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远】蓝色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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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远】蓝色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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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大街的流产青春疼痛破镜重圆梗 单性转

伯远最近总做怪的梦,梦到家里的破窗户无缘无故打开,漏风进来,吊灯在头顶上摇晃,和床摇晃的频率一样。梦到十七岁的自己背对着观众席指挥合唱,头发上别着红的蝴蝶结,又飞快切换到拉响笛声开在凌晨道路上的救护车,蝴蝶结融化成一滩血,糊在医院手术中的牌子上。梦到还没有成形的婴孩从自己的身体里掉出来,梦到婴儿的啼哭声,梦到浑圆藕色的手臂伸出来向她挥舞。

可能是前几天高中的班长打给她电话,问她要不要参加同学聚会。

常常半夜惊醒,从床上猛地坐起来,看到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亮光从各种缝隙钻进来。伯远听到楼上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和模糊的对吵声,把被子盖到头上继续睡过去。

这条弄堂里住的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人,伯远因为把客人带回家已经遭到了不少谩骂。更年期的女人们总是围在一起边嗑瓜子边聊天,在她出门的时候齐齐闭嘴打量她,吐一口唾沫到地上开始嚼舌根。伯远刚来的时候想要送给邻居自己做的糕点,按响第一户的门铃,是个男人来开,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在伯远下三路停留了很久。他的妻子跑过来关上门,边关边骂街,语速快得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变异豌豆射手。伯远不属于这个弄堂,也永远无法属于这个弄堂。弄堂里的人认为她比任何人都脏。

白天伯远在超市里的熟食店打工,晚上去娱乐会场里卖。有客人提出去她家,她也只会说好。她的住址像流行病毒一样传开,晚上去敲门就给开,不开就是在接客。

班长打电话给伯远的时候她正在给人夹关东煮,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收完钱跑出去接电话。好多年来她只会答应,不管多过分的要求,比如跪在脂肪推起来的肥肉之间给人口。但是班长问她去不去,她沉默,像一直处在赤道线上的热带雨林里,连年的雨让她喘不过气。

伯远问地址,在备忘录里记下来,说过几天再联系。班长以为她在忙什么年底的工作,笑着劝她适可而止也该给自己放假,见见老同学没什么不好。

“你和任豪不是当时还谈过吗?他现在混得还不错诶,你们再试试么?听说他现在还没女朋友。”

伯远张了张嘴想打断他,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否认谈过恋爱还是告诉他自己和任豪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说什么都扫兴。

老板娘让她进去干活,伯远挂了电话。

 

同学聚会的前一天晚上,伯远带客人回家。不是熟客,一张陌生的脸,看上去还在念书。伯远让他拿身份证给她看有没有满十八周岁,对方翻遍了书包也没找出来,从拉链口子里伯远看到一本大学英语二,摆了摆手放过他。

学生刚放寒假就来找女人,伯远解衣服的手悬在半空中,她找回一点良知回头想要劝说,却被对方吻住了。面前的人没有她想象当中的老练,吻技青涩,进入的技术也不高,伯远并不舒服,只能配合他,却被凶地剜了一眼,让她闭嘴。

隔壁又传来女人骂街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反正是在骂她。

伯远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终于结束了”的感觉,因为面前这个人的技术实在太烂,他的表情也不是什么好表情,像把做爱当做上刑场。做了一点清理后伯远的手机开始响,她看了一眼,是班长打过来的,摁掉。继续打,又摁掉。持续了几次后那个男孩子问她为什么不接,伯远说不想去参加同学聚会。

“很丢脸,别人都以为我在做体面的工作,我不会撒谎。而且我没有正装或者好看一点的衣服,我赚下来的钱都去买…”她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扣上文胸后面的扣子,套上外套,好像这样就能掩盖。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原因,伯远不是一个把羞耻心看得太重的人。同学聚会上有她流产的孩子的爸爸,她在医院里拽着被子嚎啕大哭的时候对方毫不知情,她在和家里断绝往来的时候对方正在朋友圈发自己和女朋友的合照。

男孩很怜悯地看着她,留下一千块钱让她去买好一点的衣服。

门砰得一声关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句“要死啊大半夜关那么重站街的怎么不留下人家过夜啊”。伯远看着梳妆台上的一叠现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第二天伯远调了班,在家里睡到十一点,眼睛肿得像灯泡。她给自己做饭,洗碗,又回到床上去睡午觉。睡觉是逃避的有效方法,睡着了就像死了,什么都不用想,梦是例外。

伯远做了噩梦醒来,心跳得飞快。她翻身下床,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用化妆品盖黑眼圈,让眼睛看上去更漂亮一点。她没有别的颜色的口红,一支玫红的口红用到底,凑近闻一闻是快过期的味道。拿起包和钱去商场挑了一件黑色的长裙,从背后撕裂,大片的皮肤都裸露在外面。花钱的时候没有一点心疼,她只是在赌。

套上厚的羽绒服,伯远打开商场门的时候还是打了寒噤。她踩着高跟鞋拦下一辆车,坐了好多年没坐的交通工具。

聚会的开始时间是六点,伯远到酒店已经七点。她不是存心迟到,忐忑推开门进去后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任豪。她没来得及去想那些目光里的成分,环顾四周除了任豪身边的空位外没有看到第二个。

她的细高跟踩在高档酒店的地板上,到任豪身边落座,一副空的碗筷,好像等待她很久。她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大家寒暄一阵,伯远的空杯被不知道谁倒上酒,有人站起来要敬她,她措辞说自己酒精过敏,所有听到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笑。

任豪在身边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拿着酒杯的那个人站起来说伯远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又自觉不对劲,要是伯远真不喝那不就是真被看不起了,被站街的看不起也太丢脸了吧。

好几双眼睛看过来,伯远握起酒杯,任豪按住她的手站起来,一只手拿着酒杯在空气里和那人碰杯,一只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伯远僵在椅子上,仰起头看他喝空杯里的酒。

任豪摩挲着她的手,因为连年的操劳并不光滑细腻的手,伯远慌乱地抽出自己的手,藏到桌布底下。

桌子上觥筹交错,伯远让服务员把被子里的白酒换成白开水,雾糊上杯壁。她像牵线的木偶,看到有人举杯就举,别人喝她就喝,酒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气冒到头顶,滴酒不沾脸也变得很红。

服务员撤掉菜,放上水果。很多人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动,任豪的手搭在她的椅背上,靠过来和她说话。伯远开始后悔自己来了,她如坐针毡,眼睛不敢看旁边的人,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盘葡萄。

聊了些有的没的,比如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在哪上班。伯远瞎说了一通,也没告诉任豪自己和家里的关系,过年还是回家过,只是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这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前的同学有人做了摄影师,脖子上挂个相机走来走去,拍下他认为的珍贵一刻。他看到伯远和任豪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走过去拿起相机。

伯远朝镜头比耶的手势,她明显感受到任豪的靠近,呼吸打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她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僵化,好在喀嚓一声耗时很短,从对方的表情看应该是拍到了好的照片。

“回去记得导出来发给我。”任豪朝那人喊,那人应允后又转到各个角落去。

已经有人陆续离开,伯远拿掉背后的衣套,套上外套站起身,“我走啦。”

任豪朝她点头,伯远走出去好几步也没见人追上来。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没来由地一阵失落,走出酒店的旋转门才发现下雪了。她没有带伞,打开手机打车,站了十分钟也没叫到车,只能取消订单。一辆辆车经过,车门关上,砰的一声。

耳边突然响起任豪的声音,问她站在这里干什么。伯远举起手机给他看自己的打车界面,任豪伸手按掉她的订单,说我送你回家。

任豪的车停在酒店门口的VIP位,虽然近但还是淋到一点雪。他给伯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在她进去后关上。

空中飘着大雪,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车里开着暖气,融化了衣服上落的雪花。任豪打开车载收音机,随便调到哪个频道,王菲的声音传过来。他开得很慢,开出一段路伯远才想起来忘记说地址,转头看了眼任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看着车往越来越市中心繁华地区开,再不说会浪费更长时间,伯远在一个红绿灯口冷不丁地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任豪的手指敲着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的,明暗交错间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买你一晚上多少钱?”

“啊?”伯远错愕地转头看着他。

收音机里在唱又是蓝色时分,没有清清楚楚的爱恨*。伯远恍惚了一瞬间。红灯跳到绿灯,任豪踩下油门,破开一层层雪。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伯远说三百。

她的行业规矩是来者不拒。

伯远问他怎么知道的,任豪说班里有人看到她站在路边上,有男人把钱塞进她的口袋里,然后她就跟着那人走。

两人再也没说话。车往市中心开。

 

一进屋里任豪就把她按在墙上亲,亲到一嘴过期口红的味。伯远的外套被随手扔到沙发上,裸露的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任豪的手在她的蝴蝶骨上游移,好像那里会长出翅膀。

伯远发抖,身上的衣服所剩无几,她伸手环住任豪,把自己往前送,企图汲取一点温度。任豪把这一点往前的幅度视为讨好,右手拉开她的拉链,拉到一半突然卡住,怎么也拉不下去。

结果是暴力拆开,他不像在拆一份打不开丝带结的礼物,而是在拆用层层胶带裹好的快递盒。他们做爱的地方是床,任豪抱着伯远走楼梯上二楼,踩在木质的楼梯上,砰砰砰的声音。伯远想起如果在自己家发出这样分贝的声音又要接受邻居的骂街,而任豪没有邻居。

刚剪掉吊牌的礼裙,最后变成不能穿第二次的布料。吊带虚虚地挂在她身上,另一边掉下来,露出白的乳肉。伯远的身体敏感得不行,一碰就流水,晶莹的液体弄脏床单。她勾住任豪的脖子,让他进入。只是实在太狭窄,比她家停不下两辆自行车的弄堂道更窄。

伯远终于叫出来,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叫过这样响。像压抑了太久的寡妇,领口别的白花枯萎,自然而然就变成荡妇。区别在于她没有做过压抑太久的寡妇,只做过压抑太久的荡妇。

液体悉数都射进她的身体里面,伯远的瞳孔一下子放大。她的耳边响起婴儿的啼哭,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掉下来,她问任豪为什么没有戴套。

“忘记了。我会给你不戴套的价钱。”任豪低下头要吻她的嘴唇,伯远往侧边偏头躲开。

她笑了,眼睛却在流泪。她说任豪,其实我很喜欢小孩子。

 

早上醒来伯远没找着手机,想到在楼下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她身边没有人,一丝不挂地裹在被窝里。她批上小毯子往下走,偌大的屋子里除了她就没有别人。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她的手机,以及一张支票。伯远先拿起手机,看到未接来电后面的红色数字快要昏厥。她打回去,老板娘让她赶紧滚过去上班,她连声应允,穿上昨天脏兮兮的衣服,从任豪衣柜里拿了件衬衫,套上外套就往外走。

路过客厅她注意到支票旁边的字条,走过去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应该是任豪的电话号码。

字条上面写着:这里有十五万,跟我睡一个月。晚上记得换好衣服过来找我。

伯远拿起那张支票和字条放进口袋里。十五万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写在一张轻飘飘的支票上她并不觉得它多么珍贵。掉了就掉了。

她按照电话号码边走边加任豪微信,对方问她在哪里工作,伯远把位置发给他。

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被训了五分钟。伯远边给客人盛关东煮边回话,听到扣工资的时候心里一怵。尽管口袋里装着十五万的支票,但她没有拿到钱的实感。下班要赶快去银行存进卡里面,伯远想。

她晚上八点才下班,上班期间手机一直在围裙口袋里震。收拾完东西才看到任豪发的消息,六点问她有没有下班,下班就直接去自己家拿衣服,接下来一个月都住到他家里。七点多说车已经停在门口,让她下来。伯远两个小时后才看见第一条信息,换下围裙就往下跑。

七点十五分,十五分,意思是任豪等了她四十五分钟。伯远已经能想象到任豪的表情,有次任豪叫她出去给他补习,因为等的那班公交车迟迟不来,伯远迟到了半个小时。那时候还是夏天,店里开冷气,任豪也冷得冒白气,只知道瞪她。

好多年前,十七岁的时候。她刚参加完合唱比赛,只留给观众一个戴着红色蝴蝶结的后脑勺。她面朝四十五个人,比赛结束向评委席鞠躬,缎面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摆动。任豪站在台阶的最高处,看到所有晦暗颜色里,挣脱出的红色蝴蝶。

 

伯远匆匆跑过去钻进任豪的车里,刚扣上安全带任豪就踩下油门。路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伯远才发现这是在往自己家开。

车开不进去,停在外面。伯远拉开车门说你不用下来了,任豪像没听见,下车搂住她的肩往前走。弄堂里不完全是暗的,家家户户点起的灯透过窗子照在路上,任豪的车开过来有点动静,这些把自己神经挖出来晒在窗户外的女人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打开窗户积累明天茶余饭后的聊天素材。伯远浑身不自在,隐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伯远从她飞快的语速里挑拣出几个能听懂的词,知道是在骂自己。她抬头去看任豪的脸色,他也听懂了,好看的眉皱在一起。伯远从心里升上来一股难言的快感,像一株在风里摇曳的小火苗,被浇上了一点汽油,或者别的助燃剂。

她恨任豪,每个午夜梦回都恨,恨他什么都不知道,恨他当初忘记拿避孕套。十年过去他还是烂,烂得彻底,上演一箱情深的戏码,像所有蠢货一样企图救妓女于风尘。

伯远打开自己家的门,打开衣柜把衣服都装进行李箱里。她家徒四壁,几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在家里,任豪替她拉过行李箱,伯远把门关上前的一刹那想起来什么,跑进去又拿了点东西。

好几盒避孕套,她顺手塞进任豪的大衣口袋里,重重地锁上门。隔壁的女人打开窗户从她关门不知道轻重为源头发散,骂到她站街做鸡染一身病。伯远边晃钥匙边走,听到这里的时候才抬头和任豪说:“你放心好啦,我很干净…也不干净,我没有病的,我从来不让他们不戴套做。你不放心的话明天可以带我去医院检查。”

任豪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屋里灯火通明,伯远把行李箱展开在地上,一件件衣服都拿出来放到沙发上,想到这里好像没有自己的衣柜又塞回去。任豪倒完水过来就看见她跪地上来来回回,把她拽起来:“你去把衣服挂到楼上的衣柜里。”

伯远又是一副耳背的样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任豪重复,她点点头,抱起衣服往楼上走。

“挂到衣帽间。”任豪朝楼上喊。

伯远走了一圈找到衣帽间,把衣服一件一件挂上去。里面任豪的衣服只占了一小半的空间,伯远恍惚间有种错觉,但是这种错觉过于美好,像梦里会发生的东西。

梦里没有血,没有从她身体里分离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有啼哭。只有绿色的草坪,白玫瑰红玫瑰,香槟和糖,白色的椅子和五颜六色的来宾,以及烟花和祝福。

 

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毛巾,伯远脱下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任豪衣柜里拿的衬衫沾上了一点汤汁。她边淋热水边往上看,作沉思状,水都淋进眼睛里。

出浴室伯远才知道自己洗了好久,任豪从楼上下来,头发和她的一样湿。伯远觉得好笑,掉出一点法令纹。任豪走过来给她吹头发,镜子上的雾渐渐化开,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太诡异了。伯远下意识地咬着嘴唇,视线和镜子里任豪的对上又连忙移开。

温馨得太诡异了。

伯远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通红,像血的颜色。任豪猛地关掉吹风机把她掰向自己,低头吻她的嘴唇。伯远自热而然地勾住他,热烈地回应。她一向敬业,但是对于任豪她好像特别敬业。他们在浴室打了一炮,做完前戏伯远咬开避孕套让任豪戴。她热衷于扫兴,扫任豪的兴。

后来到床上,任豪抱着她再做了一次。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挨得很近,头顶的吊灯轻微地晃。伯远伸手关掉了灯,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

“任豪。”伯远叫了一声,对方没有回音,可能是睡着了。她开始自顾自说话,声音很小,嘀嘀咕咕的像学生时期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和同桌讲小话。说到一半伯远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一句话从中间被掰断,留下她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字。

任豪起来给她盖被子,他全部都听见了,包括一些因为懒得吐字而模模糊糊的调子。

“任豪。”伯远突然喊了一声,任豪的手停在半空中,很轻地应她。

“我恨你。”

任豪替她掖好被角,说我知道。伯远翻了个身背对他,心里想你知道什么。

额头上被吻了一下,任豪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

 

可是爱是最廉价最没用的东西,伯远在醒来看见医院纯白色的天花板的时候就知道。

 

*王菲《蓝色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