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
地板像水面一样，倒影着院落里的绿意。
唤醒他的是春风，嘴唇里含着的未脱口的名字，就这样被温柔地抹削掉了。
上一秒前，他在呼唤谁？
这一秒里，他又是谁。
忘记了。
苍翠的地板是通往未知之地的走廊，一面是春日里枫叶的庭院，一面是崭新的纸门。小小的白发少年站在中间，那双孑然于世的湛蓝的眼睛里，没有翠绿的枫叶之色，没有烛影暗淡的光，只有他的身影，一身漆黑的法衣，套着土色的袈裟。
“你要站在那里多久啊，大师。”
语气里藏不住满满的愠怒，羸弱的身子里有着野兽一般的敌意。
少年转身哆哆哆地跑了过去，面前变成一间灵堂，黑色的相框里模糊了人脸。他在盛满菊花的香台前坐下，为逝者念下长长的经文，祈祷着通往极乐世界之门的洞开。
“真是年轻啊。”“是啊，孩子还很年幼。”……周围低沉的惋惜声里藏着异样色彩的低语——
“你们知道吗？她啊，嫁过来前和人私奔过。”
“哦，真是够大胆的，那是被抓回来的喽。”
“不是啊，听说是自己回来的。那个男人啊，据说是背叛了她。”
人群里谁低咳了一声，打断了愈加热烈的讨论，屋里松香的气味伴着佛经的诵读声缭绕着，让内心嘈杂的人安分下来。
他叹了口气。谢宴的鱼肉寡淡无味，原因不外乎那个白发蓝眸的少年全程盯着他。
终于屏退了众人，他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只有两个人。
“为什么，你好像很恨我。”
“为什么你没有去那个地方。”夹杂着火药味的疑问式的疑问回答。
“那个地方？”
“为什么约定好了，你却没有去接她。”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白净的金鱼柄手帕里，躺着一枚琉璃，那样的形状和色泽，像是由绿转黄的枫叶落入池塘里。
他伸出了手要去接的时候，少年却缩回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此时又会在这里。”少年的口气有些变了，他能感觉得到，却说不出是哪样的变化，只是觉得更熟悉……
他伸出的手更进一步，已然是带着强硬的讨要。“请把那个交给我。”那样的声音，也不像是他发出来的。
带着敌意的少年后退了一步，“回答我的问题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去见她。在她和任务之间，选择了工作吗？”
“是啊，不去的话，可能会有人死掉。”他听到自己的说着连自己也不是很明朗的事情，“因为我是咒术师。守护人类，保护弱者，是我的大义。”
“但是她的人生呢？你们的约定呢？”少年不死心地质问。
庭院的枫叶染成了红色，地板，还有纸门，无论哪里都是血一般的红色。热烈、躁动的秋风吹动了树梢间的红色的绢带，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准备着下一瞬致命的攻击。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的道歉，却不知道是对谁的，声音绵延着，缠绕着凛冽的风，让它慢下来，再慢下来，
“对不起，没有陪在你身边。但是我不后悔，直到最后你向我证明了，没有我的你的人生，依旧五彩如琉璃。”
面前的少年犹豫着，纠结着，白色的棉袜踩在地板倒影的枫叶上，染成了红色。白皙的手颤抖着，在他的手心里放上那枚小小的琉璃。
枫叶的红色开始柔和起来，变换回它那层次分明，复杂又多变的秋之韵。
枫叶只有春秋，而琉璃有五色。晶莹剔透，变幻瑰丽。
“谢谢。”他看着手里的琉璃说，“谢谢你没有摔碎它。”
“因为你回来了，”少年说，“奶奶说，四十年前，你死在那个任务里，没有去见她。但是今天你回来了，你来见她了。”
他一时语塞，想了想。脑子越发清明的同时，却越不知道要怎样合适地处理这样的场景。
“啊，抱歉，我不是那个人。不对，要怎么说呢？我只是单纯的想得到还没摔碎的这枚琉璃而已。”
啊，他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啊？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了？
回答他的是轻轻的嗤笑，“你还是那样死板啊，杰，”面前的少年身影慢慢拉长，慢慢变成他很熟悉的那个人的样子，“醒来了，杰，咒物拿到手了就赶紧回来啊。”
面前的景象扭曲着，撕裂开，完全清醒的同时，耳朵里传来低沉的怒吼，巨大的咒灵向着他们冲过来，悟快他一步，或者说一直以来悟都挡在他前面，一次又一次，伸出拳头直击咒灵的门面。
咒力的冲击与咒术的扭曲同时发动，咒灵被撕碎成碎片的同时，夏油杰手里的琉璃发出耀眼的光芒。
是领域。琉璃散发出的咒力构成的领域中和了咒灵一直维持着的生得领域，领域与领域中和着，某些原本不能做到的事情，变得可以了。
领域像初夏的落英一样四散纷飞。周围变成了原本的模样，空气干净清澈，没有糟糕咒灵的气息。
“果然，没有‘完整的琉璃’这个咒灵怎么杀都杀不死，完全祓除不掉啊，万幸万幸，这次是我们两个一起来的。”五条伸着懒腰，完全没有口气里疲惫的模样。
“回收某个咒物”，任务说明里这样写着——光看等级的话最多也不过是二级左右的任务，但是高专非常重视，原因好像是跟某位几十年前殉职的一级术士有关。
他们赶到的时候，生得领域已经发生，里面的咒灵无论杀多少次都会复活，两个人只能先退出来想办法。
“杰，你有没有感觉，咒灵应该是和咒物有关的，而且咒灵间应该也存在着某些关系。”
夏油在强制吞下其中之一的咒灵，进入咒物内部之前，确信了五条的判断是正确的。咒物，那枚琉璃摔碎了，性质发生了改变，使得受到影响的咒灵无法祓除。
夏油从咒物发出的诅咒里，取回了咒物原本的模样，解除了诅咒。
——然而结束之后，他再低头看见手里的是破碎了的琉璃的碎片。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约定好了，你却没有去接他她。”
——因为我是咒术师啊。不存在的死去的前辈的意志从他的口中回答给了那些不甘的诅咒。
琉璃是人造的宝石，和玉石不同，琉璃碎了，再被投入炉火中烧制，还能恢复成原样。正因为如此，在咒术的概念上，它才会被恢复成原样带出来。
然而那不过是一厢情愿。
碎掉的东西在碎掉的那一瞬间就碎掉了。
即便再被烧制一遍，那个牺牲的术士也不会从任务中生还，回到那个约定之人的身边。
然而碎掉的琉璃，依旧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真好看……”夏油举起那样的碎片，对着光亮处看过去。
他在一边，五条悟在琉璃的另一边。只有这样才能透过琉璃去看他。
琉璃的色彩染得五条悟五颜六色。
“什么？”五条没听清。
“没什么……”夏油想了想，本来准备打趣的嬉闹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话说，悟，你知道吗？琉璃还挺值钱的。”
“是吗？不是人造的吗？”
“人造的也有值钱的东西啊。所以别扔了啊，要带回去的啊，好歹是咒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