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已经是凌晨两点，任豪打开微信，和伯远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自己回复的那一句“你做梦吧”。
街头打不到车，任豪在风里站了好久才拦到一辆车。任豪报了地点，车上的暖气直往脑门吹，他歪斜着坐在位置上，在口罩里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也打架。
一定是疯了才会买两个小时后的机票飞过来。任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导航不标准的普通话飘在半空。车里一股很淡的烟草味，还有前面客人留下的香水味，任豪在这几种混合的气味里昏昏欲睡。
出租车在空荡荡的街上驰骋，开出跑车的架势，司机一踩急刹车说到了，任豪从混沌的梦里惊醒，踉踉跄跄地下车付了钱。他去敲门卫室的门，吵醒正在打盹的门卫，问他能不能开门。
他什么也没带，风尘仆仆地从剧组赶过来，一摸口袋，只有一盒避孕套。
门卫让他打电话，任豪在烟雾缭绕的门卫室拨了伯远的电话。他不能确保伯远会把手机调成震动或者响铃放在床边，毕竟今天是除夕，总不会有变态的工作电话在除夕的凌晨打过来。
“喂？”
隔了几秒电话被接起，任豪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让伯远证明自己是来找他。对面沉默了很久，任豪拿着开免提的手机有点尴尬，和门卫面面相觑的时候伯远哑着嗓子说那你上来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穿衣服。
任豪在门卫室飞快地登记了身份信息后就往伯远家所在的单元楼走。他现在倒是不困，看电梯里的数字变大，狭窄的箱子往上升，往上升，像雀跃的烟花，迫不及待地往上。
门留了一条缝，任豪轻手轻脚地推开，就看见伯远站在玄关的地方，手指贴着嘴唇，做“嘘”的动作。
嘭。炸开。
客厅里只留着一盏很暗的灯，伯远细碎的刘海软软地垂下来遮住眼睛，任豪有点看不清楚那是眼睛要表达什么。伯远不笑，看上去也没有被吵醒的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任豪面前，看他穿自己准备的新的棉拖鞋。
他带着任豪进房间，又小心翼翼地拧上锁。“啪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伯远径直上床，盖被子，正准备关灯的时候看了杵着不动的任豪一眼，疑惑地问他：“你难道不要睡觉的吗？”
几分钟前消散的睡意又聚集，任豪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掀开被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沾了枕头就要睡，也没心思想为什么伯远的单人床上会有两个枕头。在进入梦乡前他突然听到伯远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很远，又好像就在耳边。
他说，明天你洗床单和被套。
什么嘛，坐飞机前专门洗了澡过来的，又没有很脏。
任豪睡着了。伯远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一直在他鼻尖萦绕，他从来不知道舒肤佳有安眠的效果，还能让他缩小，装进摇篮里面。
除夕这天任豪是被门外敲击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的，他只脱了外套倒头就睡，醒来冷得瑟瑟发抖。伯远坐在床边回消息，注意到任豪的动静抬头说了声你醒了。
“你出去看见我爸妈就说路过借宿，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卫生间我放了新的牙刷和一次性的纸杯，你和他们打完招呼就过去洗漱好了。”
“哦。”任豪抓了抓翘起来的头发，套上外套出了房间门。门没关紧，伯远留意听任豪和自己父母的寒暄，松了口气。
从任豪半夜三更打那个电话过来到现在，伯远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任豪在他爸妈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不过看来一切正常。
伯远走到房间外面，听到自己爸妈在热烈地邀请任豪留下来吃年夜饭，无奈地劝了一句：“行啦行啦，人家只是买不到回家的机票，今天可能就买到了呢。过年还是得回家过的，对吧，任豪。”他看向正在用冷水洗脸的任豪，后者顶着一张湿淋淋的脸探出头来，说：“谢谢叔叔阿姨。”
好吧，不是对他说的。
伯远想到前几天给任豪发的消息，问他要不要来贵州找他，还发了具体住址，隔了半天才收到任豪的回复。
做梦，到底是谁在做梦啊。
一整个下午任豪都在厨房里忙活，为了显示自己不是来白吃白喝。伯远反而被轰到沙发上，理由是厨房太小三个人转不过来。
伯远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从购物频道调到动画频道，看了一会喜羊羊后干脆调到CCTV，尽管离春晚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
很吵，电视机里打的广告都换成了新年的样式，厨房里的刀快速撞击砧板，不知道在剁肉还是萝卜。餐桌上的火锅咕噜咕噜冒热气，汤就快烧开了。
伯远站起来往火锅里下食材，任豪端着一碗碗热乎乎的菜过来摆在桌子上，卖相都还可以，应该很好吃。
四个人围在一起吃火锅，背景音是电视机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声音。远妈拉着任豪问了好多问题，伯远一次次想出声制止，但是任豪似乎都回答得游刃有余。
好奇怪，伯远看着爸妈因为喝多了而通红的脸，一次次碰杯，白酒都洒进火锅汤里。他舀了一口火锅汤，辛辣的酒味直穿喉咙，白酒味的火锅汤底，任豪坐在他家餐桌上和他爸妈聊天的情景像这个组合一样奇怪。
任豪为什么要在他家过年？他和任豪又是什么关系？
火锅里的面捞出来也是一股白酒味，好难吃。
伯远本着不浪费粮食的信条把碗里的面吃完了，另外的食材也是一股白酒味，他不想再碰了。其他三人都没注意到火锅里的动静，一个在吃花生米，一个在连环问问题，一个在回答。
他和任豪是什么关系？
伯远从火锅氤氲的热气里看任豪。对方正在眉飞色舞地编织娱乐圈的幻象，好像什么都没有坍塌过。
朋友前面没有好，前同事，碰巧上过几次床的前同事。
吃完饭任豪挤进厨房非要代替伯远洗碗，被远妈夸了好几声。伯远顺势慢吞吞地把手套脱下给他，只觉得任豪在扮演好朋友方面有点过头。
他在电视机下面发现了很多的烟花，一盒盒的，那种点燃了会打转的陀螺，仙女棒，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看上去威力巨大的筒。劣质的纸外壳，印着十几年前流行的画。伯远问了才知道是他爸从同事那里批发回来的，他对放烟花没有太大兴趣，但任豪洗完碗出来说那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
家里找不到打火机，伯远拿出一盒火柴放进口袋里，和任豪各抱着一袋烟花上天台。远爸乐呵呵地说放完再回来。那得给空气造成多少污染。
天台上的衣服全部都被收走了，留下几个光溜溜的晾衣架。伯远划开火柴，点燃了第一个烟花筒。在绳子燃起来的时候他后退捂住耳朵，烟火升到半空炸开。任豪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两个人傻愣愣地齐齐抬头看烟花。
火柴快用完了，烟花还没放完。在伯远拿出火柴盒里最后一根火柴的时候任豪问他要放哪个，伯远指了指最后一个烟花筒。
他像放其他几个烟花一样跑回来，烟花炸开，他们在一瞬的亮光下接吻，化学物质燃烧后释放的气体弥漫在空气里，浪漫，不浪漫。
“去酒店好不好？”任豪问他。伯远摇头拒绝，说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们把剩下的烟花又带回家，客厅里却不见人影。伯远悄悄打开主卧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爸妈在床上呼呼大睡，可能是酒喝太多的缘故。
春晚已经开始，红红绿绿的鲜艳颜色，摆成花团锦簇。任豪在客厅给自己爸妈打电话，伯远翻箱倒柜找出一次性的内裤，想起这些还是任豪当时装在行李箱里给他的。他把自己洗干净放好的睡衣拿出来一起给任豪，让他去浴室洗澡。
任豪把外套挂在伯远房间的衣架上，一股硫磺的味道。他向伯远发出一起洗澡的邀请，又被否决。
两个人洗完澡都是一样的气味，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春晚。任豪的酒意随着浴室里热乎乎的气流一起上升，坐到沙发上才觉得困，倒在一边睡着了。伯远边看边玩手机，给同事亲朋好友群发了新年祝福，又回复别人的祝福，捣腾了好久。
电视机里开始倒数，伯远把任豪叫醒，说进去睡。伯远关了灯，任豪站起来跟在他后面。进房间的后一个人锁上了门，伯远铺床，任豪走过去亲他。
好久没见面，任豪不见伯远的时候并不想念他，提起伯远的第一反应也是应该先去楼下便利店买套。他们见面不是上床就是一起参加完活动再上床，好像没有任何可以滋生爱的机会，他们的爱只有在性爱里才能提炼出一点。
伯远不是个麻烦的人，任豪很乐意和他做爱，也很乐意在做爱里把做和爱分开，像横空掉出来一根白粉笔，在桌子中间划一条三八线。他愿意把爱分一点给伯远，至于分多少，他也不知道。
任豪伸手去够避孕套，拆开，伯远的腿自然地缠在他腰上。任豪讶异伯远头一次对他那么顺从，像调好功能的性爱娃娃。大概是送给远道而来找他做爱的任豪的礼物，一种待客之道。
吊灯亮得晃眼睛，伯远眯起眼睛，沉沉的睡意袭来，又被任豪的顶撞打断。他忌惮家里的隔音效果，叫得很小声。任豪凑过来亲他的脸，脸上连成等腰三角形的痣。
伯远在自己的床上一次次高潮，床单被弄得很脏，他疲倦得懒得去想洗床单的理由。李谷一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伯远才想起来忘记关电视机。一个漏洞百出，不知道明天会迎来什么的夜晚。
但他们还是对彼此说了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