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寻】妈你何时回家

燕云十六声 | Where Winds Meet (Video 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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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寻】妈你何时回家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十三岁那年发生了非常多的事。不仅仅是死了一个皇帝,换了一个朝代,黄河南北有很多人死去,很多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现在回想起来,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刻总是悄无声息。在那个闷热的夏天的早上,我从黏湿的床榻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水缸前洗了把脸。清河有太多树,每棵树上都有无穷无尽的知了。不羡仙的伙计们就在这样恼人的知了声里穿梭,那几天寒姨都不在,管事说后院遭了贼,进进出出都要严查。我只想着寒姨不在我可以去竹林找江叔练剑,去年他终于允许我把木剑换成一把寒铁的。我兴冲冲去屋子里拿我的剑,拔出剑时我闻见一股强烈的铁锈味。或许是血腥味。然而剑不沾血,下一秒我就发现我的裤子上都是血。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受的伤,也不清楚伤口在哪里,我狂奔到活人医馆,只有药药一个人在。她那时候才八九岁,对着我流血的屁股发出了尖锐的哭声。

天叔迟迟没有回来,我只好走回卧室,躺在我沾满血的被子上。也许我就这么死了,遗憾的是没能成为真正的侠客,我躺在想象的血泊中,感受死亡是如此平静的事。我醒来的时候寒姨已经回来了,她坐在我的床头,看上去似乎哭过。我更加确信我的死亡,也靠在她身边安静地流泪。她想从怀里拿出丝绢给我擦脸,最终也没有找到。最后只是用她冰凉的手揩掉我脸上的水,说,别躺着了,起来换条裤子。

那次我没死成。我只是来了癸水。我换上干净的裤子蹲在溪边,看寒姨用一块香皂揉洗我的床单。她说流点血就吓死你了,还妄想当什么大侠。我说好吧。很多年后我躺在真正汪洋的血泊里总会想起那一天,我和我的血时常会面,而别人的血则更不足为惧。

来到开封以后我遇见很多她的故人,他们有时会夸我,“寒香寻把你教得很好”。实话说,我想不起来寒姨到底教过我什么。我反复想起的是那晚她坐在床头,茜红衫子下起伏的温热的怀抱。她的手指揩过我的眼泪,那双手能辨认稻麦的稔熟,能剥开活人的面皮,也能把柳叶镖钉死在钟楼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平白养我一场,平白付出如此多的心血与笑泪。十六年前她脱下蝉翼甲裹住我,从此我就拥有了她的体温。

三年后我路过太平钟楼,找到了她丢失的绢帕。终于意识到我沉溺于死亡那天隐月山有黄钟毁弃,所以那个夏天找天不收看耳疾的人那么多。然而寒香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依然一无所知。从清河到开封,我找到了洛神的名字。动无常则,进止难期,她终于渡水去了更远的地方。

神仙渡的雷雨夜里我非要跟她一起睡,彼时江无浪已经失踪了好久。她背对着我躺着,我的脸离她的脖颈不到一寸,能清楚地闻见她身上甘草的香气。我隔着被子抱住她,问她,寒姨,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吧。她在黑暗里嗤笑,不是你一天到晚想着离开我到江湖上去吗?

……非得去就去吧,没有谁会永远不离开谁。挨揍了就回来找你娘老子……

那是她唯一一次有过松口的迹象,飘渺得像一段梦话。第二天清晨她把我拎起来搬酒,再提起去江湖依然是责骂。但我从此愈发兴致高昂,在四处藏了更多的酒以作践行宴和归隐的家资。世人说离人泪是天下最好的酒,其实我从生下来就没喝过别的酒。离开不羡仙那天我带走最后一坛十年陈的离人泪,她说这一批下窖时候我还梳双髻,用江无浪新买的裙子给她擦手上的封泥,于是她决心养我到成年。江湖人见到我总要叹一句,这就是洛神养大的小孩,已经这么大了。当然,当然,我的身体里能听见弱水的潮声。如今我终于是年轻的剑客,江湖的好儿女。然而不羡仙的东家不回来,我就永远做不成少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