递给他,“小兔崽子没一个懂事的。”
“我懂我懂!”朴智旻举起胳膊,又从包里掏出个小瓶子递过来,“海边特别晒,你把防晒霜带上……”
“果然不愧是……”
“刚刚珍哥在直播里说忘带防晒了,你把这个给他就行,”朴智旻眨了眨眼睛,“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金南俊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啊。”
到釜山后闵玧其和郑号锡决定去朴智旻家参观,田柾国拉着金泰亨回家吃饭。金南俊等他们都离开后掏出手机给金硕珍打电话:“哥,你在哪儿?”
“釜山啊,怎么了?”
“你在釜山的哪儿?”金南俊笑笑,“我过去找你。”
“啊?”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好像是在餐馆,“我在吃饭呢,在海云台附近……你现在过来吗?”
“嗯,你地址发给我吧。”
“好,行,嗯那待会儿见。”
从出发到找到餐馆这一路,金南俊都好像踩在云端上。“争取”这两个字像一剂肾上腺素,让他盲目地乐观起来,好像只要他鼓起勇气,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似的。所以在进门的瞬间,看到坐在金硕珍对面正和他说笑着的男子时,金南俊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能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想掉头跑出去,就像根植在身体里的自我防卫的动物本能一样。
我不会再跑了。金南俊吸了口气,慢慢走到金硕珍桌旁,然后露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假笑:“哥,我来了。”
“你好,我叫金南俊,阿珍的朋友。”他知道自己的亲切装得很刻意,但也没什么心力去掩饰了。对方倒是丝毫不觉尴尬,笑眯眯地起身握住他的手,还热情洋溢地晃了晃,“久仰大名,我叫李在焕。”
他们坐的是两人的小桌,金硕珍喊服务员添了把椅子,又点了一份猪骨汤饭。
“不用,我不饿,”金南俊摆摆手,“来的路上吃了挺多的。”
“哦,那我和焕尼分吧,我还没吃饱。”
焕尼。金南俊皱皱眉,没说什么。
“猪啊你,吃了我半碗肉还没饱?”
金硕珍瞪大眼睛:“饭都被你抢去了啊!”
“不是你说要减肥不能吃碳水的吗?”
“废话我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啊?”
金南俊喝了口水,水杯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左右两个人登时噤了声,都扭头看着他。金南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汤饭及时到达,他把餐盘往金硕珍面前一推:“吃吧。”
“哦,”金硕珍掀开饭碗,“你真不吃啊?这家很有名的……”
金南俊摇摇头,看着李在焕把饭碗伸到金硕珍鼻子底下:“不是说和我分么?”
金硕珍给他夹了两块肉,臊眉搭眼地瞪着他:“行了吧?”
李在焕拿筷子在碗里拨了拨,看着那硕大的骨头和骨头上绿豆大的肉叹了口气:“金缩进,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金硕珍鼓着腮帮子摇头,“食物面前何来良心。”
李在焕抱着胳膊一脸痛心疾首,没痛两秒钟又笑了。他伸手把金硕珍下巴上粘的米粒拿掉,顺手想往嘴里送,半路意识到金南俊在盯着他似的,犹豫了一下,扔到了空碗里。
金南俊猛地起身,椅子差点被撞翻:“我去一下卫生间。”
李在焕进来的时候,他正靠着洗手台发呆,人走到旁边了才回过神来,慌忙抽了张纸巾乱七八糟地擦手。
“我不是阿珍的男朋友,”李在焕一边洗手一边说,“你不用对我有敌意。”
金南俊花了两秒钟消化完这句话里的信息,从镜子里盯着对方:“他有男朋友?”
“没有才奇怪吧,”李在焕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他这样的人。”
金南俊把湿漉漉的纸团扔进垃圾桶,闭着眼睛吸了口气:“他……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想知道自己去问咯,你们不是朋友吗?”
金南俊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没两步就被叫住了。
“对了,”李在焕忽然想起来似的,“我们准备找个地方当工作室,最近在看房子呢,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帮忙介绍介绍?”
“工作室?”金南俊愣了一下,“你们?”
“对啊,我和阿珍。”
“做……什么用?”
“做陶艺,”李在焕瞥了他一眼,扑哧乐了,“开玩笑呢,录歌。”
金南俊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他听到李在焕声音时产生的那种模糊的熟悉感是哪来的了。
“你是KEN?”
李在焕挑眉:“你知道我?”
“怎么可能不知道,”金南俊笑了,“你给我们公司寄过歌啊。”
“但是没用,”李在焕耸耸肩,”我还以为你没听呢。“
“听过了,不够好,所以没用。”
李在焕转身看着他,眼睛黑漆漆的,嘴角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够好?”
“嗯,”金南俊笑笑,“但是可以变得更好。”
吃完饭李在焕先走了,说是去见一个朋友,晚上直接回酒店。金硕珍和金南俊一人一杯咖啡在路边坐了会儿,决定去附近的乐器市场逛逛。
”我想买个键盘,“金硕珍仰着脖子看地铁路线,”你帮我参考参考。“
”你会钢琴?“
“小时候学过一阵,没坚持下去,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玧其说可以教我,他……”
“玧其?”金南俊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认识的那个玧其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金硕珍眨眨眼睛:“号锡来我家玩儿的时候,玧其经常会跟着一起,一来二去就熟啦……”
“去你家……”金南俊一阵胸闷,低着头嘀咕,“我都没去过你家……”
“你要是想来下次也一起呗,”金硕珍歪了歪头,“不过我家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他们来就是吃饭。”
地铁上人不算多,但他们的车厢只剩一个空位。金硕珍示意金南俊过去坐,金南俊摇摇头,抓着扶手站在他旁边。金硕珍扭着头笑着看他,金南俊不自在地挠挠鼻子:“怎么了?”
“没什么,”金硕珍伸手在他酒窝上戳了一下,“小跟屁虫,一点没变。”
“小跟屁虫,”金硕珍在仓库里顺货,金南俊蹲在旁边看着他,“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
“那还不赶紧去写?”
“太简单了懒得写,”金南俊一脸臭屁,“侮辱我智商。”
金硕珍乐了,把货单扔给他,“那你用你超凡脱俗的智商帮我算账吧。”
金南俊就趴在收银台下面的小板凳上算账,算一会儿抬头看一眼,金硕珍就笑:“看我干嘛?我是九九表吗?”
“你比九九表有用,”金南俊很快就算完了,把货单递给他,骄傲地仰着脖子,“厉害吧?”
金硕珍扫了一眼,笑着在他酒窝上戳了一下:“厉害,厉害死了。”
“变了的,”金南俊指着车窗上映出两人的身影,“我比你高这么多了。”
金硕珍挺直背:“你鞋底太厚了,下次跟我出来不许穿这么厚的鞋。“
”下次?“
”嗯,“金硕珍点头,”穿布鞋吧,底超薄的那种。”
“冬天怎么办?”
金硕珍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下:“冬天只许穿比我矮的靴子。”
“那以后我买鞋都得先经过你批准了?”
“没错。”
金南俊忍了半天,还是笑出了声。金硕珍干咳一声,把涌到嘴边的笑意憋了回去。
“哥。”
“干嘛?”
“我……”
报站广播响起,金硕珍抬头看了看:“到了。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金南俊摇摇头,“走吧。”
这个乐器市场金南俊几年前来过,但是之后扩建了,现在比印象里要大得多。金硕珍一路走一路哇,看到不认识的就拉住金南俊问,遇上金南俊也不知道的就问店主。店主热心,从名字到历史到种类讲得滔滔不绝,金硕珍伸着脖子大惊小怪地捧场,两人一派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架势。
“老弟你这手指,哇,一看就是练过琴的。让我猜猜,钢琴?吉他?”
“不瞒老哥,都自学过一点皮毛……”
“老弟太谦虚了,来,这儿的琴你随便试,有看中的我给你打九折!”
金南俊跟在金硕珍后面,看着他左戳戳右摸摸:“你厉害,这儿的店家出了名的不打折不讲价的。”
“美丽是美丽者的通行证,”金硕珍拿起一把吉他,顺手扫出一串和弦,“丑陋是丑陋者的墓志铭。”
金南俊想替丑人喊冤,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你确实美丽。”
金硕珍没听见似的,抱着吉他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自顾自调音,调完弹了一小段调子,金南俊听出来是他在直播的时候弹过的。
“你自己写的?”
金硕珍点头,手里动作没停。金南俊也找了个板凳坐下,看着他磕磕绊绊地弹完,然后抬头:“怎么样?”
“好听。”
“错这么多还好听,我自己都嫌扎耳朵。”
“曲子又不是数学题,不看正确率,”金南俊盯着他按在琴弦上泛白的指尖,“有名字吗?”
“金南俊。”
“嗯?”
金硕珍笑了笑,把吉他挂回墙上,起身的时候晃了晃,金南俊连忙伸手去扶。柜台上的一排三角铁被他胳膊肘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店主从挡板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没事吧?”
“……没事,不好意思。”
金硕珍低头看着自己手腕,被金南俊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指尖压在脉搏的位置。他不敢抬头,好像不抬头就可以假装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对方扑在自己耳边的鼻息都不存在似的。
“我想要你。”金南俊听见自己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定金硕珍明白自己的意思,虽然他根本没想清楚。他看着金硕珍的耳垂红得快滴出血来,咬紧牙关才忍住没有亲上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的一秒钟过后,金硕珍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去,那个瞬间便消失了。
“玧其跟我说过,你们想签我。”
金南俊把空落落的手掌放回衣兜里,慢慢握紧:“哦。”
“我的确有发歌的打算,通过我自己的频道,或者焕尼的工作室,但是我不准备出道当艺人。”
“什么意思?”金南俊皱眉,“你现在已经是半个艺人了啊……”
“半个,而不是整个。我这样的人在网络上受欢迎,并不代表在现实里能得到同样的包容,”他自嘲地笑笑,“谢谢你们赏识,但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这样的人,”闵玧其停下剥龙虾的手,扭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郑号锡挑眉:“你不知道吗,珍哥是……”
金南俊眼疾手快捞起一片面包塞进他嘴里,看了一下四周:“小点儿声。”
“怕什么,”郑号锡嘟囔了一句,但还是压低了嗓门,“他自己直播的时候都说了。”
“哦,性取向啊,”闵玧其点点头,掰了龙虾肉放进嘴里懒洋洋地嚼着,“他不愿意就算了。”
郑号锡瞥了眼没精打采的金南俊:“你们这大半天功夫就光谈工作了?没谈点儿别的?”
“别的什么?”
“诗词歌赋啊人生哲学啊反正就是跟工作无关的事情。”
金南俊眨了眨眼:“但是我工作就是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哎,”闵玧其叹气,“就你这样儿还指望追男人呢……”
“追男人?”吸溜着可乐的田柾国经过,闻言立马刹车,“追谁?谁追?”
闵玧其面不改色:“郑老师他姐。”
“哦,”田柾国歪头想了想,“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分了,刚分。”
“刚分就追男人啊?”
“女人四十如狼似虎嘛……”
郑号锡一巴掌拍在闵玧其胳膊上,掰了一半的龙虾哐当掉在盘子里。他冲田柾国和颜悦色道:“玩了一天累坏了吧,乖,赶紧吃完回去睡觉。”
“不累,他们俩还在玩游戏呢,我运动完下来买点吃的,”田柾国九十度弯腰把手伸到金南俊面前,“亲爱的老板,能给点钱买炸鸡吗?”
金南俊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纸币,田柾国双手接过撒丫子跑了。闵玧其看见掉在桌上的名片:“这谁?K……E……”
“一个独立作曲人,”金南俊把名片放回钱包,“阿珍的朋友。”
“今天碰见的?”
“嗯。”
“名片给你干嘛?”
“让我帮忙找找房子,当工作室。”
“哦,”郑号锡从闵玧其盘子里叉了块龙虾肉,放进配牛排的酱汁里蘸了蘸,举着叉子往嘴里送的时候对上闵玧其意味不明的目光,“干嘛?”
“没事,吃吧。”
郑号锡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问金南俊:“公司以前老的那个练习室不是当仓库在用么?清出来给他们不就行了?”
“那里面东西放哪儿?”
“都是淘汰的设备和多余的物料,收拾收拾卖废品得了,估计都不够一顿饭钱。”
金南俊看向闵玧其,闵玧其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他们吃晚饭准备上楼的时候,田柾国正好买完炸鸡回来了,一手一个袋子,嘴里还叼着一串烤鱿鱼。
郑号锡慈爱地摸摸他后脑勺:“三个人两只鸡,够吃吗?”
“够了,珍哥还给买了炒年糕呢,好巧啊他就住在附近的民宿,就院子里有柿子树的那家,我们来的时候看见了的……哎哥你上哪儿去?”
闵玧其看着金南俊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门口:“谈工作去了。”
“这么晚吗,”田柾国肃然起敬,“不愧是老板。”
金南俊刚跑民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金硕珍极具穿透力的笑声,他捂着肚子在门外蹲了会儿,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果然是你,”金硕珍走到他面前蹲下,“怎么了?肚子疼?”
金南俊点点头:“刚吃完饭……”
“不会是阑尾炎吧?”金硕珍顿了顿,“啊,你阑尾早就切掉了。”
金南俊乐了:“你这都记得?”
“我不光长得帅,记性还好,”金硕珍看着他,“你来干嘛?”
“饭后散步,听说你住这儿,顺道过来看看。”
“你散步用跑的啊?气喘得隔着墙都听见了。”
“我喘气的声音你都认得出来?”
金硕珍一本正经点头:“你放个屁我也认得出来。”
“蹲马路牙子上演电影呢?”李在焕从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有话进来说。”
柿子树底下支着两张躺椅,中间的板凳上放着啤酒和炒年糕。金硕珍扶着金南俊坐下,看了眼李在焕:“我……”
李在焕摆摆手:“我先回屋了,你们聊。”
“等等,”金南俊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关于工作室,你不介意的话,我公司附近有间地下室,有点旧,翻新一下应该还可以……”
“不介意,”李在焕看着金硕珍,“你介意吗?”
金硕珍摇摇头:“你满意就行。”
“那你定个时间吧,我们过去看一眼。”
“好。”
“谢谢。”
“不客气。”
李在焕进屋后金南俊长舒一口气,抬头对上金硕珍的目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你笑什么?”
“你紧张啊?”
“没有,”金南俊拿起一瓶啤酒,“不紧张。”
“那是我喝……”金硕珍话还没说完,金南俊已经把剩下的半瓶酒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过的。”
金南俊看着手里的空瓶子,舔了舔嘴唇:“味道怪怪的。”
“我加了红酒。”
“怪不得,”金南俊皱眉,“酒混着喝很容易醉的。”
“想醉才喝酒的呀,”金硕珍在旁边躺椅上坐下,“酗酒这么多年,单喝一种已经没用了。”
“酗酒?”
金硕珍笑了:“开玩笑的,别瞎想。”
“不好笑。”
“那我讲个好笑的,你知道柿子害羞了会变成什么吗?西红柿!盒盒盒盒盒盒……”
金南俊忍不住翘起嘴角。掺了酒精的血液开始发热,烧得他头晕目眩。
“哥……”
“别装了,我都看见你笑了……”
“对不起。”
金硕珍半躺在椅子上,眼睛湿漉漉的,笑意还挂在嘴边:“嗯?”
“砸玻璃的是我。对不起。”
金硕珍穿着睡裤,宽大的裤腿一直覆到脚踝,拖鞋挂在脚趾上晃了一会儿,和金南俊的话音一起落在了地上。金南俊挪过去蹲下,把拖鞋捡起来挂回他脚上,扶着他脚踝的手却没有收回。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平日里用亲切温柔掩饰起来的冷淡疏离被酒精冲得分毫不剩,只剩下无法克制的委屈袒露在深秋的夜色里。金南俊用自己灼热的掌心贴上他冰凉的脚踝:“刚刚还说自己记性好呢。”
金硕珍不说话,看着他慢慢把睡裤撩起,露出那几道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算狰狞,但也谈不上美观。他考虑过祛疤手术,或者纹身,但纠结过后都放弃了。夏天有人问起他便说是猫挠的,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信了,还给那只想象中的猫起了个名字,叫柠檬。他跟这些疤痕朝夕相处近十年,熟悉每一道的形状纹理触感,唯独不熟悉他们被始作俑者端详的感觉。
“怎么样,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吗?”金硕珍晃了晃小腿,低头去看金南俊神色,被他红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哎我开玩笑的……”
金南俊用额头抵着他膝盖,长长地呼了口气:“哥……”
“不许再说对不起了,”金硕珍拍了拍他头顶,“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珍,”金南俊抬头看着他,“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什么机会?”
“喜欢你的机会。”
金硕珍看着他:“你喜欢我?”
金南俊愣住了:“你不知道?”
他的语气和表情让金硕珍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睁眼瞎的笨蛋。“我不知道,”他笑着摇摇头,“你又没说过。”
金南俊蹲回地上,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确实没说过。那我现在说了,我喜欢你,听见了吗?”
“哦,”金硕珍盘起腿,手在小腿的疤上无意识地抠着,“你确定?”
“……什么意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比方说啊,我当年有一些不合分寸的举动,在你幼小的尚未成型的心灵中投下了一丝阴影,让你误以为自己,”金硕珍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有比较特殊的取向?我们都知道啊这个青少年的心理十分敏感复杂,稍有不慎就会……”
“打住打住,”金南俊觉得自己刚好点儿的肚子又开始疼了,“你的意思是,我其实不一定喜欢你,有这个想法只是当年受你误导而已?”
金硕珍打了个响指:“Bingo.”
这个前所未见的逻辑让金南俊的大脑原地宕机,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重启了语言机能:“你是根据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是结论,猜测而已,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总有个理由吧?是什么让你相信我一个正常成年人对自己的感情没有清晰的认识长期遭受蒙蔽……“
“我问你,”金硕珍打断他,“在认识我之前,你喜欢过男生吗?”
“……”
“在我走之后,到现在,这么多年,你交过男朋友吗?”
“……”
金硕珍没再开口,起身把空酒瓶都收进垃圾袋里,然后拍拍蹲在地上发呆的金南俊:“脚麻了吧,起来动动。”
金南俊撑着膝盖起身,踉跄了一下,被金硕珍拽着胳膊扶稳。他低头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喜欢你?”
“不是不信,只是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那你呢,”金南俊哑着嗓子问,“你喜欢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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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哥我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亲自熬的鸡肉粥,不感恩戴德喝干净也就罢了,还敢跟我甩脸色,”金硕珍在金南俊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反了你了。”
金南俊抱着保温瓶一脸苦大仇深:“我都喝了一个星期的粥了,再喝都要吐了!我要吃披萨汉堡可乐冰激凌!”
“行行行等出院了你爱吃什么吃什么,现在在医院里,病床上,你只能喝粥,听见没?”
“凭什么?阑尾炎病人没人权啊?”
“对,你的人权已经和你的阑尾一起被切掉了,”金硕珍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乖,张嘴,啊~”
金南俊闭紧嘴巴扭过头去。
“不吃拉倒,饿死你算逑。”金硕珍起身收拾东西扭头就走,走到门口被金南俊喊住:“你明天还来吗?”
“不来,学校有事。”
“什么事?”
“关你屁事。”
金南俊低着头闷声闷气:“那后天呢?”
“打工。”
“大后天呢?”
“上课。”
“上完课能过来吗?”
“来干嘛?本大忙人放着正事不干专门熬了粥来喂你还得看你脸色,我闲得慌啊?”
金南俊不情不愿地拿起勺子,喝毒药似的吞下大半瓶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金硕珍:“能过来吗?”
金硕珍乐了,走过去坐下,伸手捏他的腮帮子:“好吃吗?”
“好吃,”金南俊低眉顺眼道,“比披萨汉堡还好吃。”
“啧,看在你出卖尊严的份上,那我就勉为其难过来一趟吧。”
“真的吗?”
“假的,”金硕珍叹气,“我课一直到晚上八点,过来也赶不上探视时间。”
“那你……”金南俊顿了顿,摇摇头,“算了。”
“怎么,想让我翘课啊?”
金南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金硕珍凑过去:“你大哥我可是模范生,想让我翘课得有极其诱人的理由才行。”
“什么理由?”
“你说呢?”金硕珍憋着笑,像小时候哥哥逗自己那样逗金南俊,“要不这样,你亲我一下,我就翘课过来看你,怎么样?”
眼看小孩儿满肚子的纠结写在脸上,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金硕珍咬住舌头才忍住没乐出声来——逗小孩儿也太有意思了吧?怪不得大人们乐此不疲。他本想见好就收,但故作失望的叹气刚酝酿到一半,就看见金南俊眼睛一闭凑了过来。
他没来得及躲,也不用躲,因为小孩儿忽然挺在了离他只有不到两公分的地方,好像咬牙鼓起的这把勇气只够冲这么远似的。金硕珍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预设好的嘲笑和自嘲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连呼吸都暂停了片刻。他看着金南俊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瞳孔里渴望和恐惧都一览无余。金硕珍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映在他眼睛里同样热切又慌乱的自己,耳边传来血液流动的轰鸣声。
“开玩笑呢,瞧你吓的,”他缓慢自然地后退起身,没敢看金南俊的表情,“哥走啦,好好休息。”
后来他没有翘课去看金南俊,出院的时候也找了借口没有过去。金南俊的演出他很早就记在了日历里,知道他会到店里来,便鬼使神差拜托了熟悉的前辈开车送自己,果然被他撞见。金硕珍在警察局的监控录像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他在出国前换掉手机号,独自一人上飞机时安慰自己,这样最好。
那是他第一次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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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出门没戴眼镜,地铁坐反了,”金硕珍一个急刹停在金南俊面前,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到楼下了,懒得再上去就……呼……”
“没事。”金南俊伸手把落在他头顶的雪花掸掉,捏在手里的暖宝宝一边一个贴在他脸颊上。金硕珍眨眨眼,挂着水汽的睫毛跟着抖了两下,被挤得嘟起来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意味不明的嘟囔声。
“什么?”
“我说,”金硕珍拍开他的手,接过暖宝宝按在冻得通红的鼻头上,“在焕到了没?”
金南俊点点头,示意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先进去了。”
下楼的时候金南俊跟在金硕珍后面,看着他压得扁扁的后脑勺忍不住笑:“起晚了吗?头发都没来得及吹。”
金硕珍抬手在脑袋上抓了抓:“嗯,从床上爬起来就出门了,眼镜帽子口罩啥都没带,所以我现在十分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金南俊趴在楼梯拐角的栏杆上仰头看他,“这样也很好看啊。”
金硕珍笑着摇摇头,无可奈何似的:“谢了。”
地下室面积不大,角落里大大小小的乐器音响和桌椅占据了近四分之一的空间,但其中一面墙全是镜子所以看起来倒也不算拥挤。镜子下方边缘布满裂痕,被各种颜色的胶布横七竖八地贴着,乍一看像是某种艺术作品。李在焕正摆弄放在墙边的架子鼓,听见他们进门头也不回道:“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
“嗯,你们看看哪些能用,剩下的当废品卖掉就行。”
金硕珍走过去翻了翻:“都挺新的,你确定不要了?”
“型号太旧了,我留着也没法用。”
李在焕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人家是大制作人,和我们级别不一样的……”
金南俊听见了:“不是……”
“开玩笑呢,”金硕珍摆摆手,“租金怎么算?”
“你看着给吧。”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李在焕打断他,“人家是公司代表,不在乎你那点零花钱。”
“没错,”金南俊笑笑,“不给也行,条件是你们写的歌必须通过我们公司发行。”
金硕珍皱眉:“我说过我不想签……”
“不是签约,你们仍然是独立音乐人,只是将宣发外包给我们而已。花费从收益里扣除,剩下的都归你们,怎么样?”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李在焕清了清嗓子:“我们……商量一下先。”
“好,那我先上去,你们商量好后直接电梯到5楼找我。”
地下室的门在金南俊身后缓缓关上,李在焕收回目光,感慨万千道:“有金主就是牛逼,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上这么个潜力股……”
金硕珍皱着眉:“我觉得不行。”
“我觉得可以。”
“不行。”
“可以。”
“你冷静点,他现在一口一个独立说得好听,到时候肯定拿市场啊数据啊来指手画脚,到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后悔都来不及。”
“怎么来不及?”李在焕挑眉,“他又没按着头让我们签卖身契,到时候看不顺眼就撂挑子走人啊,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金硕珍苦口婆心:“焕呐,这种天上掉的馅饼我们最好还是别碰,谁知道里面的馅儿有没有毒呢?”
“快饿死的人了管他有毒没毒,先试试看再说。”
“万一毒死了呢?”
“毒死和饿死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
李在焕忍不住乐了:“看看,又开始强词夺理了。”
金硕珍转向镜子,看着自己通红的脖子和耳朵:“不管,反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就不行吧,”李在焕背靠着墙,从镜子里打量他,“喂。”
“干嘛?”
“你是不是怕他?”
“哈哈哈怕他哈哈哈我才不怕他哈哈哈他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
“脸又红了。”
“没有,没红,光线问题,你看错了。”
“他不是比你小吗?”
“比我小我就不能怕他……”金硕珍咬住舌头,瞪了李在焕一眼,转身气呼呼往门口走。
“干嘛去?”
“跟他说我们商量好了,不要,拒绝,谢谢,再见。”
“哦,”李在焕气定神闲地敲着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电梯到了五楼,门一开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叽哩哇啦的喧闹声。金硕珍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没看到类似前台的地方,只好小心翼翼地循着人声往里走。
“嘘小声点别吵到南俊哥……”
“切明明你嗓门最大……”
“没关系啦他这会儿等人呢无心工作……”
“不行了我得去上个厕所……哎我鞋呢?”
“啊啊啊碳啊碳,那个不能吃!呸呸呸放开!”
“呀朴智旻到你了。”
“好的SUGA哥!我去录音了你们等会儿我啊……不许动我的棋子!”
一只叼着拖鞋的博美从走廊拐角冲出来,一头撞在金硕珍小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紧跟着一个蓝色脑袋的男孩儿手脚并用地爬出来,一手捡起拖鞋一手把狗捞进怀里,然后才意识到走廊里多了个人。
金硕珍条件反射低头问好:“不好意思,我叫金硕珍,来找金……啊不对,RM先生……”
话音未落蓝脑袋忽然“嗷”一嗓子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扭头就往里冲:“南俊哥南俊哥他来了他来了!”
听见他声音金硕珍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金泰亨,还没来得及喊住他就看见田柾国从拐角探出个头来:“珍哥!珍哥!好久不见!”
金硕珍不自觉勾起嘴角:“好久不见。”
走廊尽头是一块类似休息室的开阔空间,电脑按摩椅游戏机一应俱全,地板中央放着棋盘,周围散落着各种零食和饮料。金硕珍接过田柾国递过来的热咖啡,顺手捏了捏他下巴:“最近忙吗?”
“我们还好,除了录歌没有别的事情,”田柾国看着他,“听SUGA哥说你要签我们公司?真的吗?”
否定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但面对小孩儿期待满满的眼神愣是说不出口。还好金泰亨很快从对面走廊冲出来,身后跟着扑腾扑腾跑得飞快的博美和大步流星的金南俊。
跟着金南俊进他工作室的时候一蓝一棕俩脑袋仍然扒在墙边,金硕珍在他们执着的注视下关上玻璃门,感觉有些脸热。
“喝点什么吗?”金南俊问完才看到他手里的咖啡,原本就不太自然的表情更显尴尬了,“啊,那什么……”
“好看,”金硕珍伸手划了一圈,示意满满两墙的玩偶,“有钱。”
金南俊抿起嘴笑笑,没说什么。金硕珍走到钢琴前煞有介事地戳了两下,拿起上面的玩偶摆弄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书架前一本一本扫过去:“西方哲学史,哇哦,当代美学,哇哦,魔法少女漫画全集,哇哦……“
“那个那个那个是泰亨放我这儿的……”
“哦,是吗,还想跟你交流一下心得来着,看来只能找泰亨了……“
“……是我的。”
金硕珍憋着笑看他:“原来南俊喜欢这种风格的啊,知道了,下次生日哥送你一套美少女战士的典藏版,怎么样?”
“真的吗?”
“骗你干嘛。”
“也就是说下次生日要一起过咯?”
金硕珍咬住舌头,把滑到嘴边的“当然”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唔,看情况,有时间的话……”
“我会专门为你空出时间的,”金南俊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哦。”
“哥答应了不许反悔哦!”金南俊勾着金硕珍的小拇指用力晃了晃,“一定要来看我的演出!”
“要是反悔了呢?”
“反悔了……”十七岁的金南俊比金硕珍矮半个头,但肩膀胳膊都厚实许多,皱眉沉思的时候已经很有大人模样,“反悔了就是小狗!”
“汪汪,我反悔了。”
金硕珍看着面前的小大人咬住嘴唇强撑着不露出委屈神色,心里不可思议地柔软下来。两个人的小拇指仍然勾着,他也学着金南俊用力晃了晃:“我去不去,对你很重要吗?”
“嗯,”金南俊用力点头,“很重要很重要,所以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金硕珍竖起大拇指和他用力按了一下:“好。”
“那时候没去看你演出,对不起。”
“没关系,以后补上,”金南俊的手仍然伸在他面前,“好不好?”
金硕珍抬头看着他:“我不想和你约定我有可能做不到的事情。”
“无所谓,做不到就延期,或者用其他方式代替。”
“南俊呐……”
“我也害怕,”他吐了一口气,好像已经憋了很久,再也承受不住似的,“我也担心自己会反悔,会半路逃走,我也不确定对你的感情是补偿心理还是一时冲动还是别的什么,我想不清楚,也不准备再想了。”
“但是我……”
“我知道你喜欢我,”金南俊上前一步,把金硕珍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拽出来,勾住他的小拇指,“我也不确定这种喜欢会不会慢慢消失或变质,甚至可能一开始就掺杂了其他感情,所以你害怕……”
“我没……”金硕珍微弱的反驳被金南俊突然靠近的呼吸堵在了唇边,他闭上眼睛,努力把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按回胸腔里。
“但是我不在乎,”金南俊在他耳边叹气,“我只想要你。”
金硕珍睁开眼睛,视线在他眉间眼角逡巡良久,然后勾起嘴角:“你也老了。”
“老的只有我而已,”金南俊把勾着他小拇指的胳膊伸到他腰后揽住,一手拿过早已凉透的咖啡放在书架上,“你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睁眼说的什么瞎话,哥比当年帅气多了……你干嘛?”
“咱们旁边的这个茶几是胡桃木的,有一点点贵,待会儿把咖啡洒在上面可就不好了……”
“为什么会撒咖啡……唔……”
“不过沙发很便宜,哥可以随便折腾……”
“等等南俊啊……嗯……这里是公司呀……”
“我的工作室隔音,”金南俊跪在地上,把金硕珍压在沙发里,从耳垂亲到下巴再到喉结,最后埋在他颈窝里,牙齿在锁骨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声音闷闷的,“哥喊破嗓子都不会有人听见的。”
“叮”的一声,手机提示音响,金硕珍两只胳膊都被金南俊锁在背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扔到茶几下面。
“呀!”
“那个李什么发的,说有事先走了,晚上联系。”
“哦,”金硕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干,“对了,地下室我们决定不要了,你的提案虽然很诱人,但是,嗯,怎么说呢,搞音乐归根到底也是做生意,里面掺了太多人情因素就不好了,你说对吧,哈哈……“
金硕珍察言观色,没想到金南俊挺痛快就接受了:“行,听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嗯?”金硕珍眨眨眼,“你不挽留一下我吗?”
金南俊乐了:“你说的挺有道理啊,关系越近越应该公私分明,我听你的。”
“呵,”金硕珍撇撇嘴,“看来你也没有很想要我么,稍微拒绝一下就放弃了。”
金南俊舔了舔嘴唇,分开他的膝盖慢慢凑近:“那我必须得证明一下了,嗯?”
——Fin——
番外
Rkive门外,一蓝一棕一粉三颗脑袋紧紧贴在墙上。
“哇……什么都听不见……”
“嘘!!!!!”
“我好像听见南俊哥的名字了……好像在被骂哎……”
“烦死了什么破墙隔音效果这么好干什么……”
“明明昨天南俊哥打游戏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来着!”
“就是就是!”
“你们仨干嘛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郑老师吓死我们了!!”
“南俊在里面吗?奇怪了怎么不接电话……”
“别别别别进去!”
“为什么?”
三颗脑袋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半天才挤出五个字:“珍哥在里面。”
“……你们舞都练完了?”
粉脑袋骄傲地举起手:“练完了。”
“不,你没有,”蓝脑袋和棕脑袋一边一个架着粉脑袋下楼,“我们这就去练!”
闵玧其打开录音室的门:“什么声音?”
“没事,”郑号锡摆摆手,“吃饭去吗?”
“走吧,”闵玧其抓上外套,“南俊呢?”
郑号锡耸耸肩:“忙着呢。”
闵玧其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
“嗯,”闵玧其伸手在他梨涡上戳了一下,“傻兮兮的。”
“嘿嘿。”
“想吃什么?”
“豆腐汤吧,天太冷了,顺便给孩子们打包点炒年糕回来。”
“好。”
“哥下周六有空吗?
“干嘛?”
“和我约会吧。”
“……神经,两个大男人约什么会。”
“不约会的话生日礼物就拿不到了哦。”
“啊,下周六是我生日啊……礼物是什么?”
“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想要就答应约会吧。”
“那不要了。”
“……”
“逗你的。”
“……”
“约,约,约还不行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