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市
埃普西里亚显性与隐性两方面的特征都可以用同一个词来概括,正如这个词所包含的本质那样,至今还没有标准答案。
进入这座城市时需要在三扇城门前做出选择。听上去像是能在每本故事书中看到的情节:对人类灵魂的考验,或者是勇士必经之试炼。但在埃普西里亚,选择的意义截然不同,因为这座城市自有一套运行系统,就像宇宙中星体的旋转轨迹,城中人按照固定的命运周而复始地走向自己的结局,来到这里的旅行者则可以通过打开不同颜色的门来走入被选中者们的人生,从而改变他们的命运。
当然,也有路过的旅行者承担不了这样的重量,他们会选择乘坐飞行工具掠过埃普西里亚上空。这里的地面由两色瓷砖间隔组成,据某位曾经路过的人称:从高空俯瞰,埃普西里亚的整体像一个棋盘,又像一座多层嵌套的半开放式剧场。
埃普西里亚的城门有三扇,从左至右的颜色依次为黄、蓝、红,推开后会有一个人带你走进他们命运的路线。巧合的是,他们对进入这座城市的旅行者的称呼与他们三人名字的第一个符号在拉丁文的字母表中相连地排序在二至五位,而“埃普西里亚”这个城市名恰好正是某种古老语言的字母表首位。
有本书中曾写道:“让人和人相遇,这正是人们建造城市的初衷,这才是城市的本质。”再没有哪里比埃普西里亚更符合这句话的定义,比起设计精妙的建筑,这里的人物才是城市核心之所在。如果有旅行者看过当下流行的浸没式戏剧,大致可以理解行走在埃普西里亚的体验。戏剧的演出剧本固定,观众更像是置身事外、安静注视着一切发生的幽灵。而在埃普西里亚,人物命运的走向完全由旅行者决定。因此可以说:不是你走进埃普西里亚,而是埃普西里亚走进你。
在城门前做完选择之后,另两位人物并不会就此退出整个故事,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构成埃普西里亚必不可少的元素。这三人也都各自有其特定身份,按照红蓝黄的顺序分别是:皇女、王子和诸侯同盟的盟主。
多数城市的构造方式都大同小异:围绕中心建筑向外辐射,分区按规划排列,也有按照具体地理情况做出的设计。但埃普西里亚则不同,这里有一座大修道院作为标志性建筑,而其他组成区域从前向后与之形成一种树形拓扑结构。每位旅行者在这里的选择和行为都不尽相同,因此这个拓扑结构中每一节点会发生的事件也并不固定。最重要的一次节点变化在旅行者首次离开修道院,根据选择不同,旅行者睁眼时可能会发现自己在寒冷的森林中跋涉,也可能会降落至一片宽阔的水域。前往下一区域的过程体验类似坠入某种大块的柔软降噪材料里,这也是埃普西里亚的时空缝隙所独有的存在方式。时间在埃普西里亚的流逝速度与外界不一样,因此当旅行者来到下一个区域时会发现:所有人物会迅速由少年变为青年,只有自己依旧保持原貌。
埃普西里亚的拓扑结构十分特殊,除了首次离开修道院这一段之外,从地图构造上俯瞰到连接其他节点的细线并不是街道和巷落,而是人物命运的轨迹。旅行者离开修道院后,就将面临这座城市的故事中最残酷的部分:即使源头可能是爱与恨,但最终的选择却不得不落在生和死上。
五年后(按埃普西里亚历计算),当初城门后的三位年轻人会分为三个阵营,昔日同学成为必须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敌人。在不断向前推进节点的过程中,如果不杀死对立的角色就无法继续。到这里旅行者才真正明白,最初在城门前做出的选择并不是改变被选中者的命运,而是与这个人分享相同的命运:理解生者的信念,同时接受死者留下的遗憾。
离开这座城市前,旅行者会来到一座悬浮着许多记忆球的塔楼,里面存储着每位旅行者在埃普西里亚的完整回忆。有一点需特别注意:存储完毕后,如果旅行者为了体验不同选择的结果而再一次来到埃普西里亚的话,新的记忆将覆盖旧记忆。
如果说高高在上观看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是神明,站在近处注视悲喜剧发生却不能做丝毫改变的是局外观众,那么行走在埃普西里亚的旅行者则介于二者之间。有许多记载了有关埃普西里亚旅行经历的资料,从选择城门到与城中人聊天对话的语句,从各个方面详细列出了不同行为会触发的不同结果和路线。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去而复返,也无法穷尽埃普西里亚里每位人物之间可能发生的所有剧情。
在有关埃普西里亚现有留存的资料中,有一篇提到过有关王子和盟主的之间存在某种隐藏故事的可能性,在此截取几部分以供想要了解这座城市故事的旅行者作为参考(注:帝弥托利和库罗德分别是他们两人的名字)。
【旗帜作为区分阵营的重要工具通常会被悬挂在相隔较远的两个位置,但在埃普西里亚,你却可以看到三面颜色鲜明的旗帜并排挂在修道院的外墙上。这并不是为了表现三个人在此时期的友好。相反地,这是为了从一开始就告诉旅行者:无论这三人曾经的关系如何,他们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走上各自的道路。
从逻辑上来说三股力量相互掣肘可以保持相对稳定,但从人物关系而言却不那么说得通。很多对埃普西里亚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帝弥托利与皇女之间的故事,相比之下库罗德和他们的交集实在不多,这一特质既让他在复仇纷争中扮演了旁观者,也让他成为了天平上的重要砝码——如果他偏向他们其中某人,这一方便拥有了更大的赢面。根据所有旅行者手记的内容来看,显然库罗德和帝弥托利之间更有可能为了对抗帝国的扩张而组成联军,但是这个无论从逻辑还是战术目标都完全符合常理的推论却从未实现过。
从帝弥托利的路线来看,他对库罗德有过一次十分重要的救援,但这也并没有成为他们合作的契机。而从库罗德的路线来看则更为糟糕:帝弥托利在三方会战中就已死去。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很多人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种推测的存在除了基于上述未能实现的推论,还有一个理由出自某位没有署名的旅行者所提出的独特观点,近年来在有关埃普西里亚的研究中也有着一定的争议,此处需要用浸没式戏剧的演出方式来作比喻:这种戏剧没有固定的舞台,而是在一栋建筑物或是一片开阔的地域内进行演出。剧中的角色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进行表演,一位观众只能看到自己眼前发生的故事。如果把观众看到的部分称为主线剧情,那么同一时间内在其他空间也平行上演着支线故事。即使从客观上看,支线剧情塑造了人物的许多行为动机、影响着故事的核心走向,但很大可能永远也无法令观众知晓。
帝弥托利与库罗德之间有三人中最接近共存机会的关系,但却有且仅有一种情况才可以达成,这使二人之间总笼罩着一层旧日迷雾。他们在埃普西里亚1180年的修道院中是否真的有过不为人知的交集,在此后的五年中又是否有过哪怕一次联系……在分析研究后仍然没有确凿的结论,在此只能说:谜底还是留给所有尚未来到埃普西里亚的旅行者揭晓。】
埃普西里亚的位置不在任何旅游或经贸的通途上,它是一座只有旅行者拥有足够承担命运重量的意志才会显露其面貌的城市。很多来到这里旅行者都想过:能否有一种选择可以避免战争和死亡,迎来一个完美的结局。不少人都曾做过无数尝试,但至今都以失败告终。
也许埃普西里亚的存在只是为了表明:在世界运转着的诸多规律之外,总有无解的命题,对圆满的期待也许只是一场徒劳。
*“让人和人相遇,这正是人们建造城市的初衷,这才是城市的本质。”出自张伟劼《吉他琴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