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텬닝/顯凱】七月的北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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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텬닝/顯凱】七月的北歐色
Summary
七月的北歐色不會有夏威夷的精彩和瘋狂

*
  聽說,畫作可以反映出畫家的內心。

 

  「真是離譜的說法呢。」休寧凱曾經對這句話下了如此的註解。

  碼頭的海風吹起藍色的窗簾,純淨、陰鬱……那抹藍色像他站在橋上眺望的河流一樣純淨,有時卻又如翻滾的滔滔海浪一般陰鬱,充滿不穩定的元素,這樣的反差也反映在休寧凱的畫作上。只見他手上的動作不停,筆頭沾了點窗簾的顏色,將畫筆的絨毛輕輕壓在畫布上,似乎是想壓平這沒有立足點的謬論。

  就連他本人都對自己的內心世界無從知曉,猶如某種無法透光的不知名顏料,而那些毫不相關的人,卻可以透過光線並大聲評論他的內心?太荒謬了。

  休寧凱將畫筆丟進洗筆筒,伸手拿下那張畫布,捲起來並用毛線綁了一個蝴蝶結,和桌上同樣用毛線蝴蝶結綁著的畫布堆在一起,間接連結了他們的關係。

  休寧凱以為七月的北歐會是炎熱的夏天,早早就拿出去年的夏衣做準備,但事實就是他現在仍然可以穿著薄長袖大衣走在街上而不會中暑,也許就因為他的住所是臨海小鎮,海上吹來的涼風帶起窗簾,中和掉那份炙熱的暑氣。

  不過,休寧凱還是不怎麼喜歡這個地方。太潮濕了,他想。自己甚至能夠從每日清晨的海風鹹味中聞出雨水的味道,通常下午開始就會慢慢烏雲密布,接著突然下起大雨,沖刷掉海風的氣味,此時他會含住自己的手指,那根沾上唾液的指頭會幫忙辨認風向,擦乾了指上的唾液就能估算出雨量。

  「這並不難。」休寧凱不以為然地說著,好像這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事。臨海的居民住久了都會養成這種生活技能,這樣才足以應付混亂不定的天氣,包括休寧凱自己。

  他常說這個地方的天氣對畫家實在是非常不友好,濕氣根本就是不請自來的敵人,充斥在他呼吸的空氣中,如影隨形。就算海風叫囂著刮起他的畫布,吹走它的顏色,那些已經完成的畫作也很難徹底風乾,時常要等到隔天,或許更長的時間,顏料才能結成乾涸的塊狀物,陽光再也透不過去。

  他抱著那些畫布走進附近的畫廊,捲起來的畫布如一張張的藏寶圖,唯一相同的就是那條毛線蝴蝶結,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起鬆開,就這麼輕輕飄走,飄到平靜的海面上,慢慢化成海水,與深沉的海融為一體,宛如那張畫作本就是一張海水,被休寧凱溫柔舀起,風乾成紙。

  休寧凱猜想應該是他的畫是海上來的緣故。乘坐著一艘船飄洋過海,海底的水草纏住螺旋槳,貨輪沉入海底,海上漂著碎片的靈感,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和月亮一起被撈起。雖然他討厭濕鹹的海風、揮散不去的水氣,以及那些沒有眼光的畫廊,但他仍然定居在這座海都,日日夜夜以水作畫,獨自一人在飄泊無依的茫茫大海上等待著誰的賞識,點亮燈塔的光芒,照亮他的畫海。

*

  「先生……我想還是叫您先生會更有禮貌,儘管我們已經見過好幾次面。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和您說過您的畫作?」那名接待休寧凱的畫商說,「太混亂了。」他說,厚重的混亂感,無法看透也無法摸清,只留下難以咀嚼的艱澀。沒有人會喜歡不易咀嚼又乾澀的厚片土司,更多的是喜歡薄片吐司的人,因為他們易懂又輕盈,不用費力咀嚼就能享用。

  「我不知道您是什麼意思?」這是在否定他的畫作?又或是畫風?休寧凱不知道畫商指的是什麼,他覺得也許兩個都有,不然對方不必用那麼委婉到自己幾乎聽不出暗示的言下之意來拒絕他。

  「他的意思是他沒有眼光。」

  休寧凱看著那名畫商一臉被冒犯的憤怒轉過頭,尚未說出口的指責在見到來人時突然噤聲不語。順著畫商的視線,休寧凱將注意力放在了來人的身上。

  一雙好看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樑和完美的下顎線……休寧凱甚至能想像出他露出的笑容,瞇起雙眼的樣子,想必像一隻可愛的小貓──還是東方國家來的小貓,比自己矮了幾公分,周圍的氣場卻強大到無法忽視的地步,那張充滿東方風情的臉孔,是休寧凱未曾見過的,他覺得很漂亮、很美。如果去市集的路上撿到這隻東方來的小貓,他會不顧一切地把他抱回家養。

  「我是姜太顯,這家畫廊的經營者。」他主動先朝休寧凱伸出自己的左手,休寧凱想了想,也伸出自己的左手回握,「你好。我是休寧凱,一名畫家。」休寧凱一握住姜太顯的手,就知道對方是左撇子的事實了,他很擅長靠著手掌相接的觸感,認出第一次見面的人的慣用手。一個沒用的技能。他更想知道自己作畫時慣用的是哪隻手,否則他為何都畫不出讓人滿意的畫作?

  「你聽說過『印象派』嗎?」

  休寧凱點點頭,他當然知道。正因如此,他感到困惑而又被冒犯,如同剛剛那名已經被姜太顯要求離開房間的畫商,像煮沸的銀色水壺,好似下一秒就要冒煙,水蒸氣就要衝破蓋子,灼傷他人。「那你知道『印象派』本身就包含譏諷和戲謔之意嗎?」

「當然。藝評家路易•勒華曾說過自己不承認其有如速寫印象般的粗率畫法,因此謔稱『印象派』──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姜太顯說,印象畫派到現今已自成一派,在藝術史上留下了巨大的成就,多位畫家相爭著模仿,何來譏諷和戲謔一說?最重要的是,他說,怎麼可能會有人用譏謔的詞彙來稱讚一幅美麗的畫作呢?

  休寧凱的眉毛動了動,面上還是保持著冷靜。「你也是藝術評論家嗎?」不然休寧凱是真的想不到姜太顯的真實身份了。印象派?他只知道此名出於戲謔,因他們快速的筆法,直到好幾年過去,才有人發現速寫般的筆法是為了捕捉那短暫的色彩和光線。從此之後,自成一派。

  但他卻能侃侃而談。

  「是,但又不全是。」我還兼職買賣畫作,姜太顯說,還能看透畫作反映的內心,你知道的,他說,負責鑑賞畫作的人,總是要有點本領在身上。

  又是那句謬論。休寧凱心想,連他本人也看不透自己的內心(如同那無法透光的厚重顏料),換一個人來看就看得懂?還不如換一個顏色,輕盈靈巧又活潑生動,也許還有可能透出光線。

  似是看出了休寧凱的不以為然,姜太顯只是搖搖頭,輕笑一聲,指著桌子中央的一幅畫作說道,「我在這幅畫中看見了你的渴望和夢想。我有說對嗎?」

  休寧凱愣住了。他帶了八張畫作來畫廊,用色無一不是厚重陰鬱的冷色調,然而在那其中,唯獨一幅畫作的用色是溫暖色系的紅橙黃──夏威夷,他的故鄉,他的夢想,他的……渴望。休寧凱的畫家夢始於十年前的夏威夷,海風吹拂他的臉龐,當色鉛筆的筆尖落在素描本上的那一刻,他就渴望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將心中的夏威夷一筆一劃勾勒出來……不是坐在畫室的畫布前的憑空想像,而是實際踏上那片熟悉又熱情的土地,捧起被太陽晒到發燙的細沙,拿著一根隨手撿來的樹枝,赤腳在沙灘上作畫,直到被岸邊的浪花洗去一身,不復存在。

  「那麼,我現在可以買下您的畫作了嗎?」

  將休寧凱送走之後,站在姜太顯身後目睹這一切的男人,走到他的身邊。「我覺得剛剛那名畫商說得很正確,那位先生使用的顏料太厚重了。」男人長年跟在姜太顯的身後,看對方一路識畫、鑑畫,拿著裝了香檳的高腳杯高談闊論,和藝術家聚會上的人們談笑風生,滔滔不絕地說著廣博或偏門的知識。久而久之,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連他也似乎可以看出一點畫的意思,甚至是以此為基礎,建構出他自己的想法和世界觀。

  面對男人的問題,姜太顯笑了笑。他說,的確。休寧的顏料厚重到無法透出光線,但我的視線可以。「你知道的,負責鑑賞畫作的人,總是要有點本領在身上。」他再度重複一次那句話,又說自己的視線成功穿透了休寧凱的顏料,看透他隱藏在厚重顏料下的內心世界。

  姜太顯說,無論是本就純淨澄澈的涓涓細流,還是浪濤翻滾後歸於平靜的海,休寧凱的內心一直都是那樣安靜、祥和,純粹而又專一,就像暴風雨過後的大海,風平浪靜、一望無際。姜太顯說,藝術本來就是很主觀性的。接著列舉了好幾個生前並不得志,死後畫作卻被拍到高價的畫家。

  「既然他現在遇到我,那我就不會讓他步上那些名畫家的後塵。」我甚至願意用我身上全部的克朗來買下他的天真無邪。姜太顯說。

  那晚休寧凱夢到海中的那盞燈塔亮了,燈光愈來愈亮,綻放出太陽的光芒,姜太顯沐浴著光芒走出來,指引他停在種滿一排椰子樹的沙灘上,浪花拍打他的小腿,溢出椰子汁的味道,浪濤翻滾著唱出火奴魯魯,遠方漂來一根樹枝,撿起來是一支休寧凱在小時候就遺失的水彩筆,筆身貼著椰子樹浪花的貼紙,他朝天空擲出那支畫筆,落海之前就被飛來的海鷗叼走,迎著陽光他看見海鷗的翅膀刺著”𝓝𝓸𝓻𝓭𝓲𝓬”的字樣。

  掉落的羽毛搶在休寧凱之前就被人撿起,是那日的姜太顯。姜太顯將羽毛別在胸前,拿下帽子施了一禮,抬起頭來朝他笑著,說了一句話。

  「……」

  休寧凱醒來時才剛過下午四點。夢中的夏威夷愈漸模糊,椰子汁的味道被公寓裡飄散的茶香沖淡,香氣漸漸散去之後,清晰的公寓畫室中的那張畫架白布,染上淡淡的茶香,勾勒出人影的雛形……休寧凱的身體抖了抖,被燙到似的猛地甩掉手中的那支鉛筆,抬手撕掉那張畫布,揉成一團並丟進垃圾桶。

  他知道「休寧凱」從不畫人像。

*

  休寧凱沒有再踏進那家畫廊,而是咬著筆坐在公寓沙發上,翻看著手中的藝術家雜誌,繼續尋找其他的畫廊。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應該再跟姜太顯有任何牽連,休寧凱未曾想過要與北歐的人事物糾纏不清,所以他才會每天待在公寓繼續畫著千篇一律的北歐風情,用色都是厚重暗沉的顏色,捲起未乾的海風濕氣走進畫廊,然後被退回作品。「這不是我們畫廊需要的作品。」接待他的畫商總是那樣說。

  這時候休寧凱會反駁,「我只是將我所見的北歐景色畫出來,到底是哪個部分讓您不滿意了?」在被接二連三地拒絕之後,休寧凱也難得生氣了,兩隻手臂在空氣中劃出激動的弧度,表達著他的不滿和指責,如同煮沸的銀色水壺正冒著水蒸氣,神情近似之前那被冒犯到的畫商。

  那麼,我想,顯然您不是北歐的人。接待休寧凱的男人只是拉了拉嘴上的八字鬍,眼底閃過憐憫和厭煩,平靜的繼續說道,「您筆下的北歐著實過於膚淺,沒有任何的靈魂,厚重的顏料讓我無法看透您想表達的事物。」

  休寧凱走出畫廊的時候,碼頭正飄著綿綿細雨,烏雲密佈的天空像極了休寧凱現在的心情,無處發洩的鬱悶在手中的畫紙被刮進海中後到達頂峰。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畫紙慢慢與海水融為一體,他的心血結晶漸漸沉入海底,只剩下海風吹來和畫商別無二致的嘲笑聲。

 

  「你說,你可以看透我的內心。」

  姜太顯看著眼前的休寧凱,正抱著潮濕的畫紙,站在自己畫廊的門口。美麗的臉龐濕潤,眼底佈滿迷茫和無措,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樣子,猶如一隻落海的小羊,那隻小羊是如此的脆弱又悲傷,讓姜太顯不禁走上前去抱住休寧凱。他說,只有我是真正懂你的人。

  僅僅一句話,就讓休寧凱落下眼淚。

 

  從那之後,休寧凱和姜太顯慢慢走近了,通常都是姜太顯主動的,他會打電話到休寧凱住著的公寓,問他今天下午是否有空?他們會沿著堤岸散步,附近的店家會賣休寧凱需要的畫具,或是休寧凱會邀請姜太顯到他的公寓作客,把他帶回自己的畫室。

  「你會後悔的,太顯。」休寧凱總是那麼說,並打開櫃子拿出茶罐,舀了一勺加進茶壺裡,泡了一杯紅茶給姜太顯。休寧凱總是那麼說,你會後悔的,太顯。你會後悔和我拉近距離的決定,你會後悔的。

  只不過姜太顯從沒放在心上,那杯紅茶很香,雖然不是由高級的茶葉沖泡而成的,這讓他忍不住想問休寧凱是在哪裡買的?「我去其他地方旅行的時候買的,我以為那是水果茶。」休寧凱說,我只有買那一罐,因為他的包裝是和北歐格格不入熱帶小島。

  姜太顯知道休寧凱口中的熱帶小島是指夏威夷。他慢慢喝下紅茶,覺得休寧凱的那句後悔只是在嚇唬他,不然對方怎麼會邀請自己到公寓作客,還泡一杯紅茶給自己喝呢?

  「……隨便太顯怎麼想,反正太顯總有一天會知道是什麼意思的。」休寧凱終於露出可愛的笑容,把姜太顯拉到沙發上坐下,用手指整理對方亂翹的髮絲,並撫平他衣服上的皺摺。然後他說,太顯就這樣坐好,不要動。

  休寧凱關上公寓的窗戶,將狂亂的海風擋在屋外,接著回到畫架前,拿起調色盤開始調色。其實我沒有畫過肖像畫,休寧凱突然這麼說,一次也沒有。

  姜太顯問他,所以我是第一個嗎?休寧凱沒有回答他。姜太顯又說,我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但姜太顯想說的其實是如果他是休寧凱的第一張肖像畫,那是他的榮幸。不過休寧凱的動作只是停頓了一下,仍是沒有回答。

  這次他沾了白色的顏料,塗在面前的畫布上。白色,淺色,輕盈的顏料,一個可以透過陽光的顏色,就像姜太顯這個人一樣。

  當休寧凱畫完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姜太顯的睡臉上,使休寧凱想起了田野的金黃麥穗,隨風搖曳……可是這裡沒有風。

  休寧凱的心頭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渴望,口乾舌燥。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要去打開窗戶,藉著吹進房間的海風醒腦,就像被吹熄的蠟燭,躍動的火光終究會被熄滅,以另外一種方式……明明應該是這樣的,他想。

  事實就是休寧凱慢慢走近姜太顯躺著的沙發,蹲下來,伸出手指碰觸他的髮絲、瀏海……姜太顯的睫毛很長,休寧凱不曉得姜太顯知不知道,他就像一個東方製造的洋娃娃,休寧凱小時候曾經在家中看過一模一樣的,充滿異國風情的臉龐,讓小休寧凱愛不釋手,直到某天洋娃娃不小心被他失手摔壞在地上,他哭了很久很久,從此之後再也沒買過漂亮易碎的洋娃娃。

  休寧凱把玩髮絲的手指停下了,想起那時候被摔壞的洋娃娃,剛要收回手的時候,就被倏地張開雙眼的姜太顯抓住手腕。

  ……你沒睡著?休寧凱只來得及說出這句話,就被姜太顯拉上沙發。姜太顯將休寧凱的雙手壓在頭的兩側,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俯身吻上了休寧凱的脖頸,對方頸上的十字架項鍊輕輕刮休寧凱的鎖骨。休寧凱心想,自己剛剛果然還是應該去開窗的──姜太顯熟練地解開休寧凱鬆垮的領帶,像是在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這讓休寧凱產生了一種姜太顯等候此時已久的錯覺,難道他從一開始就是衝著自己的身體來的?

  「我欣賞你的才華,這是真心的。」休寧凱想起姜太顯對他說過的話,那是某天的午後,踩過雨後的小水窪,他向姜太顯小小的抱怨自己的畫作處處碰壁,打不進上流的藝術家聚會,沒有人想要認識他。

  姜太顯說,那種聚會說到底就是應酬和買賣,跟休寧凱想像中的畫家之間的交流完全不一樣,不參加也罷。但是休寧凱知道姜太顯一直都有被受邀參加聚會,因為偶爾兩人在橋上散步的時候,會有一名他不認識而姜太顯認識的男性或女性迎面走來,對姜太顯說,您好。自上次的聚會之後,我們都沒再見面呢。這時候休寧凱會站在旁邊,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姜太顯和他們笑著簡單地打招呼後分開,接著注意力又重新放回自己的身上。

  「你剛剛想對我說什麼?」沒……沒什麼。休寧凱說著搖了搖頭,將剛剛欲脫口而出的無理取鬧的念頭壓下去。他本來想說,我可以參加嗎?引薦之類的──最後休寧凱覺得還是算了。這樣就好像他一開始就是衝著姜太顯的身份去的。

  休寧凱解開了姜太顯頸上的銀製項鍊。「癢。」休寧凱說。姜太顯這才想起來項鍊的鏈子很長,平常工作的時候他不會戴,只有出去玩,或是和人見面才會拿出來戴,漂亮而不實用,他只想在喜歡的時間,或是有興趣的事情上,再拿出來戴,穿上光鮮亮麗的衣服,配上手工的精緻項鍊。

  休寧凱順勢將項鍊放在地板的衣服堆上,他知道姜太顯不會計較這個行為。伸出手,將姜太顯壓向自己,並往他的耳朵吹氣。「喜歡嗎?」休寧凱問姜太顯,沒等他回答又繼續說,「我愛你,太顯。」

  有那麼一瞬間,姜太顯以為自己看見了惡魔。十字架……他下意識摸了摸脖頸,才想到那條項鍊已經被休寧凱解下來了,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地毯上,是他伸手就可以勾到的距離,但他沒有拿。休寧凱看著姜太顯的動作,只覺得可愛又有趣。他說,太顯。姜太顯知道休寧凱要說什麼。「你真可愛。」姜太顯反而想說對方才可愛,自己從沒看過如此天真浪漫之人,彷彿天使降臨人間(雖然休寧凱現在給他的感覺更像是惡魔)

  憶起那幅碼頭漁船的畫作,沉重、陰鬱,但是漁人的臉上都是掛著笑容,和其他船上的漁民打招呼。他知道,那是天使的內心所願,他也知道,休寧凱口中的那句喜歡,並不代表什麼。

  就像一時興起,或是心血來潮,順著當下沉溺歡愛的氣氛所講的甜言蜜語,等到熱情曖昧的氣氛隨著隔天清晨七點的空氣中散去,一切又恢復原狀,他們還是那個會在午後並肩散步的畫家和畫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但他還是相信了,至少在這一刻,他相信休寧凱是真心喜歡他的,哪怕只有一點。也許對方會為了他,或是誰而留下來,不會做出讓姜太顯後悔認識休寧凱的事情,永不。

  姜太顯醒來的時候,休寧凱還在熟睡。他看到對方身上佈滿昨夜歡愛的痕跡,抱著昨天從沙發隨便抓下來的毛毯,正躺在地上睡得香甜。當純潔的天使染上了人間的情色,視覺的衝擊使姜太顯的視線看向別處,拿起身上的棉被蓋住休寧凱裸露在空氣中的吻痕,悄悄起身走進公寓的廚房,打開冰箱並拿出食材,開始做起早餐。

  他最近才學會下廚,那時候馬上煎了一塊牛排給休寧凱享用,對方吃得津津有味,笑著對他說,「太顯果然很會下廚呢!」就算是那樣親暱又可愛的笑容,也是計算好了適當的距離感才對他展露的嗎?

  姜太顯不願深思這個問題,他的直覺告訴他,思考過深會讓他後悔,正如休寧凱所說的那句話,「你會後悔的,太顯。」而他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窗戶被打開了,溼鹹的海風吹起藍色窗簾,他無端聯想起休寧凱口中的熱帶小島,是否也會吹起那樣溼鹹的海風?他從未去過那座小島,但只是看著休寧凱揮舞雙手的動作,以及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眸,他就足夠知道那是一座充滿熱情的異國小島,擁有北歐所沒有的七月風情。

  休寧凱醒來了。默默撿起旁邊的衣服穿上,循著食物的香味來到公寓的廚房。他靜靜地看著姜太顯為他倒了一杯葡萄汁,貼心地送上簡單精緻的三明治。

  放在櫥櫃的茶罐被打開了,頓時間茶香四溢,卻不是休寧凱期望的味道。那是他心神嚮往的熱帶小島,休寧凱原以為這罐茶葉可以泡出熱帶的水果茶香,所以當他聞到熱水沖泡出紅茶味的水蒸氣時,突然失望透頂,馬上就知道小島只是茶罐的包裝,也許他們只是覺得好看就用了,或是只想為北歐帶來耳目一新的視覺,卻沒有連同味覺一起搬過來,只是空有軀殼而毫無靈魂的茶葉,那杯茶仍是北歐的味道,精緻、悠閒,一絲不苟……他聞不到夏威夷的精彩和瘋狂,那才是他想要的香氣。

  直到過了好幾天,休寧凱才慢慢釋懷,不過他不再拿出來泡了,只有在貴客來到自己的小公寓作客時,他才會特地從櫥櫃裡拿出來,泡一杯北歐味道的紅茶給他們享用,而他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他們喝茶並輕聲說道,「太顯,我要回夏威夷了。」

  姜太顯的動作停頓一瞬,瞬間明白昨夜的歡愛和那幅肖像畫是怎麼回事,於是他放下茶杯,突然很想問休寧凱,是因為他擅自泡了他的茶,才會讓他有這樣的決定嗎?

  但他接著又認為不可能,休寧凱的意向從一開始親手泡給自己的那杯茶香就很清楚了,他喜愛夏威夷更勝北歐,是他自己不願深思,因為他的直覺向來準確,這讓他在鑑賞買賣畫作上無往不利,卻也讓他早在休寧凱告訴他之前,就隱約察覺出端倪。

  「你會後悔的,太顯。」姜太顯又想起休寧凱曾經向他這麼說過,而他回對方,「我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他抓住休寧凱的手腕,雙眼對上了他的。他說,我不後悔認識你。休寧凱像是被動搖了似的瞳孔一縮,連忙抽回手,低頭避開姜太顯熾熱的視線。

  姜太顯問他,什麼時候的班機?休寧凱說,明天的。明天清晨第一班飛機,天還未亮就要走了。姜太顯知道他們未來不會再見面了,他知道的,因為休寧凱向他描述的那些夏威夷,從未出現過姜太顯這個人,而休寧凱也未曾許諾過要帶姜太顯一起去夏威夷。

  休寧凱的未來有炎熱的夏威夷沙灘,赤腳踩過的粒粒細沙,以及那杯熱帶味的椰子汁,還有休寧凱自己;卻沒有北歐的七月碼頭,無法風乾的潮濕海風,也沒有精緻悠閒的茶香,更沒有姜太顯這個人。他知道的,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姜太顯就已經知道,他們這一別即是永遠。

  姜太顯覺得自己應該要抓住休寧凱的衣服,質問他為何能真的狠心拋下自己?他還想問休寧凱,哪怕一秒也好,他也不曾對他動心過嗎?但姜太顯最後只是輕嘆一口氣,包裹著複雜無解的思緒,以及糾纏不清的紊亂,如同那張厚重的畫布,一時之間竟連休寧凱也看不透他的心情,而他想起自己曾經笑著向姜太顯說,太顯是可以透出陽光的顏色。

  姜太顯伸出手整理休寧凱的衣服,微微墊起腳尖擁抱他,抬頭和他交換了臨別的深吻,那一吻混雜著北歐和夏威夷的味道,卻永遠無法真正交融。