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局长做了个很长的梦。
满树的紫藤花开得烂漫,不堪重负的枝条向下弯垂,轻轻蹭在她的脸上,像是情人间亲昵的爱抚。
明月高悬,灯火通明的庙会盖住清凌凌月色,人群熙攘,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戏,喜的怒的震惊的怪叫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不让人觉得吵闹。
仿佛本就该是这样,热热闹闹,吉祥喜庆。
局长抬眼望向那片挂在树梢上的紫藤花海,调皮的花妖赤着脚斜靠在枝干上,软绵绵没骨头似的,粉紫色的眼睛冲着局长俏皮地眨了眨。
然后整个人从树上滑了下来。
“小心!”
局长猛地扑过去将她接住,却发现这人居然轻得就像是一段枝桠,连她这种疏于锻炼的差佬都能将其一手揽在怀里。
紫藤花妖攀上局长的肩,水润的红唇微张,在她耳边轻佻地呵了口气。
“小女娘,你抓住我啦~”耳根子被亲了一口,吓得局长手一抖,差点把她摔下去。
“哎呀呀还害羞了,”她噗嗤一笑,“小女娘,你怎么脸皮这么薄?”
指尖在局长心口处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花妖掩着唇吃吃地笑,被局长这副耳朵通红却又想维持正经的模样逗得直乐。
局长唉着声想将她放下来,却被她抓得紧紧的,脚丫子死活不肯挨地上。
“也就你惯爱在梦里折磨我。”局长穿着精美繁复的东洲衣裙,抱起人来有些不便,只好别扭地调整一下姿势,将萦萦搂得更紧了些。
“快让我醒来吧,萦萦,我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萦萦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漫天的紫藤花雨将局长笼罩,紧接着是一瞬的失重感——
有什么东西在她唇上轻触一下,像是芬芳的花瓣,又或是别的什么。
“就当是你这木头约会提前离场,给我的赔礼好了。”
这算哪门子约会?
局长正要出言辩驳一二,然后她醒了。
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小小的紫藤花,她扭头看去,窗边花盆里的移栽的紫藤枝小幅度抖了抖枝梢,像是在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蔫坏的始作俑者。
局长捏了捏眉心,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屋里养了朵花之后还真有点不方便……换衣服得到洗漱间换了。
但养了萦萦之后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就是不知道昨晚又有多少内线电话打过来被她“处理”了。
希望今天不会又听见什么MBCC灵异事件的传言。
去食堂半道上碰见奔跑的烟烟和嗷呜,无患子被她俩拉着满脸无措地向局长投来求助的目光。
“怎么了这是?”局长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又被嗷呜抓住了,被迫跟着她仨一块跑起来。
“玉骨姐姐从东洲带了一本特——别厚的东洲菜谱,食堂的姨姨们今天要做东洲特色早餐啦!”
烟烟这边说完,嗷呜又接了话头,跑得大喘气了却依旧精力充沛:“嗷呜要吃水晶虾饺、叉烧包、凤爪……在金猊乡,早茶可是要吃一上午的!”
局长无奈地笑笑,递给无患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其实她今天休假,忙着去处理公务也是想早点把剩下的事情收个尾,这样才有时间陪着这些小家伙们玩闹。
无患子刚到管理局不久,对周围环境还有点不适应,更别说碰上烟烟和嗷呜两个热情外向的孩子。
自己和无患子还算熟悉,跟着来没准也能让她觉得轻松一些。
别的不说,在人文关怀这一块局长已经做到轻车熟路了。
果真如她们所言,食堂窗口多了不少小蒸笼和碗碟,装着的都是被嗷呜称为“早茶”的菜品。
嗷呜端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装了一大碗面条后又吭哧吭哧跑回来搬了四五碟模样精致的早点。
“嗷呜小居士吃这么多,真的不会积食吗?我是不是该先准备好药汤……”
无患子素来阴郁的表情在嗷呜端走第十盘之后逐渐破碎,露出了纯粹的震撼。
“没关系的,”局长拍拍她的肩,“嗷呜正在长身体,每天扛狮头累得很,多吃些也正常。”
“想吃什么自己拿,管理局食堂难得拨款这么多哦。”
其实是她在第九机关“闹”了好一通,才间接让上庭多割了块肉。
无患子端了几盘看上去很清淡的食物,局长下意识瞥了一眼。
嗯,有肉有蛋,总算不是执着于啃清汤寡水的各种菜叶子了。
局长随便拿了几样,走的时候顺手帮无患子带了杯热牛奶。
四人面对面坐着,局长不由得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一下。
真是很久没像这样和孩子们一块吃饭了。
“哟,这不是麻痹西西的局长大人吗?”
海拉坐在九十九边上朝她嘬嘬两声:“今天舍得出来吃早饭啦?”
局长喝了一大口粥,云淡风轻地回她:“局长大人也不是天天日理万机的,今天休假。”
怎么看都很嘚瑟。
“嗯……‘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狄斯话该怎么说来着?人一休假,班味就淡了。”一般路过的玉骨女士手执折扇轻敲掌心,笑吟吟地看着她。
笑得这么贼,指不定又在想该怎么把她编进小孩子不能看的话本子里。
局长撒气般恶狠狠咬了口馒头,结果腮帮子都嚼得发酸了还没咽下去。
“居士,要细嚼慢咽啊。”
无患子的那杯牛奶最终还是落到了自己手里。
匆匆应付完早饭狼狈逃离食堂的局长红着耳朵躲回了办公室。
一口气还没喘完,局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书架边站了个人,吓得又把剩下半口气倒吸回去。
于是就……
“嗝!”
杜若抱着本《狄斯编年史》,神色自若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局长,牛奶渍需要我帮您擦擦吗?我会很乐意效劳的。”
局长苦哈哈地低着头冲到桌边去拿纸巾。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儿了?”大清早闹了这么一出,局长总算是能歇会了。她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点,舒舒服服地窝着。
她看向杜若怀里的书:“我记得阅览室应该也有这本吧?”
说到这个,杜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也不像方才逗弄局长时那么有兴致了。
“借书处的工作人员说玉骨昨天把它借走了。”
含蓄的东洲学者还是不太适应那位说书巧匠过于惊人的语言风格。
虽然都是东洲的眯眼狐狸,彼此之间还是有不少区别的。
局长了然地点了点头。
连杜若都这样了,所以她怕玉骨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局长理不直气也壮地想。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也一块拿去吧,省得到时候多跑几趟阅览室,我估计玉骨最近得借不少书。”
她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疲惫地开始批起昨天剩下的公文。
得了局长的书,自然是要回馈一二。杜若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原则,看了眼局长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于是端起杯子出去了。
还是这只狐狸好啊。
局长一手托着腮,在纸上轻快地写了个“批准”。
是艾米潘递交的出行申请,连带着海拉和莓丝,还特指名道姓让赫卡蒂跟去做担保。
说到底就是要拉着天天闷在管理局的赫卡蒂出去玩。
反正有赫卡蒂在,她们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去就去吧。
局长拉开抽屉,抓了一大把零钱夹在申请报告里,准备晚点一块交给她们。
又唰唰解决完几份,局长搁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一眼时间,距离杜若离开已经快二十分钟了。
咖啡机不就放在办公室斜对面的茶水间吗?
一头雾水的局长决定出门找人。
早上的茶水间人是最多的,工作人员排着队准备接咖啡,郁气浓到像是能引爆黑环的程度。
“局长?”小文嘴里还叼着面包片,“您今天不是休假吗?”
“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局长四处瞅了瞅,“你们有看见过杜若吗?”
一大片摇头。
“奇了怪了……”局长嘟嚷着离开茶水间,不知该从哪里去找人,只好摸着脑袋又回办公室去。
没过多久,杜若推门而入,把咖啡放在局长面前。
局长还沉浸在公务中,毫不怀疑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然后表情逐渐扭曲。
怎么把她的咖啡换成药汤了?!
杜若笑眯眯的,像一只恶作剧成功后摇着尾巴看乐子的狡猾狐狸。
谁说这狐狸好啊,这狐狸也太坏了!
气成河豚的局长全然忘记自己不久前还在心里狠狠赞美了杜若这个事实。
门缝打开了点,悄悄探出一张阴郁的小脸。
杜若朝无患子招了招手,笑道:“本想着去帮您装杯咖啡,结果路上碰到这孩子端着碗药汤,也就多问了两句。”
“她说这是新开的方子,对您身体有好处。聊着聊着,又说起您上回偷偷把药汤倒在花盆里的事。”
局长轻咳一声,想给自己找回点场子:“我那是实在喝不下了才倒掉一点点。”
慢吞吞从门边挪过来的无患子沉默地看着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眼睛硬是被局长琢磨出几分控诉的意味来。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局长心虚地撇开目光,只觉得脸都在烧。
“居士,这一次的药方我多加入了三两黄连,清热效果更佳,务必要全部喝完。”
怕局长听不懂这是什么,一旁的杜若充当起了翻译的角色:“在东洲有句古话,‘甘草得之甜,黄连得之苦’,这黄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最苦的药材了。”
吾命休矣。
一口气喝完整杯药汤的局长仰靠在椅背上,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要提早给自己写封遗书。
好不容易送走她俩,还没写上几个字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局长大事不好啦玉骨被曜吃掉啦!”
……谁被谁吃掉了?
局长怀疑那药汤里是不是被下了什么神奇的东洲术法,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产生幻听。
当局长火急火燎赶到事故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周身闪着火花的曜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蔫哒哒地靠墙站着,杜若手里的香炉已经转出残影了。
她停下脚步,沉默地扫视一圈,面上挂着和蔼的微笑。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曜低着头不说话,杜若显然也是刚被拉来救场不了解情况,玉骨则用折扇抵着唇,一副沉醉的模样。
最后局长把目光投向不知道看了多久热闹的白逸。
白逸福至心灵,搓了搓手嗨呀一声:“局长啊,这我可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啊,过程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日月……哦太阳还在这亮着呢,反正总之呢……”
她嘿嘿一笑,手指比了个数。
局长冷笑。
“嗷呜,你说。”
她目光又往下移,看向被狮头压着的嗷呜。
方才实在太刺眼了,还是白逸迅速将嗷呜举着的狮头往下按,这才让孩子的眼睛没被伤到。
“嗷呜来说!”嗷呜晃了晃脑袋,哼哼两声,“曜姐姐刚从外边回来准备找你,然后被玉骨姐姐叫住了。玉骨姐姐说她对金乌的故事特别感兴趣,听说曜姐姐会吃人,很想亲身体验一下!”
局长两眼一黑又一黑。
“所以就是玉骨求着曜把她吃了,曜把她吃了之后又找来杜若救人……是这样吧?”
局长咬牙切齿地笑着,样子看着有点狰狞。
“我把杜若带来的哦,要是晚了一步没准就救不上了呢!看在这份上局长你要不要……”
局长快要气冒烟了。
“原来这就是‘金乌’的力量吗,我看见了,多么有趣的故事啊……”玉骨总算回过神来,近乎狂热地赞叹:“要是再添点香艳色彩,那就更尽善尽美了。”
局长瞥了白逸一眼,白逸心领神会,扛起嗷呜迅速把她带离现场。
“局长,钱记得打我账上!爱你哦!”
局长快气晕了。
玉骨这边还在自顾自说着,局长仔细一听,吓得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局长扑过去把曜的耳朵捂住:“玉骨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带坏小孩!”
曜还是出壳只有一年多的黄色小鸟,怎么不算个孩子了!
“嗯……‘粉融香汗流山枕’……颠鸾倒凤,蚀骨销魂……如此甚好。”
玉骨一拍折扇,眼角不知何时沁出泪来。
“你哭什么?!”局长大惊失色,怎么还会有人说荤话把自己说哭的?
玉骨拭去泪痕,心满意足地笑着看她:“让您见笑了,这是激动的泪水。”
疯了,都疯了。
局长呼吸一窒,快气晕……哦,已经晕了。
——
局长倚在紫藤树旁,仰着头疲惫地看萦萦在树上摇落大片大片的紫藤花雨。
“小心摔……”她朝一旁走了几步,在萦萦身下的位置站好。
“小女娘,你忘记这是我的幻境啦?”
树上的萦萦突然化作紫藤花瓣,被风卷着洒在局长身上。
藕白的胳膊从后面圈住局长的脖颈,萦萦伏在她背上,脸颊蹭了蹭她烫红的耳朵。
“瞧瞧,又害羞了。”
局长梗着脖子不吭声。
“唉,真的不和我说话吗?”萦萦状似失落地从她身上下来,背着手凑到她面前,“小女娘?小局长?”
局长依旧板着脸不说话。
凑近点。
还不说话。
再凑近点——
局长后退半步,泄气般摆了摆手:“怕了你了。”
“这不是怕小女娘被热晕了躺着难受,才拉到我这歇会儿嘛?”她努努嘴,“你都被玉骨欺负成那样了,不如求求我呀,我帮你欺负回来!”
“……还是算了吧。”这俩一个赛一个的心思蔫坏,指不定到时候一起来欺负她了。
“不过玉骨说的那些我还挺想试试的,改天得去她那儿要些画本子来学习一二……”萦萦说着,突然扑向局长怀里,得逞地坏笑着:“不如小女娘和我一起吧?”
“不要。”局长的手掌跟磁铁一样牢牢吸附在自己大腿外侧,杵得像个桩子。
“昨天你可是少陪我五分钟,连本带利,要还我一整天。”一株紫藤花枝悄悄缠上局长的腰,有点痒。
“你还是放我出去吧,我也该回去处理烂摊子了!”总算意识到不对的局长试图掰开花枝,最后发现它们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嗯嗯,我相信会有人帮你处理好的。”花枝越缠越多,吊着胳膊和腿,又灵巧地挑开衣裳,一点点朝里探。
“停,停下——”
停不了一点。
——
“我要让无患子给玉骨开点药汤调理一下,多加点那个什么黄连。”
“嗯嗯,再让她放个几两苦参黄柏吴茱萸,良药苦口利于病。”
换上藤花瑶玉袍的局长阖着眼躺在一地紫藤花瓣里,委屈地倒着苦水。
“我年终奖还没发呢,白逸那儿的账要不先欠着吧?”
“嗯嗯,她会理解你的。”
“嗷呜说明年回金猊乡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好啊,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怎么感觉在敷衍我……?
局长睁开眼,发现萦萦一直盯着她的手瞧。
“我的手怎么了?”局长翻了翻自己的手,没看出有哪里不对。
“是这儿。”
指尖点在被藤枝勒出印子的地方。
萦萦狡黠地笑着,仿佛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小女娘,我又有新点子了,你陪我试试吧?”
最后,被金乌烤得太热而昏过去的局长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走出医务室的时候悄悄揉了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