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是第七天了。
花京院典明没能如愿看见第50天的日出,艳烈决绝的红色在盛放的时候枯萎了。他本以为自己漫无目的的生命就会这样随着冰冷的水流一点点消逝,却没想过他的灵魂可以恢复清明。
许是上帝不收还未了却遗憾的灵魂,他没能如愿进入天堂,却也不至堕落地狱。
可这又是哪里?他努力睁开眼睛环顾熟悉的周围,这可算不得人间。
他下意识地做着努力调整状态,即使现在对外界一无所知,花京院仍在努力地计算着时间,总归使头脑不至于死机。一天,两天,三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在无数次挣扎中,花京院终于成功驾驭自己的躯体,将他倒转过来。总算以正确的视角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他走后,依旧平稳运行的世界。
当他确认自己是个飘在空中的游魂时,他正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观察自己无甚变化的容貌。这个家的房屋布局花京院无比熟悉,他在这里度过了17年平淡的人生。他记得自己初次拿了第一名后父母亲将奖状高高挂在临窗的墙上,还在旁边附赠上了樱桃贴纸,那一晚在书桌后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位绿色的伙伴;还有自己生日那天,父母却因为繁忙的工作外出,约不到朋友的他在客厅角落里,跟法皇并肩靠着,面对着窗,从太阳正盛到夜幕降临,一语不发。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花京院也好奇为什么在死而复生这种珍贵时刻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会是这些。不过如果能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他到是不缺时间去慢慢回想自己的人生都经历了什么,究竟是终于平淡,还是甘于热烈。其实花京院无数次幻想过能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并不是后悔,只是需要更多的勇气去印证他并非意气用事,堂堂正正地踏上之后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花京院试图召唤法皇,却被门外一阵说话声打断。他无需躲闪,因为人们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像从前的法皇一样,花京院笑了笑。
而母亲仅仅是推开门,小声抱怨自己记性差,便在玄关拿了东西匆匆离去。快到花京院来不及做多反应,躯体便穿过门跟了出去。
等出了灯光昏暗的公寓,花京院才来得及仔细观察眼前的母亲。她原本温柔和善的脸变得愁苦,白发和皱纹不断侵蚀着她。花京院无法做出反应,他一路都默默地跟着她。
人间的时间总会恢复转动,不论你妄图停止多久。
花京院没想到会跟着母亲来到自己的葬礼。
当他看到整个礼堂中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心中就生起一点后悔。
比起观看自己葬礼的怪异感,他更在意的是,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悼亡词会写些什么。他是个优等生,平时是多么的知书达理从不僭越,又孝敬父母善待亲友,只可惜英年早逝等等,他不介意自己的人生被概括为单调而平凡,如果没有那段日子的话,所以他选择转身离开。
当他转身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形,看见那双熟悉的双眼时,突然有点不那么后悔来这,花京院想。
花京院还在四周寻找乔斯达先生身影的时候,他感受到了紧紧锁住他的视线。
那视线隔着人群,同那碧绿瞳孔中的强大精神力量一起,直直地盯住他。
花京院本能地觉得对方能看到在空中飘浮的自己,因为他穿过人群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可他的视线从不回避,即使推开身边障碍物时,他的眼神也一直在花京院身上。
不,他不止能看见我,花京院想,因为对方的眼中,逐渐升起一些疑惑,直到转变为一丝释然和,喜悦。
空条承太郎的双眼现在与他近在咫尺。
花京院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即使是解释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状况。
空条承太郎伸出手,抚摸到了花京院的脸庞。
花京院确认了这个事实,他看到承太郎眼中的喜悦逐渐放大,因为葬礼需要免冠,他的情绪无处躲藏。
葬礼结束了,蜂拥而至的人潮盖住了所有声音。
花京院和承太郎,在大厅无人的角落里接吻。
具体的心路历程两人谁也说不清,但是花京院敢肯定,这种名为“不舍”的毒药一开始就种在两人脑海中,当他妄想读懂承太郎眼中更多答案的时候,对方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迫切的、久违的,充满赤诚的拥抱。
从头至尾,承太郎的眼神没有离开过花京院的。
碧绿的眸中闪着不明火光,是千年而出的珍宝,在淬炼中重生。从被它注视的第一秒起,花京院深知,将与他不住纠缠。
这令他回忆起那段旅途中的无数个瞬间,在白金之星给了敌人最后一击之后,承太郎总是扶住帽檐,向伙伴们投来那种独属于他的,低调与高傲相互交织的眼神,他的自信与生俱来,从不需要别人的吹捧。花京院欣赏他这点,无瑕疵地配合着承太郎的一举一动,给予他自己完整的信赖。因此每次他都会热切地回望承太郎的眼神,甚至一个赞赏的笑容。或许他自己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习惯了任何行动前与承太郎对视,以求得到安心,甚至更多。
于是当柔软的触感爬上唇边,花京院没有犹豫,而是更紧地拥抱住了承太郎。
他抬眸,毫不意外地撞上那双早就盛满对方身影的瞳孔。他们不发一言,眼神却从未停止纠缠。花京院感受到承太郎正在将无数沉重的心情分离成小部分,企图用他能做到的最温柔的方式,向自己一一述说,无论是双方已互通的,还是尚在萌芽便已枯萎的,一点一点相互交融。承太郎的唇在引导他,帮他去探索更多更深的心情,可他纠缠的瞳染着令双方的心赤裸相对的火焰:“我已展露给你,我的全部”。
花京院觉得自己回忆起了是什么时候就喜欢看着承太郎的眼睛。坠机在沙漠里的那晚,他执意要拉着烤火的承太郎看看沙漠里的星星,说比在日本城市中要亮许多。二人无意的停顿带来一阵沉默,花京院忽而觉得,承太郎的带着温度的瞳孔,也和星星差不多,不,也许比星星还要珍贵吧。
“其实承太郎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呢!只要看看你的眼睛,心情就都清楚了。”他依稀记得自己那晚是这么窘迫地打开话题的。
现在的他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无需唇齿,那双紫眸同主人一样紧紧缠绕承太郎,甚至索求更多,企图将这团火焰刻画进灵魂,在更深处交融。
花京院此前不愿承认遗憾,他甚至不知为何自己的灵魂仍能回到这个不像话的人间。但之后他也不愿承认,因为这不叫遗憾,花京院在唇齿纠缠结束后倚在墙角望着点燃一支烟的承太郎想。
他始终仰头笑着,看着承太郎熄灭了烟,慢慢走向自己,掏出插在口袋里的手,牵起了自己的。不愧是承太郎,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自己花七天才能想通的事实啊。
“你还是需要找回躯体的。”承太郎还是那任何时刻都处变不惊的语调。
“当然,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花京院依旧笑着,“在我找回自己之前,希望你能好好看住我,说不准哪天这缕游魂就消散了,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人啊。”说完花京院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用这么轻佻的语气打趣,因为承太郎沉默了。
但他只是更用力的握住了花京院的手,仿佛真的在思考这缕灵魂再次消失的场景。直到自己力A的力气让花京院呼痛,承太郎再一次抬起头。
未着一语,花京院却知道自己该启程了。他没有一次回头确定过承太郎是否还在原地,那双眼瞳是否还拥有自己,便逐渐融化进风中。
不需要。名为不甘的烙印早在那50天的无人街巷,从眼眸划过嘴角,烧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