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冴】白云苍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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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冴】白云苍狗(上)
Summary
*人鬼未了情*he——他是权衡利弊的天才,选择传球路线时是这样,对糸师凛转会点头也是这样。糸师冴当糸师凛的哥哥、对手与准队友,当发泄爱欲的床伴,但不肯开口说爱他。

*人鬼未了情

1.
糸师凛死时镰仓下了一场大雪——于是他注定无法着陆。

讣告和决赛同一天降临,场票再一次在黄牛手上价格飙升。好事的媒体宛如鬣狗群,举起长枪短炮围剿糸师冴。

不管怎样,不管他是悲痛欲绝、哀恸到无法上场,还是神色如常、自如的拿下比赛。不管他庆祝与否哭泣与否,拍到糸师冴就等于拍到大新闻。

来吧,闪光灯在白日依旧如同雷电,快门声像锐利的剪刀猛然合起,直到安保强行拖拽一部分人离场。

冰冷的摄像机依旧举着,来吧,向世人证明到底是兄弟情深还是手足淡漠,多年来王不见王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拍到糸师冴就等于拍到大新闻。

只可惜糸师冴是注定要让爱看悲情戏码的观众失望的人。这人神色自然,上半场中规中矩,下半场球感火热妙传,唯一称得上反常的是最后一球。

作为中场却突然冲到禁区,假传真射的假动作甚至骗过了队内的前锋。凌厉的风声擦过有“铁壁”之称的守门员的耳畔,险之又险地冲进白网。由糸师冴挺进前阵,以彻底的利己前锋的姿态射出。

他一般不做这种非最优解。

运气。糸师冴缓缓放松为争抢第二落点绷紧的肌肉。高度专注之下世界变成慢镜头,直到黑白球落进球网变成原速。

暴起的欢呼海浪般席卷球场,重重音波吵闹,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调整矛头对准话题中心,“糸师冴选手!!我们对您弟弟的意外深切哀悼,请问您……”

运气,这种飘渺无踪的东西如同双生子的诅咒,分食不同的天赋,争抢着养料和幸运。

运气,在糸师凛坠落后终于肯低下高贵的头颅,短暂地亲吻糸师冴的额头。

作为某种补偿,或者交换。

“糸师凛。”他脚步不停,打断记者的喋喋不休,冷漠地甩下音节,“给他自己的名字。”

他初至西班牙时天真到愚蠢,自以为当了先行者,能提前踩进幽深不见底的坑洞,再让糸师凛跟着他的脚印一一避开。

如何克服水土不服的不良反应,如何用当地最恶毒的脏话回击那些欧洲人,唯一一家还算不错的日料店藏在哪里……

他自以为详略得当地写下这些,笔迹落于笔记扉页之后,贴放在回国的行李箱隔层。直到亲眼看到糸师凛温吞的球路,真正意识到被日本足球扼杀的门前嗅觉——或许加害者还有自己。

从小时候在上学路上困倦着闭起眼睛拉着他走开始,到死亡通知书依旧离不开“糸师冴的弟弟”为止。

糸师凛跟着他太久。糸师冴越狠心、越想让他以“糸师凛”的方式生长,糸师凛越要死死咬住他,像落水的人抓住浮木不放。听到“只想和哥哥一起踢球”就火大。

糸师冴脱下被汗液浸透的球衣,肩膀上的咬痕结疤,搁置在时间里变得暗沉。

糸师凛爱扮小狗,湿漉漉的在夜雨里走过一趟来敲门,流过了眼泪强行索要一个拥抱后张嘴。像饿狼叼住鲜肉,飞鸟啄食普罗米修斯的心肝。

会得狂犬病的吧。糸师冴倒吸一口冷气,痛得皱眉揪扯糸师凛的头发,“疯子。”他骂。

他是权衡利弊的天才,选择传球路线时是这样,对糸师凛转会点头也是这样。糸师冴当糸师凛的哥哥、对手与准队友,当发泄爱欲的床伴,但不肯开口说爱他。

时间过去得太久,用力按压下伤口已经不会传来痛楚。糸师冴拿起衣服径自走向沐浴间。

如果糸师凛转会顺利的话,现在抱着肩膀唱歌的一群傻子里估计也会有他们两个,姑且以“糸师兄弟”的名义站在一起。

他狠心哥哥的人设维系到亲手接过奖杯,左手拎出手机轻巧地点开相册,翻出糸师凛的大头照。精致的眉眼锐利,半侧身斜眼瞧过算是狩猎先兆,这是糸师冴不知道在哪个粉丝站里存的。再下一张依旧是糸师凛,在他的镜头里变了个样子。头发乱糟糟地躺进沙发,套着宽松柔软的家居服,正咬着减糖版的布朗尼,但有难以解释的吻痕印在脖颈下方,设计特殊的耳钉会被发现和糸师冴的是一对。

糸师冴滑动屏幕,将糸师凛外人百年难得一见的慵懒样子放在脸侧,和奖杯一起框进队友的相机里,留下史森纳犹犹豫豫,手指抬抬放放,试探性的询问:“rin这幅样子真是少见……有女友了吗?”

其实是废话。

糸师冴掏出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等着他,听到快门响起后干脆利落地返回锁屏,走过去瞥他一眼,拎过手机发给自己再删除照片的动作一气呵成,最后塞回到史森纳手里时不冷不热地开口:“我拍的。”

这实在荒谬,但又合理。史森纳张嘴,空吐出几个喉音,如果糸师凛在旁边——或者在球场、更衣室、公寓,他会立刻嬉皮笑脸地道歉再调侃,大大咧咧地爽快祝福再叮嘱小心。

但现在。现在糸师冴看着他,上目线上挑,百年好合不合适,白首偕老更不行,愿上帝祝福你们更讽刺。史森纳叹气,对上那双眼睛发觉此人等着他的回答,伸拳撞上糸师冴的肩膀。

“还有下辈子呢。”他说。

糸师冴回忆了五秒糸师凛眼泪的温度,无名指牵挂着手掌半蜷。下辈子还是算了吧,糸师凛爱他好像爱得很痛苦。

“这不用了。”他说,下意识抬手触碰耳垂。队友只能苦笑,问:“今晚走?”

“嗯。”

糸师凛就此了无音讯的第三天,糸师冴在日本落地。他开着最低调的日系车混迹在车流中躲开媒体追捕。

真要细细纠过去的话他算是最早知道糸师凛死讯的人,在机长发出呼救飞机失联之前,没头没尾的一句“糸师冴”传到社交软件。

高空离天堂太近,离人间太远,心脏空跳的两拍比起不安更像是命运瞧下的警钟,跟着莫须有的后半段话音湮灭在云端之上,在海风里打空旋。那些你曾经躲开的,许多年避而不谈的,总以为来日方长的,伴着海浪消失后都只能再推向鬼神怪力。

糸师冴其实很少后悔,几滴眼泪的珍贵程度比得上初上岸的小美人鱼。他只是想起在一切的起初,糸师凛在他身边向大海里丢进很多“再来一根”。

 

2.
「再来一根」,糸师冴定定注视木棍上方,浅棕色的文字端正。搞什么啊,糸师冴敛眉,略微侧头看向身边,那里空无一人,那里当然不会有人。

高空坠机,海浪汹涌,广阔到过分的太平洋,谁也没有生还可能。但是如果……糸师冴用湿巾擦净木棍上的糖浆,放进衣袋。

但是如果上天保佑——这种东西让人想想就要呕吐。

不合时宜的雪厚厚一层压在芦苇荡,跟着风沙沙抖落声响,落雪融进土里化成泥泞的河岸。糸师凛以前说死掉也想和哥哥在一起,在算不得温存的事后温存里,眼睛亮晶晶地亲吻自己留下的咬痕,“你别想再抛下我……”

糸师冴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发来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糸师冴”,然后呢,然后逼得兄长在每次午夜梦回里猜他或许有的未尽之语,猜那是祝福还是下次一定击溃你,猜这么多年不明不白的关系下糸师凛给他的最终判词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他让兄长运行精密的程序瘫痪大半,自己倒是带着修复代码再也不见。

糸师夫妇都不避讳死亡这一话题,生老病死是人生逃不开的轨迹,饭桌上随口提起的身后规划居然最先被小儿子付诸。

和哥哥埋在一起暂且不行,落叶归根还是回到镰仓,不想进墓穴,土葬火葬又有什么区别?葬礼墓碑都算了。他说这些时借着三分醉意正大光明地看糸师冴,活着就算了,死了那么多人再来吵嚷很烦啊。

我只是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当时别开眼。

没有墓碑,高高的芦苇荡遮挡视线,湿润的泥土粘在鞋帮。糸师冴在其中弯腰,在灰白和惨黄间寻找那个小土包。决赛上场前三小时他拨通国际漫游,语调平缓,重复糸师凛的设想:“他说不喜欢镰仓小得要死的墓穴,那连足球都踢不开,不如河堤边。”

父母轻声应着,勉力维持着发哑的嗓子道比赛加油。

残阳如血。

糸师冴提起裤腿蹲身,从西服口袋里取出未过塑的照片。火焰在风中摇曳着熄灭两次,第三次风势反而助长火势,乍然上翻的明黄在糸师冴指尖翻飞,吞没掉照片泛出的阴森感。焚烧时没有烟雾,灰烬在风中落下直直拢到一处。

糸师了从始至终都不收手,最后一朵焰花森冷,转瞬即逝掠过指尖。他注视着指腹擦不去的墨绿,半晌伸进口袋握紧木棍。

“天气有些凉。”他忽然开口,将木棍插到土包尖顶,充当早逝的国际球星的可怜墓碑。然后糸师冴脱下外套叠放在一边,挽起衣袖用双手挖出湿润的泥土,制造另半个衣冠冢。他的毛呢大衣说不定要在里面烂掉,被各种微生物分食。

但是如果——糸师冴的手指被坚硬的砾石划伤,最深的一道伤口在主人起身时滚落下黑红色的血液,啪嗒滴到灰白的雪,调出奇怪的颜色。

“记得来找我。”他转身之前说。

两个枕头一床被子,糸师兄弟房间的一切东西原封不动。糸师冴草草清洗包扎过伤口,不放心地站在衣柜前,左右看过几遍,依旧在思考父母到底会不会埋进糸师凛印着大头猫头鹰的POLO衫和老爸风格的条纹格。

他们都离家太久太远,猛然间已经想不清过去的日子有何种细节。

午夜时分适合做梦。不知道是好是坏,和糸师凛如出一辙的、湿漉漉的幽魂站在他床头,臂弯搭着上衣。

糸师冴看过他滴水的发尾,再看脖子突出的筋络,和属于球星糸师凛的、他亲手挑选的便服后拉过被子,掀起被角说:“先呆一晚。”

幽魂深深地用眼神描绘他,幽绿的眸子像一泓足以将人溺毙的湖,要把糸师冴拉近去,剖出他的心再仔细看看,一寸寸打量糸师冴还有多少他本人嗤之以鼻的软弱。

但糸师凛只是像往常一样牵出糸师冴的手,大衣如羽翼交叠着打开,垂下的布料裹住受伤流泪的皮肉。炙热的、冰冷的,那些海水倒灌进糸师冴的鼻腔,温和又蛮不讲理地一遍遍冲刷过神经。

糸师冴强忍住胃部的刺痛,压下喉头的痉挛,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他还不希望这么早醒。“你登机前……想说什么?”

糸师凛摇头。

乌云短暂遮掩月色,室内倏然暗下来。他听不到糸师凛的呼吸与心跳,反手用力攥紧手中缠绕的布料。直到下一刻风吹走云,糸师冴侧躺着半蜷起身,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绷带东零西散的露出温暖的手掌。

 

3.
灰色的积云厚重,在天边铺开成山峦。天色昏暗,冷色调下是汹涌的、无止境的水滴,卷成数十米高的浪潮撕裂天空再狠狠砸下,下一阵浪于是紧接着跃起,巨大的声响宛如欢呼。

糸师冴数不清他做过多少场这种梦境。开头各有各的不安,结尾永远以他看到糸师凛后飞机下坠为结尾。

另一半骨肉被割离出后的后遗症终于开始缓慢地展现威力。糸师冴手脚冰凉,浑身发麻,额角在天旋地转的视角中产生痛楚。浸了薄汗的棉质睡衣贴在脊背,湿黏的像一条蛇蜿蜒爬过。

他的梦在飞机开始下坠后戛然而止,像噩梦真正的主人公毫不留情地驱逐他出去。

今夜月明星稀,糸师冴半靠在床头,慢慢揉捏着双手。比起失重的不安更让他厌烦的是眼下这种情况。

不记得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散开的绷带失去条理胡乱搁置在床头。糸师冴注视那段绷带,不该是这样。

还有这种不可以被注意到的窥视感,从四面八方投过来。天花板,衣柜缝隙,床底,门背,深夜惊醒的微妙瞬间。最亲近时他这样靠在床头,被角奇怪的翻起,无风的室内温度下跌,不可被捕捉的视线直白地落在他脸侧,裹挟成惊人的贪恋,细细密密织成一张大网将他笼在其中。

捕食者只敢在边缘游走,一但糸师冴表现出一点发现他的迹象——哪怕只是微微转眸,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无影无踪。

站在蛛网中间的,牵引着丝线的,是糸师冴,从来只是糸师冴。

胆小鬼。他面无表情地用力捏了一下指节。

凌晨一点他换了衣服打开卧室门,坐在玄关处换鞋时肩膀忽地一重,像是谁犹豫着屏气凝神帮他披上外套。

笨蛋,瑕疵品,死了后开始藏着掖着的胆小鬼。为什么不拿RE.AL的家属票?为什么不能多留一阵?为什么——

算了。

糸师冴冷脸向身边瞧过,注视和陪伴再次融化在空气中。在这个时刻,在很多个他恼火的时候,抬眼望过去只有他自己影子。

这实在不应该,但人的情绪又往往不讲道理。比如他刚刚甚至想跳进海里抢出糸师凛的尸骨抽出骨头打沙袋,现在走出两步却开始后悔起侧头的一瞥。

糸师冴踢开路上的小石子,重新维系住理智,借着昏黄的路灯看飞蛾扑火,暗自调整呼吸挪开眼。

左转,直走,右行。脚步声陷入潮湿的泥土,尚未干涸的水洼噗嗤作响。平静无风的夜晚没有波澜,浅浅一汪池塘模糊天空与地面的界限。走到这路灯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最后一点暖光被黑暗覆盖,惨淡的月光时有时无。他看不清路,全凭着感觉沿着方向走,好运地避开一切坑洼磕绊。

「再来一根」,端正的浅棕字迹在夜色中漾开水波纹。糸师冴止步,默声凝望着坟茔前一小片积水,直到熟悉的视线再次投到他脸侧。糸师冴弯腰,指尖滚烫,长睫被月光照射出浓重的阴影半遮住瞳子,看不清情绪虚实。

他感受着肩上的重量,手指插进泥土,用力弯曲,一捧捧托出。今夜他幸运得过分,土壤松软,没有沙砾刮割皮肤。

同时他摸不到自己埋入的毛呢大衣,沉在最底的、在积水中沉浮的,是一块御守。表面的金线褪色泛黄,身侧的注视太过热烈直白。糸师冴用力控制住自己偏头质问的冲动,他几乎能想象到糸师凛的样子,蹲下身抱住膝盖,湿漉漉地看着他。

他像被弟弟传染了恶劣因子,和糸师凛躲他一样,一动不动地思索如果现在装作没看到转身走开的话,糸师凛会怎样。

不会怎样,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毫不发作,自己再次带走一切离开,连场午夜幻梦都不愿给他。

这就是一场报复,糸师冴自顾自认定,伸手捞出御守,用指腹隔着布料在轻薄如纱的月光下摸索,坚硬的、长度与御守相当,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节指骨。

可能不止是报复。

 

4.
有洁癖的中场指挥官大人思考决胜球如何传出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思考御守放进水里会不会消散用了一分钟。

布料是不会在水里化开的,但是糸师凛在水里消逝了,那他留下的东西呢?

海风还是太凉,吹得他头脑昏沉,最后将它安置在枕边,开口道:“你有办法把它弄干净吧?”

没有回答。糸师冴重新躺进温暖的被褥里,拉出记忆里糸师凛差劲的阅读理解批判,重新握住御守,接着补充:“我不是说里面的东西……”

他睡着了。

接触鬼怪的第一步是发烧,让高烧在额叶放一把火,将七情六欲爱憎别离通通融进去。半透明的糸师凛蹲在旁边,在天明前夕用手指戳碰着自己给出去的东西。

“好歹害怕一下啊……”

害怕什么?

先是发动机熄火,安静的人群骤然喧嚣,惊恐的抓紧一切手边固定的东西,在剧烈颠簸中相互哭泣着问喊。

糸师凛撑着下巴坐在靠窗的位置,舷窗外依旧是汹涌的,无边无际的大海。

飞机开始下坠,糸师冴依旧停留在这场幻梦。糸师凛很平静,太过平静,像是经历了很多次已经变得无感麻木。他只是取出手机,打字,最后却不发送,好像笃定了高空一定发不出去,或者根本没有打算发给谁。

糸师凛的死亡是这样子,首先在高速坠落时失压丧失意识,在一片雾蒙蒙的黑暗中失去呼吸。

第二次他坐在糸师凛身边,机身降落。翻涌后泛白的浪花拍打上舷窗,砸落时的巨响足以造成暂时性失聪。在天旋地转里他看见糸师凛无奈地扯动嘴角,伸手努力想去摸他的额头。

第三次他站在球场,心跳沉沉在骨肉里颤开波纹。伯纳乌万人呐喊欢呼,前排的观众欢呼着跳起来遮挡后面人的面孔,举起的手臂胡乱挥舞成浪潮。

糸师冴握紧拳环视,看到站在对面的糸师凛。他没有穿着球衣,和糸师冴一样,像是个误入此地的局外人。

只出现一瞬间。

“冴!!干得好!!!”哪个队友扑上来庆祝,糸师冴看不清,甩开人调整呼吸跑到选手休息室,用力按压肩膀上的咬痕。

梦外他汗涔涔地侧蜷,大口大口喘气。梦里他停留在休息室,一个接着一个,推开一扇门后另一扇门就会出现。

人群喧嚣渐渐退去,糸师冴从跑变走,用尽耐心推开门,无所谓身后接连不断的落锁声。

没有其他门窗,四周是纯白的墙壁,灯带不近人情地工作。世界寂静冷漠,糸师冴听见他自己衣物摩擦时的声音,脚步声。再往里走,这些声音——不如说感知——被一层层剥夺。

现在他的耳朵里只回荡着他自己的血液流动,泛出的声响像镰仓的海,在潮汐作用下起伏。太安静了,最后一扇门,传出的水声便好似惊涛骇浪。

糸师冴推开门。糸师凛站在洗手台,口中横衔着骨白色的一条,垂眼冲洗血红色的御守。细沙被冲刷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血污在下水口盘旋。糸师冴停步,倚在门边用眼神把人描刻过一边,并不贸然开口,即使他找了那么久。

“洗干净的话,”糸师凛突然拿下指骨开口,向他的方向侧脸,手上动作不停,“哥哥要带着的。”

“要一直带着,不可以丢弃。”

梦境是不讲道理的,好比方才潮湿的御守为什么从水里拿出来后刹那间干爽,褪色的布料刺绣恍然如新,摊在糸师凛掌心。

糸师冴沉脸,大步流星跨过去,用力拽住他头发下拉,直至二人的目光平齐。他望进去,不浑浊也不混乱,甚至平静,很平静,掺着一点不解。

“哥哥为什么要来找我呢?”糸师凛问,他没有呼吸,靠近时像冷冽的海风,嗓音沙哑低沉,失去所有少年人应有的清亮。

视线交缠的数秒很难说清谁存了什么心思,糸师凛的手心里只有孤零零的御守。糸师冴笑不出来,他被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悲哀填满,向空荡的皮囊里打气还要勉强着不露出半分。

他最后妥协,当示弱的那个,第一次在这段关系里开口索要:“一直带着,不会丢掉。”糸师冴说,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别的呢?不还给我了吗?”

别的。糸师凛离他太近,嘴唇贴上来时再自然不过,却只是碰碰嘴唇,在糸师冴下意识打开齿关后后退。

糸师冴抿唇,掐住人后颈重新按下接吻,像巡视领地一样扫过一圈。没有温度,他尝到的是淡化的血腥气和海盐味道。

“指骨一块还我。”他说。

“那个不太好……”

“还我。”

糸师冴皱眉,下垂视线去看糸师凛的双手,伸出手指打算一个个抚过去,被糸师凛扼住手腕放在脸侧,唇瓣擦过掌心撩起一片星火。

“没关系的。”糸师凛低声说,不看他的眼睛。最后一个吻由糸师凛发起,咬破了嘴唇交换血液,丝丝缕缕的艳红从嘴角逸散。

真实的痛感反而更好,糸师冴用力抓紧糸师凛的手,下一秒手中的骨肉失去重量,梦境开始崩塌,自下而上一切都似海中月那样破碎,糸师凛在他手里变得透明,变成千万朵浪花。

留下一节指骨,悄无声息放在糸师凛消失的位置。

接触鬼魂的第二步是等待。糸师冴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已故弟弟身上,等待时不时停留的梦境和海浪。最近的那个是糸师凛背对着他坐在栏杆边咬冰棒,十六岁的样子,被糸师冴教唆没有素质地将「运气」丢进海中。

糸师冴很擅长等待,他用着他十三岁初至西班牙的耐力等待糸师凛。御守贴身佩戴,用长长一根红绳系起作为项链。

多年兄弟不合的谣言终于出现大规模裂隙,哪怕糸师冴照常训练、比赛、对媒体的态度一如既往,拒绝回答任何隐私问题,球迷媒体好事观众永远能从在胸前摇动的御守中找到谈资,顺藤摸瓜提起天才闪耀时的光芒和声震一时的蓝色监狱计划。

他不是没试过将这东西藏到衣服里,或者干脆放回内袋。可这必然会出现两个极端,要不然忽然紧贴心脏烫他一下,要不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最外层,堂而皇之地摆动吸引视线。

绝不可以丢弃,绝不可以忘记。上场时不允许佩戴就仔细放进随身包里。

好运与不幸在他身上以两极态交替出现,早上洗手间的镜面猝不及防崩碎,他毫发无损的站在其中面色淡定,旁边的手机嗡嗡作响,最新消息是中了什么什么奖,一面镜子将开始配送。

幸亏这种飘渺的运气有分寸地不会在点球大战冒出来。

糸师冴不太想承认,但他确实需要这些,需要出现在身上的不正常情况,用来确认糸师凛还在。

人的胃口总会慢慢变大,御守突然贴在胸口时被糸师冴不客气地拎出来,“为什么不来了?”他问。

“现在应该轮到你来找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