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他发信息嘛,就给他发,让他过来。”镶着水晶碎钻的长指甲在任豪的手机屏幕上戳,浓郁的香水味也凑近。任豪看了一眼女孩上下扑棱的假睫毛,以及浓密睫毛下黑梭梭的眼睛。
只有一条来自一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任豪终于点开伯远的头像上冒出红色标记,在“回来了吗”下面回复一句:我在密室,组队还少一个人,你过来玩吗?发出去后任豪就后悔了,叫谁不好偏要叫伯远,叫伯远过来干什么,训他一顿吗?
手机响了一声,女孩凑过来看,发出欢呼,向其他人宣告马上就可以进密室了。任豪确定自己是没看错,在冬天的凌晨十二点,他收到了来自伯远的消息,白色对话框里只有一个好字。
外面下雪,伯远撑着伞在路灯下走。雪粒打在伞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大有落满人间的派头。可惜江南的天气太潮湿,雪落在地上就化成一滩水,和普通的雨落在地上一样。
大雪纷飞,落到肩头就化,洇作雪花的形状。一路上还不小心踩到很多水坑,等见到任豪已经浑身湿透,被店里的热气一轰,冻得停止运作的脑袋突然开始转。
为什么来?伯远问自己。
为什么要从床上爬起来套外套,悄悄翻出伞出门?
伯远收伞,把伞放到置伞架上。任豪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搂过他的肩膀,朝一群陌生的脸说:“到齐了,可以进去了。”他声音不大,发音也不标准,带一点川渝地区的口音。伯远听到任豪的声音在自己的侧边响起,恍惚了一下,才发现两个人之间距离太近了。
太近了。
密室里一片漆黑,六个人两只手电筒。任豪拿了一个,在狭小的密室里照来照去。伯远紧紧跟在他身后,因为这群人里他只认识任豪。
进去就是一间教室,任豪坐在凳子上,低头往书桌肚里翻翻找找,发现一本旧日记。
“线索应该就在这上面。”任豪说。他举着手电翻看日记本,从蛛丝马迹里找通往下一关卡的密码。伯远弯腰凑过去看,他来的时候忘记戴隐形眼镜,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黑色笔记,什么字都认不清楚。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拉近。
任豪想和伯远讨论密码,一侧过去差点亲上。另一只手电筒四处乱照,大概也是在找东西,被手电筒照到的一刹那任豪看见伯远更黑更亮的眼睛,眼波流转,像西子河最清的一舀水。
水光潋滟的漂亮。
伯远也被任豪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哆嗦一下。距离又拉远,拉远,伯远更看不清本子上的字迹了,他心里并没有特别强烈的要把密码破译出来的想法,于是就在一旁划水摸鱼,半天了什么进展都没有。可能任豪很后悔叫他来吧,伯远想。
眼睛在强光下有点疼,伯远直起身揉了揉眼睛,任豪猛地站起来,走到密码锁前输密码。
“啪嗒”一声,开了。
陌生人陪着任豪欢呼,一群人又挤到第二个关卡,伯远慢吞吞地走在人群最末尾,木木地和一个巨大的人形玩偶对视。
一个泄了气的玩偶,身上坑坑洼洼,狰狞恐怖的脸。前面有女孩子发出尖叫,任豪在一旁小声劝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伯远又多看了几眼那个玩偶。破破烂烂的,丑陋的,全身遍布血浆溅上去的绛红。他把那个玩偶藏到桌子底下,任豪才把放到女孩子眼睛上的手移开。伯远和任豪隔空对视了一眼,任豪朝他抬了抬眉毛,示意感谢,伯远却侧过头不予理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任豪过来,来看他追女孩的拙劣伎俩吗?不是电话,不是短信,只是社交软件上的一条信息,没有任何格式,那么突然地发到他的手机上。
伯远站在门口,他手上没有手电筒,也不想跟着任豪——任豪身后有那个女孩子跟着。他无所事事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转圈,时不时蹲下来看资料,很卖力的样子。他以为来了迎接他的是惊喜,感恩,或者一点别的什么情感,但是任豪没有,任豪还是像往常一样看不见他。就算聚光灯只打在他身上,任豪也看不见。
真的看不见吗?
玩到第三个关卡的时候买的时间到了,任豪通常会选择加时。他瞥到站在角落的伯远,头发软软地垂下来,脑袋垂下来,眼睛也垂下来,整个人像被雪压着的枯枝。
任豪在staff进来问他的时候改了主意,说带我们过去吧,就不加时了。
接近凌晨两点,每个人脸上都折射出不同程度的疲惫。由于开了场外救援,后面的关卡顺畅无比。最后一扇门上贴着一张写着“Freedom”的纸,任豪推开厚重的大门,就看到亮着灯的简陋天台。
一群人在天台合照留念,闪光灯一闪,女孩子立马过来搂住任豪的胳膊,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伯远对这样的freedom抱有怀疑态度。
任豪抬头朝伯远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隔的不远,偏偏他要看出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他低头在女孩的耳边说了几句,女孩松开他,失望地朝他挥手。
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是正常的作息,凌晨两点被风一吹伯远才察觉出来自己是困了,困得眼皮都打架,恨不得倒在密室的大浴缸里。任豪和他一起回去,替他拿着伞。伯远纳闷任豪什么时候这么体贴细致了,想到自己凌晨爬起来给他凑人数不容易,这也是应该的。
风很小,雨夹雪还是雪夹雨也停了。伯远跟在任豪身后,边走路边打哈欠,眼前一片的亮,路灯照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直到走出十几分钟伯远才开口问任豪:“怎么还没到啊?”
他半张脸都埋在红白格子的围巾里,声音像感冒了一样发软。任豪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和他一并走。“就快到了,你跟着我走就行。”
又走了很久,伯远抬起头四顾,周围的招牌店名都是陌生的,好像没怎么来过。他才发现自己上了任豪的当,而后者已经走进了一间旅馆的门。
一排排不规整的商铺,挂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招牌,现在灯牌熄了一大半,只有旅馆和旁边成人用品店的挂着。
伯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透明门里的任豪在柜台付钱,转过脸来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柜台。伯远突然有点难过,睡他就找一百块钱不到的青年旅舍,如果换作那个女孩呢?
可他还是进去了,推开印着无数男男女女指纹的玻璃门进去了。
任豪付了钱,搂过他的肩膀往里去,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伯远冷笑了一声,声音闷闷地透过围巾传出来,这次生龙活虎的,但他整个人却发软,被任豪搂着,只想瘫倒在他身上。
房间里有股消毒水味,任豪打了个喷嚏,把脸埋进伯远的领子里。很淡的沐浴露的香气,他像上瘾了一样地闻,伯远的背抵在旅馆脏兮兮的墙壁上,任豪咬他的脖颈,咬到围巾的线头。
他们滚到床上去,伯远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才发现是张单人床,和另一张床隔了半米的距离。任豪起来把那张床移过来,两张床拼在一起,中间还是有一条明显的裂缝。
伯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悬在半空,他躺得很随便,也懒得打断任豪做前戏,那条裂缝让他不舒服,像豌豆公主睡在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下还是能感知到的一粒豌豆。
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他抬眼去看任豪,像画的眉,斜插入鬓角,忍不住凑过去吻他。他已经很累,腰还正好抵着床和床的缝,可他还是想吻他。
任豪哄女人需要很多句话,哄伯远不用。
这张床单上不知道有多少精液的痕迹,一次次卷入洗衣机,再晒干铺在他们身下。但是任豪不在意,伯远也不在意,就算明天身上过敏起疹子,他们也要今天先快活了再说。
任豪抱着他不知道做了几次,最后两个人躺在乱七八糟的床上睡觉。两张狭小的单人床拼起来也是一张狭小的双人床,伯远被任豪抱着,空气里充斥着精液、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闻着这样奇怪的味道,伯远还是睡着了。
醒来任豪的手已经松开了,伯远睡得浑身酸痛。亮光从薄薄的纱帘透进来,借着光,伯远发现自己睡在裂缝上,半个身体在任豪的床上,后者醒着没脾气,睡着了也没脾气。
伯远套上衣服围上围巾走了,门喀嚓一声关上,像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