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魔]二羽之鸟](https://fanfictionbook.net/img/nofanfic.jpg)
黑魔第一次见到那个白魔是在战场上。
即使在混乱的交战中,黑魔也轻易地一眼看到了对方——并非视觉上的吸引,而是魔法师的直觉令她望向了魔力流动异常的方向。随后她看到了那个白魔法师诡异的战斗方式。初看之下,她好像在离奇地治愈一只玛哈的妖异,来自杖尖的净化之力涓涓细流般涌入妖异体内,像要缝好那面破烂的黑红旗帜般的身体。但很快,妖异的身体就膨胀起来,过度的白魔法破坏了妖异体内的平衡,增生的组织像废弃建筑中疯长的藤蔓般滋生出来,它惨叫着想逃离桎梏,然而魔力如鹰爪般狠狠囚禁着它,直到它挣扎死去。
这一切不过短短两秒。
白魔又抓住了下一只猎物,一只挥舞着剑向她袭来的黑卫。只一瞬,那羽翼丰满的黑色骑士就像一只鱼鳔般爆裂,化成一滩烂泥。
本能令黑魔忘记了震惊,她只知道放任这个女人下去,这场战役一定会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所以她来不及指挥妖异,而是亲自操纵炽燃的火球攻了上去。
那本该是令随从惊叹“不愧是女巫大人”的一击,如果对手不是白魔的话。
席卷而来的热流让白魔不得不中断既定的计划,转而优先处理眼前的目标。有一瞬间,黑魔觉得转向自己的眼睛平静得简直像石制的基路伯而非活人。但很快,白魔因屏障碎裂而露出的,略显吃惊的表情又让黑魔得意地笑了起来,挑衅道:“怎么,以为自己能挡住吗?”
烟尘消散。白魔不为所动地望着黑魔,并未出声。两人都估量着自己方才使出的力量和对方的水平,考虑下一步如何试探。
先动手的是白魔。黑魔毫不留情地焚净那些涌来的白魔法的支流,一边寻找白魔的破绽:“你还挺特别的,明明能使用强大的治疗魔法,却用它来破坏生物体内的平衡?”
“不过会使用这种战斗方式的只有你吧。”黑魔看到白魔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喜,一道冰柱如剑尖般捅向白魔的心口,却被凝聚的土石挡开,“嘁,无限城里,有能力使用你这种魔法的人地位之高,自然不必上前线,你却和巨像兵和小喽啰混在一起……怎么,听不见树木讲话被欺负了?”她想到无限城人可笑的崇敬和信仰,讥讽道。
这次白魔开口了:“不,我听得见元灵的声音。我之所以会来到战场……”她举起幻杖,四面八方的以太仿佛被漩涡掠夺的海水般聚拢,“是因为我的净化魔法特别适合杀死你们这些肮脏的黑魔法师。”
镰刀似的狂风势如破竹地砍来,黑魔一惊,心知躲不过去。她咬牙准备强行接下这凌厉的一击:不过是调节体内的以太,她可是玛哈的大女巫……然而有形状扭曲的妖异挡在她面前,堆叠成一面腐臭的墙,而后迅速被抽净了污秽,化成一堆石灰似的躯壳。
“女巫大人!您没事吧?”随从焦急地喊。黑魔回头,来不及道谢,出口的是:“你们快走!这个人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但是……”随从还想解释,下一秒来自黑魔的一道霹雷砸在他面前,替他轰散了白魔伸出的,洁白的死亡之手。
“还有心思找别人的茬?”黑魔挡在随从面前,魔纹在她脚下悄无声息地浮现,“我是对你手下留情了吗,无限城的大小姐?”
白魔只身一人,却毫无恐惧的神色。她一边抵挡暴雨般的攻击,一边平静地解释:“只是出于战术上的考虑,先收拾他们比较省时间。但是,你和其他老鼠不太一样,你会让自己的附庸先逃跑。”两三道尖锐的气流刮伤了她的脸,伤口在狂暴的灼热以太中绽开。她浑然不觉,甚至不想给自己一个治疗魔法,只一心一意地寻找着黑魔的破绽。
寻常敌人早已烧得死无全尸的炮轰下,这人却像受到庇佑似的几乎毫发无损。黑魔啧了一声,焦急之余又感到胜负欲在心底盘绕上来,令她血液沸腾,头脑却更加清明。然而被她护在后面的随从又喊:“女巫大人!”
“我已经说过快滚了吧。”
“但是,刚才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
“那是你们的事。我才不会因为上面的指示就……”黑魔皱眉,想到自己不走,这些人必然会和自己一起留在这险境中,即使她可以保身,他们也只是暴露给白魔的弱点。她叹气,转而咏唱起一个巨型的破坏魔法,自然凭此不可能杀死白魔,但毁坏周遭的林木,拖延脚步还是绰绰有余的。
轰然倒塌的巨响中黑魔回头看了一眼,白魔竟直接站定,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还会再见面的,白魔冲她动口型说。那不是当然的,她恨恨地想,下次一定得分出个胜负。
回到玛哈后她立马打听了那个白魔的消息。负责情报的属下战战兢兢地答,那人是近年突然在无限城崭露头角的白魔法师,和黑魔看见的一样,特长是将净化魔法变作杀人的利器。
“其他呢?没有别的?比如她发明了什么白魔法啊,惯用的战术啊,弱点啊……”
“这……遇上她的不管是妖异还是人类都死了。只知道她经常单独行动,还有,无限城人似乎把她叫做‘魔女’的样子。”
“魔女?”黑魔挑眉,她挺喜欢玛哈人给自己起的绰号“女巫”,但那女人也有个差不多的名头可就让她完全高兴不起来了,“无限城人不喜欢这些不吉利的名字吧。是不是也能说明她在自己的祖国也没那么受欢迎?”
属下不敢妄议。黑魔沉吟片刻:“不过,只要在战场,就有可能遇到她吧。这次是无限城先动的手,报我们上次刺杀高官的仇……啊,理由无所谓。下次去哪?尼姆?他们虽然很顽强,但光活得久也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施虐狂。镇压属国的叛乱?有点无聊,但正好可以当成新破坏魔法的试验场。最好,最好还是能用白魔法师试试手,尤其是那个魔女。所以,你明白吧,下次攻打无限城是什么时候?也不必寻借口了,直接痛痛快快地打起来不好吗?”她无视了属下后退半步的小动作,“要是你能向上级好好报告,把杀掉魔女的任务交给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魔漫步于林间。四下寂静,没有鸟声,亦无野兽的足迹,元灵的低语比以往喧闹,但她身处的位置已经是森林边缘,那些嘈嘈切切的声响被冲淡,近乎悦耳。
不远处,透过层层枝叶传来的巨响与嘶吼,仿佛渐行渐近的骤雨般涌入耳中。看来那里就是战场,白魔想,她倒没有多少不快的心情——走过去,用魔法杀掉那些妖异或者黑魔法师,这也是散步的一部分。
果然,设置于林间的巨像兵正与两只低级妖异缠斗。她抬手,妖异尖叫一声,坠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是打头阵的低级妖异,白魔想,虽然它们大都长得丑陋至极,但和它们相处也比待在白魔法师塔里要好。那地方只有炫目的白色,而外面的世界立场分明,妖异污浊的黑紫色,新生蓓蕾的柔粉,万物抛弃中庸,以色彩标识自己。
她以为激烈的战斗还要等待片刻,但一道燕子般的火光倏然俯冲而下,她避闪不及,左袖直至衣襟被烧得焦黑。
顾不得疼痛,她勉强挡住接下来的攻击,好在魔法无论如何都需要积蓄,一阵猛攻后,强烈的冲击和缓下来,她得以在模糊的视线中勉强看清对方的样子。
一个黑魔法师。
“不记得我了吗?就和你说的一样,我们再见了。”声音让记忆鲜明起来,白魔回想起,是那个仓皇逃离的对手。没等她回答,黑魔死死咬住白魔的破绽,雷电魔法钻入皮肤时剜心的痛让白魔眼前一黑。意识沉入水底的那一秒,她仿佛听见四下的元灵都在哀叹她的失态。
“好遗憾,你也是没有准备就溃不成军的三流货色啊。那再见啦。”
黑魔将环境以太汇聚于杖尖,这是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然而她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她抬头,发现杖尖的魔石触媒竟然被击碎了。那是刁钻的一击,将她信赖的咒具化成了一堆无用的木块和石头。白魔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以太从她的体内溢出,原本组成血肉的物质绞成了白色的利剑,要掏进另一个人的体内。
黑魔果断地扔掉了已经失去作用的咒杖,所谓法杖本只是辅助施法的工具,她当然可以徒手释放法术,就像白魔一样。来自他人的以太令人作呕地在她体内翻搅,像有生命的毒液般企图侵占她的全身。不知是内脏的痛觉比较迟钝,还是白魔法的术式所致,她感到一阵阴冷的温暖,像冻僵的手靠近火焰。血从体内被挤出来,溅在咒袍上。她以牙还牙地将自己的魔力顺着伤口倒灌回去,咒诅般缠上了白魔的身体。她从白魔扭曲的表情里看出对方的痛苦,心想自己恐怕也是一样狼狈的、毫不体面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找我?”白魔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她看似占了优势,实则将自身的以太化作一枚钉子,把黑魔钉住的同时也困住了自己。加上时不时麻痹神经的雷属性魔法,她已无暇抵挡,只能将攻击视作最好的防御。
黑魔索性暂且放弃了防御,任白魔的魔力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几乎能听见内脏迸裂时鲜血淋漓而下的惨叫。但没关系,她本就不擅长,或者说不喜欢防守,她趁白魔下意识地进攻的同时双手掐上了对方的脖颈。白魔顺势倒下,背后的幻杖滚出很远。
“因为你说过会再见,”从指尖直接注入体内的魔力撕扯着白魔体内的平衡,疼痛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黑魔低头,对上的眼睛却像硬冷的绿宝石,“所以我来赴约了。”
“……野蛮人的行径。”白魔低声吐出一句辱骂,伸手企图解开黑魔死死掐着脖颈的手。
黑魔并不生气,不如说,她难得地兴奋到瞳孔放大:“对爱好和平的你们来说这是个乱世,但我觉得挺好,战争催生了我们这样的人形武器。”
“不,你不是武器。”白魔嘶哑地驳斥,紧扣着黑魔的手,白魔法的辐射让那双手上的皮肤肿胀溃烂,“武器不会选择攻击的对象,你却像疯狗一样追着我咬。你不过是个借战争肆意行使欲望的疯子罢了。”
黑魔想笑,又吃痛嘶了一声,手上力道却不减,沁入脖颈,直入骨髓的窒息感让白魔喉间一阵发热的腥甜:“那你还挺了解我的。但你看过自己的样子吗?这里是战场,你却好像逛花园的贵族小姐。”
“你不在意自己的同伴吗,和你一样是无限城人的家伙……你为他们而战,又根本无所谓他们是死是活,你和我相比又正常多少?”
黑魔感到腹部一热,捅进腹部的以太之刃被抽回,血仿佛无穷无尽似地涌出来。她心头一惊,果然下一秒,她锁着白魔脖颈的手被狠狠弹开,几缕暗红飞溅出去。
“就当你说得对吧。”白魔漠然地望着她,浅色的头发和衣衫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那又如何呢?人的天职在出生之前便已决定,活在这种时代就意味着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两人僵持着,都失去了武器。黑魔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白魔半边身体几乎没了知觉,两人都因过度流失以太的虚弱而喘息着,对自己的糟糕处境心知肚明,又忍不住想从对方的疲态里舐出一点血的甜味来。
黑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不会也不屑学习治疗魔法,失血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甚至感觉有些轻飘飘的:“不,怎么可能只有一条路走呢。你现在就可以跑出去,离开森林,随便去什么地方,做个自由的人啊,哈哈!”
白魔抿着唇,想给自己应急处理一下,又苦于魔力的匮乏,眼下她连借用环境以太的力气都没了,怒火还是驱使着她回击:“那你也大可死在我手里,就再也不必拘泥于力量这些虚妄的东西了。”
黑魔笑了一声,倚在断壁上不再说话了。
见对方没有继续的打算,白魔也感到眼皮沉重起来,她甚至不由自主地考虑起了对方的提议,倘若现在离开无限城,离开黑衣森林,去某个遥远的地方……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的,她只能给那些只有文字轮廓的图景涂上应有的色彩,大海与晴朗的天空一样蓝,沙漠或许是琥珀的金色。她有一阵无名的冲动,想问眼前这个濒死的人,玛哈是什么模样?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抬头,密不透风的浓密树冠间漏出一些缝隙,从中能窥见几丝天空,像一个破壳失败的蛋。她的今生,就是蛋里死掉的胚胎。
她说不清这感受是好是坏,就像一潭死水里投入一颗石头,激起了一些涟漪。这些涟漪没有好坏,只是令她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产生了些许动荡而已。
黑魔被属下唤醒时下意识地望向了白魔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古树的影子,或许混了一点晦暗的血迹。她问,难道有人给我做了应急处理吗。
属下一愣,茫然地答,没有,我们找到您时,您已经奄奄一息了。再晚一点,恐怕就……
看来我是大难不死,黑魔想,近乎觉得心口死亡的浊气消散了,那可比接受敌人的恩惠苟活下来要好多了。她为什么没有杀掉我呢?恐怕又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命运,黑魔在心底暗笑,但也不坏,既然命运让我活了下来,也就意味着,我们还会有更多的相会和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