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重力 Gravity

방탄소년단 | Bangtan Boys | B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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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之一的重力 Gravity
Summary
“人都有对抗重力的本能。”“我没有。”

凭良心讲,金硕珍这个高中语文老师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撂开三个月寒暑假不说,他一不当班主任,二不带毕业班,三不争职称名额, 每天上完课就躲办公室里改作业喝茶听八卦,教导主任不在的时候就跟组长撒个娇请求早退,回去陪小新遛弯看电影。

小新是只长得跟棉花糖一样的狗,在主人的朋友圈里和那些滤镜八尺厚的自拍各占半壁江山。

舒服归舒服,每天跟一帮子青春期小破孩儿打交道难免有糟心的时候,如果让金硕珍来排序的话,此时此刻应该能挤进前三。

“下周就演讲比赛了,你现在挂彩,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摇什么头,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游戏账号。笑什么,不许笑,打架你还有脸笑?堂堂的年级第一出去跟人打架还没打赢,丢不丢人?以后出去不许说是我的课代表,老子竖了好几年的招牌不能砸你手里。”

田柾国瞪大眼睛:“你也打过架?”

“你看我像那种不言不合就动手的粗鄙之人吗?”

“像。”

金硕珍抄起教案照着他头顶敲了一下:“目无师长。”

田柾国捂着脑袋:“医生说我轻微脑震荡。”

“可惜了,下次干票大的,弄个重度回来,好把里面那坨浆糊震震清爽。”

“一定照办。”

金硕珍叹了一口响彻办公室的气:“滚吧,看着你我头疼。”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他溜达去高三的教学楼,和正在巡班的教导主任扯了会儿淡,赶到金泰亨班上的时候正好下课铃响。江湖人称“鬼见愁”的高三数学组长闵玧其闵老师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手里举着张卷子懒洋洋地念答案,听见铃声把卷子一扔,跳下讲台拍拍屁股往外走。金硕珍靠着门框冲他飞了个吻,闵玧其皱着鼻子瞥了他一眼:“你弟这次又没及格,还伪造你签名来着。”

“你怎么看出来的?臭小子学我签名学得可像了,我自己都分不清。”

“他艺高人胆大,把班上几个不及格的家长签名都承包了,我就奇怪这次怎么没有家长打电话来诉苦,一琢磨不就发现问题了么。”

教室里金泰亨正收拾书包,和朴智旻两个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金硕珍敲敲窗户,冲看过来的金泰亨勾勾手指。闵玧其抱着胳膊杵在一旁看戏:“对了,他脸上的伤哪来的?又打架了?”

“嗯,还带着田柾国一起。自己作死也就算了,祸害别人家小孩子……”

说话间金泰亨已经拽着朴智旻磨蹭到了门口,远远地贴着墙站着。

“过来啊,我又不吃人,离那么远干什么?就算想揍你也得有地方下手是不是?哎哟你看你这小脸五颜六色的,遮什么呀别遮,都是勋章啊,勇气的象征,是不是?”金硕珍顿了顿,扫了朴智旻一眼,“你呢?你没受伤?”

朴智旻吓了一跳,脑袋差点摇出幻影:“没有没有,连块皮都没蹭到,都是他俩在打,我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话没说完被金泰亨照着腰窝狠掐了一把,小脸皱成了一团。

“没伤就好,”金硕珍伸手捏了捏他圆鼓鼓的腮帮子,“回去吧,爸妈该等急了。”

“我爸妈出差了,我今天去闵老师家睡,”闵玧其闻言翻了个白眼转身下楼,朴智旻连忙跟过去,半路回头冲他们挥挥手,“阿珍老师晚安!泰泰明天见!路上小心!”

 

回去的车上金泰亨抱着膝盖缩在副驾上,没放音乐也没罗里吧嗦汇报当日见闻,车里一片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等红灯的时候金硕珍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臭小子已经靠在窗户上睡着了,嘴半张着,长长的刘海一直覆到鼻梁上。

金硕珍想不起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刘海有了莫名的执念,只觉得那个顶着板寸招猫逗狗满院子乱窜的小男孩,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出了满腹心事,有了被刘海遮去了大半的忧郁神情。

到家后金泰亨还没醒,金硕珍只好连背带拽地把他从车里运上楼。开门的时候金泰亨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地嘀咕:“哥……哥……”

金硕珍懒得搭理他,聚精会神试图在一片黑暗中把钥匙戳进锁眼里:“破楼道灯都投诉几百回了也没人来修……”

“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弄坏的,”金硕珍想了想,“等等,不会真是你弄坏的吧?”

“我不应该打架……打架不好……”

“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发自内心的热爱打架呢……“

“但是他们欺负……欺负小旻……喊他小姑娘……还……还……”

金硕珍愣了一下,钥匙丁里当啷地掉在地上。“还怎么?”他问,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金泰亨也没再说话,只有细微的鼾声均匀地扫进耳朵里。

 

***

“喂,金南俊,原来你喜欢他这种变态啊?”

“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的是事实啊,全校都知道,金硕珍他就是个死同……”

“南俊别理他,咱们走……”

“……性……”

金南俊挥拳极快,对方的最后一个字被结结实实地堵在牙缝里,混合着唾液和鲜血从嘴角蜿蜒出来。眼看好几个人一块儿骂骂咧咧地扑过来,金硕珍来不及反胃,抡起背包砸退两个,抬腿对准领头那个地膝盖踹下去,然后拽着金南俊狂奔着穿过大半个城区,一直跑到湖水公园的小山包上,气喘吁吁地看落日。

金硕珍记得当时自己满脑子都是摸他抱他亲他把他按在地上这样那样,但口干舌燥地纠结了一个多小时,天都黑透了,他还是连头都不敢朝旁边转一下。

“以后别打架,打架不好。”他最后说。

金南俊笑了:“你在跟自己说话吗?”

最后他也没敢做什么,只是在下台阶的时候扶了一下金南俊伸过来的胳膊。裸露的小臂已经被晚风吹得冰凉,但指尖传来的触感仍然让金硕珍屏住了呼吸。

“他们说的东西,你别往心里去。”

“说的什么?”金硕珍跟在金南俊身后,摇摇晃晃地踩他的影子。路灯之间隔得很远,影子就忽前忽后地变短又变长,他满不在乎地摇头,“我记性不好,早就忘啦。”

地上的影子忽然不动了,金硕珍吓了一跳,以为真的被自己踩住了。他没收住步子撞在金南俊身上,抬头瞪了他一眼:“干嘛?”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哎呀还要我解释多少遍你才信,你藏在柜子里的巧克力真不是我偷吃的……”

“金硕珍。”

金南俊从来没有叫过他全名。开始叫“喂”,后来是“那谁”,再后来看情况“阿珍”“哥”“神经病”“幼稚鬼”混着用,一度让金硕珍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全名。

“好啦不开玩笑,你问吧。”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

 

第二天田柾国来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金硕珍问他:“跟你打架的那些人,是咱们学校的吗?”

田柾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知道名字吗?”

“只知道一个,因为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过,叫崔什么什么的。”

金硕珍点点头:“下次他们再挑衅你就直接来找我,听见没?别觉得报告老师丢人,孙悟空还得请神仙帮忙呢,会利用人脉资源是很重要的一项能力,明白吗?”

田柾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这是要替我报仇呢?”

“少自作多情,我这是人民教师帮助不良少年回归正途而已,你懂个屁。”

“报告老师,这儿有个人民教师在学生面前说脏话。”

“看你就心累,滚吧。”

田柾国前脚刚滚出办公室,教导主任紧跟着就滚进来了——字面意义上的滚进来。金硕珍看着主任那高度和厚度差不多的浑圆身形,强忍住了伸手去摸他肚子的欲望。

“金老师在啊,正好,跟你说个事。”

金硕珍麻溜站起来给他让座:“主任请讲。”

“英语组张老师预产期不是提前了嘛,我准备让接替她的那个新实习老师也提前过来,跟着听听课,及早适应。”

“主任英明,”金硕珍把泡好的咖啡递到他手上,“不过这跟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我教语文,而且和张老师带的班也没有重合的……”

“你别急,听我说完嘛,”主任抿了一口咖啡,接着道,“我刚刚仔细研究了一下新老师的简历,发现他高中就是咱们学校的!大学去了美国一直读到博士,上个月刚毕业回来。”

“那他得去大学当老师吧,来高中做什么?“

“他说在大学的任职明年初才开始,看到我们招实习老师,时间正好吻合,就过来了。”

金硕珍点点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让我……”

“你别老打岔,我重点还没说呢,”主任一脸神秘地冲他眨眨眼,“这个新老师,和你是一届的。”

金硕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博士毕业吗?那应该比我大啊……”

“据我研究,这孩子好像是天才那挂的,初中高中各跳了一次级,本科硕士加一块儿五年读完,所以比你小两岁但已经博士毕业了,”主任摸着下巴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等他来了我得搞个优秀校友讲座,这么好的资源可不能浪费,你说是不是?金老师?”

“嗯?啊,是,对,”金硕珍咽了下口水,“您说他和我一届?但是比我小两岁?”

“对啊,我还去档案室查到了你们那届的毕业成绩和照片,”主任掏出手机戳了两下,“最后一排中间这个,个子最高的,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金硕珍眨眨眼睛,假装回忆了一下:“……没有哎。”

“没有也难怪,你们又不是一个班,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主任收起手机,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不过既然是同届,多少会有些共同话题,到时候他来了你主动带着逛逛学校啊什么的,帮助他尽快适应,怎么样?“

“您都亲自开口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金硕珍扯出一个大大的假笑,“包在我身上了。”

 

目送主任慢腾腾地滚远消失在走廊尽头,金硕珍转身撒腿往高三教学楼跑,在学生们的注目中一路跑到闵玧其办公室门口,扶着门框呼哧呼哧喘气。闵玧其半躺在转椅里,腿搁在办公桌上,转头看见是他,挑了挑眉:“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

“废话少说,”金硕珍蹒跚到他桌前,手往他面前一伸,“郑号锡的手机号,拿来。”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闵玧其掏出手机戳了两下,扔给他,“赶紧的,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看样子这个姓闵的也有份,金硕珍用眼神表达了一下“你待会儿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的丰富含义,把手机举到耳边,听着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郑号锡迷迷糊糊的声音:“小其啊,怎么了?”

金硕珍深吸一口气以确保吼出最大音量:“郑号锡你个白眼狼金南俊回国了你丫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珍,珍哥?”

“是我,你珍哥,珍大爷!你人在哪儿呢?”

“我?我房间啊……我公寓……纽,纽约……”

“等等,你没和他一块儿回来?”

“我有事耽搁了,过一阵回去。你见到他了?”

“还没,不过快了,”金硕珍拽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叹了口气,“他要来我们学校当实习老师。”

“你们学校?高中?”

“你不知道?他没跟你说吗?”

“没有,”隔着太平洋金硕珍都能感觉到他发自肺腑的迷茫,“你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事儿啊?“

“我这儿又不是凌晨,”金硕珍哼了一声,“谁让你不知会我一声的。”

“大哥,且不说我压根不知道他会去找你,就算我知道,我连你手机号都没有,上哪儿知会你去?”

“你们理科生的就是这点不招人喜欢,说什么都有理有据无从反驳,”金硕珍把手机扔回闵玧其身上,瞪着他,“郑号锡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闵玧其眼皮子都不抬,握着手机嗯了两声才挂了电话,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衣服:“能怎么知道,我又不通灵,他自己告诉我的呗。”

“你们见过面了?”

“嗯。”

金硕珍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好又闭上。闵玧其拿起课本晃晃荡荡往外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见机行事吧,你不最擅长自欺欺人了么。”

 

在金硕珍有限的人生经验中,“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听闵玧其的”是他应对危机的一大重要原则,而且迄今为止没有造成过不可挽回的伤害。但是这个办法这次没什么用处,因为金硕珍百分之一百地确定,见到金南俊的瞬间,他不仅不会知道该怎么办,还极有可能触发应激反应——大哭,大笑,尖叫着逃跑,都有可能。空前的压力让他精神紧绷,直接结果就是晚上做饭的时候把盐当成糖,然后又忘了关火差点把锅烧穿,最后用光了冰箱里仅剩的食材也没弄出什么能吃的东西,只好搬出泡面救急。

“不好意思啊,这两天没来得及去超市……”金硕珍看着半个脑袋埋在拉面锅里的金泰亨,心虚地解释,“等周末了给你做泡菜锅,怎么样?还有烤肉,咱们好久没吃肉了……”

“好啊,我能叫上果果和小旻吗?最近蹭了他们好多零食,正好用你的饭抵一下,嘿嘿。”

“没问题,”金硕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没钱了?”

金泰亨舔了舔嘴角,没说话。金硕珍也不催,就等着,过了半分钟金泰亨撑不住了,低着头小声道:“有是有,但是我想存着买相机。”

“听不见,头抬起来说话。”

“我想买相机。”

“原来那个呢?坏了?“

“没有,但是我想要徕卡……”金泰亨看了他一眼,头又低下去,“对不起。”

金硕珍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还没开口鼻子先酸了。他起身收拾碗筷,金泰亨自觉地走进厨房,戴上手套洗碗。金硕珍擦完桌子,靠在冰箱旁边看着他。

“爸妈临走前给你留了一笔钱,存的定期,你高考完了才能取。虽然是留给你当大学学费的,但是反正他们也管不着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哥……”

“我知道你不想上大学,我也知道我劝不了你,但是看在我是你哥的份上,先别急,熬过这一年,毕业了再说,好不好?”

金泰亨点点头,抬起胳膊胡乱擦了一下眼睛:“好。”

 

***

“这是你弟?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哎。”

“谁规定兄弟非要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像妈一个像爸不行么?”

金泰亨一手一根鸡腿,鼓着油光闪闪的腮帮子跟金南俊解释:“我是领养的,所以长得不一样。”

金南俊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像条离了水的鱼。金硕珍看不下去,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拍出一句“是嘛,原来如此,哈哈哈。”

吃完儿童乐园餐后三个人一起去游乐园,金泰亨中了过山车的毒,连坐三遍还不过瘾,刚下来就冲去排第四遍的队。金硕珍买了个粉红心形的毛绒小背包,把手机放里面,拴在金泰亨胸口:“坐够了去旋转木马那儿找我们。”

金南俊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咱不玩儿别的么?这么多项目呢……跳楼机?海盗船?”

“不玩。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吓自己?吓出毛病了怎么办?这些人怎么想的,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人都有抗拒重力的本能嘛。”

“抗拒重力?”

“对啊,从出生开始就存在的,把你牢牢抓在地面上的这股力量,你不想挣脱出去吗?”

金硕珍停下步子看着他:“你想吗?”

“当然,每个人都想吧,所以才说是本能嘛……”

“但再怎么抗拒都很难挣脱出去吧,”金硕珍环视身边的人群,“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所以只能用这些工具制造幻觉哄骗自己。”

金南俊看着他,忽然笑了:“看你一天到晚天真烂漫的,原来也会想这些东西。”

“你以为就你会思考人生么,”金硕珍横了他一眼,“哎思考了一会儿肚子饿了,走,买吃的去。”

两人买了三明治坐在旋转木马旁边的栏杆上吃,金硕珍把生菜叶子挑出来塞进金南俊嘴里,然后把他的火腿片挑过来。金南俊嚼着生菜叹气:“你这样挑食不长个儿的。”

“该长的都长完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够用就行,”金硕珍一口咬进大半个三明治,一边嚼一边问他,“你想好去哪个大学了吗?”

“听不懂,咽下去再说话。”

金硕珍专心致志嚼完咽下去,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我问你,大学去哪儿上?”

金南俊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先问你的。”

“美国,或者英国,还没想好。”

金硕珍点点头,把剩下的三明治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包装纸揉成一团捏在手心。

“你呢?”金南俊盯着他,“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重要么?”金硕珍翘着嘴角看着他,眉眼弯弯的,好像听到一个不那么好笑但又有点意思的笑话,“反正都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其实你可以……”

“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本能,”金硕珍坐直身子,抬起胳膊挥了挥。远处金泰亨正满头大汗地往这边跑,手里拽着个米老鼠氢气球,“我不想挣脱我的重力。”

“哥,哥,你看,这是那边那个小姐姐送我的,”金泰亨跟个火箭炮一样径直扑到金硕珍膝盖上,“还夸我漂亮呢!”

“你就是很漂亮啊,”金硕珍帮他把气球绑在胸口的小包上,“跟姐姐说谢谢了吗?”

“说了!”

“乖,”金硕珍翻出纸巾给他擦了擦汗,“饿了吧,想吃什么?”

“披萨!”

“走,前面带路。”

金泰亨甩手甩脚地跑在前面,金南俊默不作声地跟着,快到的时候忽然拉住金硕珍,手紧攥着他的手腕,掌心湿热。

“我们……”

没说完的话被前方传来的惊呼声打断,金硕珍扭头看见金泰亨正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下巴蹭破了红红的一块,撇着嘴马上就要哭了。他抽回胳膊,跑过去把金泰亨抱起来,搂在怀里拍着背哄着,视线穿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金南俊。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金南俊笑了,好像听见了一样。

 

***

 

周六早上八点,朴智旻和田柾国准时出现在金硕珍家门口,一人一个超大塑料袋抱在怀里,里面花花绿绿全是吃的。

“你们来郊游的么?这么多零食待会儿吃不下饭怎么办?”

“哎咦哥你也太小看我们果果的食量了,这也就是吃烤肉前做个热身运动的水平,”朴智旻踢掉鞋钻进客厅,“泰泰泰泰我们来啦!”

“他还没起呢!”

朴智旻掉转方向往金泰亨房间冲,田柾国换完鞋杵在金硕珍面前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哥……”

“谁是你哥,叫老师。”

“老师哥,”田柾国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厨房,“你猜我昨天晚上看见谁了?”

“圣诞老人?“

“现在才刚九月份呢,哥你实际点好不好?”

金硕珍翻了个白眼,打开冰箱拿出牛奶:“猜不出来。”

田柾国压低声音:“南俊哥。”

金硕珍往杯子里倒牛奶的手一抖,洒了大半在桌上。他抽过抹布擦干净,假装随意道:“是嘛。”

“他说下周要到我们学校来当实习老师。”

“哦。”

田柾国瞪大眼睛:“你知道啊?!“

金硕珍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嗯。”

“啧,怪不得你这两天心事重重的……”

“我哪儿……很明显吗?”

“你已经连续三天没讲大叔笑话了,上次这种情况还是泰泰肠胃炎住院,”田柾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南俊哥和炎症一样可怕吗?”

“他不是炎,他是癌,致死的那种,”金硕珍把热好的牛奶塞给他,“拿给泰泰,让他喝完再吃别的,听见没?”

田柾国点点头:“你不问我在哪儿看见他的吗?”

“不问,不关心,不care。”

“好吧,”田柾国端着牛奶往回走,“不过他问起你来着。”

“问我什……”金硕珍咬住舌头,果不其然听见田柾国愉悦地反问:“不是说不care么?”

“跟我有关我当然care,”金硕珍梗着脖子,“问我什么?”

“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金硕珍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没有啊,”田柾国咧开嘴,笑得阳关灿烂,“因为你结婚了。”

 

“我觉得我可能得结个婚。”金硕珍盘腿坐在草坪上,看着不远处和holly扭成一团的小新说。闵玧其正举着相机拍狗,闻言愣了一下,趴在地上抬头瞪他:“和谁?”

“恭喜你,一阵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金硕珍把最后一个饭团塞进嘴里,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你早上出门没来得及带脑子么,”闵玧其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的草,“单身快十年的人突然说什么结婚呢……”

“金南俊好像前天去田叔叔家里了,还问田柾国我有没有男朋友……”

“田柾国就扯淡说你结婚了?”

金硕珍点点头。闵玧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呢?他信了?”

“不信也得让他信啊,”金硕珍眯了眯眼睛,“田柾国这小子,脑瓜太灵光了,是个人才。”

“等等,你该不会想顺水推舟糊弄他吧?”

“这怎么能叫糊弄呢,”金硕珍歪着头想了想,“这叫给双方一个体面的台阶下,一个保持距离的正当理由……”

“我看他根本没想下台阶也没想跟你保持距离啊,都堵到你家门口来了。”

“所以才需要建一个防御工事嘛。”

“结婚?”

金硕珍点点头:“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我介绍介绍?”

闵玧其用他标志性的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有意愿掺和你这破事儿的?”

“也对,你单身的年数不比我少多少,”金硕珍瞥了他一眼,“郑号锡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

“还走吗?”

“嗯,offer在LA,就回来办个签证。”

金硕珍叹了口气:“要不咱俩凑合过得了。”

“想得美,”闵玧其吹了个口哨,一白一棕两个毛团呼哒哒飞奔过来,各自喝了点水之后又扭成一团。两个人逗着狗玩了一会儿,闵玧其忽然开口道:“结婚太夸张了,不过你要是真想糊弄他的话,我倒有个主意……”

“不是懒得掺和我破事儿么?“

“你们俩这睽违许久的年度大戏错过太可惜了,”闵玧其摇摇头,“看在小新的份上,帮你一把。”

 

周一语文组晨会,金硕珍照例卡着点到,占据了最后排角落里的椅子,捧着手机打游戏。会开完教导主任进来了,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金硕珍老师人呢?”

金硕珍手一抖踩中了地雷,叹了口气关掉手机:“这儿呢。”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金硕珍条件反射开始回忆最近闯了什么祸,两秒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老师不是学生。

“有什么事吗?”

“上次跟你说过的,英语实习老师,你老同学……”

该来的还是来了。金硕珍深吸一口气,调整到备战状态:“他到了?在哪儿?”

“还没呢,他车抛锚了,你去接一下。”

“……什么?”

主任甩着两条短腿滚得飞快,头都不回地解释:“他刚打电话给我请假,说可能得下午到,我问原因,他说早上来的路上发现车胎漏气,他换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把车弄抛锚了?然后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说是两个小时才能到,他得在那儿等着。”

“那就等着呗,他又不用上课,着什么急……”

“你不也没课么,老同学一场,去帮人拉一下车,送个人情,顺便叙叙旧,有利无害嘛。”

“哦,”金硕珍冲着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油费能报销么?”

“我说你长得跟公子哥儿似的怎么这么抠,”主任回头瞪了他一眼,“报,行了吧?”

 

***

“呐,左边刹车,右边油门,按这个启动,停下之后挂P档,超级简单!你试试。”

金南俊抱着胳膊站在驾驶座门外,一脸凝重:“还是不了吧。”

“怕什么,我坐在旁边,你慢慢来,没事的。”

金南俊还是摇头,金硕珍叹了口气:“白长了一副混世魔王相,胆子比芝麻还小。”

“我这不是胆子小,是拥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金南俊张开胳膊比划了一下整个车,“你知道这玩意到了我手上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杀器吗?”

“太夸张了,你就是毛躁了一点而已,还没到马路杀手的地步。”

“还记得我之前玩滑板撞翻垃圾桶,骑单车冲进水果摊吗?”金南俊举起食指摇了摇,“永远不要低估本魔王的破坏力。”

金硕珍靠在车门上看着他:“那怎么办,你这辈子都不开车了?”

“无所谓啊,公共交通这么发达,”金南俊翘起嘴角,露出半边酒窝,“而且咱俩有一个会开不就行了。”

金硕珍能感觉到自己耳朵在发烫,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什么意思,要我给你当司机么?”

“不敢不敢,”金南俊上前一步,伸手捏了捏金硕珍的耳垂,“我的意思是,反正去哪儿都是一起,你来握方向盘,我在旁边看地图就可以啦。”

金硕珍被他捏得气血上涌,耳边嗡嗡的,只听到了个“地图”。他不解道:“现在的车不都有导航吗?”

金南俊没说话,只抿着嘴笑,眼睛亮亮地看他。金硕珍被他看得忘了刚刚在说什么,伸手去戳他酒窝:“傻子。”

“天气这么好,咱们开车去兜风吧!”金南俊兴奋起来,原地蹦跶着转圈,“好不容易放假,不能浪费了。”

“不行,我驾照还没拿到呢,开出去被抓怎么办……”

“慢慢开不会被抓的,而且你已经通过考试啦,又不是不合法,”金南俊打开车门把他推进驾驶座,自己跑到副驾坐下,“出发出发!”

“去哪儿啊?”

“随便去哪儿,”金南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天涯海角,只要有路就行。”

 

***

 

导航提示他距离目的地还有一百米的时候,金硕珍看到了站在路边花坛上的金南俊。银灰头发,米色风衣,帆布鞋。金硕珍认命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么些年自己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阅尽千帆到头来觉得金南俊天底下第一英俊。

他把车停在金南俊车前面,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牵引绳。金南俊跳下花坛走过来,手里拎着两杯咖啡。

“好久不见。”

金硕珍没看他,嗯了一声。

“麻烦你了。”他说。

“我不喝咖啡,”金硕珍绕过他,走到车头挂好绳子,转身看了他一眼,“走吧。”

他坐进车里,等了一会儿,看见后视镜里金南俊仍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他探出车窗喊他:“干嘛呢?上车啊?”

金南俊指指两辆车:“上哪个?”

金硕珍默认他会上自己的车,压根没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没好气道:“随便你。”

金南俊把咖啡扔进垃圾桶,打开金硕珍副驾门坐下。金硕珍没等他系好安全带就开了出去,金南俊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没说什么。等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他意识到金硕珍是打定主意沉默到底了,只好先开口:“谢谢你来帮忙。”

“同事之间客气什么。”

金南俊看着他的侧脸:“工作怎么样?”

“挺好。”

“身体呢?”

“还行。”

“泰泰高三了吧?”

金硕珍顿了一下:“嗯。”

“我听说他不想上大学……”

“听谁说的?”金硕珍挑眉,“又是田柾国?”

金南俊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你真的结婚了?”

“跟你有关系吗?”金硕珍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在红灯变绿的瞬间一脚油门踩出去,金南俊抓紧安全带,识相地闭了嘴。

 

把车拉到4S店后,金硕珍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是等他办完手续一起回学校还是自己先走。金南俊看透他心思似的,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坐公交。”

金硕珍如释重负转身就走,金南俊失笑:“喂!”

金硕珍停下步子转身,看着站在落地窗前披着满身阳光的金南俊。“真不等我啊?”他笑着说。

我还要等你多久呢,金硕珍心想,但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我有课,”他撒了个谎,“不好意思啊。”

到了停车场开车门的时候金硕珍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拽了两下都没拉开。他恨恨地踢了一脚轮胎,撞到脚尖疼得蹲在地上倒吸冷气。手机铃响的时候他刚打开车门坐下,掏出来一看是闵玧其,他按了接通,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喂……”

“你在哪儿呢?”

“城南的4S店,金南俊车坏了,我来接他。”

“正好,金泰亨阑尾炎,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别回来了,直接去吧。”

金硕珍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你没事吧?”闵玧其打断他,“声音怎么回事,你在哭吗?”

“没有,”金硕珍吸了吸鼻子,“可能有点感冒。”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轻笑:“行吧,见面再说。”

“嗯。”他挂掉电话,抽了张纸巾压在眼睛上,然后从一数到十,等梗在嗓子里的结慢慢松开后,深吸一口气,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

 

在手术室外面等待从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明知道只是个简单的小手术,金硕珍还是按捺不住焦虑,沿着走廊来来回回地踱步。闵玧其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和他撞了个满怀,手里拎着的麦当劳纸袋哐当掉在地上。

金硕珍无语地看着他:“你就给病人吃这个啊?”

“你信不信他醒了之后肯定吵着要吃汉堡,”闵玧其打开纸袋拿出一个递给他,“你的午饭。”

金硕珍摆摆手:“没胃口。”

“担心你弟?还是被金南俊膈应的?”

“一半一半吧,”金硕珍揉了揉脖子,“真特么祸不单行。”

“哟呵,活着活着竟然能听见你说脏话,今天值得纪念。”

金硕珍没力气怼他,低着头靠在墙上:“我下午有课,你帮我看会儿……”

“不然你以为我大老远跑过来干嘛,送外卖么?”

“谢了,”金硕珍拍拍他肩膀,“除了你没别人了。”

“金南俊呢?你告诉他金泰亨住院了吗?”

金硕珍摇摇头:“我还没告诉泰泰金南俊回来了。”

“为什么?”

“我吃不准他会有什么反应。”

 

***

“哥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金硕珍看着屏幕上跳出game over,扔掉游戏手柄倒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没时间啊。”

“有时间陪我打游戏没时间谈恋爱?”

“开什么玩笑,跟你打游戏撑死了也就每周末俩小时,恋爱可是会占据每分每秒的空余时间,”金硕珍摇摇头,“投入跟产出严重不成正比,这种赔本生意有什么好做的。”

“谈恋爱又不是谈生意,”金泰亨皱着眉头,“哥你没事少跟闵老师玩,他太精明了,小心近墨者黑。”

“黑的是你吧小煤球,”金硕珍捏捏他腮帮子,“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春心萌动看上哪个小姑娘了?”

金泰亨摇摇头,趴到他旁边:“没有,就觉得你太寂寞了。”

“瞎说什么呢,”金硕珍笑道,“我一生龙活虎的当代大学生,有你,有哥们儿,有同学,每天上课上班忙得要死,怎么可能寂寞啊……”

“但是你有时候看起来好难过啊,”金泰亨用手指勾着他的头发绕来绕去,“好像被人丢掉的小狗一样。”

金硕珍拍了他脑袋一下:“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实话实说啊,”金泰亨想了想,“要么就是像被送到孤儿院的我一样。”

金硕珍扭头看着他,金泰亨咧开嘴笑道:“但是我现在不难过了,所以希望也有人把你捡回去,你就不会再难过了。”

“为什么要别人来捡,我养你这么大干什么吃的?”金硕珍伸手去挠他痒痒,金泰亨一边笑一边躲:“我错了我错了,我捡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金硕珍把游戏装置收拾进柜子,走进厨房准备做晚饭。金泰亨跟在后面:“哥……”

“嗯?”

“我想吃炸酱面。”

“这不正在做呢么。”

“哥……”

“干嘛?”

“寒假咱们去滑雪吧,你教我。”

“行啊。”

“哥……”

“又怎么了?”

金硕珍没有回头,只能感觉金泰亨的额头抵在自己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

上完课回到办公室,金南俊正靠在走廊边上等他。金硕珍目不斜视地经过,进去放下课本拿了包出来,金南俊还倚在那儿,手长脚长的,跟个模特似的。金硕珍看他玉树临风气定神闲的样子就上火,反手把办公室门关得震天响。

“你去哪儿?“

“回家。”

“可以一起吃个晚饭吗?”

“不可以。”

金硕珍下了楼梯径直往停车场走,金南俊亦步亦趋地跟着。

“为什么?”

“跟你没关系。”

“家里有人在等吗?”

金硕珍停下步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戳了两下,递到金南俊面前。屏幕上昵称是“宝贝”的对话框里有一张照片,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举着蛋糕,露出笑盈盈的半张脸,下面是短信:我做完啦!记得买炸鸡回来!

“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金硕珍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着他,“怎么,要来当电灯泡吗?”

“哦,”金南俊点点头,退了半步,“那你赶紧回去吧。”

 

到了医院,还没进病房金硕珍就听见闵玧其懒洋洋的声音:“画辅助线啊你个白痴,你这样转过来看是不是跟刚刚那个题一模一样?是不是?俩眼睛长这么大留着吃饭的么?那么大一个等边三角形看不见?”

“孩子刚动完手术你就让他做数学,还有没有人性了啊闵玧其,”金硕珍把路上买的水果扔到床头桌上,“滚,别戕害我们祖国的花朵了。”

金泰亨委委屈屈地揪他的袖子:“哥你终于来了……”

“对不起啊下午有课,”金硕珍掀起他的病号服看了看伤口,“疼吗?”

金泰亨扁着嘴点点头,旁边闵玧其“啧”了一声:“麻醉还没退吧,疼什么疼……”

金硕珍扭头以严厉的目光表示谴责,闵玧其摇摇晃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了,不打扰你们兄弟情深,我走了。”到了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金泰亨一眼,冲金硕珍勾勾手指:“出来一下。”

“怎么了?”金硕珍回身关上病房门,紧张地看着他,“手术不顺利吗?医生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你家宝贝疙瘩一切安好,全须全尾的,就少了个阑尾而已,”闵玧其看了他一眼,“刚刚金南俊打电话给我,问我你是不是真的结婚了。”

“哦,你怎么说?”

“跟计划好的那样啊,结婚两年了,对方是大学同学,现在在幼儿园当老师。他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说你不让,他就没再问别的了。”

“干得漂亮,”金硕珍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不过我感觉他不会信,”闵玧其眯了眯眼睛,“要是我我就不信。”

“什么意思?”

闵玧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转身摆了摆手:“走了,有事打电话。”

 

回到病房金泰亨面前已经堆了三四个香蕉皮,手里正握着个苹果准备开啃,看到他进来手一伸:“削皮。”

“肚子动刀而已手又没残废,自己不会削啊?”

“我不会削那种转圈圈一整个不断的,”金泰亨把苹果塞到他手里,“好久没享受过病人特权了,哥给我表演一下嘛。”

金硕珍只好给他削,金泰亨凑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哇”了几声之后忽然问道:“南俊哥是不是回来了?”

断掉的苹果皮掉进垃圾桶,金硕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果果告诉我的。”

“哇田柾国那张嘴真是,早晚得拿线给他缝起来……”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他,所以干脆由我来提好了,”金泰亨抓了抓头发,“总不能一直装作不知道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做不知道好了,”金硕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我也一样,就当他没回来。”

“你是在否定现实吗?够唯心主义的。”

“人生就得唯心地过,你觉得是怎样现实就是怎样,别管其他人怎么想。”

金泰亨咬了一口苹果,咔嚓咔嚓地嚼着:“你做得到吗?当他没回来?”

“没想象的那么难,”金硕珍擦了擦手,歪着头笑笑,“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回来的金南俊跟我们记得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

“变了很多吗?”

“嗯。”

金泰亨没说话,慢吞吞地啃完苹果,把核丢进垃圾桶:“他还是会走的,你们不是一路人。”

金硕珍笑着捏了捏他下巴:“我知道。”

金泰亨抓住他的手:“所以,这次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再伤心了。”

“我没……”

“我困了,”金泰亨躺下,捞起被子盖过头顶,“哥晚安。”

 

***

“这是你写的吧?”金硕珍把金泰亨的作文本拍在金南俊桌子上,翻开的那一页上是一首短诗,《四点》,旁边一个大大的A+。

金南俊看了看本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金硕珍,快速扫描了一下教室算出了最快撤退路线,可惜刚伸腿就被一脚踢了回来。金硕珍叉着腰堵住他的出路:“问你话呢。”

“严格意义上来说呢,这篇作品由我和泰泰倾力合作完成,而我本性低调不爱出风头所以自动放弃了署名权,是以造成了误会,”金南俊发动完rap攻击,趁着金硕珍还在懵逼,猫着腰逃出座位,在教室门口被闵玧其拦住了:“打球么?”

“打打打,不过你得先救哥们儿一命,”金南俊回头看见金硕珍过来了,连忙把闵玧其拽到身前挡着。金硕珍抄着本子往金南俊头上拍:“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帮他写作业,你偏不听,你个害人精……”

闵玧其夹在两个一米八之间,被推来搡去宛如一片风中落叶:“卧槽关我屁事啊放开我再打行不行!”

五分钟后,金硕珍蹲在操场旁边,举着金南俊买的棒冰,一边嘬一边看他们打球。他坚持认为闵玧其每次打球都叫上金南俊是需要着他的身高撑场面,金南俊好像也有数,每次随便蹦跶十分钟就下来坐板凳,当啦啦队当得很是乐在其中。

金硕珍把冰棍递给他咬了一口:“你是怎么做到两年来每周都打球还毫无进步的?”

“你是怎么做到十几年来每天都学数学还考不及格的?”

金硕珍无力反驳,把剩下的棒冰一口咬进嘴里,被冰得全身僵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半张着嘴哈气。金南俊忍不住伸手捂住他的嘴,金硕珍半张脸被他的手盖住,只露出被冰得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唔?”

“我手热,帮你暖一下,化得快点。”

金硕珍点点头,被说服了似的靠进金南俊的手心,把他的手像口罩似的贴在自己脸上。金南俊一动都不敢动,直到他松开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好了,”金硕珍动了动舌头,把甜水咽下去,“啊,脑浆好像都结冰了。”

“谁叫你一下子全吃掉的……”金南俊收回胳膊,手指僵硬着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尴尬地摊在腿上。

金硕珍伸出舌头,用手指戳了戳:“麻了,没知觉了。”

金南俊瞥了他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我们走吧。”

“不等玧其吗?”

“他待会儿要去看足球队训练,我们先走,没事。”

“哦,”金硕珍起身,走了几步,猛地抬头看着金南俊,“足球?他看足球干嘛?”

“谁说是看足球的,”金南俊笑了笑,“是看踢足球的人。”

金硕珍震惊了:“谁?谁这么大本事虏获了我们其其的芳心?”

“好像是这学期刚转学到他班上的,叫郑什么来着……”

“郑号锡?是不是在元旦晚会上跳舞的那个?”

“嗯。”

“不错,我们其其有眼光,”金硕珍看了眼金南俊,“你笑什么?”

“哥不惊讶吗?玧其哥喜欢男生?”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不也喜欢你吗?”金硕珍眼疾手快地扶住被台阶绊到的金南俊,“小心点。”

“你……”金南俊抓着他胳膊,“喜欢我?”

“不喜欢你成天跟你在一块儿干嘛,”金硕珍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看着他,“你聪明,勤奋,长得帅,还乐于助人,作为朋友可以说是十分满分的两千分了,不,一千八吧,扣掉帮我弟弟写作文的两百分……”

“朋友?”

“对啊,”金硕珍歪着头笑道,“不然呢?”

文科班的教室在理科班楼上,金硕珍挥挥手转身,被金南俊拽住衣角:“你知道我指的喜欢不是朋友。”

“是嘛?”金硕珍没有回头,“那你对友情的理解还是太狭隘了。”

“我……“

上课铃响,金南俊叹了口气,松开手,看着金硕珍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

 

 

 

***

“你为什么选文科?”

“因为我理科不好。”

金硕珍看了看金南俊数学卷子上的93,再看了看自己的39:“你认真的吗?”

“要靠补习班才能勉强上九十分,怎么说也不能算好吧……”

“哦,你那是不好,那我算什么,极烂么?”

“不然呢,”金南俊拿过他的卷子扫了一眼,“这道题上周不是讲过吗,公式一样的,就改了个数字而已。”

“你对我的数学水平是有什么误会?”金硕珍皱着眉头看他指的题目,“这种题连步骤带答案放我面前我照抄都能抄错,讲没讲过有什么区别?天书你听完一遍就能背出来么?”

“什么歪理邪道……”金南俊转过去,拿起笔开始在卷子上写写画画。金硕珍只好闭上嘴,看着他把自己的错题挨个订正好。

“待会请你吃炒年糕。”

“唔。”金南俊应了一声,左手撑着下巴,门牙咬着小拇指的指尖,看上去既漫不经心又专心致志。

装逼犯。金硕珍在心里骂了一句,趴在桌上侧着头看卷子,看着看着目光就爬到他关节分明的右手上,又沿着胳膊一路往上攀,经过肩膀,脖子,耳廓,下颌,最后落在若隐若现的酒窝上。金硕珍触电似地弹起来,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才发现水已经喝完了。他看向金南俊桌上的水杯——他每次没水了都会蹭他的,金南俊也不管——他伸手把杯子拿过来,看着杯沿上淡淡的唇膏印记,下意识舔了舔舌头。

“怎么了?”金南俊看了他一眼,“啊,最近特别干燥,所以唇膏涂得比较厚,”他抽了张纸巾沿着杯口擦了一圈,“可以了吧?”

金硕珍点点头,喝了一大口水,鼓着腮帮子一点点往下咽。

“真羡慕你,一年四季嘴唇都水水润润的,特别好看……“

水喷出来的瞬间金硕珍凭借卓越的运动神经调转身子,让大部分水都落在了地上,没有殃及他们桌上的东西和前面的同学。不过呛进鼻子和气管的水还是让他咳了个惊天动地,最后跟个病入膏肓的大烟鬼一样趴在桌上哑着嗓子顺气。金南俊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笑,金硕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他一把:“别拍了,我脊柱快被你拍断了。”

等金硕珍终于恢复正常时上课铃响了,他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晚上洗漱的时候,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好看,跟“地球绕太阳转”一样是真实,是事实,不需要证明。

但是。

金南俊觉得他好看。

金硕珍把脸捂在毛巾里笑出了声。

 

***

 

 

***

“你以为这是惊喜,其实不是,这是计划之外的突发情况,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干扰和压力,”金硕珍看着从天而降出现在对面座位的金南俊,叹气道,“谁告诉你我今天要回老家的?”

金南俊指了指刚坐下已经塞了满嘴零食的金泰亨:“你弟。”

“最难防的永远是来自亲人的冷箭,”金硕珍在金泰亨脑门上弹了一下,“小白眼狼,一点原则都没有。”

“有的,他答应我给我买两百个汉堡包,我才告诉他的。”

“两百个,你准备吃到什么时候去?”

“我算一下,一天三个的话……”金硕珍趁金泰亨掰手指的功夫,对金南俊怒目而视,“你跟来干嘛?”

“陪你啊,怕你无聊。”

金硕珍看了眼念念有词背九九表的金泰亨:“怕我无聊?”

“好吧,是我无聊,”金南俊从金泰亨零食兜里偷了块饼干扔进嘴里,“作业都写完啦,除了睡觉不知道该干嘛……”

“打游戏啊。”

“游戏哪有你好玩儿啊……”

金硕珍刚想教训他没大没小,看见金南俊左深右浅的酒窝,忽然觉得脸热。他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摊在桌上:“来都来了,有福同享吧。”

“前几天因为我帮泰泰写作业揍我的是谁?”金南俊摇摇头,“大的比小的还没原则。”

金泰亨终于算完了,跳起来大声宣布:“六十六天零十六个小时!可以吃到明年了!”

金南俊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金泰亨一脸得瑟地坐回去,探头看金硕珍手里的作业:“要我帮你做吗?”

“给你点颜色还开染坊了,”金硕珍帮他掸掉嘴边的饼干屑,“看你的漫画去。”

 

车到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金泰亨趴在金南俊背上睡得人事不省,金硕珍走在前面:“打车走吧,公交站挺远的。”

金南俊吸了吸鼻子:“这小子薄得跟树叶似的,怎么这么沉?”

“不然你以为那些汉堡都吃到哪儿去了,”金硕珍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兜在他脖子上,“累了就让他下来,省得这会儿睡足了晚上又瞎闹。”

上出租车的时候金泰亨醒了,迷迷瞪瞪地抱着金南俊不肯撒手,金硕珍只好让他俩坐后面,自己坐副驾上。收音机里正在播天气预报,温柔的女声提醒说后半夜有雨夹雪,明日大雪。

金泰亨扒着座椅问他:“真的吗?明天真的会下雪吗?”

“嗯,”金硕珍转身看着他,“下雪了想干什么?”

“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橇!”金泰亨跟个弹珠似的蹦跶起来,“有南俊哥一起肯定更有意思!”

金硕珍抬头看向金南俊,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映在他带笑的眼睛里,亮得让人心惊。金硕珍忽然反应过来:“你知道明天要下雪?”

“对啊,”金南俊低头,鼻子埋进围巾里蹭了蹭,“今年的初雪呢。”

金硕珍转过去,感觉热意沿着脖子一路烧到双颊。他用冰凉的手指在脸上贴了贴,呼吸算是畅快了些,上翘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初雪是什么?”金泰亨问。

“就是第一场雪,”金南俊说,“据说一起迎接初雪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哇,”金泰亨发出一声舞台腔极其浓重的感叹,“那我们三个今晚一起迎接初雪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下车的地方离家还有一段小路,金泰亨举着手电筒连蹦带跳走在前面,金硕珍和金南俊并排跟着。

“说吧,刚刚那段台词花了多少汉堡?”

“冤枉啊,那可不是我教的,”金南俊捂着胸口一脸无辜,“我倒是想教,你弟那天马行空的怎么可能配合我表演……”

“所以就即兴发挥了?”

金南俊挠挠头:“被你看出来了。”

“不愧是拿奖到手软的天才诗人,骗小姑娘的瞎话张口就来。”

“骗到了吗?”

“我又不是小姑娘……”

“我也没骗小姑娘啊,”金南俊拽住他袖子,“我就骗你一个。”

前面金泰亨忽然发现了路边的一个什么东西,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金硕珍停下,转头看着金南俊:“你都明说是骗了,我难不成还得信吗?”

“哥!哥!这儿有一朵太阳花!”金泰亨叫起来,“可是太阳都已经回家了,她为什么还不睡觉啊?”

“可能跟你一样,一到晚上就兴奋吧。”

“哦……”金泰亨站起来冲花摆摆手,“我回家了,你也早点睡吧。”

金硕珍迈开步子,才发现袖子仍攥在金南俊手里,他抽了一下,被攥得更紧了。

“干嘛?”

金南俊忽然靠近,近到金硕珍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气流扑在自己眼角:“你明明信了,为什么装作不信呢?”

 

***

【可乐】

 

# THEN #

知道转学生名字之后连着三天,金硕珍每天中午都能在食堂靠窗的座位看见他,一边吃饭一边捧着本厚厚的书在看,每次都是一个人。金硕珍就纳闷儿了,全天下的转学生是不是都一个德行,要么被孤立要么孤立自己,就没一个热情活泼主动融入当地群众的么?

闵玧其把土豆丝里的辣椒挑出来扔进他碗里:“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自来熟。”

金硕珍把辣椒拌进饭里,挖了满满一勺,然后夹了块红烧肉搁在上面,一起送进嘴里。他一边嚼一边扭头看三张桌子之外的金南俊,对方看书看得入神,夹着菜的筷子一动不动。金硕珍看着悬在筷子中间摇摇欲坠的炒蛋很是焦心,恨不得冲过去按着他的胳膊强行喂进嘴里。过了会儿金南俊忽然感知到他目光似的抬头看过来,金硕珍吓了一跳,连忙扭头,舌头没反应过来,被后槽牙恶狠狠地咬了一下。

闵玧其看着他捂着嘴满脸通红,见怪不怪地拧开水瓶递给他。金硕珍接过来,忍痛把嘴里的食物嚼完咽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

“咬的腮帮子还是舌头?”

金硕珍眼泪汪汪地瞅他:“有区……啊疼……别吗?”

“腮帮子坏了可能会溃疡,得涂点西瓜霜,舌头就无所谓了。”

“舌头,”金硕珍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张嘴视察了一下伤情,“还行,没出血。”

“你们好……”

金硕珍手一抖,镜子垂直下落,掉在饭碗里。他连忙把镜子提溜出来,看着上面粘的米粒,又看了眼在对面坐下的金南俊,决定这次就不抠下来吃了。

“你好,我叫金南俊,”他笑眯眯地冲闵玧其伸出手,“这学期刚转过来的,文科四班。”

闵玧其饭已经吃完了,正咬着吸管喝酸奶,看见金南俊伸到面前的手,挑了挑眉:“哦。”

金硕珍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闵玧其叹了口气,慢悠悠伸手和金南俊握了一下:“闵玧其。”

“我们都是理科,他二班我一班,”金硕珍做完补充说明,低头把镜子擦干净放回包里,努力无视对面的目光,接着吃饭。

酸奶喝完了,闵玧其呼啦呼啦吸了好几下,然后把盒子往餐盘里一扔:“我走了。”

“上哪儿去?”金硕珍才刚吃了一半,“不等我啊?”

“这不有人等吗,”闵玧其瞥了金南俊一眼,“怎么,一个人不够?”

金硕珍没话说了,低头把脸冲着饭碗,假装没听见,等闵玧其走远了才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话就这样,别介意哈。”

“不会不会,”金南俊连连摇头,“我知道他没有恶意的……”

“是吗?你知道?老实说我认识他十几年了到现在都分不太清楚……”

“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啊,你的朋友不可能坏。”

金南俊一脸的理所当然,金硕珍就笑了,伏在桌上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其实你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聪明,是不是?”

“被你发现了,”金南俊学他的样子,故作深沉道,“看来你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傻嘛……“

“什么?”金硕珍横眉立目,筷子往桌上一拍,“谁说的?谁说我傻?”

金南俊不说话,捂着嘴笑得左摇右晃,金硕珍咬着嘴唇拿勺子去敲他脑袋:“不许笑,问你话呢!谁说我傻?”

“没有谁没有谁,道听途说,不用挂心,”金南俊敲敲他的餐盘,“快吃吧,饭都凉了。”

金硕珍低头挖饭,看见对面干干净净的餐盘里只剩几只虾仁堆在角落,抬头问他:“你海鲜过敏?”

“嗯?”金南俊愣了一下,“不是不是,我不喜欢虾而已。”

“还有人不喜欢虾?”金硕珍诧异道,“那给我吧,我喜欢。”

“不过这是我剩……”话没说完,金硕珍已经把虾仁全部撸到了自己碗里。金硕珍三两下把饭拌好,抬头看见金南俊的表情,抬手抹了抹脸:“干嘛?我脸上沾东西了?”

金南俊笑着摇头,金硕珍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把剩下的饭一次性送进嘴里,然后满足地拍拍肚子:“吃饱啦。”

离上课只剩十分钟,两个人吸着酸奶往教学楼走,路过小卖部的时候金南俊进去买了两瓶可乐,出来递给金硕珍一瓶:“算上次的补偿。”

“我不喝可乐。”

“怕杀精?”

“才不是,”金硕珍义正词严,“我减肥呢。”

“刚刚是谁吃了一盆红烧肉和三两白米饭……”

金硕珍把可乐抢过来:“闭嘴。”

金南俊果然闭嘴了,一直到教学楼底下才出声喊住他:“喂。”

“干嘛?”

“明天中午还一起吃饭吧。“

金硕珍看着他:“你不都一个人吃吗,不怕我打扰你看书啊?”

“你比书好看。”

可乐瓶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金硕珍抬手把瓶子贴在脸上,点点头:“那行吧。”

“说好了,”金南俊跳上台阶,转身弯腰,冲他眨了眨眼睛,“明天见。”

午休结束的铃响,闵玧其抱着卷子从数学办公室出来,经过金硕珍身边的时候停下,看了他一眼:“你中暑了?”

“没有,”金硕珍拧开可乐喝了一口,强作镇定,“忘涂防晒了。”

闵玧其扭头就走,金硕珍连忙拉住他衣角:“那个,刚刚在食堂的那个转学生,明天中午也和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

“和我们?”

金硕珍咽了咽口水,“……主要和我。”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这不是怕你吃醋么……”

闵玧其翻了个白眼儿:“滚。”

“其其你放心,我不会背弃咱俩的娃娃亲的,他只是过眼烟云而已你才是我命定的归宿啊闵玧其咿咿咿!”

闵玧其踩着小碎步落荒而逃,金硕珍心满意足鸣金收兵,转身往教室走。经过的窗口有学生在背诗,抑扬顿挫的调子和初秋午后的阳光微风一起,钻进敞开的校服衣襟,挑逗似的拂过每一寸皮肤。金硕珍拎着可乐,哼着小曲儿,走着走着就笑弯了眼睛。

 

# NOW #

烤肉店的老板原来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摆摊儿,金硕珍隔两天就要光顾一次,不到一个月就混成了忘年交。据说有次两人都喝大发了,举着烤串对着火炉当场跪下,非得义结金兰,好歹被闵玧其给拦住了。义虽然没结成,但拿到了终生免费烧烤的承诺,条件是每月给老板儿子辅导一次功课,直到他考上大学。

“哟,这不是我最爱的两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吗!”金硕珍一进门就被老板搂进怀里一顿猛拍,闵玧其熟练地绕开他们,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老板勾着金硕珍扬声问他,“还是老三样?”

“今天有……咳咳……客人,等到齐了再点吧。”

“行,那我开两瓶啤酒,你们先喝着……”

“一瓶就行,”金硕珍揉揉鼻子,“我今天就不喝了。”

老板投来怀疑的目光,闵玧其摆摆手道:“今天情况比较复杂,待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比较复杂”的人就到了。金南俊推门进来,扫视了一圈,跟直勾勾盯着他的老板欠了欠身,然后径直走过来,在金硕珍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来晚了。”

“没有,我们来早了,”闵玧其看了他一眼,“发型不错。”

“哦,原来的颜色剪短之后就只剩下一截,干脆就都染黑了,”金南俊拨了一下刘海,问金硕珍,“是不是特别土,我现在感觉像个高中生……”

“嗯,是挺土,”金硕珍眼都不抬,“我老家隔壁狗剩就这个发型。”

“酒来咯,”老板把啤酒放在闵玧其面前,下巴冲金南俊扬了扬,“这位……您不喝酒吧?”

“老板太会看人了,”金南俊笑笑,“我要一瓶可乐,谢谢。”

金硕珍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把菜单递给他:“看看想吃什么吧,这儿的五花肉和米肠是必点,其他的你随便挑。”

“好,”金南俊接过去翻了两下,“今天泰泰不来吗?”

“说有考试要复习。”

“是吗?我刚刚看到他发的照片,好像跟同学去KTV了……“

“什么时候?在哪儿看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别紧张,去唱歌而已,又不是去抢银行了,”金南俊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递过来,“喏,这是他账号,半小时前发的……”

“胆子肥了刚骗我了,朴智旻这臭小子还信誓旦旦跟我保证呢,说会监督他认真复习……”金硕珍点开刚刚发的小视频,看见田柾国扛着立麦在跳大神,“姓田的也去了,哇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带坏谁……”

闵玧其饶有兴致地凑过来:“这是朴智旻的声音么,啧啧,挺会唱啊……”

“你能不能有点监护人的样子,”金硕珍不满地瞪他,“小旻出门之前是不是也骗你说来找泰泰复习?你就放任他目无尊长信口雌黄……”

“没有啊,他说他们约好今天出去玩,我同意啦,还给了两百块零花钱呢,”闵玧其把手机拿过去翻看照片,金硕珍气得肝疼,拿起酒瓶灌了两口,看见金南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越发上火,“还有你,你怎么知道他的账号的?连我都不知道……”

“我帮他开的呀,”金南俊耸耸肩,“想当独立摄影师的话,必须尽早开始打造自己的品牌,他现在风格还没有成形,可以在社交网络上试试水……”

“你可能没注意,”金硕珍感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还是个学生,高中生,明年就要高考了……”

“但是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方向,他喜欢摄影,想做摄影,高考只是个流程而已,这,”金南俊食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才是重点。”

金硕珍捂住脸深深地吐了口气,把掀桌子的欲望勉强压了下去。闵玧其拍拍他胳膊,说:“我觉得他确实蛮厉害的,有天分,你看……”

他把手机推过来,金硕珍划着屏幕一张张照片看过去。他知道金泰亨喜欢拍景不喜欢拍人,发的照片几乎都是风景,偶尔会出现田柾国和朴智旻模糊的背影或侧脸,只有拍金硕珍的那张是正面,色彩鲜明又生动,被各种冷色调的天空房屋电线杆围着,却不显得突兀。

“我最喜欢这张,”金南俊笑笑,“本来想花钱买的,没想到泰泰洗出来送给我了……”

“他送你就收啊?不先征求一下被拍的人的同意吗?”

“那我现在征求一下,”金南俊一脸诚恳,“你同意吗?”

金硕珍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小声问闵玧其:“你学妹怎么还没来?”

“估计堵车了吧,我打电话问一下,你别着急。”

“我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闵玧其出去了,金硕珍把啤酒喝完,正犹豫要不要叫老板再拿两瓶,金南俊扬了扬胳膊,“老板,这里点单。”

“好嘞,”老板快步过来,把一瓶烧酒放在金硕珍面前,冲他点点头,“感觉你需要。”

金南俊装没看见,指着菜单:“五花肉,米肠,里脊,土豆,还有大虾……”

“你不是不吃虾么?”

“你喜欢吃啊,”金南俊合上菜单,“先这么多,待会儿不够再点吧。”

开始上菜的时候闵玧其回来了,表情跟便秘两个月似的。

“怎么了?”金硕珍压着嗓子问他,“她来不了了?”

闵玧其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转头盯着金南俊:“要不你来解释?”

金硕珍感觉到右眼皮跳了一下,同时堵在胸口的那股情绪——他辨别不出是恼火还是不安,可能两者都有——一下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合时宜的平静。他直直地看向金南俊,看着他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仰起,笑得放松又坦然。金硕珍忽然觉得,此刻隔在两人之间一张桌子的距离,好像比太平洋还要遥远得多。

 

“我手上有个研究项目在做,关于幼教的,昨天周末有空,就去附近的幼儿园看看情况,没想到那么巧碰见……”金南俊弯了弯手指,在空气中比了一对双引号,“嫂子,但当时我只是觉得眼熟而已,不敢确定就是她,所以就跟她表明来意,问能不能耽误一刻钟时间回答几个问题,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聊了一会儿之后我问了她一些必要的基本信息,包括婚姻状况,她说她是单身,然后我问她认不认识金硕珍……”金南俊歪着头笑了笑,“她真的是特别可爱的一个人,可惜不太会撒谎。”

金硕珍知道自己应该恼羞成怒,但他既不羞,也不怒,只是觉得好笑。

“哇,那你不就好棒棒,一眼就看破了我的谎言还不费吹灰之力搜集到了打脸的证据?要不要我给你起立鼓掌?”金硕珍站起身拍了两下巴掌,“不愧是金南俊,判断力执行力辩论力三位一体,优秀成这样当什么教授嘛,去考律师啊,匡扶正义对抗邪恶,为没有谎言的世界奋斗到底!”

闵玧其拽了拽他的袖子:“阿珍……”

“你是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和他分手?”金硕珍问闵玧其,但是眼神仍死死地钉在金南俊身上,“我现在告诉你,这就是原因。金南俊,我撒的所有谎找的所有借口都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为了保全我少得可怜的自尊心,我知道自尊心没用,但至少在喜欢的人面前我想稍微体面一点……“

金南俊看了他一眼,很快转开视线:“我……”

“但是你不允许,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必须把我每一块遮羞布都扯掉,戳着我的脊梁骨质问我,为什么假装不喜欢你?为什么借照顾泰泰的名义放弃出国?为什么明明不敢要却装作不想要?我告诉你,金南俊,因为我想要的,和你不一样。”

不远处的客人抬头往这边张望,闵玧其叹了口气起身:“出去吧,出去说……”

“不用,我说完了,”金硕珍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吞下,拍拍衣服,“以后彻底装不认识不太现实,我们就尽量避免碰面吧,地球这么大,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出了店门,金硕珍径直冲进停在路边的车里,闵玧其绕到驾驶座上了车,伸手从他兜里掏出钥匙:“去哪儿?”

“不知道。”金硕珍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他在闵玧其面前向来是想哭就哭哭得响亮,这次也不例外,一边皱巴着脸哼唧一边把眼泪鼻涕往袖子上擦。

“哎,脏死了,”闵玧其把纸巾盒扔进金硕珍怀里,帮他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啧,我以为你们和平分手呢,哪知道你这么难受。”

“我也不知道……嗝……我这么……嗝……难受……”金硕珍哭得直喘,气急败坏地锤自己胸口,“烦死了我不想哭啊……嗝……但是……”

闵玧其透过窗户看见金南俊从店里出来,转身从后座拿了条毯子盖在金硕珍头上。

“干嘛……嗝……”金硕珍哑着嗓子抗议,“想闷死我啊。”

“哭得太丑了,看着闹心。”

金硕珍不说话了,闵玧其看见金南俊站在路边往这边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他掏出手机发信息:“回去吧,改天聊。”

过了会儿收到回复:“谢谢。”接着又是一条:“对不起。”

金硕珍听见提示音,知道是金南俊。他叹了口气,问:“走了吗?”

“走了,”闵玧其看着金南俊的车慢慢开远,“怎么,还想接着吵啊?”

金硕珍把毯子扯下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没力气吵了,哭得好饿啊。”

“想吃什么?”

“肉,”金硕珍把镜子拉下来对着照了照,然后开门下车,“走,吃肉去。”

 

# NOW #

 

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你前一天刚跟前男友掀完桌子放完狠话,第二天就肩并肩坐在老板办公室接受拉郎配。

“咱们今年校庆正好定在莎士比亚诞辰那天,你们说不排个莎剧像话吗?我看不像,”校长对自己的英明决定满意极了,靠在沙发上呷了口茶,“阿珍老师呢导过不少演出了,经验丰富,所以还是你来导演,南俊老师就作为英语顾问,指导一下学生的台词,怎么样?”

金硕珍咬紧牙关:“可以的话还是请其他英语老师来吧,毕竟金老师明年4月就不在这儿了……“

“我在,”金南俊笑眯眯地扭头看他,“我合约到暑假才结束呢。”

“Perfect,”校长摊开手,“那就辛苦两位了,有需要人力和资金支援的话不用跟我客气……”

金硕珍跟在金南俊后面出了校长室,一路死盯着他后脑勺,试图靠意念造成人身伤害。金南俊回头被他恶狠狠的目光吓了个踉跄,抚着胸口瞪他:“就一起排个剧而已,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金硕珍昂着下巴目不斜视进了洗手间,出来之后看见金南俊倚在门口看手机。金硕珍走到他旁边的洗手池,边洗边从镜子里瞥他:“你是不是觉着我特别好欺负?”

“不敢不敢,”金南俊笑吟吟地看他,酒窝若隐若现,金硕珍不为所动,洗完手大幅度地甩了两下,水珠溅了金南俊一身。

“Opps,”金硕珍扫了他一眼,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Sorry。”

金南俊叹着气掸了掸身上的水:“怎么看我才是好欺负的那个吧……”

金硕珍擦干手转身往外走,金南俊拉住他胳膊,被触电似的甩开:“别碰我。”

“哥……”

“别过来。”

金南俊只动了半步,脖子就被圆珠笔尖抵住,他缓缓低头,目光落在握着笔的手指上。他记得金硕珍总自嘲上辈子遭了夹指的酷刑,这辈子手指才歪歪扭扭的,金南俊不以为然,坚称是上辈子和爱人牵手牵太紧被阎罗掰断了才会这样。

“那对方的手不也应该跟我一样吗?”金南俊记得他指着自己的手,气鼓鼓的,“你的为什么这么直这么好看?”

金南俊忍不住笑:“所以你上辈子的爱人也是我咯?”

“……显然不是啊,”金硕珍干咳一声,强作冷漠,“你的手没被掰断,所以不是……”

“可能是我先放手了吧,”金南俊牵过他的手,十指紧扣,“你抓得很紧,但是我先放手了。”

 

金硕珍的五官柔和,鼻头和下巴都圆乎乎的,眉眼虽然狭长,但神情总是天真又温柔,所以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像个毛绒绒傻兮兮的小动物。

除了现在,金南俊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想,现在他像锋芒毕露的狼。

抵在脖子上的笔尖被滚动的喉结带得下滑了一寸,留下一道红色,从镜子里看着还挺像血迹。金南俊皱眉:“这个洗得掉吧?我待会儿还有课呢。”

“管你洗不洗得掉,”金硕珍把笔插回胸袋,“洗不掉最好,留着提醒你自己,别来招惹我。”

“那排戏呢?一起工作不算招惹吧?”

金硕珍顿了顿:“我会去找别的老师帮忙。”

“他们都不如我。”

“我劝你谦虚一点,”金硕珍笑笑,“自信和狂妄之前的界限很模糊的。”

偶尔,极为偶尔的时候,金硕珍会像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对待他,虽然他们之间无论智商还是言行都是金南俊都更加成熟。这种时候会让金南俊感到恼火,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愉快,好像小时候收到的一朵小红花,或者奶糖,不好看也不好吃,但是很难得。

于是他心情很好地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离得远远地跟着金硕珍回到办公室,路上收获了几个含义不明的注目礼后想起脖子上的“血迹”,于是拐去医务室讨了个邦迪贴上了。贴上之后他自己没觉得哪里奇怪,但是几个同事打量他的眼神都十分暧昧,他纳闷儿了好半天才被来办公室送作业的金泰亨一语点醒。

“创可贴一般是用来遮吻痕的,”金泰亨淡定地瞥了他一眼,“鉴于昨晚我哥被闵老师送回来的时候烂醉如泥,我保守估计你们的见面氛围不是十分友好,因此你脖子上那个不太可能是吻痕。当然了,也不排除是其他人留下的可能性,不过考虑到……“

“打住打住,你怎么知道……”金南俊不知道应该先惊讶于他的知识面还是推理能力,“算了,当我没问。”

金泰亨走过来趴在他桌边:“按理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收了你的相机应该帮你说话,但是在我哥的问题上,我向来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这一点我早有领教,”金南俊举着手机,抠了抠脖子上的创可贴,“你的重点是?”

“我的重点是,”金泰亨严肃地看着他,“只要你继续待在这儿,我哥迟早会放弃挣扎回到你身边的,所以,如果你要离开,最好现在就走,那样我哥还可以少难过一点。”

金南俊放下手机看着他:“如果我说我不走了呢?”

金泰亨直起身,耸了耸肩:“那你对他好一点咯。”

 

“据可靠消息称,今天上午课间操时段,有人在校长办公室附近目击到语文组金某珍老师和英语组金某俊老师拉拉扯扯衣冠不整……”

金硕珍叹了口气,抄起勺子在闵玧其脑袋上敲了一下:“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吃个饭?”

“现在你理解我每天跟你吃饭是什么感觉了,”闵玧其揉了揉脑袋,“你们上午干嘛去了?”

“校庆要排个莎剧,让我俩一起导,”金硕珍挑着盘子里的玉米粒,难得地提不起胃口,“怕什么来什么,我觉得老天在玩儿我。”

“老天忙死了,没那个闲工夫玩儿你,你这属于劫难,命中注定的。”

“那我得找时间去算个八字,看能不能做个法把金南俊从我的命里剔出去……”

“把什么剔出去?”金南俊在他对面坐下,手里拿着根香蕉,“你塞牙缝了?”

金硕珍站起来就要走,被闵玧其喊住:“哎我还没吃完呢!”

“谁叫你吃这么慢?”金硕珍头也不回,“我有事,先走了。”

“别急,你们慢慢吃,我就是来送个香蕉,”金南俊把香蕉放在金硕珍面前,抬头笑了笑,“对了,我跟我们组长朴老师拜托过了,她会帮你做顾问。”

金硕珍看了眼香蕉,又看了眼金南俊。

“你不是说尽量避免碰面吗?”金南俊一脸无辜,“我全力配合啊。”

“现在事情的走向有点迷,”闵玧其看着金南俊走远,咬着筷子点评,“他这是改打游击战了?”

金硕珍戳了戳桌上的香蕉,胸中缓缓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THEN #

“哎呀停停停停停!”音乐老师兼体育老师兼年度校庆舞台剧导演孙老师气急败坏的打断伴奏,跑到舞台前冲着金硕珍,“山伯啊,你抱的是英台,你暗恋的对象,不是传染病患者,能不能靠近一点别跟个机器人似的,”说完又扭头冲着闵玧其,“还有你啊英台,抱你的是山伯啊你仰慕已久的同窗,不是杀父仇人,表情温柔一点不要这么嫌弃好不好?”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也想投入角色,但是自从五岁那年目睹他吃泥巴的场景之后我就没办法把他当人看了……”

金硕珍怒了:“那还不是因为你骗我说那是进口的巧克力酱!"

“你能信说明你智商也够不上正常人类的标准……”

“呀闵玧其……”

“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孙老师仰天长叹一口气,“你们下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不许吵架听见没?马文才你先来!马文才?人呢?”

金南俊正躲在屏风后面打瞌睡,被吼声惊醒,揉着眼睛爬出来:“这儿呢……”

孙老师恨铁不成钢:“台词背熟了没啊你就睡,今天再忘词的话你晚上别回去了,在这儿背完了再走。”

“熟了熟了熟透了,”金南俊在椅子上坐下,看见金硕珍和闵玧其坐在第一排,一左一右二郎腿翘着,金硕珍还从怀里摸了个香蕉出来。

金南俊摸了摸肚子,趁孙老师不注意冲他伸手:”给我半个。”

金硕珍一口咬掉半根,鼓着腮帮子跟仓鼠似的,然后把剩下的半根摘出来,跑到舞台边上塞进金南俊嘴里。两人都做贼心虚没把握好力度,金南俊的牙在他指尖咬了一口,留下两个白白的牙印。

金硕珍顺手在他胳膊上甩了一下:“你属狗的吗?”

金南俊点头:“对啊。”

金硕珍心算了一下:“……还真是。”

“来,集中了啊,金南俊你怎么还在吃……”孙老师抄起剧本扔过去,金南俊稳稳接住然后双手递还给他,“兔崽子们没一个省心的。那边祝父就位了没?开始了啊,预备!action!”

 

金硕珍回到位置坐下,闵玧其看着他举着个手指不尴不尬地戳在那儿,凑近看了看:“骨折了?”

“没有,”金硕珍清了清嗓子,“被他咬了一下。”

闵玧其乐了:“就咬啊?没舔?”

金硕耳朵都快烧起来了:“不许胡说八道。”

闵玧其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第一次看你这样哎。“

“哪样?”

“害羞。”

金硕珍没说话,闵玧其靠近他,手掩着嘴巴小声问:“真喜欢他啊?”

金硕珍叹了口气,点点头。台上金南俊正在演提亲,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别说忘词了连个结巴都没有。闵玧其啧了一声:“今天状态不错么。”

“跟状态有什么关系,都是我教得好,”金硕珍昂了昂下巴,“我花了一个星期帮他背台词练姿态呢,这程度只能算差强人意吧。”

“一个星期?”

“嗯,毕竟是被我威逼利诱骗过来的,天天被骂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就给他开了个小灶。”

“那我也是被你骗过来的我也成天被骂你怎么不给我开小灶?”闵玧其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借开小灶之名行谈恋爱之实吧?”

金硕珍耳朵又红了,闵玧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哎,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帮我干嘛?”

“追他啊。”

“不不不不要,”金硕珍连连摇头,“我不想追他。”

“喜欢不追留着干嘛?”闵玧其一脸费解,“当备胎吗?”

“当备胎的那都不是喜……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不懂?”闵玧其来劲了,“长这么大除了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笑话有什么是你懂我不懂的?你先说,看我懂不懂。”

金硕珍只好给他解释:“就,有些东西,特别好,特别美,但是你买不起……”

“买不起就挣钱买啊。”

“但是我拼死拼活挣钱买来的,和别人轻轻松松拥有的,不一样,你明白吗?”

闵玧其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过了会儿点了点头:“嗯,会觉得配不上。”

“对,”金硕珍叹气,“而且不是说你挣足够钱就配得上了,你在他面前会下意识地衡量自己,那个自我怀疑的瞬间,决定了你永远配不上他。”

“太棒了!Bravo!”孙老师跳上舞台,搂着金南俊用力拍了好几下,看表情感动得快哭了,“进步神速啊南俊!保持住这个势头,你就是校庆日的大明星!”

“没有没有,阿珍才是明星,我是多亏了他……”金南俊看向金硕珍,抬起胳膊在头顶上比了个心,然后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金硕珍也跟着笑,余光看见闵玧其一脸的欲言又止,伸手戳了戳他脸蛋:“别担心了,我挺好的,特别开心。”

闵玧其没说话,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道:“行吧,开心就好。”

 

# NOW #

在金硕珍不长不短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中,只要是不祥的预感,就从来没有错过。

第一次剧本通读会开始前五分钟,他坐在舞台对面的观众席,看着从礼堂侧门进来无比自然地在他身后落座的金南俊,强忍住骂人的欲望,扭头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给我们的男主角应援,”金南俊煞有介事地从包里掏出剧本,“朴老师是全体剧组的顾问,但是田柾国同学说他更习惯我的指导方式,所以聘请了我当他的私人顾问。不冲突吧朴老师?”

旁边的朴老师善解人意地摆摆手:“不冲突的。”

“那就好,”金南俊冲金硕珍笑笑,“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金硕珍恨得牙痒痒,碍于台上同学台下老师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好挤出个假笑,转身做了个深呼吸:“人都到齐的话我们就开始吧,来,《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一场,维罗纳广场……”

从田柾国的发音和语调看,所谓的私人顾问未必是骗人的鬼话。金硕珍一只耳朵听着读词,一只耳朵不受控制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翻动书页的窸窣,偶尔的咳嗽和轻笑,习惯性的自言自语……金硕珍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第一幕已经读完了,他动了动僵硬的后背和脖子,叹了口气:“大家休息一会儿吧,十分钟后继续。”

话还没说完田柾国和金泰亨就跳下舞台推推搡搡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个愁眉苦脸的朴智旻。

“南俊哥南俊哥,你听一下我们俩的发音,看谁的对,”金泰亨深吸一口气,“girrrlll~”

“我的我的,”田柾国挤开他,眼观鼻鼻观心,“grrrulll~"

金南俊被四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怎么说呢……”

朴智旻叹了口气,在金硕珍耳边嘀咕:“俩人从中午吃饭就开始争了,一直争到现在,我就闹不明白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有什么好纠结的……”

金硕珍忍俊不禁:“问题就在于谁是半斤谁是八两啊……”

“……泰泰的更加饱满一点,但是r呢有点r过头了,不如小国的自然……”

两人各赏了个甜枣,心满意足地回去接着练了,金硕珍看了金南俊一眼,起身往外走。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金南俊疾走两步赶到金硕珍前面,后退着看他:“看见我来了开心吗?”

“羊看见狼来了会开心吗?”

“你又不是羊……”

金硕珍在自动咖啡机前停下,低头翻口袋里的硬币。金南俊弯腰看着他:“黑眼圈好重啊。”

“知道,我早上照过镜子了。”

“要不要我帮忙?不要我当顾问的话我可以干别的啊,服装,道具,灯光,打杂……”

金硕珍看了他一眼:“你帮忙我黑眼圈会更重的。”

硬币抠了半天还是少一个,金南俊掏出一张纸币塞进机器里,然后点了两杯:“忙不让帮,咖啡总可以请吧。”

咖啡很快出来,金硕珍拿了一杯,转身往回走,金南俊喊住他:“还没到十分钟呢。”

金硕珍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掉头经过他,推开门进了礼堂后面的小花园。金南俊端着咖啡跟过去,看见他坐在花坛边上,一旁的纸杯已经见了底。

金南俊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免费续杯。”

金硕珍勾起嘴角:“谢谢。”

“又笑了,”金南俊在他旁边坐下,“这回总不能抵赖了吧。”

金硕珍抿了口咖啡,抬头看见地平线上方依稀可见的月亮,问他:“你知道月球上的重力是地球的多少吗?”

“六分之一?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以前学到这个的时候特别好奇,只有六分之一的重力是什么感觉?不是完完全全的失重漂浮,有一点力量在把你往地上拽,但是很微弱,”金硕珍指了指旁边的池塘,“后来有一次游泳的时候反应过来,在水里的感觉不就是半失重么,你能落到底,但稍微动一下就会漂浮起来。你只能胆战心惊地等着,等那股微弱的力量把你重新拽回地面……“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在你身边就是这种感觉,”金硕珍看着他,“六分之一有点太少了,一半吧,二分之一,只有二分之一的重力。你一出现,我就浮到半空,你消失了我才能落回地上。有的人可能挺享受这种感觉,但是我不喜欢,我喜欢脚踏实地,喜怒哀乐都掌握在自己手上,”金硕珍站起身拍拍屁股,把纸杯丢进垃圾箱,“我不想看见你不是讨厌你,是纯粹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着想,希望你理解。”

 

# THEN #

年度大戏《梁祝》在校庆日大放异彩,结束后收获了长达十多分钟的起立鼓掌和欢呼,三位主演和孙老师谢了三次幕才被大家簇拥着回到后台,一进化妆间的门就前赴后继倒在了沙发上。

金硕珍趴在闵玧其身上,扯他的袖子擦早已哭花的眼影:“都怪你,你哭个什么劲儿,你一哭我就绷不住了……”

“放屁,我那是风太大吹出鼻涕了,金南俊最先哭的好嘛,我他妈演得好好的,一扭头看见他在场边哭得脸都反光了……”

金南俊挣扎着够旁边桌子上的纸巾:“我也是被孙老师传染的……“

孙老师在外面走廊吹牛,声音隔着门听得一清二楚:“没有表演经验!都是从零开始练出来的!成绩也好!演马文才那个是年级第一呢!”

年级第一忙着擤鼻涕没听见,看见另外两个瞅着他,一脸无辜道:“怎么了?”

“没事,”金硕珍摆摆手,起身换衣服,“好饿啊,有吃的没?“

“待会儿不是说要聚餐吗,”金南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巧克力扔给他,“孙老师说要请咱吃炸鸡。”

“没错!”孙老师笑容满面地推开门,“炸鸡,披萨,炸酱面,你们不都惦记几个月了吗?还不赶紧换衣服出来!“

 

大家都以为聚餐定在附近的酒店或者KTV,没想到孙老师领着他们一帮人浩浩荡荡直奔操场,到了地方才发现草坪中央已经搭了好几个帐篷,中间铺着硕大的地毯,放眼望去大大小小各种盒子全是吃的。

“哇……“

孙老师显然对他们的表情十分满意,一手叉腰一手豪迈地扬了扬:”看,这是朕为你们准备的野餐!天为盖地为庐,在大自然中享受美食,怎么样,是不是别具匠心?“

闵玧其低声道:“其实是没钱定包厢吧……”

金硕珍伸手捂住他的嘴:”有些事情我们就不要拆穿了。“

天气已经转暖,但晚上还是有些凉飕飕的,大家聚在一块儿玩了几轮游戏便各自抱着零食躲进了帐篷,闵玧其首当其冲,抱着毯子在取暖器旁边团成个茧状。金硕珍属于奋斗到最后的那一批,把剩下的炸鸡都扫进肚子里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帐篷躺下。

“好撑啊,”他探出脑袋往帐篷外面扫了一圈,“金南俊人呢?”

闵玧其闭着眼睛乐了:“饱暖思淫欲啊你?”

金硕珍反手就是一胳膊肘,没想到捅在他膝盖上,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这时候金南俊拎着一袋子冰淇淋跑过来:“孙老师让我去买的,一人一个,先给你们挑。”

金硕珍二话不说扒着袋子找甜筒,闵玧其随便拿了个冰棍,一边撕包装纸一边笑道:“你这属于以权谋私吧?”

金南俊正义凛然:“我又没让你们多拿。”

金硕珍翻出了两个甜筒,比较了一下,选了个草莓味的:“你呢,你要哪个?”

“我都行,等他们拿剩下的吧。”

闵玧其看着他跑远,把冰棍咬在嘴里,腾出手来鼓掌:“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牛逼啊。”

金硕珍举着甜筒瞪他:“你挤兑我就算了,别老欺负他。”

“冤枉啊,我哪欺负他了,我这不夸他呢嘛,夸他你都不乐意啊?”闵玧其撇撇嘴,“你们恋爱中的人可真难伺候。”

金硕珍舔着甜筒不吱声,闵玧其瞥了他一眼:“怎么了?真不乐意啊?”

“没有,”金硕珍犹豫了一下,“你觉得他对我好么?”

“这不屁话么,好不好你自己没感觉的啊?”

“但是他对每个人都很好,”金硕珍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对他来说,我跟你,跟孙老师,跟其他任何一个同学都没什么区别。”

闵玧其看了他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珍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嗯?”

“你是不是瞎?”

 

聚餐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家,金硕珍要去田老师家接金泰亨,所以和金南俊同路。两人一人一辆单车一前一后骑着,金硕珍听见金南俊在哼歌,但是听不出来是哪首。

“你在唱什么?”他大声问。

金南俊放慢速度,和他并行:“好听吗?”

金硕珍点点头。

“我自己写的,”金南俊说,“题目还没想好,现在就只有这一句,I wish I could love myself~"

金硕珍似懂非懂:”你不爱你自己吗?“

金南俊摇头:”大多数时候还行,但是有时候会很讨厌自己,想变成其他人……“

“变成谁?”

“没有特定的谁,就是想从自己的身体里逃出去,换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金南俊笑了笑,“你呢,你没有过这种念头吗?”

有啊,金硕珍在心里说,我想变成你。

“你应该没有吧,感觉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无忧无虑的……”

“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傻呢?”

金南俊乐了,车骑得东倒西歪的差点和金硕珍撞上:“就算傻你也是装傻,不是真傻。”

金硕珍没说话,慢慢骑到金南俊后面,听着那句旋律伴着风声钻进他耳朵里,痒痒的。快到田老师家门口的时候,金南俊猛地停下,从包里掏出纸笔,扶在车把手上写字。

“写什么?”金硕珍停在他旁边,“歌词吗?”

金南俊点点头,写完后把纸笔塞回包里,舒了口气:“卡了好几天了,刚刚脑子里忽然冒出个词,韵和字数都合适……”

他讲起自己写的东西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金硕珍笑着看着他眼睛里流转的光芒,脑子里回想着他哼了一路的旋律,I wish I could love myself。

“……曲编完就可以了,风格跟以前的很不一样,我自己特别满意,真的,到时候唱给你听啊!”

“好。”

金南俊仍然沉浸在灵感突现的兴奋中,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哼着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头顶的路灯闪了一下,金硕珍眨了眨眼睛:“南俊啊……”

“嗯?”

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或者一开始就没有想说的。他叹气似的道:“南俊啊。”

“我在呢,哥。”

金硕珍伸手去摘他的眼镜,动作很慢,金南俊也没有躲,就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有全世界的耐心似的。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金硕珍可以在金南俊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头发乱糟糟的,呼吸急促的,渺小又贪婪的他自己。

“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 NOW #

临近圣诞节,学校贴心地把月考安排在平安夜前一天,金硕珍就顺水推舟把放假前最后一次排练定在了平安夜。

“没人性啊!”田柾国在舞台上滚来滚去,“全校都在唱歌跳舞玩游戏吃零食,而我们被这个暴君困在这儿背英语……”

朴智旻坐在旁边看着他滚:“想开点,我们本质上也是在唱歌跳舞啊,只是没有游戏和零食而已……”

“零食来啦!”闵玧其拎着两个大袋子推门进来,身后的金南俊吭哧吭哧拖着个箱子,“薯片瓜子可乐啤酒应有尽有哈,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拿……”

“啤酒?”金硕珍跳起来,“你疯了啊带啤酒,他们……”

“我们喝!瞧给你急的,”闵玧其给他递了一瓶,“平安夜不喝酒还是平安夜吗?”

金硕珍刚想反驳,嘴里被金泰亨塞了个小面包:“哥我们玩游戏吧!玩一会儿再练!”

田柾国在后面嚼着饼干帮腔:“就是!还早呢!才七点!”

“你们九点就得回家……”

“让他们玩一会儿吧,又不是明天就演了,”金南俊打开地上的纸箱,“学校发的平安果,一人一个,你先挑吧。”

“借花献佛的本事越发熟练了,”金硕珍蹲下翻了翻,挑了个小的。金南俊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当老师的人,都会孔融让梨了。”

“你懂什么,这种苹果越小的越甜,”金硕珍拿袖子擦了擦,咔嚓咬下去,“果然吧。”

“我尝尝,”金南俊抓住他的手,直接咬了一口,“唔,是挺甜。”

金硕珍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是嘴里嚼着又甜又脆的苹果,眼前还有张缀着酒窝的大笑脸,实在是气不出来。

“这是我的,”他只好皱紧眉头佯作严肃,“待会儿记得还我一口。”

 

经过长达十多分钟的谈判,金硕珍同意把排练时间缩短为九十分钟,让他们在回家之前能狂欢一下。可能是有目标在前,小孩儿们排练起来格外投入,约定好的九十分钟过去了也没发现,直到放学的铃声响才反应过来。

“说好的玩游戏呢,”田柾国一脸绝望,“我人生的第十六个平安夜就这样虚无地结束了吗?”

金泰亨和朴智旻一人扯一个塑料袋捡垃圾,捡好了又垂头丧气地去收拾书包,收完眼巴巴地看着金硕珍:“真的不玩吗?”

金硕珍刚整理好剧本和笔记,抬头发现其他小孩儿基本上都被家长接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

“小旻你妈妈还没到吗?”

“他们飞机晚点,我今天去闵老师家睡。”

金硕珍点点头,扭头冲着舞台上挺尸的罗密欧:“你呢?”

田柾国话都懒得说,扬起胳膊指了指金南俊。“田老师身体不太舒服,我送他回去,”金南俊把田柾国的书包往背上一扔,“走吧果儿。”

闵玧其伸着懒腰起身,顺手在朴智旻头上揉了一下:“小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想玩什么说,回去我陪你玩儿。”

“两个人哪有大家一起有意思啊……”

“行了行了,”金硕珍感觉自己跟个大逆罪人似的,“玩就玩吧,反正你们都不着急回家。”

 

十分钟后,金硕珍看着地上对准自己的可乐瓶,扫视了一圈周围幸灾乐祸的笑脸,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觉得有人在整我。”

“瓶子你自己挑的,转的人你自己选的,位置你自己坐的,能怎么整?”闵玧其把装着惩罚纸条的盒子递给他,“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金硕珍只好拿了一个,还没完全打开就看见个“南”字,顿觉大事不妙:“我换一个换一个……”

“休想,”闵玧其迅速把盒子收回,田柾国眼疾手快地把纸条抢过去:“被南俊哥亲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小孩儿笑得滚成一团,金硕珍叹了口气,看了金南俊一眼:“你要是不愿意就……”

“我愿意啊,”金南俊看着他,“但是你……”

“少废话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你以为过家家呢,”闵玧其拍拍金硕珍肩膀,“去吧,速战速决。”

金硕珍不自在地动了动:“他亲我不应该他过来么……”

小孩儿们笑完了,并排趴在地上手撑着下巴看他,跟三朵太阳花似的,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帮腔:“就是就是,南俊哥过来。”

金南俊也没犹豫,手脚并用爬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清了清嗓子道:“亲哪儿?”

金硕珍瞪大眼睛:“脸啊!你还想亲哪儿?”

金南俊揉了揉鼻子没吱声,田柾国乐于助人地帮他回答:“Mouth。”吐词清晰发音标准,被两边的狐朋狗友致以热情的掌声和称赞。

“随你吧,”金硕珍眼睛一闭,“又不是没亲过。”

小孩儿们的怪叫几乎要把礼堂屋顶掀翻,被闵玧其一人一巴掌拍在背上:“嘘,安静,我这儿录像呢。”

金硕珍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录的……”

“留着你们婚礼上放啊,”闵玧其举着手机调整了一下角度,“没有婚礼就葬礼,做个那种人生highlight剪辑。对了你们初吻的视频我还留着呢,回头一起剪进去……”

“初吻!!!”田柾国一蹦三尺高,激动得都破音了,“我要看我要看!在哪儿?”

“在家呢,哇那时候还是用老式的摄像机录的,费了好大劲儿才拷出来……”

“摄像机?”金硕珍眨了眨眼,“我们初吻你不是用手机拍的吗?”

闵玧其愣了一下:“你说哪个?”

“还有哪个,就是我骗他说打赌那次……”

“哎,那次就亲了一下而已,不能算初吻,我指的是后来那次,南俊生日那天……”

金硕珍能感觉到刚刚还直往脸上涌的血瞬间回流,他看了金南俊一眼,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生日?我……亲你了?”

金南俊点了点头:“你喝醉了。”

金硕珍没说话,闭着眼睛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感觉回流的血又开始往脸上涌。他把脑袋埋进膝盖,叹了口气:“我真的一丁点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金泰亨看了眼身边不知所措的小伙伴和陷入迷之沉默的大人们,勇敢地开了口:“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金南俊松了口气似的看向他,和蔼道:“你问。”

“亲和吻的区别在哪里啊?”

空气更加安静了,金南俊和闵玧其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复杂。田柾国嚼完嘴里的薯片,干咳一声:“这题我会。”

朴智旻瞪着他:“你会?”

“嗯,南俊哥教过我,”田柾国得意地甩了甩刘海,伸出一只巴掌,“答案是五个字……”

金泰亨求知若渴地凑近:“哪五个字?”

田柾国眯着眼睛作矜持状,五根手指依次收回:“舌,头,的,有,无。”

听见朴智旻的惊天爆笑,埋着头装鸵鸟的金硕珍也忍不住乐出了声,扬手拍在金南俊肩膀上。金南俊咧着嘴躲到田柾国身后,小孩儿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薯片撒了一地。

金泰亨歪着脑袋表情迷茫:“我还是不太懂……”

闵玧其拍了拍他脑袋,用讲解勾股定理的语气跟他解释:“就是说亲只是嘴唇接触,而吻呢包含舌头的动作,按照深浅和节奏可以划分为……”

“行了行了,”金硕珍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笑得东倒西歪的一群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收拾东西,闵玧其等金硕珍走开,冲金泰亨眨眨眼:“回头给你看录像就知道了。”

金泰亨沉思片刻,举起手:“哥我今天去闵老师家睡!”

“还有我还有我!”田柾国胳膊竖得笔直,“我也去闵老师家睡!”

闵玧其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仨小孩儿扑在了地上。金硕珍看着他无谓地挣扎了好半天才被放开,皱巴着脸整理被揉乱的头发,忽然觉得很解气。他大手一挥:“准了!”

小孩儿们欢呼着跑出门,闵玧其冲他竖了个中指,慢吞吞地跟上去。金硕珍收拾好东西往外走,金南俊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到了停车场,金硕珍摆摆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刚系好安全带,副驾的门被拉开,金南俊一屁股坐进来,冲他笑笑:“差点忘了,我刚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开车了你还……”金硕珍眯了眯眼,凑近闻了一下,“没有酒味啊?真喝了?”

“骗你干嘛,我酒量好,看不出来而已。”

金硕珍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那算了,”金南俊转身开门,“反正就一瓶,应该不会有事……”

“哎哎等等,”金硕珍拉住他,叹了口气,“我送你吧。”

金南俊点点头,拽过安全带扣上:“谢谢哥。”

 

# THEN #

金南俊的十八岁生日赶在了高三年开学的前一天,放暑假之前金硕珍就昭告天下,说要给他开派对,结果消失了整整两个月,到生日前一天晚上才抱着书包出现在他家门口。

“江湖救急,”金硕珍挤开他冲进客厅,“英语作业给我,快。”

金南俊前前后后打量了他一圈:“你去非洲了?”

“I wish,”金硕珍从书包里拖出一沓崭新的卷子,平均分成两半,“我一个人抄肯定是来不及的,朋友,靠你了。”

“我字体和你差很多……”

“把圈圈画大一点就行,哎呀这么多作业老师肯定不会全看的,”金硕珍从包里掏出个礼品袋递过去,“喏,生日礼物。”

金南俊打开袋子,掏出个小美人鱼的杯子:“你去迪士尼玩了?”

金硕珍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点头:“半玩半打工,赚了点生活费。”

“难怪这么黑,”金南俊把杯子放在桌上端详了一会儿,“怎么不带我一起?还能多赚一份。”

“你不是要参加那什么游学夏令营吗,”金硕珍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好玩儿吗?”

金南俊点点头:“感觉我爸妈比我还开心,我在酒店拉肚子他们也不管,出去逛吃逛吃可惬意了。”

“对了,”金硕珍抬头往楼上看了看,“他们不在吗?”

“出去二人世界了,说不打扰我过生日,”金南俊笑笑,“你跟玧其哥联系没有?待会儿他和号锡要来……”

“嗯,知道,我白天刚在他那儿抄完数学。”

“哦,”金南俊点点头,靠在椅子上,“先找他再找我啊?”

金硕珍乐了:“你干嘛,吃醋啊?”

金南俊不置可否,金硕珍把抄完的卷子折吧折吧往他身上一扔:“我跟他可是定过娃娃亲的,十几年的交情,还轮得到你吃醋……”

金南俊把摊在桌上的作业一收:“那别抄了……”

“哎哎哎,”金硕珍连忙按住,歪着头冲他嬉皮笑脸,“我错了我错了,你充分拥有吃醋的资格,吃,使劲儿吃,有多少吃多少……”

金南俊咬着嘴唇好容易才憋住笑,刚想说话门铃就响了。他弯起手指在金硕珍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娃娃亲到了,我去开门。”

 

抄完作业他们用巧克力派做了个蛋糕,假模假样地让金南俊吹了蜡烛,然后抱着一堆啤酒炸鸡跑上阁楼,爬到天台上席地而坐。金硕珍一边啃鸡腿一边眯着眼看远处的万家灯火,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真好啊。”

“什么好?”

金硕珍伸着胳膊画了个大圈:“这些,你们,所有。”

金南俊听懂了似的笑笑,伸手去拿啤酒,被郑号锡拦住:“等等,还有十分钟才到十二点呢,你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不许喝酒。”

“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那可不,”郑号锡挺胸抬头,“你是我们几个人里最后一方纯洁的净土,必须守护好。”

旁边举着相机上下左右拍照的闵玧其噗嗤笑了:“纯洁个屁,早就被玷污了。”

“什么意思?”

金硕珍心虚地望天,作赏月状:“今天中秋吗月亮怎么这么圆啊……”

金南俊抬头看了眼天上被云遮了一半的弯钩,沉默着把金硕珍面前的啤酒换成了可乐。

郑号锡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神色,慢慢靠近闵玧其:“你说的玷污是指……”

“他俩亲过了。”

郑号锡捂住嘴巴:“真的假的?”

“我拍了照片呢,”闵玧其掏出手机翻了翻,“喏。”

“不是让你删了吗,”金硕珍无奈地叹气,“锡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亲他呢是因为和玧其打赌了,我要是……”

“我不关心你们为什么亲,”郑号锡头也不抬地打断他,脑袋都快钻进手机屏幕里去了,“我只关心你们到底亲上没有?”

“我认为没有,”闵玧其拈了个薯条扔进嘴里,“因此我拒绝履行所谓的赌约,反驳无效。”

郑号锡又研究了好一会儿,最终放下手机,扭头问金南俊,“你感觉呢?”

金南俊看了金硕珍一眼,摇了摇头。

金硕珍炸了:“哇没想到年级第一也会说谎,金南俊你摸摸良心好不好,我亲完你还用袖子擦脸了哎,要是没碰到你擦个屁啊……”

“那是条件反射而已……”

“下意识地举动更能反映内心吧,要是亲的是你妈妈,或者给你送情书的校花,你会擦吗?”

“这又扯到哪里去了,我自己愿意被你亲的,抗拒的明明是你……”

郑号锡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小声问闵玧其:“他们这是在吵架吗?”

闵玧其镇定地举起相机,按下录像:“我觉得是。”

金硕珍气得脸都红了,举着根鸡骨头对着金南俊:“拜托,事情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为什么要抗拒……”

“不抗拒你怎么会连碰都不敢碰,”金南俊一字一句地反驳,“而且亲我只是为了赌赢,好让闵玧其帮你写作业而已,也能算主动?”

金硕珍不说话了,低头拿纸巾擦了擦手,起身往屋里走:“我去上厕所。”

天台上的空气凝结了似的,郑号锡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拽拽闵玧其的袖子:“我下去拿点水……”

“一起吧,”闵玧其把相机搁到一边,拍拍衣服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金南俊,“那什么,阿珍他没跟我打赌。”

他们隔了不到两米,声音传到金南俊耳朵里却花了足足两分钟似的。他慢慢回头看着闵玧其,眉头皱着:“你说什么?”

“他骗你的,”闵玧其叹了口气,“怕你尴尬所以骗你说亲你是因为打赌,还死乞白赖地求我帮他圆谎。”

“怕我尴尬?”

“你不是犹豫了吗?在他问完之后。”

“我只是……”

“他的勇气就只够那一秒钟而已,你错过了,”闵玧其顿了顿,“别告诉他你知道了,让他假装没事发生就好。”

 

金硕珍回到天台的时候发现上面空无一人,他坐着发了会儿呆,想了想又躺下了。身后门开的时候他正伸着手数栏杆上彩灯的个数,扭头看见是金南俊,眯着眼笑笑:“你来了?他们俩人呢?”

“在楼下打游戏,”金南俊看着他,“我找了一圈没找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走了?走哪儿去?我换洗衣服都带过来了,”金硕珍皱起眉头作严肃状,“今晚你的床归我,听见没?你跟他俩去挤客房,或者睡沙发。”

金南俊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你是不是醉了?”

“切,怎么可能,你哥我可不是那种会被一两瓶啤酒放倒的人,”金硕珍瞪着他,过了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两下,“你不要晃,你晃来晃去地我看着头晕……”

“真醉了,”金南俊扫了眼地上的瓶瓶罐罐,“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醉成这样?”

“醉成哪样?我又没发疯又没……”金硕珍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我就在这儿静静地躺着……你少管我……“

“在这儿睡嘴要歪掉的,”金南俊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能自己走吗?还是我背你?”

“呵,你背不动我的,我可沉了,”金硕珍神秘兮兮地看着他,“你猜我多少斤?”

“一百二?”

“错,我金硕珍(jin)。”

“……”

“盒盒盒盒盒盒盒盒……”金硕珍拍着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金南俊拽着他胳膊想把他固定住,无奈醉酒的人惯性好像比平常大得多,他一个后仰连带着两个人一起栽倒在地上。金硕珍似乎没意识到姿势的变化,仍自顾自笑得见牙不见眼,金南俊撑起胳膊俯视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他乐出褶子的脸颊。

“哥,”他试探着喊,“阿珍?”

金硕珍慢慢睁开眼,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醉意还是刚刚笑出的眼泪。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聚焦到金南俊的脸上:“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

“你家?”金硕珍转了转脑袋,又闭上眼睛,“骗人,这明明是我做的梦……”

“你梦到我了?”

“唉,我也不想啊,但是你自己就来了,我也没有办法,”金硕珍睁开眼,黑沉沉的眸子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你长胡子了哎……”

“这都几点了,你不也长了……”

“哎,我们南俊是大人了呢……”金硕珍伸手碰了碰他下巴上的胡茬,然后沿着下颌慢慢往上。若有若无的触碰沿着鬓角眉尖鼻梁,一路滑落在嘴唇上。金南俊听着心脏在胸腔里左冲右撞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想,说不定这真的是个梦境。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金硕珍的指尖很凉,金南俊下意识靠近了些:“什么?”

“厨房里不是有一瓶红酒吗,我刚刚偷喝了一杯,一大杯,你妈妈问起来的话你就说是我们做菜用掉了,红酒炖牛肉,嘿嘿……”

“你会做菜?”

“当然啦,我会做好多呢,泡菜汤,炒杂菜,蒸排骨,”金硕珍掰着手指,忽然咬住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来想给你做长寿面的,但是没来得及……”

“你要打工嘛,可以理解,”金南俊用下巴在他手心蹭了蹭,“但是我等了一个暑假就等到一个杯子,未免也太过分了。”

“你以为杯子是随随便便送的么?”金硕珍捧着他的脸,轻轻晃了晃,“一个杯子就是一辈子呀。”

“哥,”金南俊忍不住把脸埋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吻你。”

金硕珍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金南俊耳后。他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里,轻轻抓了一下,像惩罚,又像安慰。

“好巧,我也是。”

 

# NOW #

 

平安夜没有雪也没有雨,有的只是充斥着大街小巷的熙攘人流和甜腻旋律。金硕珍看着从车前走过的男男女女,被冷风吹得不得不挤在一起,鼻头脸颊都红红的,眼睛里却都是热腾腾的笑意。

“你可以告诉我的。”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金南俊正望着窗外出神,闻言扭头看他:“告诉你什么?”

“你生日那天晚上……我们……”绿灯亮了,金硕珍扶着方向盘转弯,没有把话说完。金南俊眯了眯眼睛:“我们怎么?”

“我们接吻的事,”小路上的人很少,金硕珍踩了脚油门,昏黄的灯光在车窗上飞速滑过,“你可以告诉我的。”

“告诉你,然后呢?”

金硕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金南俊半无奈半了然地哼了一声,这声音和对面来车的远光灯一起,在金硕珍心底刺出了一股无名火。他一脚把刹车踩到底,瞥了一脸惊愕的金南俊一眼,开门下车。

对面仍开着远光的车按了两下喇叭,看见杵在路中间的金硕珍不动如山,只好减速停下。司机费劲巴拉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骂:“有病啊你!大半夜的挡什么道!”

金硕珍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两车相遇切近光,考驾照的时候没学过吗?”

“神经病啊你他妈交警吗……哎你干嘛!”

金硕珍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拽住司机衣领把人从座位上拽下来,一路拽到车灯前面。司机推了几下没挣脱开,抬腿欲踹,被金硕珍一脚抵住膝盖窝,叫唤着跪倒在地上。

“睁眼,”金硕珍揪住他后脑勺,强迫他直视车灯,“看得清吗?”

司机龇牙咧嘴地摇头,金硕珍追问:“开车看不清路会怎么样?”

司机眼睛和嘴巴都闭得紧紧的,金硕珍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叹了口气道:“会死人。”

金南俊从车里出来,蹲在他旁边轻声喊他:“哥。”

金硕珍松开手,慢慢起身,金南俊扶着他胳膊走到路边,看着司机手脚并用爬回车里,然后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远光灯仍旧明晃晃地照着前路。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金硕珍抬头看着天,“惩罚降临的时候,付出代价的往往是遵守规则的那一方。”

金南俊看着他的呼吸形成白雾,又被冷风吹散,忍不住上前把他敞开的大衣扣好,把冻僵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用力握住。金硕珍没有看他,自言自语似的问:“你还记得我爸妈为什么领养泰泰吗?”

金南俊点点头,没说什么,捏了捏他冰凉的指尖。两人回到车里,金南俊扣好安全带,忽然笑道:“那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啊。”

金硕珍扭头盯着他,眉头微微皱着。他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笑,其次是懵,偶尔冷漠,比如刚刚教训那个司机的时候,但极少皱眉。金南俊起初以为他是天性乐观,后来才明白是漠不关心。细长的眉眼严肃起来很有些威慑力,金南俊面不改色,坦然道:“我说得有错吗?”

“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吧?”

“怎么不是一回事?你怕说了实话泰泰会离开你,我怕告诉你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怎么可能连……”

“你确定?”

金硕珍没话说了。他心里清楚,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逃避都是他面对困局时的本能反应。

“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消磨,”金南俊笑笑,“那个时候的一年,久得像一辈子一样。”

 

金南俊的住处和金硕珍家隔了两个街区,到岔路口的时候,金南俊指着路边的水果店:“我在这儿下吧,顺便买点东西。”

金硕珍依言停车:“买什么?”

“苹果啊,我不还欠你一口苹果吗。”

金硕珍无语:“随便说说罢了,谁要你真还啊?”

金南俊已经下了车,趴在车门上冲他眨眨眼:“你随便说说,我都当圣旨来听的。”

金硕珍看着他挑挑拣拣半天就买了一个苹果,连袋子都没要,直接攥在手里跑到他旁边,示意他放下车窗,然后把苹果递到他嘴边:“咬吧。”

“真就只还一口啊?”

“不然呢?我就咬了一口,难不成得还你一片果园啊?”

金硕珍只好咬了一口:“没我那个甜。”

金南俊自己也咬了一口,嚼完了点点头:“确实。”

“我亏了。”

金南俊把苹果又递过来:“不然你再咬一口?”

金硕珍看着他笑笑:“上车。”

金南俊眨眨眼,噔噔噔绕过车头坐回到副驾,转身直愣愣地盯着他,手里还举着被咬了两大口的苹果。

“现在呢,你有两种方式可以还清,一种是把剩下的苹果都给我,另一种,”金硕珍故作沉着地将目光落在金南俊的嘴唇上,金南俊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果汁,“另一种呢……”

金南俊打断他:“我选另一种。”

“我还没说唔……”

没说完的话通通被苹果味的吻堵回了嘴里,金硕珍听见苹果落地的哐当声,仰起脑袋不满地抗议:“我刚换的地毯……”

金南俊解开他的大衣扣子,手指从毛衣下摆伸进去,隔着薄薄的衬衫在他腰上捏了一下。金硕珍立即咬住嘴唇,把呻吟声连着抗议一同咽进肚子里。金南俊满意地轻笑,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这样还清了吗?”

“不够……”

“还要什么?”

金硕珍被他压在座椅里动弹不得,只能听见自己因为缺氧而愈发急促的呼吸。他看着金南俊的眼睛,抬头去蹭他的下巴,鼻尖,然后吻他,咬他带着甜味的舌尖。金南俊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难耐地喘气,贴在他后背和腰间的双手极烫。金硕珍伸手抱住金南俊的肩膀,心想,我要你,我只要你。

“告诉我,哥……”

“你,”他听见自己说,“我要你。”

 

# THEN #

金硕珍每年都会带金泰亨回他出生的那个小山村一趟,看望把他拉扯大的全村几十位乡亲父老。作为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土味男孩,金泰亨完全没有近乡情怯的觉悟,每次回去都跟下雪天的哈士奇一样,漫山遍野地乱窜,隔十分钟换一户人家,最后抱着一堆吃的喝的回来。

“馒头面条也就算了,你拎一壶醋回来是怎么回事?”金硕珍拿着毛巾一边帮他擦脸一边数落,“还有这玉米棒子,别不是你自己从地里掰的吧,都还没熟呢!”

“张奶奶说她饺子忘了放盐,不蘸醋不好吃,玉米是我帮李大爷掰的,不小心掰错了几个,他就给我带回来了,这土豆也是他给的,说记得你喜欢吃,这次多带点回去,”金泰亨双手叉腰振振有词,“我已经照你教的婉拒了很多东西了,孙婶婶因为我不肯拿她的白菜都差点哭了……”

“好吧,算你有理,”金硕珍叹气,扭头看着抱着狗坐在门槛上一脸乖巧的金南俊,“那你呢,你这狗哪来的?”

“地里捡的,”金南俊小声解释,“一堆狗在那儿打架,它个头最小被欺负得不成狗样,我看不下去就……”

“就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狗?”

金南俊把那脏兮兮的小白狗举到他面前:“你看着它的眼睛告诉我,如果是你的话,救还是不救?”

金硕珍和狗对视片刻,扭过头去:“不洗干净不许进屋。”

金泰亨欢呼一声,跟着金南俊一块儿兴高采烈地冲进院子。金硕珍抓了个馒头,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他们吭哧吭哧打井水,小白狗绕着井转了两圈,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脚边坐下,抬头看着他手里的馒头。

金硕珍撕了一小块儿放在地上,小东西低头嗅了嗅,吃了,吃完又抬头看着他。金硕珍不为所动,把剩下的馒头三两口塞进嘴里,摊开手:“喏,没了。”

井水打上来了,金南俊过来抱狗,金硕珍问他:“名字起了吗?”

“没呢,”金南俊摸摸它脑袋,“要不你给起一个?”

“谁捡的谁起。”

“那就叫珍珍吧,珍珠的珍。”

金硕珍眯着眼睛看他,试图用目光表达谴责。金南俊咧着嘴笑:“你让我起的啊。”

金泰亨跑过来,用湿哒哒的袖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叫小新吧!小新也有一只小白!”

金硕珍被他神鬼莫测的逻辑折服了,一时竟觉得很有道理。他低头看着小白狗:“小新?”

小新哼唧了一声,尾巴摇了摇。

“它答应了!小新!以后你就叫小新啦!我叫泰泰!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金硕珍忍不住乐了,抬头对上金南俊的目光,不自觉有些脸红:“看我干嘛?”

“你好看。”

“我知道。”金硕珍起身拍拍屁股往屋里走,金南俊跟上去,在他烧红的耳朵上戳了一下:“我来了你其实很高兴吧?”

“还行吧,一般高兴。”

“那下次回来的时候还带上我吧,我特别喜欢这儿。”

金硕珍看了他一眼:“下次要收食宿费的,一天三百,来回路费自理。”

“瞧这头脑,不做生意可惜了,”金南俊眼睛一亮,“要不咱毕业之后就来这儿开农家乐吧!”

金硕珍抄起个玉米棒子砸过去:“滚,洗狗去。”

 

下午要去给泰亨妈妈烧香,金硕珍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带金南俊过去,没想到换个衣服的功夫金南俊已经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着了,一手挎包一手牵金泰亨,金泰亨手里还拽着遛狗绳。

“哥哥,我们带小新一起去看妈妈吧,妈妈小时候也养过狗,看到小新会很高兴的。”

金硕珍点点头,走过去把白绸花别在金泰亨头上,摸摸他头发:“那你要牵好绳子,不要走散了。”

“嗯!”

两个小东西并排走在前面,金硕珍跟在金南俊身后,也不说话,只在上山的路上时不时提醒一句小心石头。墓在半山腰的竹林边上,到了地方金泰亨把绳子往腰上一捆,接过袋子放在坟前,开始铺毯子摆祭品,架势熟练得像干了好几年。金硕珍也不插手,在远处的台阶上坐下,抬头看着天。

金南俊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小声问:“他不让你帮忙?”

金硕珍摇摇头:“是我不敢帮。”

金南俊忍了又忍,还是把“为什么”问出了口。金硕珍手撑着下巴,扭头扫了眼墓碑:“因为里面躺着的人,是被我爸妈害死的。”

“……啊?”

“别瞎想,不是杀人放火那种害,过失导致的车祸而已,”金硕珍闭上眼睛,声音里的轻快很刻意,“下雪天,盘山公路,一方开远光灯一方疲劳驾驶,开远光的三口之家毫发无伤,疲劳驾驶的单亲妈妈撞在山崖上当场死亡。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已经有一个初中生儿子的中年夫妻,要大费周章从几千里之外的村子里领养一个非亲非故的九岁小男孩?”

金南俊回头看了眼正抱着小新絮絮叨叨的金泰亨:“那他知道吗?”

“不知道,当时我爸用了点手段,把事故报道都抹掉了。泰亨只知道妈妈在工地出了事,领养自己的富商是偶然得知了消息找来的。他来我家之后,好多次我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但是,但是……”

“我知道,”金南俊抓住他发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他叫我哥哥,你明白吗?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哥哥你真聪明,哥哥你对我太好了,哥哥我喜欢你,”金硕珍用手捂住眼睛,“我比我爸妈还自私。他们在领养泰泰之后没两年就分居了,协议离婚的时候准备告诉他真相,把他送回孤儿院。但是我不肯,我求他们等我成年之后再离,这样我就可以当他的监护人……”

“他们同意了?”

“嗯,”金硕珍点点头,“下个月过完生日,协议就生效了。”

金南俊看了他一眼:“那你还准备告诉他吗?”

“再等等吧,”金硕珍叹了口气,“等他成年再说。”

金南俊捏了捏他的手:“别怕,有我呢。”

“嗯,”金硕珍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 NOW #

今年过年比往常早大半个月,元旦过了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金泰亨的心早就飞去了预约好的滑雪场,最后一科考完直接冲回家收拾行李,金硕珍等到开完会才下班,一推开门就被两个大箱子堵住去路。

“你可算回来了,”金泰亨正吭哧吭哧从卧室往外拖帐篷袋,滑雪镜已经戴在头上了,“衣服我都收拾好了,你随便准备些吃的就行。”

金硕珍从箱子中间挤进去,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你饿吗,饿的话我做个三明治,不饿就洗点水果得了……”

“不饿不饿,”金泰亨把袋子拽到玄关,又火急火燎地钻进卫生间,“哥你新买的防晒霜去哪儿了,柜子里没有啊……”

“最下面的抽屉!”金硕珍洗了一堆苹果草莓小番茄装进保鲜盒,想想又拿了一兜香蕉和橘子,“旁边的新毛巾也带上,还有身体乳!”

金泰亨从卫生间出来,手里举着超大瓶的粉红色强生婴儿:“这个咱能不能不带了,你好意思买我都不好意思用。”

“等你那小黑皮干得裂开流血就好意思用了,”金硕珍把水果放到桌上,“这么多够不够?”

金泰亨牙疼似的吸了口气,皱着鼻子笑笑:“不好说。”

金硕珍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嗯,怎么说呢,你也知道锡锡哥哥后天回国对不对,闵老师肯定是要陪他的,显然就没空看着小旻了,那小旻怎么办,大过年的一个人多孤单啊,所以我就邀请他和我一起去滑雪……”

“小旻来了,那果果……”

“哥你真聪明,”金泰亨乐得见牙不见眼,“田老师正好要出国访问,果果不想去,就顺理成章跟我们一起啦。”

金硕珍“哦”了一声,把金泰亨专用的零食箱子拖出来:“那这个也带上吧。”

金泰亨点点头,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

“你不看我就是生气了。”

金硕珍只好回头看着他:“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也不是不开心,”金硕珍捏了捏他下巴,“就是想起来第一次带你去滑雪的时候,你才那么一丁点高,瘦得风一吹就倒,怯生生地不敢跟人说话,谁知道一眨眼就这么高这么壮了,还有自己的好哥们儿,不用哥哥陪也没关系了……”

金泰亨眨了眨眼睛,伸手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哥你是不是发烧了……”

“滚,”金硕珍一巴掌拍掉他胳膊,“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当哥的为了你专门请了年假推掉约会,你倒好,狐朋狗友全招呼上了,算盘打得挺美的么,哪边儿都不耽误是吧?”

金泰亨迅速抓到了重点:“推掉约会?和谁的?南俊哥吗?”

金硕珍气得肝疼:“推都推了和谁的重要么?”

“你们和好啦?”

“没有。”

“真没有?”金泰亨歪着脑袋,“那你床头柜里的套套和,咳咳,那什么,是怎么回事?”

金硕珍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哥,以后这事儿还是去南俊哥家里干吧,咱家还有个未成年人兼高考生呢,能不能给我营造一个纯净和谐的成长环境?”

“呀!臭小子!”金硕珍臊得从头红到脚,话都说不顺溜了,“我怎么就不纯净和谐了!你站住!乱翻别人东西还有理了你……”

金泰亨咯咯笑着往门口跑,躲在箱子后面做鬼脸:“你东西我从小翻到大,哪条内裤我没穿过,怎么跟南俊哥一和好就成别人了?”

金硕珍羞得没办法,把衣架上的外套往他脸上一扔,眼不见心净。金泰亨用衣服挡着半张脸,笑了好一会儿,笑完了从箱子后面出来,爬到他身边坐下:“哥。”

“嗯?”

“其实我也吃醋的,”金泰亨把下巴搁到他膝盖上,“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在逗我开心,好像只有我笑了你才能笑一样。但是和南俊哥在一起,你什么都不做就很开心,他也是一样,只要看见你,眼睛就在笑。”

金硕珍把他的刘海捋到头顶,露出长大后越发显得浓墨重彩的眉眼。“这也能吃醋?”金硕珍抓了抓他的头发,“逗你开心不是更好吗?”

“不好,”金泰亨扁扁嘴,“总感觉你在还债一样。”

金硕珍松开手,头发又散落回去。金泰亨晃了晃脑袋,把戳在睫毛上的刘海吹到一边:“就算是债也早就还清了呀……”

金硕珍看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

“别哭,哥哥,”金泰亨凑过去,额头在他头顶轻轻撞了一下,“以后我来逗你开心吧。”

 

仔细回想起来的话,这场精心策划的surprise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天衣无缝——三个小孩儿一路上都在眉飞色舞交头接耳,拼命拦着金硕珍补订房间,到了地方不肯去宾馆非要先吃饭,点了四个菜就够了,说要留点肚子晚上吃大餐——只不过金硕珍仍旧沉浸金泰亨早就知道真相的冲击里,对种种异样毫无察觉罢了。

所以当他刷开房门,看见满天花板的气球和满床的玫瑰花时,第一反应是转身关门:“我们拿错房卡了……”

躲在卫生间里待机的金南俊只好跑出来:“别走,是我!”

金硕珍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着金南俊,伸手戳了戳他胳膊。

“是真的。”

金硕珍吓得退后一步,转头看见田柾国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拈出一张房卡,一脸得意地刷开对面的房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金泰亨把笑得前仰后合的朴智旻推进门,扭头一本正经叮嘱道:“我们打会儿游戏,你们……准备好了叫我们。”

对面的房门关上了,金南俊走过来牵他的手:“脸色怎么这么差?”

“被你吓的,”金硕珍拍了拍胸口,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计划了多久?”

“不久,就两天,”金南俊谦虚道,“多亏了泰泰的倾力协助。”

金硕珍跟着他回到房间,用不同的心态重新欣赏了一下气球和玫瑰,发现还是一样的辣眼睛:“你还不如给我铺一床牛排呢,我立即以身相许。”

金南俊眼睛一亮:“真的吗?”

“假的,”金硕珍放下包,重重往床上一躺,玫瑰花飞到半空,又慢悠悠落回他身上,“啧,还挺香。”

金南俊躺到他旁边,把落在他脸上的花瓣拂开,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有心事?”

金硕珍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叹了口气,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到金南俊胸前:“泰泰早就知道了,爸妈吵架的时候说漏嘴,被他听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领养后一两年吧,他俩还没分居的时候,”金硕珍吸了吸鼻子,“快十年了,我不说,他就装不知道。”

“不愧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心思比你还重。”

金硕珍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呼吸变得均匀缓慢。金南俊以为他睡着了,想给他盖被子,刚起身就听见他不满地哼唧:“别走……”

金南俊支着胳膊,小声喊他:“哥?”

金硕珍动了动,又靠近了一点,伸手摸到他的袖子攥在手里。金南俊不敢动,慢慢躺回去,看着他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金南俊看着金硕珍嘴角勾起的弧度,感觉心脏像天花板角落里那只漏气的气球一样,晃晃悠悠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对面的霓虹灯从窗户照进来,金硕珍翻了个身,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金南俊抽出胳膊,侧身环住他的腰,在睡意来袭前迷迷糊糊地想,你也是我的重力啊。

 

# THEN #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金南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金硕珍脑子里忽然冒出“终于”两个字。他曾无数次肖想过告白或接受告白的场景,甚至拟好了各种版本的回应,但是最终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他只是平静地想着,终于。昏黄路灯下的金南俊温柔又坦荡,青春期少年独有的孤傲乖戾在这两年间尽数褪去,他用笑意把些许的紧张包裹得严丝合缝,如果不是金硕珍对他成百上千个小动作了若指掌,可能真的会以为他信心满满,早就看穿了自己。

“知道又怎样?”

金南俊眼中的慌张一览无余,金硕珍陡然生出一股恶毒的快感,像小时候抓住知了拔掉翅膀看着它徒劳挣扎一样。

“我……”

“对了,”金硕珍打断他,“听说你收到三个常青藤的全奖,恭喜。”

金南俊避开他的目光:“对不起,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没关系啊,学校的消息流通很迅速的,”金硕珍笑笑,“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先去跟预科班上课,”金南俊顿了顿,“春假应该会回来一趟,到时候……”

“到时候别来找我,”金硕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不至于这么绝情吧,”闵玧其盘着腿坐在地上给金泰亨扎刘海,“人家出个国而已,又不是出轨,干嘛搞得苦大仇深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

金泰亨从漫画里抬起头,半张脸黏乎乎的全是西瓜汁:“出轨?”

“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许插嘴,”闵玧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拿皮筋把他的冲天辫绑好,“行了,和小旻出去玩吧,天不黑不许回来。”

金硕珍趴在地板上,看着两个人手拉手出了门,翻个身冲着天花板叹气:“人为什么要长大啊,长大好没意思……”

“因为要赚钱啊,”闵玧其也跟着叹气,“唉,你说你狠话撂那么早干什么,我还准备考完试一起吃顿散伙饭呢……”

金硕珍瞥了他一眼:“你心也够大的,暗恋对象要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敲锣打鼓给人家送行……”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戏精好吧,”闵玧其踹了他一脚,“再说咱俩情况不一样,我这纯属单相思,你们好歹还两情相悦过。”

“再相悦也抵挡不了来自现实的重击啊,”金硕珍摇摇头,“还不如单相思呢,至少能借着朋友的名头保持联系。”

闵玧其翻了个白眼:“谁拦着你不让你联系了……”

“我,”金硕珍严肃地戳了戳自己胸口,“看上去没有,其实强得一批的,自尊心。”

“行吧,”闵玧其拍拍屁股起身,“那散伙饭你还来不来?我和号锡反正是要吃的,你们俩……”

“去,干嘛不去,”金硕珍伸了个懒腰,“面子可以丢,唯美食与兄弟不可辜负。”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大发善心想保全他的面子,四个人的散伙饭最终没能吃上。考试一结束郑号锡就被送上了去大洋彼岸读语言班的飞机,闵玧其跟着篮球队去大学城集训,金硕珍等到金泰亨放假带着他回乡下避暑顺带支教,收到金南俊信息的时候没有点开,直接删除并拉黑了号码。金泰亨只问过一次南俊哥为什么不一起来,看见金硕珍的脸色后就再也没提起过了。暑假过完,小新大了一号,金泰亨黑了一度,金硕珍瘦了一圈,开学那天闵玧其当着他的面都没认出来,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了好久之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金硕珍?”

“叫哥。”

“果然减肥是最好的整容,”闵玧其咂咂嘴,“你这帅得我都不好意思拿正眼看你了。”

金硕珍笑着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没说什么。注册完后两人分头回家,金硕珍骑着车在路口等红灯,旁边一辆公交车停下,闵玧其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喊他:“珍哥!”

金硕珍眯着眼冲他挥挥胳膊,闵玧其笑笑,把手拢在嘴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海是什么海吗?!”

金硕珍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撒!浪!嗨!”

绿灯亮起,金硕珍看着公交车慢慢开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神经病啊。”他笑着骂了一句,抬手捂住眼睛。

“妈妈,你看那个哥哥在哭哎……”

“没有,他只是嫌阳光太刺眼了……”

“可是……”

小女孩的声音慢慢飘远,金硕珍用袖子擦了把脸,脚一蹬,汇入了车水马龙中。

 

# NOW #

他们住的宾馆旁边有个挺热闹的商业街,听说原来是附近村民赶集用的,后来建了滑雪场,游客大增,慢慢就有商铺长期驻扎做起了生意。平时看上去跟普通的闹市没什么区别,但是逢年过节和传统的赶集日,街道两边就会挤满叫卖特产的老乡,还有戏班子在路中央搭起台子吹拉弹唱。

金泰亨比较淡定,毕竟小时候混迹过十里八乡的集市,这种算是小场面了。可怜朴智旻和田柾国两个城里娃,打出娘胎以来头一次接受纯正乡土文化的洗礼,逛集市的样子跟刘姥姥进大观园没两样,满脸世界观被重塑的表情。

“哇这是什么?”田柾国毕恭毕敬捧起一个木桶,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金泰亨瞟了他一眼,把朴智旻剥好的炒栗子扔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嗷唔。”

“啥?”

“尿壶,”金泰亨拍拍手上的碎屑,上去把木桶的盖子掀开,“晚上起来嘘嘘用的。”

田柾国毕恭毕敬地把木桶又放下了:“第一次看见马桶上雕龙的……”

“对啊,”朴智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为什么雕龙呢……”

金泰亨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们:“不然咧?不雕龙雕什么?屎壳郎吗?”

金硕珍跟卖烤红薯的大爷砍完价,回头就看见三个小的围着个尿壶笑成一团,刚刚还蹲在布料摊子前面翻翻拣拣的金南俊却不见了踪影。

“南俊人呢?”

朴智旻把他买的红薯接过去,顺手塞了个烤栗子在他嘴里:“不知道,估计在哪儿找小花蟹呢……”

田柾国乐了:“傻啊你,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有小花蟹?”

“要找也是找小花蛇吧,”金泰亨吃了口红薯,烫得直吸气,好容易咽下去之后顿了顿,“被咬了怎么办?小花蛇有毒吗?”

金硕珍趁他们贫嘴的功夫,站在旁边的台阶上仔细扫视了方圆二十米的人群,还是不见踪影。他掏出手机给金南俊打电话,嘟嘟声响了好久没人接,最后转进了语音信箱。

“死哪儿去了,”他挂了电话,抬头看见小孩们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不是,这么大人了,去哪儿也不知道跟人说一下……”

“哥你别急,应该是在哪儿买东西耽误了,要不你再打打看?”

金硕珍按下拨通,听着那头的嘟嘟声,忍不住心烦气躁起来:“还是没人接。”

田柾国挠了挠脸,刚剥完红薯皮的手在脸上留下两道黑印:“要不我们分头去找?”

金泰亨看了他一眼,默默伸出大拇指在黑印上蹭了两下,没蹭掉,给抹匀了。朴智旻咬着嘴唇憋笑,看见金硕珍焦躁地原地转圈,伸手拉住他胳膊:“我们分头去找吧,反正地方又不大,二十分钟之后在这儿会和,怎么样?”

金硕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行吧,你们小心点,钱包手机照看好不要被偷了,待会儿不管找没找到都回这儿来,明白吗?”

“知道了,放心吧。”

看着他们仨分头消失在人群中后,金硕珍沿着街边店铺找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锣鼓声和唱戏声停了。他看见戏台旁边围着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开,灵光一闪,连忙跑过去,手一撑跳上台子,捡起角落里的大喇叭,按下开关。

“干啥呢你?”管器材的大叔从幕布后面探出头来,“东西不让随便碰的!碰坏了咋办?”

“不好意思啊,我朋友走丢了,想借您话筒发个寻人启事,”金硕珍赔着笑举了个躬,把剩下的两个烤红薯递到他手里,“您看能不能帮个忙……”

大叔接过红薯,挠挠头:“哦,那你发吧。”

金硕珍把喇叭举到嘴边,清了清嗓子:“啊啊,听得见吗?”

戏班子的播音设备比较简陋,只能勉强盖掉半条街的音乐声和人声。金硕珍看着台下应声回头的人群,感觉到一丝迟来的尴尬和后悔。

金南俊个大猪蹄子,太作孽了。

“那什么,我朋友走丢了,打电话也不接,所以来广播一下……”金硕珍抱着喇叭作了个揖,“不好意思打扰了,如果你不是金南俊的话就不用管我,该干嘛干嘛去吧哈哈哈……”

可惜台下的人并没有听他的话该干嘛干嘛去,反而跟看戏似的站在原地,兴致勃勃的昂着脑袋。有个抱孩子的大婶笑眯眯地问:“你朋友叫金南俊?哪两个字呀?”

“南方的南,才俊的俊,大概这么高吧,”金硕珍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穿的灰色大衣,看上去有点憨憨的……“

“这么高的憨小伙儿在咱这儿可不多见,”旁边卖糖葫芦的大妈高声打趣道,“你怎么把他弄丢的啊?”

“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在我旁边来着,一转头就没影了……”

“又不是拍鬼片,怎么可能说没影就没影了,”角落里埋头啃红薯的大叔插嘴道,“我看该不会是你们俩吵架,他生气扔下你走了吧?”

“没有,没有吵架……”

“哎这就说得通了……“台下的观众们彼此交头接耳了一阵,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抱娃大婶苦口婆心道:“小年轻一起出来玩哪有不吵嘴的,这样,你拿喇叭给他道个歉,他听见了,气消了,就来找你啦。”

金硕珍被这青天白日横空而降的一口大锅砸得眼冒金星,他满脸通红地想要解释,但是台下众人已经开始添油加醋自由发挥了。金硕珍看到糖葫芦大妈的目光里满是痛心,咬了咬牙,自暴自弃道:“那好吧,我……”

“阿珍!”

金硕珍从未觉得金南俊濒临破音边缘的叫喊声如此动听过。他循声望去,看见一大团蓝色云朵出现在视野尽头,正在人群上方颤颤巍巍地飘荡着。

“阿珍!我给你买了棉花糖!”

蓝色云朵原来是棉花糖。金南俊费劲巴拉地拨开人群,挤到戏台子下面,这才注意到金硕珍站在台上似的,仰头打量了他一圈:“你在干嘛?”

角落里的大叔啃完红薯,乐于助人地解释道:“在给你道歉呢。”

“……为什么?”

“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金南俊挑了挑眉,看向金硕珍:“我们吵架了?”

金硕珍看到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面前,还天真烂漫地举着个兔子形状的棉花糖,心里知道自己该消气,该笑,但就是笑不出来。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台边上:“刚刚没吵,现在要开始吵了。”

金南俊眨了眨眼睛,手一伸,棉花糖兔子的耳朵差点怼在金硕珍脸上:“给你的,吃完再吵呗。”

围观群众很没有眼力见儿,仍然杵在原地看着他们。金硕珍扭过头:“不要。”

“哎呀,人家都主动来找你道歉了,你就接着吧,”抱娃大婶打起了圆场,“这位……唉哟人如其名,长得真俊,棉花糖在哪儿买的呀?我也给宝宝买一个去。”

“就在往滑雪场那条路旁边的小公园里,很好找的,就是出来的时候要注意方向别走岔了,”金南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绕到公园后门去才迷路的。”

“是嘛,从后门出来要绕好久的,真难为你了。”

“辛辛苦苦买的棉花糖,自己留着吃吧,”金硕珍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穿过人群走了,金南俊没想到他真生气,愣了两秒才追上去,“哥?哥!”

金硕珍大步流星走到跟小孩儿们约好的地方,没看到人,于是掏出手机给金泰亨打电话,让他通知另外两个回来会和。挂了电话金南俊正好赶上来,走得急呼哧呼哧喘粗气,手里的棉花糖竟然还好端端地举着。

金硕珍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不许发火,就事论事。可一睁眼看到金南俊一脸的无辜,还是忍不住抬高了声音:“走之前不能跟我说一声吗?”

“说了的,你可能没听见……”

“我没回话明摆着就是没听见啊,没听见你就不能再说一次?”

“我以为很快就回来了,没想到会绕远路……”

“你跟我说清楚的话再久我都会等,但是你不能悄没声息地就走了……”

金南俊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眼泪涌上来的时候,金硕珍被自己吓了一跳,扭头闭上眼睛想压回去,但是没来得及。金南俊靠近他,摘下围巾一圈圈地裹在他脖子上,金硕珍低头把脸藏在里面,慢慢的吐了口气。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金南俊低声说,声音哑哑的,像辩解,又像安慰。

 

晚上回到宾馆,金硕珍没搭理金南俊,自己拿了睡衣钻进卫生间,两个小时之后才浑身冒着热气出来。金南俊估摸着他泡完澡心情会好些,趁他抹爽肤水的时候凑过去问:“饿不饿?要不要点些吃的?”

金硕珍按部就班慢条斯理地涂完水乳,爬上床之前才瞥了他一眼,说:“不用。”

这就是气还没消的意思了。金南俊捶着蹲麻的腿坐回到桌边,对着电脑发了会儿愁,点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看了看,决定出个险招。

“哥,我之前跟泰泰聊过留学的事,他好像不排斥,”金南俊把电脑搁到床上,“这是我筛选过的几个艺术院校摄影专业的招生简章,你要不先过个目……”

金硕珍扫了他一眼,把电脑搬到膝盖上一条一条地看。金南俊忽然有点紧张:“泰泰的英语我帮他突击一下应该能过线,作品集再好好准备一下,申个半奖不成问题。”

“就算是全奖我也供不起,”金硕珍看着他,“但是听你的意思,钱的问题,好像不用我担心?”

金南俊避开他的目光:“只要你同意,他的生活费和房租,我都可以……”

“我同意啊,”金硕珍耸耸肩,“送上门来的赞助,干嘛不要。”

金南俊被这前所未有地爽快态度震得有点晕,他张了张嘴,竟然有些结巴:“你,你不怪我擅作主张吗?”

“你都跟泰泰商量过了呀,只要是他选的,我都没意见。”

“那,”金南俊乘胜追击点开另一个文档,“这是我任职那个大学教育学的研究生简章,你看一下,花费跟国外相比几乎为零,而且你还可以住我那儿……”

金硕珍扫了眼电脑屏幕,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金南俊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下慢慢缩回手:“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而已,仅供参考,不用太当回事哈哈……”

“哦,”金硕珍合上电脑,递还给他,“还有事吗?”

“没有了,”金南俊抱着电脑撤退到书桌前,“我还有些邮件要处理, 你先睡吧。”

 

金南俊对着文献熬到十二点,确定金硕珍睡熟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去洗漱。洗完出来他没敢开灯,就着窗帘缝隙里隐约的亮光摸上床,刚躺下就听见金硕珍带着睡意的声音:“几点了?”

“快一点,”金南俊小声回答,“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没有,被尿憋醒的,”金硕珍慢吞吞地爬起来,往卫生间走的时候跟得了风湿病的老大爷一样,弓着背扶着腰,走一步哎哟一声。金南俊又心疼又好笑,坐起身看着他:“腰疼吗?要不要揉揉?”

“不要,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金南俊躺在黑暗中,听着他进了卫生间,片刻后响起冲马桶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声。过了会儿他看见金硕珍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床边,紧接着床垫一沉。金南俊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起身让出半张床。金硕珍慢吞吞地躺下,背对着金南俊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怀里,鼻子里满意地哼唧了一声:“暖和。”

金南俊手搁在他腰上,轻轻揉了两下,感觉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慢慢放松下来。

“技术有长进了嘛,”金硕珍闭着眼睛笑,“去哪个按摩院进修了?”

金南俊不说话,专心致志地用指关节抵着他的脊柱,从腰窝一节一节地往上揉。金硕珍咬着嘴唇不肯出声,按倒肩膀的时候才崩溃求饶:“疼疼疼不要了……”

“比上次好多了,”金南俊最后揉了两下肩颈,松了手,“每天坚持拉伸吗?”

金硕珍点点头,转身抱住他:“今天忘了。”

金南俊自觉背锅:“因为生我的气?”

“没有,”金硕珍叹了口气,“我生自己的气。”

金南俊暗暗松了口气,把人搂紧了些:“为什么?”

金硕珍很久没说话,久到金南俊眼皮子开始发沉了,才开口道:“你那个暑假走之前给我发了条信息,我没看,直接删了。你还记得当时发的什么吗?”

“怎么可能忘?”金南俊笑笑,“我给你发了我的出发日期和航班号,说,你如果来,我就当你愿意等我,四年后我回国,我们重新开始,如果你不来,我就听你的,以后断掉联系再也不见了……”

“但是你还是回来找我了,”金硕珍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不开心。我给自己设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目标,大多数都完成了,但是每完成一个,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就多一分。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拼命读书,考试,工作,社交,谈恋爱,把每天的行程都塞得满满的,满到没空不开心。后来我开始失眠,吃药也不见好转,只能去看心理医生。医生问我,生平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我说没有,我人生中所有的抉择都是最优解,从来不会冲动或盲目行事,就算犯错了也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不会后悔。她没有反驳我,只是说,我相信你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那有没有什么事应该做,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做的?”金南俊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我回答她,有,我年少时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哪儿哪儿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不相信我喜欢他。我应该更用力一点的,我应该每天给他写情诗送玫瑰,每天跟他说一百遍我喜欢你,把我的家人和狗都介绍给他认识,把我所有的好的不好的想法都告诉他,让他百分之二百地确定我喜欢他,喜欢到想在一起过一辈子的程度,”金南俊无奈地笑笑,“哪怕后来我们还是会分开。”

“医生说,那你很幸运,你后悔的事情是可以补救的。然后我就回来啦,”金南俊撑起胳膊,一脸严肃,“哥,你看着我。”

金硕珍抬头看着他。黑暗中金南俊的表情被隐去,唯独眼睛亮如晨星。他一字一顿地说:“阿珍,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金硕珍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和十九岁的金南俊一同消失的那一部分,被这几个字填得满满当当。他无可奈何地想,我可真好打发呀。

“不够,”他终于允许自己有恃无恐一回,“不够,还少一句呢。”

金南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头埋在他肩窝里笑了好半天,笑得金硕珍浑身发热了,才抬头笑道:“我喜欢你,想跟你过一辈子。”

金硕珍满意地亲他,亲完又开始不讲理:“你回来就是为了治失眠吧?现在话说完了心结解开了是不是准备溜号了?”

“我的天,你摸摸良心好不好,我刚刚还给你看简章引诱你去我学校哎,”金南俊想起这回事,惴惴地看着他,“当然了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自己拿主意……”

“真的吗?让我自己拿主意?”金硕珍低着头,“不论我怎么决定,你都无所谓?”

金南俊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坐起身,打开床头灯,金硕珍眯了眯眼,也起身看着他。金南俊头发还没干透,一绺一绺地趴在脑门上,被枕头蹭得翘起来几根。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我有所谓的。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能开心,所以,你答应最好,不答应的话,我就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直到你答应为止。你这辈子是别想逃开我了。”

这句中二气息浓厚的台词竟让金南俊说得无比坦荡真诚,金硕珍忍不住伸手抓了抓他头发,看着他与少年无异的模样和神情,心想,人怎么可能逃得开他的重力呢。

“我不逃了,”金硕珍矜持地叹了口气,眉眼弯弯的像只餍足的小狐狸,“我愿意被你抓住。”

 

三个月后。

“呵,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果然一句都信不得,”金硕珍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神情悲凉,“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

“演完了没,演完了劳驾让让,我飞机要晚点了,”金南俊推着行李箱从被挡了半边的门里挤过去,“就出一周的差,下星期五就回来了。”

金硕珍继续悲愤:“校庆是下周四啊!你错过了我们的年度大戏!”

“玧其哥答应帮我录了,肯定不会错过你们任何一个精彩瞬间,”金南俊伸手捏了捏他下巴,“亲一个再走。”

“不亲,连男朋友的戏都不到场支持的人不值得……”

金南俊捂住他的嘴在他脸上啄了好几下,看着金硕珍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笑:“男朋友走啦,下周见。”

凭他高超的眼力见儿和直觉,金硕珍断定金南俊肯定会在校庆日赶回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可周四他眼巴巴从早等到晚,快开场了,密密麻麻的观众席里还是不见金南俊的身影。

“算了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金硕珍宽慰自己,“一台戏而已,以后还有机会……个屁啊!我明年就走了这最后一场戏他都不来他还是不是人啊……”

“怎么就成最后一场了,”闵玧其装好三脚架,打开摄像机对焦,“他学校肯定有戏剧社啊,你去了接着导呗,说不定还能演,机会多得是。”

“……也有道理,”金硕珍不骂了,凑过去看屏幕,“灯太暗了,看不见人啊。”

“还没开场呢,大灯打开就亮了,”闵玧其心很累,“你能不能折磨别人去,当导演的这么闲吗?”

“都折磨完啦,见缝插针特地来宠幸你一下,”金硕珍拽了拽他鸭舌帽后面戳出来的几根头发,“今天小脾气有点暴躁嘛……”

闵玧其叹了口气:“很明显么?”

“嗯,虽然你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是这副莫挨老子的德行,但是一般不会跟小孩儿们发火,”金硕珍顿了顿,“所以刚刚凶小旻那一下还挺吓人的。”

“唉,我去道歉。”

金硕珍拉住他:“不急,他现在被果果他们哄得挺好的,你别一去再给招哭了。”

闵玧其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摆弄机器。金硕珍俯身仰着头看他:“心里有事儿啊?”

“没有。”

“不想说算了,”金硕珍拍拍他肩膀,“结束了去我家,给你做长寿面吃。”

闵玧其吓了一跳似的,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知道……”

“废话,你全身上下几个痣我都清楚,阴历生日怎么可能不知道,”金硕珍瞥了他一眼,“就是看你从来不提,正好也懒得给你多过一次……”

“嗯,我确实不过阴历,就只有我妈记得,每年给我寄点米糕松饼什么的。”

“那,该不会是今年忘了没寄,所以不开心吧?”

“寄了,还有好大一盒八宝饭,回头分给你,”闵玧其笑笑,“别瞎猜了,我真没事。”

金硕珍点点头,没再追问。回到后台的时候小孩们都已经就位了,一个个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金硕珍知道金南俊没来,倒反而松快了,伸手在每个脑袋上都拍了拍:“再检查一下麦克风和道具,台词就别背了,越背越忘。上场了就当台下都是大白菜,反正灯一开也看不清人,听见没?”

“听见了!”

演出比想象的要顺利许多,虽然田柾国拔剑的时候用力过度把剑掰断了,金泰亨走错位置不得不猫着腰穿过整个舞台,朴智旻被自己绊倒摔了个大马趴,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失误,但是最后一刻幕布落下时还是得到了全场起立鼓掌和欢呼。金硕珍被簇拥着走到聚光灯下,红着脸鞠了三次躬,退回到后台时,发现音箱旁边的角落里多了个人影。他眨了眨眼,慢慢走过去,那人也动了动,上前一步,熟悉的笑容比头顶上的聚光灯还要明亮。

“珍哥,好久不见。”

“郑号锡?”金硕珍捂住嘴巴,下意识回头看向闵玧其的方位,“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刚到,”郑号锡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台下,“小其在哪儿?”

“第一排中间,南俊托他帮忙录像……”金硕珍愣了一下,福至心灵,“金南俊在哪儿?”

“化妆间等你呢,”郑号锡不好意思地笑笑,“南俊出差其实是为了给我帮忙来着,你不要怪他了。”

“帮忙?帮什……”

话没说完,舞台上的灯按下去,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接下来由我校校友,世界街舞大赛冠军,美国HOPE舞团团长郑号锡,为我们带来他的个人表演……“

金硕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到舞台中央的追光里,心里忽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闵玧其完蛋了。

 

“他说他当年跟玧其哥约好,十年后不管有没有成功,都会给他编一支叫松月的舞,在他生日的时候亲自跳给他看,”金硕珍找到金南俊的时候,他正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看表演,看见他过去连忙跳到地上,自发自觉地解释,“找我是为了帮忙打掩护,你知道的,我在策划惊喜这方面比较有经验,嘿嘿。”

金硕珍不满地瞪他:“那你可以实话实说啊,干嘛还瞒着我……“

“告诉你了你能忍住不告诉玧其哥?”

“……忍不住,”金硕珍叹气,“怪不得这几天他跟更年期似的一点就炸呢,原来是在等人。”

金南俊搂着他拍了拍:“不生气了?”

“本来也没怎么生气,”金硕珍抬头看了他一眼,趁四周没人注意,迅速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你真好,谢谢你。”

音乐结束,郑号锡跪在舞台上等灯光暗下又亮起,才慢慢站起来鞠了个躬。金硕珍看见他跳下台,径直走到闵玧其面前,闵玧其仍然盯着相机,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对方。人来人往中只有他们俩的时空被凝固了似的,金硕珍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被金南俊在后脑勺上顺毛似的拍了拍:“正主都没怎么样呢,你伤心什么……”

“就是不敢想象,如果你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金硕珍心有戚戚,“唉,死心眼儿看上风流种,何苦来哉啊。”

金南俊没说什么,握住他的手塞进风衣口袋里,十指相扣:“要开始放烟花了,我们出去吧。”

他们跟着人群从礼堂往操场走,半路上看见刚换完衣服妆还没卸的金泰亨,举着相机咋咋呼呼地往前冲,后面跟着田柾国和朴智旻。金硕珍刚想喊注意安全,三个人已经跑没影了。

“你看他们表演了吗?”

“看了后面一半,”金南俊笑笑,“比我们那会儿厉害多了。”

“谁跟你是我们,”金硕珍一本正经,“我和你之间隔着三百个田柾国,两百个朴智旻,一百个金泰亨,还有……”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金硕珍条件反射想捂耳朵,但是手被金南俊牵着,他只好捂住半边。今年的烟花比往年漂亮得多,金硕珍看得入迷,被身后人的手机打到头才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举在半空的手机相机,扭头看着金南俊:“你怎么不拍照?”

“没手拍。”

金硕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现在有了,拍吧。”

金南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对准他按了两下:“拍好了。”

“神经病啊,”金硕珍乐了,“让你拍烟花……”

“你比烟花好看,”金南俊牵住他的手,重新塞回兜里,“你比万事万物都好看。”

金硕珍看着他被明明灭灭的光影照亮的眼睛,在烟花炸开的瞬间,鼓起勇气开口:“我爱你。”

声音很小,但金南俊看懂了。他笑着俯身,凑到金硕珍耳边,在烟花绽放后那一秒钟的寂静里,清晰又坚定地回应:“我也爱你。”

 

 

番外

 

闵老师是那种全校学生都梦见过至少一次的老师。当然,大多是噩梦,不过也不乏春梦,极少数是两者兼有。

金泰亨属于极少数的那一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闵老师还不是闵老师,是穿着条纹T顶着洋葱头三句话不离yo的中二少年,挎着皱皱巴巴的课本试卷来找哥哥补习,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娃从煤坑里挖出来的么咋这么黑?金泰亨很坚强地咬住嘴唇没有哭,但是晚上洗脸的时候还是对着镜子红了眼眶,被哥哥抱着哄了好久才抽抽噎噎地睡着。

他下定决心与闵玧其不共戴天,但对方却在第一次见面的人身攻击之后径直忘了他的存在似的,再也没有同他有过任何交流。眼神的,言语的,身体的,通通没有,好像他只是一团空气。闵玧其显然没有刻意躲他——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哥哥补习,周末也大多混在一起。金泰亨趁他们打游戏的时候故意去捣乱,在屏幕前跑来跑去,或者装作不小心绊倒电线。哥哥气得吱哇乱叫抓住他就要打,金泰亨挣扎着求饶,余光看见闵玧其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戏。对上目光的瞬间他嘴角的笑意来不及收回,往常冷漠薄情的眼角勾出温柔美好的弧度,勾得金泰亨满心的委屈愤懑一消而散,嘴里竟泛起若有若无的甜味。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丝甜味和草莓和巧克力和冰淇淋都不一样,是独属于眼前这个人的。金泰亨从哥哥那儿问到闵玧其的汉字名,查完字典后在日记本里一笔一划地写,闵,玧,其,清冷卓绝,悬玉其人。他写完后又看了好久,那丝甜味便和这三个字绑在了一起,在金泰亨身体里扎了根。他一夜长大似的,慢慢收敛起男孩的顽劣,开始学习文明礼貌,学着一个人睡觉,学着洗碗扫地倒垃圾,学着陪哥哥打游戏,学着在被闵玧其发现之前转移目光,学着无视自己体内疯狂生长的渴望。

 

金泰亨在十四岁生日那天,做了第一个跟闵玧其有关的梦。

那天他们聚在一起跨年,金硕珍邀请了大半个年级的人,说是要为金南俊出国饯行。派对很早开始,每个人进屋就被塞了一杯可乐一袋薯片,然后分别奔赴手游区电玩区八卦区或卡拉OK区。金硕珍举着一杯疑似红酒的葡萄汁楼上楼下的乱窜,跟每个人都称兄道弟推心置腹了一番,最后被金南俊背回房间扔到床上的时候还在大着舌头讲笑话。金泰亨跟进去,和金南俊一起帮他脱了外套塞进被窝里。

金泰亨知道哥哥难过,也知道他不愿意被金南俊看出来难过。他坐到床头,看着哥哥埋在被子里红彤彤的半张脸,忽然觉得生气。

“你出去吧,”他冷冰冰道。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金泰亨抬眼看着金南俊的表情,知道他也不比哥哥好过多少。“我来照顾哥哥就行。”他放软了语气补充。

“我们泰泰长大了。”金南俊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哐当,门关上,很快又被打开。金泰亨看着闵玧其进来,嘴里又泛起若有若无的甜味。

闵玧其走到床边,用手背在金硕珍额头上碰了一下,然后看了眼金泰亨:“你没事吧?”

“我?我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闵玧其顺手在他额头上也碰了一下,“脸色不太好。”

金泰亨反应过来的时候,闵玧其的手腕正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而自己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呀,金泰亨。”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调子,半丝的威慑力都没有,听在金泰亨耳朵里软绵绵的烧得慌。闵玧其甩了甩胳膊,金泰亨用力攥紧,雪白的手腕上立刻浮现出两道刺眼的红印。

“你……“

金泰亨盯着那两道指印,魔怔似的,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下。闵玧其也愣住了,竟没有立刻甩开,直到金硕珍迷迷糊糊地翻身,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抽回胳膊,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零点倒计时的时候金泰亨被外面嘈杂的人声和烟火爆竹声惊醒,扭头看见哥哥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顺势把自己往怀里搂了搂,手在背上轻轻地拍着:“做噩梦了?”

“嗯?”

“说梦话来着,说对不起,求求……”金硕珍掰过他脑袋瞪着他,“你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嗯?”

“怎么可能呢,只有我欺负人家的份儿。”

“那倒也是。”

金泰亨闭上眼睛,似乎又看见了梦里闵玧其从自己怀里挣脱开去的样子。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他额头抵着哥哥的胸腔闷闷地说。

“他喜欢你吗?”

金泰亨没说话,听着窗外的烟火声慢慢消散,门外的音乐声重新响起,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喜欢你的话,你也不要喜欢他了,”金硕珍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然会很辛苦。”

“南俊哥不喜欢你了吗?”

金泰亨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答,最后听着哥哥的心跳声睡着了。这次他没有梦到闵玧其,再醒来时金南俊已经离开了,哥哥坐在在满屋狼藉中间,捂着眼睛哭了很久。

 

第二个梦发生在一年后的除夕。

金泰亨一放寒假就被哥哥接到了省城,住在大学旁边金硕珍和闵玧其合租的小公寓里。大学的假放得比中学还早,但两个人都找了兼职,每天早出晚归,忙到快过年才有空一块儿出去办些年货。三个人除夕晚上回闵玧其家送礼拜年,回金硕珍家给父母的牌位上香磕头,然后一起回了省城。刚进公寓门就闻到了年糕汤的香味,郑号锡从厨房探出头来:“Surprise!”

金硕珍被金泰亨闵玧其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瞪着,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啊尼,他非要和我们一起过年……”

金泰亨认识郑号锡,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他比金硕珍晚一届,金泰亨去那个半吊子课外补习班里找哥哥的时候见到过他一两次,除了活泼爱笑之外并没有其他印象。他弯腰问了好,被抓过去拍拍头捏捏脸,完了兜里多了个红包:“嘘,别让你哥瞧见。”

金泰亨立刻决定,这个郑号锡是个好人。

年糕汤是金硕珍白天做好的,热一下就可以开吃,郑号锡带了两只炸鸡,再加上闵玧其爸妈给打包带来的炒猪肉和泡菜,四个人的年夜饭倒也算丰盛。向来安静的小公寓因为多了个人竟热闹了许多,金硕珍一边吃一边吐槽他教的那个问题儿童的傻逼家长,郑号锡一惊一乍地给他捧哏,闵玧其是不是插上两句添油加醋,金泰亨笑呛了好几次,一顿饭下来吃进肚子的米还没有喷出去的多。

“你会跳舞?”金泰亨把啃了一半的鸡腿一扔,“教我教我!”

郑号锡便手把手教了他几个动作,然后跟着音乐一起扭了一段。金硕珍趴在椅背上啪啪鼓掌:“泰泰真棒!不愧是我弟!”

“不愧是你弟?”

金硕珍怒了,跳起来开始同手同脚地瞎比划,把三个人逗得前仰后合。郑号锡笑完爬起来给他纠正动作,金泰亨坐在地上乐了会儿,扭头看向身后的闵玧其。

闵玧其此刻的神情并不陌生——金泰亨曾在哥哥的脸上看到过无数次——他很清楚,那是喜欢。充沛到无法掩饰也无意掩饰的喜欢,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漏出来的喜欢。金泰亨顺着闵玧其的目光看向郑号锡,嘴里萦绕许久的甜味慢慢变成难以承受的苦涩。

吃完饭郑号锡自告奋勇去洗碗,闵玧其默不作声地收拾了桌子进厨房帮忙。金泰亨从卫生间出来,经过厨房时听到声音,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为什么来这儿过年?家里人呢?”

“都出去了,这儿就剩我一个,在哪儿过都一样。”

“都出去了?什么意思?”

“移民,”郑号锡的声音比刚刚低沉许多,“我过完年也要走了。”

“哦。挺好。去哪儿?”

“加州。先去上预科,之后可能去纽约上学。”

“嗯,正好,南俊不也在那儿么。”

“嗯。”

“几号走?”

“后天。”

“那来不及给你过生日了,”闵玧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调子,“怎么办,我准备了好久来着。”

“不能提前给我吗?”

“也行。”

金泰亨抬起头,从半掩的厨房门里,看到闵玧其扭头在郑号锡嘴角亲了一下。

“我喜欢你。这就是礼物。生日快乐。”

郑号锡手里的勺子滑进水池,叮叮当当一阵声响。他愣了好一会儿,把勺子捞起来冲干净放到一旁,然后笑了笑说:“谢谢你。”

金泰亨扭头转身,一下子撞在金硕珍的肩膀上。他红着眼睛不敢抬头,被哥哥揽住肩膀在背上拍了拍,才咬着牙落下泪来。晚上他们一起守岁,看完烟花后闵玧其回房睡觉,金泰亨把沙发让给郑号锡,和哥哥挤在单人床上天马行空聊到凌晨三点才睡着。他做梦看到闵玧其在笑,是只对郑号锡露出的那种笑,金泰亨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闵玧其亲吻着他的手腕说,我知道,我知道。

 

再然后,闵玧其就变成了闵老师。金泰亨升入高三那年金南俊回国和哥哥复合,紧接着郑号锡也回来了。校庆那天晚上,金泰亨看到郑号锡出现在舞台上的瞬间,条件反射望向舞台下的闵玧其,果不其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神情。回家的路上他听哥哥说郑号锡第二天又要走,这次回国只是为了遵守约定而已。

第二天班主任请假,闵老师来代班会:“班长是谁,上来主持。”

金泰亨从最后一排站起来,慢悠悠走上讲台。闵老师看着他:“你是班长?”

“朴智旻病假,我代理班长,”金泰亨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硕大的“初恋”两个字,“今天是情人节,我们本周班会就聊聊初恋吧。”

同学们开始拍桌子蹬腿儿地起哄,有胆大的还嚷嚷了两声闵老师。金泰亨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老师讲不太合适,我先来吧,就当抛砖引玉。”

闵玧其看着他,语气稍稍绷紧了些:“金泰亨。”

“我的初恋是……“

“行了,”闵玧其拿起黑板擦把字擦掉,手指敲了敲讲台,“下去吧。”

“为什么不让我说?”

“因为我是你老师,”闵玧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下去。”

班会改成了自习,金泰亨把练习册摊在桌上,抬头看着讲台上的闵老师——声音好听的,白得吓人的,教书厉害的,脾气极臭的,全校学生都梦见过至少一次的闵老师。

金泰亨在心里默念,闵玧其,闵,玧,其。闵老师听见了似的,抬头看过来。金泰亨伸长胳膊,在头顶比了个大大的心,用嘴型无声道:我喜欢你。

闵玧其移开目光,冷漠薄情的眼角又勾起温柔美好的弧度。

金泰亨又尝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一个特殊时期的情景喜剧

二分之一的重力番外之二。可独立阅读。

 

0.

一开始是网络上骇人听闻的所谓“内幕”,后来是新闻里的简单的澄清和提醒。金南俊在保持乐观和放弃幻想之间反复横跳了半个多月,终于在自家小区听见了巡逻车的大喇叭喊话。

“根据区防卫所的紧急通知,为配合全市疫情防控的需要,本小区从今日开始实施封闭式管理,请所有居民出入公共场所时自觉佩戴口罩,主动配合测量体温……”

灾难还是来临了。

 

1.

金南俊抱着箱子进门时,金硕珍正全副武装进行地毯式消毒,听见声音立刻冲到门口把人堵住。

“脱衣服。”

金南俊放下箱子,把外套扔进他指定的洗衣篮里。

“裤子也脱了。”

“……你这是假公济私。”

“脱了!”金硕珍隔着护目镜瞪他,“还有鞋!快点!”

金南俊脱得只剩背心和裤衩,被金硕珍举着消毒液从头喷到脚。

“可以了吗?再喷不如让我直接去洗澡。”

金硕珍考虑了一下:“也行。”

 

2.

非常时期,金南俊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缩着脖子钻进卫生间冲了个战斗澡,穿好衣服出来发现箱子搁在玄关还没拆,走过去试图分担家务。

金硕珍在阳台上脱掉装备出来,一眼就看见金南俊光着膀子坐在地上暴力拆箱。

“我来我来我来我来放着我来……”
开口处的胶带已经被扯成了细绳,仍然顽强勇敢地保卫着纸箱的纯洁。

“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在哪儿吗,”金硕珍给他展示旁边柜子里的小刀,“人会使用工具。”

“其实松鼠和猴子都会使用工具,但是只有人类会发明……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3.

金硕珍唰地拉开纸箱,被吓了一跳。

“这么多口罩!多少个啊这里面……”

“六百。我校化工学院李教授记得吗,去年万圣节剃光头COS绝命毒师那个?”

“嗯嗯,教工联欢会唱的自作曲大理岩,还评上优秀奖那个?“

“没错就他。哇,老李这人,深藏不露,一个月前就跟他们院的供应商订了两百箱口罩存在学校仓库里,今天喊我们过去每人发了一箱,”金南俊拆出一个戴上,冲金硕珍挤眉弄眼,“怎么样?”

“英俊度瞬间提高三十五个百分点。”

“……就当你夸我眼睛好看吧。”

“化工院干嘛给你发?他们自己老师都不够分吧?”

“我不是给老李女儿改过申请文书嘛,他说这口罩就当润笔费了。”

“那也太多了……六百个啊!”金硕珍还在震惊,“这得用到什么时候去……”

“一天一个六百天,咱俩一起用也得十个月呢,”金南俊扭头看他,“你说十个月能结束吗?”

“不一定,”金硕珍采取观望态度,“医生说了,这次是长期斗争,要考虑病毒变异的可能性。”

“啊,变异……”

金南俊跳起来,一脚踩平箱子,代表全人类发泄愤怒。箱子咯吱咯吱抽搐了两下,不动了。金硕珍把箱子遗体扔进可回收垃圾箱,拉着他胳膊站起来,顺手在屁股上拍了两下。

“在家呆着也挺好的,”金硕珍顿了顿,“要不要跟我学做饭?”

 

4.

事实证明一万小时法则并不适用于所有领域。和所有人。

有些人!金硕珍在心里感叹,哪怕他是天才,是博士,是语言研究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哪怕他一年一篇核心期刊,半天背完八十张PPT,他不会的东西就是不会。

金南俊表示同意:“显然欠缺的天赋是不能靠练习弥补的。”

“但你这暂时还涉及不到天赋,”金硕珍把烧成焦黑色的蒸锅装进废品箱里,“这属于生活常识吧……”

“也没人教过我蒸饺子要放多少水啊!”金南俊委屈巴巴的,“你从哪儿学到的啊?”

金硕珍伸出食指,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敲了两下。

“常。识。”

金南俊虽然缺乏常识,但是很懂得放弃之美。他在烤糊第三箱面包后果断和厨房划清了界限——字面意义上的划清界限。

“你看着!以后我绝对不会越过这条线!”他指着地上贴的绿色胶带,“我的料理生涯到此结束了!再您的见!”

金硕珍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那你以后喝水怎么办?吃东西怎么办?冰箱和咖啡机都在里面呢。”

金南俊只好把胶带撕了,团成一团,气哼哼地扔进形状吊诡的黑面团里。

“垃圾分类。”

再亲自捡出来。

 

5.

饭只有一个人会做,但是两个人都要吃,量还不小。隔离期的一日三餐都在家解决,饭馆关门了也没有外卖,金硕珍没过几天就累瘦了一圈。

“你肉都长我身上来了,”金南俊把人圈在怀里上下左右地捏,心疼得不得了,“明天开始啊,菜我去买!垃圾我扔!家务我做!你吃完饭就躺着,没事不许起来。”

“那网课谁上?课件谁写?作业谁改?”金硕珍想起来就脑壳疼,“主任还让我们找学生一对一辅导,说要自主开发新型的网络教学模式?妈的成天事么不干,屁么瞎放……”

金硕珍刚刚跟闵玧其视频完,两个人同仇敌忾批斗教导主任长达半个小时——语文老师的语言习得能力相当强,这会儿粗词儿张口就来。

 

6.

“别管他,你就老老实实讲课,”金南俊实力护短,“学生不听能怎么办?又不能顺着网线爬过去揪人耳朵……”

“就是!他爱听不听!”金硕珍有恃无恐,“我佛只渡有缘人。”

话是这么说,金硕珍躺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又爬起来往书房走。

“干嘛去?”

“找资料,明天要讲现代诗。”

“我帮你找!”金南俊爬起来,跃跃欲试,“找不到我给你现场写!”

金硕珍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弯腰在他脑门上啵了一下:“暂时还不用劳驾你金大教授。”

 

7.

屋里暖气开得足,倒春寒的天也只用穿短袖和裤衩。金博士盯着金老师细白的胳膊腿儿,忍不住跟过去,扒着门框看他开电脑。

“不行。”金硕珍带上眼镜,头都不抬。

“你知道我想干嘛啊就不行?”

“你脑子里那些限制级画面隔着一整个银河系都能看见,”金硕珍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等我忙完再说。”

“你忙完得凌晨了吧?”

“凌晨你就不行了?”

“……怎么不行!”男人的尊严不容侵犯,“凌晨就凌晨!我等着你啊!”

金南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极其规律的喘息声。金硕珍戴上耳机,调高音量——但是那声音不需要媒介就能自动循环播放,导致他脑海里的限制级画面也快冲出银河系了。

 

8.

金硕珍黑着脸出现的时候金南俊还很诧异:“这么快就找完了?”

“你一定得现在运动么?”

“现在就是我的运动时间啊,”金南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但还是本能地爬起来跪在瑜伽垫上,“我五点有部门例会,完了有答疑,晚上还有两个小时的讲座……”

“行了行了,”金硕珍挥挥手打断他,扭头往卫生间走,“来吧。”

金南俊还在迷惑,但是天才就是天才,没过两秒就反应了过来。

“来了!!”

金教授思维敏捷,行动力也是一流——他一边跑一边脱衣服,把金硕珍推进淋浴间的时候已经是一丝不挂的状态。

“耽误你运动了,”金硕珍笑着戳他的胸,“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都快没了吧?”

“反正在家也没人看……”

“我不是人啊?”

金南俊脑子已经沸腾了,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思考这种逻辑问题。他只能把人抱起来抵在墙上,以此来展示剩余肌肉的存在感。

“那只好辛苦金老师帮我多练一会儿了。”

 

9.

“有空吗?我们开个会。”

“怎么又要开会!”金南俊刚刚结束一轮视频会议,讲得嘴皮子都裂开了,“我刚开完!”

“你中午吃完饭晚上就不吃了么?”金硕珍敲敲门,“赶紧出来。”

第四十一届家庭会议的主要议题如下:

一、目前性生活过于频繁,严重影响居家工作效率,建议减少到工作日一天一次,休息日一天两次,违者罚款。

二、考虑到穿着暴露且距离过近的情况下容易擦枪走火,建议调低地暖温度,改穿长衣长裤,并且尽量分开使用不同房间;如确有需要共处一室,建议保持一米左右的社交距离。

三、上周采购回来的水果质量很差,现已联系闵玧其在下次去超市时全程监督并指导,望虚心学习。

四、进入书房之前请务必穿戴整齐并敲门,争得允许后方可进入,防止以裸露状态闯入对方网课的情况再次发生。

五、巧克力牛奶没了,记得买。

以上。

 

10.

“一天一次太苛刻了,不可能实现的,”金南俊迅速开启谈判模式,“工作日两次休息日三次吧,怎么样?”

金硕珍也不是好糊弄的:“一周总量十次吧,用完即止。”

“十五次。”

“十二。”

“十三。”

“十一。”

“……十一就十一,”金南俊忍辱负重,“打飞机不算!”

金硕珍宽宏大量地点头,拿起笔修改条款。金南俊指着第二条的“一米”两个字,用全身表达不可置信。

“一米?一米?!你知道一米有多~~~长吗?这~~~么长!”

他把胳膊张开到最大,对上金硕珍的视线,心虚地缩短了一点点:“……这么长!”

“你身高多少,一米八吧?”

“一米八一。”

“那你比划的这长度就是一米八,”金硕珍抓着他的胳膊往中间一切,“这才是一米。”

“我不信。”

“不信你去量好啦。”

金南俊气势汹汹跑进储物间一顿翻箱倒柜,又气势汹汹跑回来:“尺子呢?”

“不用尺子,”金硕珍拍拍餐桌,“咱桌子长两米,你自己买的,记得吧?你看一半是多少。”

金南俊只好偃旗息鼓:“一米就一米吧。可以拉手吗?”

金硕珍考虑了一下:“手可以,胳膊不行。”

 

11.

和闵玧其约好的采购日,金硕珍早早地把金南俊打发出门,窝进沙发享受久违的游戏时光,看到视频电话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滚下来。

“你在打游戏吗?”

金南俊的下巴充斥了整个屏幕,金硕珍点击切换画面,对着镜头整理刘海。

“没有啊,”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睡觉呢。”

“我听见游戏背景音了,”金南俊拿鼻孔瞪他,“我又不是不让你打!干嘛骗我戒了?”

“因为不想和你一起打,”金硕珍实话实说,说完又安慰他,“哎呀,我们能一起做的事情那么多,游戏你又不喜欢,没必要非得陪我啦,我自己一个人打挺开心的……”

“可是你都陪我逛画展了呀!你又不喜欢看画……”

“因为看不懂,”金硕珍叹了口气,“但是你喜欢啊,而且你很会解释,我光听你讲也很开心。你听我讲那些游戏术语能开心吗?”

金南俊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

“知道了。”

 

12.

“你们吵完没?”闵玧其的烦躁仅凭画外音也能传达得一清二楚,“能不能先办正事,回去再接着吵?”

“吵完了,”金南俊冲镜头挥挥手,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切换成后置摄像头,“对了,巧克力牛奶,你喜欢的那个牌子缺货,我拿了这个,你看行不行?”

“行,可以,”金硕珍看着他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那什么……你在收银台吗?”

“嗯,在排队。”

金硕珍扭头挠了挠脖子:“……拿两盒套吧。”

“你说啥?大点声!我听不清!”

“我说拿两盒套!”

金硕珍气沉丹田一声大喊,看见屏幕上的金南俊一脸惊慌地抬头,紧接着就听见闵玧其镇定自若的回复。

“帮你拿了。两盒够吗?”

视频通话结束。

 

13.

第四十一届家庭会议的红头文件还白纸黑字地挂在冰箱上,金南俊就又双叒叕光着身子闯进了书房。根据墨菲定律,这一次金硕珍也依然在网络授课中,摄像头也依然对着门口。

应该把电脑换个方向的。金老师迟来地醒悟到。

“我睡衣还没干!”金教授在他背后兴高采烈地喊,好像衣服没干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神迹,“今晚穿什么啊?”

“恐龙连体服!能充气的那种!”田柾国在麦克风里激情推荐,“我送给老师哥的生日礼物,应该被他扔在储物间里……”

“香奈儿五号!”金泰亨不甘示弱,“有没有?没有我给你送过去!”

“你们实际一点!”朴智旻语重心长,“我认为可以穿前辈当年的那件水手服,假发就不用戴了,我怕老师看见了要做恶梦……”

金硕珍按下全体静音,关闭摄像头,然后深吸一口气。

“打开课后练习第五页,做完拍照发给我。田柾国也给我做!别以为旁听就能浑水摸鱼!”

 

14.

金南俊已经自发自觉地贴着墙站好,拿余光一下一下地瞥他,像刚刚拆完家的成年哈士奇。

“过来。”

“摄像头关了吧?”

“现在知道在意摄像头了?”金硕珍看着他磨磨蹭蹭地挪过来,“手给我。”

“干嘛!现在不让体罚学生的!”

金硕珍不说话,从抽屉深处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是一枚戒指,银色的素圈,很细,没有刻字。

“挑来挑去还是这个最称你,”金硕珍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情人节快乐。”

“……有点紧。”

“我上个月量的尺寸,说明你胖了。”

“紧点好!紧才不会掉呢,”金南俊快乐地举起手,对着灯反复端详,“好看!今晚就穿这个睡了!”

“行,”金硕珍表示可以接受,“我的礼物呢?”

金南俊神秘一笑,蹦跶着往外走:“待会儿你就知道啦!”

金硕珍不安起来:“不会真的是水手服吧?”

“你猜!”

 

15.

第四十二届家庭会议主要议题如下:

一、禁止模仿各类抖音热门挑战(包括但不限于裸体挑战、BJ挑战、情侣攀爬挑战等等),以免对同居人的身体安全和精神健康造成重大伤害,违者罚款。

二、建议将运动场所转移至阳台(已经收拾出足够的自由活动空间),理由同上。

三、运动时请不要利用同居人作为重量器械,如有必要可申请适当的肢体接触作为鼓励,但不可超过上届会议所规定限额。

四、为防止过量浏览新闻而陷入抑郁情绪,每天起床后和入睡前必须拥抱聊天三十分钟以上(内容不限,大叔笑话越多越好)。

五、套又没了。怎么用得这么快???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