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伯远不知道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可能是从他睡午觉醒来发现厨房洗手池的盆里多了一把生菜开始。
屋里有烤五花肉的香气,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伯远弯下腰凑近去看烤箱的时间,发现五花肉已经快烤好了,而他记得自己在睡午觉前并没有把五花肉放进烤箱里。
生菜又是哪里来的?
水淋淋的一把生菜,拿起来碗底也在滴水。伯远擦干碗的表面,把生菜放到烤箱旁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天干的事。
起床,从家里出发,去超市买菜,买新鲜五花肉,买料酒盐醋小米椒,买了一个冰淇淋边走边吃,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想到这里,伯远摸了摸外套口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购物小票,生菜两个黑体字明晃晃地印在小票最上面。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伯远一哆嗦,他往回看,看到任豪,他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滴到伯远临时租的这间公寓房的地板上。
伯远脑子里炸开一朵蘑菇云,还没反应过来任豪就走过来搂他的腰,温热的触感像是要烫到他,烫得他全身发高烧,脸也烧得厉害。“师哥,不太好吧这样。”伯远半晌想了这么一句话出来。任豪的脸在他面前放大,近景到特写,所以任豪的表情变化也特别明显。
任豪也觉得奇怪,伯远猜测。因为任豪迟疑了一下,在迟疑的那几秒里他没有做任何后续动作,只有沉默地看他、打量他。
但是任豪一下子理解了,他顿在伯远腰间的手开始移动,移动到宽大的衬衫里,失去了衣料的阻隔,伯远觉得自己像颗火球一样,更烫了。
“叫什么师哥,怎么这么生分了?”任豪说着就要吻他,伯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颤抖的睫毛像翩翩的蝴蝶。
烤箱“叮”了一声。伯远火速在任豪亲到自己前推开他,看到任豪被推得踉跄了几步,伯远尴尬地指了指烤箱:“肉烤好了,先吃吧。”
任豪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拉开餐桌边上的椅子坐下来。刚出烤箱的五花肉还滋滋冒着泡,屋里一股热乎乎的香气。伯远小心翼翼撕开半包着的锡纸,边撕边回忆:这个周末自己并没有邀请别人来家里玩,任豪的凭空出现打乱了他的阵脚,难道是自己什么时候发出了邀请吗?
怪事太多了。伯远心里一阵发慌,用余光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任豪。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可是他在公司和任豪向来都是点头之交,任豪怎么会对他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
“师哥,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伯远试探性地问,尽管他知道问出来十有九成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果然任豪用一种“你怎么了”的关切眼神凝视他,盯得伯远又噌噌烧起来,他从没和任豪单独在一块呆过。
任豪放下筷子,抬起手贴到伯远的脑门上,又缩回来贴到自己脑门上,“发烧了吗?没有啊,这不挺正常的。我说你怎么今天一睡醒就怪怪的,不是你叫我来呢吗?这还有记录呢。”任豪伸出手机给伯远看短信界面,一个备注名为“:-D”的用户在星期五的早上发来一条短信:明天有空吗?来我家。
伯远眯起眼睛凑过去看,眼睛都快贴到屏幕上,终于看清“:-D”用户下的那一串号码,十一位数字,每一位数字都和自己的手机号码贴合对应,整整齐齐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吧。”伯远嘀咕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划走了几条垃圾广告短信,一条备注为“R队 一期生 任豪”的短信映入眼帘。确实是以自己的头像发送,这时候他看清楚了,原来对方还回复了一个“OK,晚上带你玩点不一样的。”
……
这是平行世界吗?
伯远猛地反应过来,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一脸的空白。任豪看他一副麻木的样子,以为他不高兴,站起身把生菜拿过来,切好肉蘸酱用生菜包起来递给伯远,“这还有生菜呢,一起吃好吃点。”
生菜此刻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伯远更崩溃了。在这个世界里,“伯远”和任豪的关系也太好了,是他从来没敢深想的那种好。
他突然有点想自己那个世界的任豪了,一副吊儿郎当和谁都能混熟但独独和他混不熟的样子,碰到就点个头笑一下。午夜梦回,伯远总是在后半夜梦到任豪,梦到他坐在角落里划水,或者站最后一排低头打游戏,叫他从来不理,远远的,隔一层薄薄的障壁。
伯远从来没想融入他的圈子,因为他知道自己融不进去,也不想融进去。
两个时空交错混乱,洗牌重来,这一切原则、底线好像也乱了。伯远只觉得头晕乎乎的,接过任豪包的肉就往嘴里塞,忘了说谢谢师哥。
但是在这里,好像也确实不必说。
伯远慢吞吞地去洗澡,慢吞吞地出来,慢吞吞地给自己吹头发,开的是吹风机的最小一档。他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害怕、恐惧,也羞耻,因为他察觉到自己隐隐约约的期待。
任豪躺在他的床上玩手机,看到他进来,说:“怎么这么磨蹭?以前你不是都挺迫不及待的吗?”
“吹风机坏了,只能开最小的一档。”伯远睁着眼睛说瞎话,若无其事地拉开被子躺进去,“不早了,睡吧。”
“八点,你跟我说早。”任豪俯身压上来,抓住伯远去摁落地灯开关的手,“你怎么了?今天这么不对劲。”
任豪问了,但是又不等伯远解释就凑过去亲他。两个人都用了同一支牙膏,薄荷的凉意瞬间蔓延,冰块投入火堆,冰火交融里发出淫靡的水声。伯远睁开眼睛,任豪的脸近在咫尺,伯远瘫在床上任他宰割,像一条濒死的鱼。直到任豪自认为做足了前戏要给鱼翻面下锅,伯远才扑腾了起来,垂死挣扎:“别别,你等会。”
这句话就像临阵前没磨枪,要做了发现没买套,卡在一个微妙的位置,暧昧的气氛被搅乱。任豪好脾气地问他,“你想干什么?如果这回你想在上面我也没意见,但是下回必须是我……”
“不是。”伯远没好气地打断他,有时候他真想敲开任豪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半是水一半是精虫。“我可能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别的世界的。”
说出这句话伯远感到如释重负的畅快,随即他才想到自己说了一些容易被当成精神病的话。然而任豪还维持着刚刚离他只有十几厘米不到的姿势,看上去好像在思考。
“嗯,所以你不是伯远?”半晌,任豪问了一句。他抬起手捏捏伯远的脸,软的。
伯远忘了任豪不是正常人,可以轻易接受这种正常人不太会信的话。他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但是我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伯远,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任豪不说话,横飞入鬓的眉皱起来,他就那么盯着伯远。屋里静得只听见呼吸声。伯远被他盯得快喘不过气,手抓着床单在心里数123,数到3再不出声他可就要推开人跑了。
“我不管。”数到3的时候,任豪说,像不知道游戏规则的小孩耍赖皮,“不管你是哪个伯远,你今天都得和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