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祥】零聚焦叙述者

BanG Dream! Ave Mujica (An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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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祥】零聚焦叙述者
Summary
三角初华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能力:她可以看见不为人知的主角的信息。这是独属于她的全知视角。*具有全知视角的初华和限知视角的故事主人公祥子,大量meta要素。调整了很多原作事件发生场景及台词。*稍微带一点点扭曲的初祥关系,HE。*零聚焦/全知视角:叙述者>人物,叙述者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她全知全觉,而且可以不向读者解释这一切她是如何知道的。

Ave Mujica是一个关于直到故事尽头依旧留有大片空白的主人公的故事。丰川祥子作为与众不同的、被外聚焦视角冷漠描绘的主人公,只为三角初华所理解。

三角初华在头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时曾经暗示性地问若叶睦:“你觉得小祥的想法是如此这般吗?”

若叶睦摇摇头,沉默不语——若叶睦无法理解故事为丰川祥子构造的叙述视角。于是三角初华隐秘地舒了一口气。

祥子在任何人面前都一直展露着难以捉摸的疏离姿态;她太善于隐藏内心,撑起一个完美无缺的假面。她是钻石的千万层切面,没有人能从她的单一行为中了解她所思所想。

——只有三角初华能看到在丰川祥子背后的旁白。

『Ave Mujica为那落魄的主人公提供舞台。于是主人公掂量着故事的厚度,义无反顾作出自己的决定。』

丰川祥子说:“我非常感谢各位聚集于此。”

她仰着她那微微有些尖的下巴,抿紧双唇,她的眼睛明亮得惊人。光照在她浅蓝发丝上,为她绘制一幅凛然而不可忤逆的形象。在她刻意展露的这一横切面下,钻石的确是闪烁着迷人光泽的。

『“……我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主人公身处于一种充盈的、理想再现的喜悦中,那份满足感几乎淹没了她内心的空洞。她一意孤行地聚齐了心怀鬼胎的同伴,却并不知道将来她会面对什么。

但没有关系。此时此刻,主人公只凭着一口气便能不断向前奔跑:没有人能把她留在原地。』

初华往祥子的眼里望去,那对总是充满警觉的金棕色眼睛将她的身影倒映。故事的主人公察觉了初华的目光,于是眼神也稍微柔和下来。她像安抚一样地冲初华眨眨眼,初华回报以微笑。

祥子知道自身的命运是如何被旁白揭示吗?只有三角初华能看到故事的全貌吗?

”请把你们的人生交付于我。“

丰川祥子说。

『主人公此刻稍微有些不安。她并不确信这时她的发言能否彻底、完全、不容置疑地受她的队友认可,然而她别无选择。她心里的火焰使得她与众不同:她自身燃烧得太过彻底,所以她往往感知不到周遭温差变化。

她紧盯着祐天寺若麦和八幡海铃,心里盘算着可能出现的危机状况;她站在若叶睦身侧,睫毛颤抖。这一次她的孤注一掷能满足她的欲望吗?她不清楚,但她必须这么做。

“我只是想要能够完全属于我的、为我所掌控的东西。”

主人公心想。

祐天寺若麦,八幡海铃和若叶睦应下了超出她们可接受范围的承诺。』

三角初华怔在原地。

……那我呢?我不存在你的舞台背景里吗?

开口的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就在那一瞬间的犹豫里,故事永远向初华关上了门。她得到了全知全能的叙述能力,却失去了成为故事里能与主人公交互的重要角色的资格。

在两人独处的夜晚,三角初华曾斟酌过许久如何讲述她感受到的光景。话语几乎要在她唇边成型,她递过一杯咖啡,问小祥你还不休息吗?祥子顿住片刻,说没关系初华,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屏幕冷光照在祥子脸上,咖啡升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的双眼。水雾仿佛挂在她的睫毛上一样。

初华瞥向电脑,剧本台词居中,场景左对齐,密密麻麻排布的柱状台词将她们接下来的剧情罗列。她握着温热的杯把手,站在祥子身边。这样的丰川祥子会愿意袒露她那不被解读的一面在外吗?这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种侮辱?

叹了一口气,三角初华最终还是将她的旁白咬碎:小祥一定不会愿意她刻意隐藏的部分被泄露。

于是她只能温柔地说,不要对自己太苛刻。祥子点点头,继续打字。初华早点休息吧。她头也不回地说。霹雳啪啦的键盘声顺着初华的思绪一同滑落。她没办法也没有立场阻止祥子工作:如果不是祥子,还有谁来维持乐队存续?她也就只能成为背景道具,成为祥子的奖励展示页面。

『主人公的腰挺得很直。她重重地敲下键盘,the end。这会儿咖啡终于冷下来了——她一口也没有喝。她完美地完成了演出剧本。这是对主人公而言标准的成长曲线,也是她进入第二幕前的必要准备。』

这样的丰川祥子,如果意识到她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展示故事替她设定的悲剧走向,她会怎么做?

三角初华躺在床上,不安的情绪淹没了她。祥子点亮的小灯似乎还残留在她视网膜里,她被那盏不灭的灯晃得伤神。那就让我当自私的隐瞒者吧。她想。假若我一直保持沉默,剧本能拿我们怎么办呢?

——又或者,假若只有我知道小祥的心,我会不会成为最特殊的那个存在?

——说到底,其他剧中人物根本无法理解丰川祥子一丝一毫。只有三角初华全知全能。

——这是属于三角初华的不幸人生里唯一幸运之处吗?

于是她只是永远默默地注视丰川祥子和她背后的旁白。

三角初华放纵了一切发展,珍藏起只有她能知道的丰川祥子的横切面。

丰川祥子问:“为什么?”

三角初华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顿住了。她仍然没有出现在丰川祥子的故事背景中。她应当在这时候加入吗?

『主人公相当疑惑于为什么没有人认同她。与观众想象中恼羞成怒不同,此时此刻最让她难堪的或许还是来自同伴的拒绝。不过主人公不明白的事情是,她的同伴早已化身为鹰——而鹰不会分享。[1]

她是鹰私自珍藏的金刚石。

可怜可悲的主人公啊!第二幕以她理想破灭而一路向下为起点,终点则是她在精神上死去。主人公即将试图通过自我堕落去换取自我救赎,就像那些一百年前的忧伤的富家子弟曾经历过的那样。

她作为丰川家的孩子,永远无法挣脱丰川家加诸于她的命运。即使她宣称她放弃了一切,烙印在她身上的丰川家的悲剧装置仍在勤勤恳恳工作。』

祥子向初华投去求救的目光,初华一言不发,挪开了视线。

不合时宜地,她想起某一次排练。那次她为数不多地早到了排练室,只有祥子一个人在。祥子正闭着眼睛,弹奏某首怪异、刺耳而荒诞的钢琴曲——后来初华才知道那是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仕卡》。初华不知道祥子为什么在弹奏与她们创作风格迥异的乐章,故事的旁白也没有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于是初华只是站在门口,默不作声。没有人打扰她们的对手戏——即使其中一人只是单薄的背景,但她仍然为这一瞬间的剧情存在而沉迷。

……钢琴声消失了。“这是《彼得鲁仕卡》。”丰川祥子双手离开琴键,平静道,“它讲述了关于一个不幸被赋予生命的木偶人的故事。”

“我打扰到小祥了吗?”初华轻声问。

祥子摇了摇头:“并没有,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人。她们谁也不会把Ave Mujica当回事。”

她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明明是排练时间,屋子里却只有她们两人出现。为什么呢?初华隐隐约约是知道故事现在进入了一个怎样混乱的局面的——但她并没有期望她能对此做出什么改变。

主人公正独自迎接她的考验,而三角初华,这位向来都冷眼旁观的全知叙述者,只能沉默而无力地听主人公倾诉那些主人公愿意说出口的话。她翻动着五脏六腑里那些词句,试图构建出一些让主人公忘记现状的支线情节:

“小祥,我没有听过这首钢琴曲。它旋律听起来虽然轻快,我却感觉有些难过。这是为什么呢?”

初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祥子身侧。她托着下巴,紧紧地盯着祥子。相同气味的沐浴剂气味飘浮在她们中央,那是无花果,红茶和雪松的混合气息。香味来自于初华特意买的红茶29,她并没指望这点人造香氛能有多少和祥子熟知的红茶中的温暖、轻松、充斥着欢笑和轻盈的记忆相同之处。泡出来的红茶茶叶沉浮,于是过往与红茶相伴的整个月之森学院也随之翻涌浮现。所以初华只会向祥子提供人造的气味,以此避免祥子再次回忆起早该被遗忘的世界。她放松了神经,任由根本与红茶不同的红茶香氛包裹她们。

“彼得鲁仕卡,它是一个有灵魂的木偶。当它意识到自己竟具有鲜活如常人一般的生命的那一刻,它的结局便注定是踏向毁灭的。可怜的被否定了自身灵魂的木偶啊……”

丰川祥子咽下她的未能说出口的评判词。

在双方刻意维持的沉默中,排练室的光不合时宜地落在祥子眼里。初华发现那对总是燃烧着的金棕色眼眸此刻只剩下微暗的火,像半夜放冷的咖啡。

彼德鲁仕卡。初华将手机打开,搜索它的视频。钢琴声从扬声器里流出。她们肩并肩坐着,距离太近了,她几乎能看到祥子眉间的褶皱。祥子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三幕曲过得极快,十几分钟后觉醒的彼德鲁仕卡又一次踏向毁灭。视频里爆发热烈的鼓掌声,这显得只有她俩的排练室愈加空旷死寂。获得生命的、被毁灭的、阴魂不散的木偶,丰川祥子这一支线剧情到底有什么意义?三角初华不愿意思考。

她唯独只想在这一刻和不为人所知的祥子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她希望其他队友永远不要来,就像她刻意漠视红茶一样。

祥子看了看表,突然张口问:“初华喜欢《彼得鲁仕卡》吗?”

“我喜欢小祥弹的它。”她不假思索回答道。

于是祥子卸下了一些沉重的负担,她努力将唇角扯开,双手放上键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她们来之前,我为你弹一遍《彼德鲁仕卡》吧。”

『主人公在这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怜之处。她分明放弃了一切,斩断了过往的软弱,可是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反而离她远去。木偶人因它幽怨地追随不可得之物而被毁灭,主人公对此顾影自怜。』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正在这里吗?我不是正在小祥的身边吗?闭嘴,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我们。

——只要有我在她的身边,她就没有失去全部。

『又或许,在故事的前篇,在主人公的成长过程里,她需要的是更纯粹的东西,能填补她空虚的心灵的东西。』

重复的短小旋律极快速地滑过,嘈杂突兀的和弦将初华的心脏击槌得不成样子。或许她要做点什么,让她的主人公有片刻安宁,稍作喘息。可是她的主人公自顾自地将全副心神放在黑白键上,无自觉地摇着头,重重落下最后一大串滑音。砰。祥子合上琴盖,冷漠地朝依旧无人出现的门口望去。

“芭蕾舞剧的结尾是彼得鲁仕卡的灵魂依旧存在——它不死心地嘲笑着试图毁灭它的命运。”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排练室中——离原本约定好的时间早已超过一小时。丰川祥子抿了抿嘴唇,说:“走吧,没有人会来了。看来今天也是一事无成的一天。”

她背影被灯光勾勒出单薄线条,蝴蝶骨优美而脆弱。初华望着她的主人公那副镇定退场姿态。无论是在阁楼,还是在排练室,一旦祥子离开,空气中便只剩下僵硬的单调。

为什么一个人弹奏彼德鲁仕卡?为什么唯独为我弹奏彼德鲁仕卡?我是你故事的脚注或引用吗?

可她还是没有能够问出口的勇气。或者说,她尚未培育出敞开心扉的能力,主人公便已离开前往下一个分镜。她又一次错过了高潮转折点的新角色登场机会。

故事飞快地翻过数页,字里行间都在大肆嘲笑丰川祥子失败的经历。Ave Mujica,失败的乐队,一塌糊涂的关系,阁楼上的沉默,不切实际的遥远的梦,微弱的只存在精神上的不屈服,被折损于现实的反抗,愤怒和麻木和愤怒和麻木的无限循环。

转变来得就像祥子弹到第二首组曲时一样怪异荒唐。

叙述者并不是想要这样的故事的:她一开始就不喜欢《彼得鲁仕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丰川祥子在三角初华的视角下逐渐不再是遥远的、空洞的、海湾对面邈远不可及的单薄的一抹绿光。三角初华的光鲜亮丽的夏日梦在木偶绝望的哭泣声中褪色,露出内里疲惫不堪的丰川祥子本人。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做出尝试。她拉住某个重要角色,开口道:

“小祥她现在很累了,这并不是她个人力量能解决的……”

那位角色仿佛惊呆了一般脱口而出:

“那难道我们工作就不辛苦吗?”

从三角初华视角出发的任何增添性补充性叙述都不被故事的角色们认可。

她不是主人公,她试图描绘的全新的主人公形象只会让人生疑——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又是如何确信的?你说的一切怎么就是主人公的真实想法呢?

或许丰川祥子就是这种人,她傲慢地扰乱所有秩序,不管不顾地瞎胡闹一通又随意离去。

有人下定论说。

于是三角初华又一次站回幕后。

小祥,你的故事该如何有结局?如果作为全知全能叙述者的我也无所作为,你会如何下滑?还是你已经过度疲惫,溺亡在不可追的失败理想中?这是我想要的发展吗?

在永不屈服的丰川祥子的行动下,三角初华似乎也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她或许也能是英雄的、一往无前的,她或许总有一天也能站在主人公身边,说,我一直一直一直想要靠近像你这样的人。她越是展开她的全知视角,故事便越使她沉溺。

她靠在衣装部的柱子上。她还有密密麻麻的行程,综艺番组录制就在十分钟后。台本她读了一遍,每一个标注着(笑)的地方她便会顿住。她想,丰川祥子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能重新微笑吗?

丰川祥子。丰川祥子。丰川祥子。丰川祥子。丰川祥子。丰川祥子。键盘输入法卡住了。不对,不是这样的称呼。小祥。故事的主人公。被我看见的人。在我的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小祥。小祥。一路向下沉沦的人。与我构想中幸福命运远去的人。为什么消息没有回应?主人公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不。是我消失在主人公的故事里。小祥。为什么我的剧情没有更新?为什么我的陪伴不能起作用?是只有我不行吗?

“未读”。“未读”。“未读”。恐慌感攫取了三角初华的心。

她仿佛又回到一无所有的起始点,她能够拥有的丰川祥子的横截面也像是谎言。这是她小小自私的代价吗?为何微小的自私往往引向无法承受的后果?

“请为我重组Crychic。”

『“我一直明白的事情是:我无法拥有任何事。”主人公默念,“所以在一开始我就不应当沉浸在转瞬即逝的浪漫时刻里。”

剧本的基本框架决定了这件事,那就是在中段剧情时主人公应当虚假地失去一切。她站在故事正中央,所有岔路在她脚下展开。标注着若叶睦的方向晦暗无光,她却徒劳地往那走。

一瞬间舞台灯亮起,若叶睦站在道路的尽头。满月一般的灯挂在她头上,主人公急急地向闪闪发亮的终点奔去——她又一次被绊倒了。

分开她们的是垂落的幕布。

所有的岔路都是这样。终点挂着像星星一样的灯,狂欢的观众大笑着碰杯,清脆的如梦似幻的声音,引诱人将“停一停吧,你真美丽”这话说出口的场景。

在她独自煎熬的每一个路口边,只有不知名的演员为她叹息。

丰川祥子停在原地,于是吊灯轰然降落。

丰川祥子试探性地向前,然而舞台塌陷。

她既无法拥有任何永恒的事物,又无法妥协。』

——可是小祥,我是无法上台的旁白,是你命运悲剧的推手。我做不出任何承诺,我做不到任何补充,我无法推动情节的发展,所以从一开始你的故事就没有我。

初华向祥子伸手,虚空中的镜头对着她们。她看到祥子潮湿的睫毛,不,并不存在潮湿的睫毛。祥子面无表情对着所有人。干燥的睫毛下那一对金棕色双眼如琥珀一般,冻结了某些情感。

曾经那双眼睛流下的泪水又去了哪里?

“我不会重组Ave Mujica。”

在那些痛苦的不被人叙述的大量分镜中,Ave Mujica就是漆黑无光的阁楼、无法共行的地铁、只为她独奏的排练室和丰川祥子单独一人躲藏在夜里的抽泣——每个不被认可的夜里,每个强装镇定的夜里,每个一无所获的夜里,每个徒劳无功的夜里的抽泣。她的眼泪渗进三角初华的梦里,将剧本的边缘模糊。

『故事进入了四分之三部分——主人公在这个时候应当身处最深的黑暗。不过,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主人公配合,那么最终的悲剧也将转危为安。』

“你擅自让我们交付人生的时候呢?”

『主人公心想:“关我什么事?”

她站在舞台中央,那幕布直直垂下。于是她看起来就像站在一座巨大的城堡前。

曾经她无比渴求走入那座城堡:她尝试了无数方法,舍弃了她的软弱和温柔;她不管不顾往那城堡的方向奔跑,但周围所有人都说,你无法走近城堡。

现在她不需要走入城堡了,她们却打开了城堡的门。』

三角初华再也无法承受丰川祥子的故事。她真心祈求她的全知视角就此消失,可她又无比依赖全知视角让她窥探丰川祥子的心灵。主人公在故事开始前便吸引了她,进而轻而易举地支配了她。祥子展示的钻石的横截面曾经那样闪耀动人,她曾小小地得意过这些片段只为她所有,如今这些片段又让她焦虑痛苦。

——“我愿意把我的人生交付于你!”

三角初华匆匆忙忙地说。

她最终选择了孤注一掷,她义无反顾地跳进舞台中央。

初华不安地绞着手指,祥子这时候内心在想什么?

——她又一次向她的全知视角屈服,即便这意味着她又一次要面对祥子的痛苦,她也想知道她孤注一掷的结果为何。

『按理来说,主人公该重振旗鼓才是了。现在故事马上要进到末尾,主人公在这时候必须再次振作,打倒最终反派,向结局妥协。她获得了同伴的忠诚,新角色严阵以待。

可是啊,奇怪,非常的奇怪。就像编曲里的不协和音程、一张放到中途跳段的唱片、一块起了雪花的屏幕。

就像《彼得鲁仕卡》结尾的双调性和弦。

阴魂不散的木偶的灵魂飘在空中,它嗤笑着:你们永远无法留住我。在所有小径分叉的道路上,你们都不会找到走向我的那条路。』

丰川祥子此时放松了对她面部肌肉的控制,于是她那白皙的脸平和而冷静地吐露她从未解释过的心声:“曾经我无法留住我掌控的事情。我尽力了,但是现实总在逼迫我做出选择。现在我从这重蹈覆辙里终于明白:我唯一能留住的东西是我什么都留不住。”

『故事为祥子构建的舞台是充满恶意的。故事的旁白早已替丰川祥子准备好她落幕摘麦时分的综述:

“这是丰川祥子,她一路向下,她永远无法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们知道吗?丰川祥子的理想总是由一抹错误的阳光引领,她向阳光镀金的物件奔去,可时间流逝,光线挪移,她总扑了个空。于是丰川祥子终于领悟了一点:那些闪闪发光引诱她的东西从来便不存在,更不可能被她所拥有。”

三角初华现在正试图成为下一束错误的阳光。

她曾一直等待着丰川祥子退场——于是故事的主人公成功为她所私藏。哪怕只有一瞬间,在三角初华的私心里,她是期望过这个可能性的,对吗?

现在她终于走上舞台,亲身引诱主人公偏离剧本设置的道路。』

——“不要讨厌我。”

她噙着眼泪说。

——“我的命运已经完全为你所掌控,小祥。”

可是在丰川祥子迟疑的空白片刻里,她瞬间明白了她孤注一掷的结局只有失败。现在她恐怕连重要角色都算不上了。如果落荒而逃能让她退场方式不那么狼狈,那三角初华除了逃跑别无选择。

初华有一对悲伤的紫色眼睛。祥子曾经这么评价过。紫色是高贵的颜色,初华,你知道古罗马时需要杀死多少只海螺才能染出你的双眼吗?好吧,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再多笑笑,初华。

她依靠在小凉亭的门廊边,反复咀嚼她们相处的瞬间,尝试将唇角扬起。她集中精力,想象着能让她们存在的虚假的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全知视角了,不可能再出现只属于她的丰川祥子在眼前。

所以她得从记忆深处翻找。她记住夏夜的星空,记住天蝎与人马伴随银河升起,记住自我介绍,记住阁楼,记住沐浴露的人造红茶香气,记住放冷的咖啡,记住彼得鲁仕卡也有欢快的序曲,记住湿漉漉的睫毛……她在回忆的迷宫里失去方向,直到有人擅自将花环放在她头顶。

“……小祥?”

初华不知道这是她构建的昨日世界成功重现,还是丰川祥子真的站在她面前。

丰川祥子一步步向三角初华走去,她表情平静而自信:

“初华,为什么擅自将命运交给我又逃走?”

“我……”

“为什么把命运交给我?”

她手上修剪的玫瑰散落在地。自暴自弃一般,三角初华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看见了小祥,不,我看见了丰川祥子的所有故事。我可能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你——我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和旁白,你是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的冰山。只有我知道故事主人公的全部。每天每天,我每天都被你所干扰——我怎么可能会不想涉入其中?你告诉我,小祥。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唯独被某个人的痛苦纠缠,如果你的人生也因某个人而改变,你怎么能忍住不去握住那人的手?”

在她一鼓作气说这些话的时候,丰川祥子正踮起脚尖,来回将三角初华头顶的玫瑰花环加以调整,直到初华的台词说完,她才望进初华眼里。

“真的是你吗,初华?我每次站在岔路口时为我叹息的人是你吗?”

“是我。”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逃走呢?”

“是你逃避了我。”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祥子如她期待的那样,握上初华的手。

这时她才注意到祥子的手异常冰冷,掌心有一大片擦伤痕迹。

“这不是全部理由,初华。”

祥子说。风吹过她们之中,玫瑰的香味将她们轻柔地包裹。

“……我自作主张地试图干涉你,所以现在我也是故事选择的演员了。那水面下的八分之七的冰山暗示了我会是下一个让你痛苦的人。”

“如果干涉我的命运就会进入故事?是谁告诉你的呢,初华?”

“没有人。”初华喃喃道。

“那就是不存在的规则。”祥子继续说道,“赋予我这个主人公的叙述真的有约束力吗?难道它不是在我行动下后知后觉的补充吗?难道它能一直限制我的一切吗?”

她仿佛又点燃了那团一直以来深藏在她心中、从未熄灭的火。阴魂不散的木偶再一次复苏。她的金棕色的眼睛亮得几乎要灼伤初华的视网膜。初华移开视线,玫瑰的香味过于浓郁,在干燥而柔软的气味中,她隐隐约约闻到祥子身上莫名的雨水气息。

“可是小祥,我只是一个替补演员。我是故事的B卡,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上台的替代品,是错误的旁白人选。如果换个人来,或许谁都比我做得更好。我根本不是一开始你想象中的三角初华,连我能构建的记忆都比你以为的初华要少得多得多。”

祥子瞥向散落在地的玫瑰。那些初华花费心血的玫瑰。那些她们一同度过的时间。那些命运在她的玫瑰上花费的时间。使得她的玫瑰、她的“初华”独一无二的时间。

那些她们流过的眼泪,旁白赋予她们互相伤害的话语,因耗尽心血而受的苦楚,都是为了浇灌出眼下随意散落在地的、在她们之中存在的玫瑰。

“你是特别的、无可替代的、只属于我的、为我所掌控的初华。”

阳光落在祥子金棕色的眼睛里,像一小团燃烧着的火焰。她总是这样自顾自地燃烧,不管多少人因她而受灼伤;她在绵延不绝的雨里熄灭,却一次又一次从灰烬里挣扎着重生。彼得鲁仕卡的毁灭是故事施加给她的命运,但她无法被毁灭。

“现在,你还愿意把你的命运交付于我吗?”

在丰川祥子抱上三角初华的那一刻,属于三角初华的全知视角终于消失了。

或许三角初华其实从未看见过丰川祥子,她只是看见了三角初华自行为丰川祥子补充的故事旁白。又或许她终于涉入丰川祥子的独角戏命运、为丰川祥子所掌控,共同成为埋没于水面之下的神秘主人公。

主人公主动向她敞开一切:她掀起裙摆,展示她原本最擅长独自消化的伤口。

“对不起,小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擅自将你的命运投射到我身上,而我又对一切沉默不语。我早该明白,丰川家不会让我自作主张的。”

叙述者重复着像虚张声势一样的自我忏悔,她对一个确定的答案避而不谈。

初华的退让说辞令祥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

“初华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说谎。你明明表情里在期盼我握紧你的手。”

——使我不至于沉溺。

就连夕阳都为祥子浸润上一层温柔的色彩。琥珀色与玫瑰色混合的天空下,丰川祥子絮絮叨叨地独白:

“所谓丰川家的黑暗。说到底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被他反复强调的黑暗真的存在吗?就算存在,那难道真的是不可战胜的吗?”

——可是你会收到伤害,你已经受到了伤害。

“初华,你知道卡夫卡的《城堡》吗?想要进入城堡的主人公被所有人提醒城堡的伟大、城堡的不可违逆,他的所有进入城堡的行动都无济于事。可是那座城堡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城堡》,但我在故事里见过你站在城堡前的模样。你总是往那去。

“所有人都告诉你、告诉我们,我们是错误的,我们不可能做到。我们命中注定被毁灭。一旦我们意识到了城堡的可笑、想要逃离审判的那一刻,我们便会如彼得鲁仕卡一样被毁灭。”

——所以你那时候才会弹奏《彼得鲁仕卡》啊。

“我不认为我和主人公一样被城堡或者审判异化了。我只是单纯地发现,只有你从第一页直接跳转到结局,你才能走出城堡。我拒绝迈入他们替我安排的舞台。初华,我们的命运应当悬挂在故事之外。”

——嗯。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永恒的瞬间。我想要完全属于我的、无法被夺走的闪闪发光的物件,哪怕它只有一瞬间镀金光泽。”

——小祥,我一直是你命运舞台的唯一的、永恒的共演啊。

初华的脸被余晖镀上深深浅浅的灿金光泽。她的总是悲伤的紫水晶一般的双眼如今盛满了泪水,这泪水第一次为她自己而流。在她朦胧的视线里,祥子似乎也流露出止不住的抽泣——就像那些过往夜里渗入她梦境,使她偏移视角的抽泣声。

三角初华终于走到故事之外,故事的边缘被她们的眼泪所模糊。

她们诉说着超脱于故事设定之外的东西,不被观众所了解的东西。过去全知全能的零聚焦叙述者摘取出黏着在空白段落里的夏季大三角、短讯息、阁楼上的梦、电脑屏幕上微弱的光芒、舞台装置、彼得鲁仕卡、咖啡的香气、掉落在地的被亲手培育的玫瑰花、燃烧的火焰。她终于意识到,在那些起承转合的缝隙里,丰川祥子竟能塞进去这么多亮闪闪的碎片。碎片将故事剧本割得七零八碎,于是叙述者终于被主人公强硬地拉进故事,她们获得了因对方而扭曲的全新故事线,哪怕在加页,哪怕只有一瞬间。

主人公躺在空白的尾页上。

“在这让我安静睡去、让我宁息少动的地方。”她轻轻对上方的虚空说:“能不能把那个好时辰还给我,能不能把那善意的手臂伸给我?”[2]

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放下咖啡,向她伸手。

“忘了告诉你,小祥。气味是记忆的载体,所以我一直都是故意不为你煮红茶的。你知道了这一点还能坚持接受我吗?”

她知道主人公一定会为她退让。主人公的目光越过空无一物的镜头,任由她放下咖啡:

“初华是全知全能的。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我的回答你也一定知道。”

 

-end-

 

**本来想取名叫全知初华视角但是为了避嫌就没这么起标题…灵感来源是我觉得小祥的限知视角叙事太明显了所以想要赋予初华全知视角的可能性。冰山原则来自海明威。
**推荐王羽佳版本的《彼得鲁仕卡》。私心给小祥选了一个能代表她天才水平的曲目展示。

 

[1] 海明威《鹰不分享》:“这是泽尔达与我共享的仅有的秘密,仿佛一只鹰偶尔也跟一个人分享点什么。但鹰是不会分享的。在斯科特知道泽尔达发疯之前,他再也没有写出过好作品。”
[2] 兰波《城市》:“在这让我安静睡去、让我宁息少动的地方,能不能把那个好时辰还给我,能不能把那善意的手臂伸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