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克莉丝汀.戴耶 / Dear Christine Daaé

Phantom of the Opera - Lloyd Webber Love Never Dies - Lloyd Web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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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克莉丝汀.戴耶  / Dear Christine Daa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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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一个没贴邮票的信封、几页泛黄的信纸;没有落款、没有地址,只有收信人的名字。

致克莉丝汀.戴耶:

      展信佳。

      或许该称你为德.夏尼子爵夫人,但鉴于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我既没有这么做,也没有用“您”。

      本来我觉得,你大概正在游轮餐厅里品尝香槟或者其他什么好酒,接着我便想起来你并非那种嗜酒如命的人。这很好,真的很好。酒精和霓虹灯管是曼哈顿——至少是乐园里最常见的搭配。你见过霓虹灯,那些迷离的、闪烁的小东西。有人称之为人造极光——但我很清楚它们的原来面貌。只不过是给气体通上高压电就能得到的廉价灯光,和啤酒一样泛滥,甚至成灾。

      不比霓虹灯黯淡单调的顶灯压下来时,舞台总会带来某种恍惚。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当幕布升起,纸糊般的墙壁看上去就像真的大理石,半旧的布景变成了一扇宽大的落地窗,而你自己——不论是谁、不论本来是什么身份——也必须变成舞台需要你成为的人。灯光太伤眼睛了,直视它会很难受。

      我们不假唱,克莉丝汀。这里的舞台不需要假唱。声音是他们买来的——他们买来我们真实的舞步,真实的嗓音,真实的笑容——当然,还有别的。舞台上需要真正的声音,哪怕它并不完美。我唱得还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这并不重要。他们更喜欢看我微笑的样子。我每天都会打量镜中的自己。轮廓还是一样的,睫毛、嘴角,微微扬起的笑。但眼睛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变的,你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也许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像海水把木头打磨得圆钝而温顺。

      这里的观众比剧院里更热情。他们不会在后台递来百合,他们的玫瑰没有缎带,问候也不讲究修辞。但这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也是一种表演,对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真正安静的掌声了,你清楚的,剧院里的掌声,含蓄、讲究、节制,像绅士吻过手背后退半步。这里的掌声更响,有时他们不鼓掌,而是吹口哨。舞台很亮,看不清楚台下,但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跳舞前你总是让我帮你束紧紧身衣的带子。你抱怨它勒得你喘不过气来,我告诉你必须这样,舞裙才能更贴合腰身。你总是叹息,可也从来不会松开它。大概有时你也觉得,某些东西比紧身衣更紧,可惜我们没能学会好好呼吸。

      你不会喜欢这里像歌剧院废弃杂物间的味道。海风、机油、糖浆,还有陈旧木板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你当年总皱着鼻子快步穿过后台走廊,可一旦踏上舞台就浑然忘我。起初我也难以忍受,如今却能在这里安然补妆。后台的昏光、布景帘幕上积下的灰尘,一旦习惯,就再难说清楚它闻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想你现在应该不用再忍受这种气味了。你有更柔软的床铺、更明亮的大厅、更清澈的空气。或许你正倚着丝绒软垫读书,你本就属于这样的世界,我总是知道的,哪怕你自己曾经怀疑过。

      科尼岛的早晨很安静,至少比夜晚安静。我最早一个进化妆间,最早一个站上舞台。没有人要求,但我已经习惯了。舞台的地板有点不平,踩下会有轻微的吱呀声。我总是踩着那一块地板跳舞,并非刻意,只是脚步总会回到那个地方。

      是的,习惯,人总是会习惯的。紧身衣最初勒得人喘不过气,但再过些日子,骨头便会自己缩进去,皮肤会自己变得柔顺,像是它们本来就该这样。那时,所有人都会说,你看,已经不疼了。可实际上,只是疼痛换了种形状。霓虹灯也是。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我以为是海水倒映的荧色被扯碎了,落进玻璃里——但后来就会学会在光底下闭眼小憩,在人潮里不动声色地行走,在橱窗映出的倒影里认出自己。它变得理所应当,变得像空气一样不值得注意。习惯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发生的,克莉丝汀。它不问你愿不愿意,只是悄悄地、耐心地、残忍地等着你妥协。

      记得我们的游戏吗?我们交换位置,我站在属于你那一侧。你学着我系舞鞋带,我模仿你扬起下巴。然后你笑了,笑得喘不上气,说我根本不像你——可你那时是什么表情呢,克莉丝汀?是不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可能是梅格.吉瑞,和我一样,唱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和声?后来你离开了舞台。而我还在跳,还在唱。舞步变了,曲子也变了,灯光比歌剧院里更亮,观众也比歌剧院里更多——只是他们不安静。你知道,他们不会安静的。我已经习惯了。

      克莉丝汀,你会习惯幸福吗?我想你会的。幸福应该也是可以习惯的,是不是?它和别的事物一样,只要持续得够久,就会变成必然。你会习惯身边有人细声细语地唤你的名字,习惯桌上永远有新鲜的花束,习惯窗帘被晨光映透时带来的温暖光晕。

      昨夜海风把窗户吹得咯吱作响,我醒来时,床头灯仍旧亮着。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它打开的,或许是演出结束后,又可能是更早。就那样看着天花板,听着风声,忽然想起歌剧院后台的昏黄煤气灯,光晕能柔化所有轮廓。你知道,那样的灯烧不稳,火焰会跳动,随时可能熄灭。也许是那盏灯让我想起了你。你总是在演出结束后第一个离开,不愿意在后台多停留。有时候你也会站在那面大镜子前,慢慢地卸掉妆容,把头发梳开。你的动作从来不快,先解开颈后的扣子,取下耳环,再用指尖按一按太阳穴,一步一步褪去某个身份,让自己回到真正的样子。现在我也学会了这样。你卸妆的时候,依旧如此吗?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音乐之外的生活?

      闲暇里我会从窗户俯视下去,看着那些穿过街道的人们,拎着牛皮纸包裹,怀揣信件,抱起刚出炉的面包匆匆来去。你是不是也曾这样走过街道,在某个午后,停下来挑选一双新的丝绸手套?也许你会偶然抬头,看到你在橱窗里的倒影,然后发现它也和记忆中的自己有些不同。

      我没有新手套。我的那双旧了些,但还是可以戴。习惯就是这样,东西只要还能用,人们便不会轻易更换。只是有一天,手套的缝线会磨损,布料会变硬,直到终于发现它再用不了,在某个伸手的瞬间,才意识到它已经结束。

      可我还是习惯了舞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遗忘。习惯是很奇怪的东西。它让我们接纳本不愿接纳的,也遗忘曾经鲜明、本该铭记的。比如舞鞋磨出的茧、顶灯烙下的余温、束腰勒出的红痕,还有某些人。或许是的,或许在习惯的过程中,你、我,都会一点一点忘却,直到记忆变成模糊的底片。

      但人不可能忘记所有事,总有些片段会留下来,即使松开紧身衣的束缚,勒出的红痕仍会留在皮肤上,直到它自己消失。我还记得你的歌声,克莉丝汀。它在舞台侧幕、后台长长的回廊里,在那些灯火把影子拉得很长,我们一遍一遍排练那些旋律的夜晚。它们还存在着吗?你偶尔会想起它们吗?或然那些旋律已经变得遥远,远到不值得回头去听。

      海风又刮起来了,窗户在响,没有等到回应,风声便盖过去。

      天快亮了,克莉丝汀。我的信也要写完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尾,就像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过去的人道别。该说什么呢?祝你幸福?我知道你已经幸福了。我应该说“再见”吗?但你从未见过这封信,谈何再见。

      那就这样吧。纸已经写满了,油灯快要熄灭。舞台幕布总是会落下的,最后一个音符终究要消逝。我只是恰好走到这一处,把笔放下,把信折起。仅此而已。

你曾最亲密的

一位旧友

于1905年的某个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